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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槍口噴出的火花撕裂寂靜與黑暗。


    接連響起的輕快槍聲,準確地在閃爍的視野中捕捉住人影。


    s&s公司的衝鋒槍g2「轟天雷」以打擊力撞飛悄聲無息地靠近的人,使那人跌落集中在通道一隅的廢棄物上。


    那衝擊讓廢棄物四散紛飛,發出噪音。


    「又來了嗎?」


    愛絲梅勞妲,潔卡用雙手舉起g2「轟天雷」,透過瞄準器瞪視倒下的人影,語帶歎息地嘟噥。


    直到前幾天都還置籍於大型製藥公司之私人部隊的愛絲梅勞妲,擁有十二歲起就成為傭兵,來回於世界各個戰地的經曆。


    也因為如此,她在操作槍炮上有卓越的技術。


    機關槍原本就是以火力壓製為目的吐出子彈,即使是為個人攜帶和街道戰鬥而製造的衝鋒槍,概念也不會變。


    可是,從剛剛的狀況看來,愛絲梅勞妲掃射時毫無多餘動作,雖說距離很近,但所有的子彈都命中目標。g2「轟天雷」的集彈性能在衝鋒槍之中算得上出類拔萃,但她的射擊能力依然可說是令人驚豔。


    緣不發一語,走向摔入廢棄物中動也不動的人影。對方身穿長袍,帽子深深覆蓋的模樣有如修道士。他用指尖撥開帽子,露出來的是沒有特征的白人男性臉孔。


    「又來了。」


    緣聳聳肩。


    他已經收拾了四個長相一樣的人。


    「霍姆克魯斯這種東西還真是讓人不舒服。」


    愛絲梅勞妲毫不大意地舉著衝鋒槍,輕輕蹙眉。


    所謂的霍姆克魯斯,指的是用煉金術製造出來的人造人。跟以科學的力量製作出來的類人類,可說是正反兩麵的存在。


    「哎,這應該是量產品吧。」


    緣起身瞄向通路前方。


    他們正在一棟隨處可見的住商混合大樓之內。


    隻是所有的窗戶都從內側被遮蔽,光線不大能進入。現在時間才過正午,但裝潢使內部積聚昏暗的空氣。


    「還有不一樣的類型嗎?」


    愛絲悔勞妲踏菩睫重的步伐走在通道卜,翡翠色雙眸側眼看著緣。她平時用環繞式鏡框的太陽眼鏡隱藏雙眸,但現在並沒有戴上。


    「也有調整為戰鬥用途的特製品。」


    緣回望她的雙眸答道。


    黑暗中,愛絲梅勞妲的眼睛放射出微弱的光芒。絕對沒有人會覺得這對雙眸不美麗,但在同時,所有人應該會為其感到詭異而皺起一張臉。


    她的瞳孔為直長細縫狀,酷似爬蟲類——尤其是蛇。她經常配戴太陽眼鏡的原因,就是為了隱藏這對特殊的瞳孔。


    在那對雙眸沉默的催促之下,緣接著說明。


    「特製品當然是指專為戰鬥而製的霍姆克魯斯,他們最麻煩的是那堅韌性。怎麽殺也殺不死,令人詫異。」


    「跟生化人還有機械人比起來也一樣嗎?」


    「比起來也一樣。」


    緣複誦一次之後,愛絲梅勞妲會意地嘟噥道:「原來如此。」可是她對生命力這麽堅韌的原因,似乎沒什麽興趣。


    徹頭徹尾的傭兵便是如此現實。


    愛絲梅勞妲身穿防彈背心,攜帶衝鋒槍的預備彈匣跟寬刃短刀,還有手榴彈、閃光彈等物品。收在腳掛槍套裏麵的,是s&s公司的自動手槍kkv。


    再怎麽樣也不可能在室內發射火箭炮等武器。以推測為室內戰的戰鬥來說,她的武裝可稱足夠。


    當然,還要加上若對方是人類這個條件。


    至少從淡淡地前進的愛絲梅勞妲身上,感覺不到緊張以及恐懼。


    她視若無睹地經過確定不會動的電梯,走向樓梯。除非內部有特別構造,不然依照從外麵確認的狀況,接著就是最高層。


    帶頭走上樓梯的愛絲梅勞妲在踏上最高層之前,稍微停下腳步回頭望向緣。


    「聽說以這裏為據點的『魔導士』,曾是你的好友?」


    難得聽她語帶躊躇。


    「沒錯。」


    緣的回答雖然簡短,但卻沒有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感覺。


    愛絲梅勞妲察覺到這一點,繼續說道:


    「雖然條件是不問生死,但我沒跟『魔導士』對峙過。老實說,我沒自信能在不殺死對方的狀況下壓製他。」


    也就是說,她打算以殺死對方的氣勢動手。她正告訴緣若不希望這樣,就把自己留在這裏。


    緣手搭在愛絲梅勞妲肩上,點了點頭。


    「用殺死對方的打算動手。」


    「了解。」


    她不再重複確認緣的意誌。


    舉起衝鋒槍後,她悄聲無息地走上最上層。


    #插圖


    爬完樓梯,有個小型樓梯平台,平台上隻有一扇鐵門。愛絲梅勞妲用手指示緣在遠處等,身體貼向門。


    樓下的槍聲恐怕已傳到這裏。不管在最上層的是「魔導士」,還是戰鬥用的霍姆克魯斯,以有人埋伏為前提行事是最好的。


    愛絲梅勞妲首先伸手抓住門把,檢查門有沒有上鎖。確認門沒有上鎖之後,她從後腰的腰包中拿出手榴彈。然後一把握住手榴彈上側的握柄,拔出安全栓。


    接著隻要她放開手,移動的握柄便會在手榴彈內側的信管點火,於數秒後爆炸。


    愛絲梅勞妲一手握手榴彈,另一隻手伸向門把。


    她用眼神向緣打個信號。點頭回應的緣眼中映照出她稍微打開門,流暢地自細縫中丟入手榴彈的動作。


    幾秒後,關上的門跟爆炸聲一起震動作響,灰泥自天花板上剝落。


    緣用手撥開灑在頭上的碎屑,迅速地移動到愛絲梅勞妲身旁。


    她把衝鋒槍舉到視線高度,一口氣打開門。


    那壓低姿勢衝進門內的模樣,仿佛衝向獵物的肉食獸。


    跟在她身後衝入的緣眯起雙眼。


    手榴彈的爆炸破壞玄關口,卷起大量粉塵。因爆炸而橫掃四方的衝擊波跟碎片打碎牆壁、天花板跟地板等處。周遭的鞋櫃、照明器具和衣帽架等皆盡粉碎,破掉的藍色布塊飄落到緣眼前。


    如果有人在這裏埋伏,那毫無疑問地已經變成肉片。


    緣確認眼前沒有死狀淒慘的屍體之後,穿越遮蔽視線的粉塵,朝室內前進。


    天花板很高,大概有四公尺以上。


    室內依舊昏暗,空間比其他樓層還要寬廣,看來是把幾間房間的牆壁打通,弄成一間來使用。


    緣的視線迅速掃過室內,同時臉為刺激鼻腔的異臭而扭曲。臭味的源頭是房間中央巨大作業桌的另外一側——設置於牆邊的巨大水槽。


    作業桌上琳琅滿目地擺著各式各樣的器具——裝滿不明液體的無數試管跟微微冒煙的三角瓶、裝有肉片的培養皿以及顯微鏡等等。


    足以淹沒整個躺下的人的巨大水槽裏裝滿混濁的液體,看不見裏麵。或許是被手榴彈爆炸飛出的碎片擊中,那厚實的容器龜裂,深綠色的液體一點一滴地流出。


    謹慎地在室內搜尋敵人的愛絲梅勞妲,對這些使用魔術的痕跡不感興趣,繼續前進。走廊從玄關連結放置水槽的房間,往更前方延伸而去。


    原本打算跟在愛絲梅勞妲身後的緣突然停下腳步。


    走


    在前方的她也同時停下動作。


    雖沒有發生什麽事,但直覺遠比常人敏銳的兩人捕捉到什麽。


    所以兩人不約而同地往天花板上看去,這並非偶然。


    天花板上有某種東西。


    那東西的四肢貼附天花板,觀察著這裏的模樣。身上穿的不是長袍,而是不會妨礙動作的運動服。臉是至今已經看膩的年輕白人男性的臉——那冰冷欠缺情感的藍色眼睛正對準兩人。


    外形是人,但卻不是人類。


    人類既無法像蜘蛛一樣貼附在天花板上,也不能頭轉一百八十度地往背後看。


    緣跟愛絲梅勞妲不謀而合地將槍口對準天花板上的那東西——霍姆克魯斯。


    刹那間——


    霍姆克魯斯腳踢天花板,轉眼站到地板上。兩人反應他的動作拉下槍口,但霍姆克魯斯以比他們更快的速度朝他們猛衝。


    由於他剛好衝到兩人之間,因此無法開槍。


    霍姆克魯斯衝到兩人中間後,一口氣改變角度跳躍,整個人撲向緣。


    緣反應他的動作,並察覺在霍姆克魯斯另一側的愛絲梅勞妲背後有其他動作。


    「背後!」


    緣喊叫的同時屈身,朝他眼球刺出的手指削過頭皮。緣手拿著槍,壓低身子踏出步伐,欺身潛入霍姆克魯斯懷中,刺出手肘猛擊對方下顎,同時在極近距離開槍。霍姆克魯斯腹部連續中槍,仰身連連倒退幾步。


    霍姆克魯斯身子搖晃,他背後的愛絲梅勞妲轉身開槍。在狹隘的道路之中,衝鋒槍能發揮絕大的威力。


    第二個霍姆克魯斯飛跳起身子,想逃到射程之外。幾乎高到天花板上的跳躍,遠遠淩駕人類的運動能力。愛絲梅勞妲極其冷靜地應對。她穿過跳躍的霍姆克魯斯前進,背對地板躺下,朝上方送出子彈。


    比第一個還要嬌小的第二個霍姆克魯斯背部在空中中彈,衝擊力讓他的臉撞上天花板。


    緣把這些影像收住眼裏,迅速地收槍入套,於中結「印」。那複雜的動作是忍術的手續,也是設計圖。多達十幾個連續的「印」,借由緣的肉體為媒介形成忍術。


    腹部遭受槍擊的霍姆克魯斯正在調整失去重心的身體姿勢。就算能期待著彈帶來的打擊效果,但要冀望那能帶來更多傷害是白費工夫。霍姆克魯斯再次襲向緣,但緣完成「印」的速度快上一步。


    「『槍火彈』。」


    緣的語言是具有靈魂的「言靈」。


    借由「印」構築於體內的忍術,透過言靈編入現實世界的法則之中,衍生為現象。也就是說,忍術是使用「印」製作設計圖,借由肉體為媒介打造形體,再以言靈為扳機發動的技術。


    伴隨緣的言靈,緣周遭出現塊狀的火焰。火陣忍術「槍火彈」——燃燒空氣的灼熱子彈以高速射向目標。從極近距離直接挨上這一記的霍姆克魯斯翻了一個跟鬥,撞上通道牆壁。


    火球繼續襲向第二個霍姆克魯斯。背部遭受槍擊,猛撞上天花板的第二個霍姆克魯斯已經很快地在空中調整好姿勢,正要著地。


    火焰的子彈逐一猛力衝入腳還沒著地的霍姆克魯斯懷中。他伴隨著撒下的火花被撞飛,背部摔到作業桌上。實驗器具被掃落在地,他挾帶玻璃破碎的聲音往地板跌落。


    愛絲梅勞妲對倒地時撞凹通道牆壁的第一個霍姆克魯斯進行追擊。


    她堅硬的鞋底踩碎霍姆克魯斯的膝蓋。若是人類,可能會為關節遭受破壞的劇痛而打滾,但霍姆克魯斯就隻有稍微失去平衡而已。


    那反應並沒有讓愛絲梅勞妲退縮,她從極近距離開槍。衝鋒槍使用的子彈跟自動手槍的一樣。g2「轟天雷」使用的是九mm手槍子彈,每一發的威力比機槍子彈以及來福子彈來得小。


    但若從極近距離以每秒十幾顆的速度接連射出,威力依舊是不容小覷。霍姆克魯斯從臉到脖子都壟罩在鮮血的煙霧之中,被低吠的槍聲推擠,貼在牆壁上。


    子彈削切霍姆克魯斯的臉,血肉橫飛。


    即使如此,由魔術製造出來的擬似生命體還是維持著生命活動。就算腦袋不斷被槍擊的威力壓向牆壁,對方的手指仍然為抓住敵人向前伸出。


    緣側眼看著這景象,轉向第二個霍姆克魯斯。


    摔到作業桌另外一側的第二個霍姆克魯斯即使被槍跟火球擊中,跳躍的動作敏捷如舊,宛若毫發無傷。


    這邊的是女形,容貌為一般白人女性的臉頰上冒出白煙。右臉燒傷潰爛,皮膚溶解,露出紅色的肉。她掃到的器具之中似乎混有劇烈藥劑。但理所當然地,霍姆克魯斯並沒有痛覺。


    正因為如此,無論再怎麽受到槍擊、遭遇高熱,都不會影響她的動作。


    女形霍姆克魯斯幾乎沒有做出任何準備動作便跳到桌上,四肢伏著桌麵。


    「跟野獸沒兩樣。」緣在心中嘟噥,開始結「印」。


    他的身體突然往下沉。


    在察覺自己是被某種東西抓住腳之前,地板已經近在眼前。緣停止結「印」用雙手支撐身體。當他以為自己好不容易才避開跌個狗吃屎的危機時,下一瞬間就被拉到天花板上。在上下顛倒的視野中,緣知道抓住自己腳的是第一個男形霍姆克魯斯。


    他的手臂伸長將近五公尺,在愛絲梅妲釘在通道牆上的同時伸長手抓住緣的腳踝,使出超人的臂力。緣的身體被往上拉,勁勢讓緣的背後猛撞上天花板,接卜來又被抓著往地板扣。


    背部跟後腦撞上天花板的緣陷入輕微腦震蕩,但還是為保護自己以驚人速度往下掉的身體,雙手護住頭,收腳縮成球狀。


    瞬間,衝擊力壓迫內髒,地板破裂粉碎的聲音振動鼓膜。粉塵飛揚,地板的碎片如霰彈般噴向牆壁跟天花板。緣右半身陷入地麵,肺裏的空氣化為呻吟吐出。


    劇痛穿過他的腦。


    緣的身體還沒恢複萬全狀態。


    在最近的工作中所受的傷尚未痊愈,肌肉跟骨頭、內髒都還殘留著傷。好不容易剛接上的骨頭嘎嘎作響,傳來肌肉斷裂的感觸。


    苦澀的味道擴散口中,他刹那間失去意識。


    極為短暫——緣失去意識後不到一秒,急忙張開眼睛。


    眼前地板的碎片跟灰塵飛揚。女形霍姆克魯斯的身影出現於灰塵的另一側,她正準備飛撲到被扣在地上的緣身上。


    緣反射性地想要結「印」,但右手動作遲緩。承受猛撞上地板的衝擊,使他的手暫時麻痹。


    如野獸般的女形霍姆克魯斯貼近,她手上長有撕裂獵物的利爪。正確來說,那不是長出來的,而是整隻手的手指硬化,變得像短劍一樣銳利。


    緣須臾問決定放棄用忍術迎擊,伸出左手試圖拔槍——但腦海中的一隅響起「來不及」的悲觀聲音。


    蓋過這聲音的,是從後方竄向前方的連續槍聲。


    打算襲擊緣的霍姆克魯斯活似撞上透明的牆壁般彈往後方,再次摔到作業桌上。


    是愛絲梅勞妲拿衝鋒槍從另一側狙擊。


    然後那一瞬間,男形霍姆克魯斯擺脫她的掌控衝向緣。


    女形也以不像受過彈雨連擊的敏捷動作起身跳躍,飛過緣頭頂。


    緣並沒有浪費愛絲梅勞妲掩護射擊製造出的空隙。


    他硬逼麻痹的右手結「印」。


    他眼角餘光看到愛絲梅勞妲要對付女形霍姆克魯斯,


    便將目標鎖定在男形身上。臉部被衝鋒槍破壞的第一個霍姆克魯斯手抓住緣的腳不放,朝緣疾馳。縱然眼球被子彈擊潰而消失,他還是借由伸出的手來摸索,把握緣的位置。


    然後,正當身體感受到被舉起所帶來的浮空感時,緣吐出言靈。


    「『爆焰』。


    這句話在霍姆克魯斯眼前引發小規模爆炸。


    火陣忍術「爆焰』——能在任意空間製造出火焰以及衝擊波。襲來的霍姆克魯斯迎麵碰上大釘子,被卷入爆發之中,一邊燃燒一邊被轟飛。


    然後他猛撞上裝滿不明液體的水槽,水槽發出尖銳的聲音粉碎。失去容器而一口氣流出的液體,碰上燃燒霍姆克魯斯身體的火焰冒出白煙。霍姆克魯斯身上的運動服燒焦,爆炸的衝擊削去他胸部的肉,但即使如此,身上冒著煙的霍姆克魯斯還是站起身子。


    腳依舊被抓著的緣動也不動,接連結「印」。


    「『空瓦』。」


    緣周遭的空間反應話語搖曳。待他一接觸,空間的隙縫便吞入他的手臂。拔出手時,手上已經握著一把武器——小太刀。


    空陣忍術「空亙」——能連結事先結好「印」的地點以及現在的位置,無視距離運送物資。


    緣從刀鞘拔出刀身約六十公分的小太刀。


    與此同時,空氣有如無數飛蟲拍翅般快速振動。


    緣揮刀砍向霍姆克魯斯抓住自己腳的手。他隻是輕輕往旁一帶,手臂便像紙張一樣斷裂。即使鮮血噴出,手臂依舊抓著腳踝不放,但緣判斷這並不阻礙自己行動而放置不理。


    他一邊注視動作不自然的男形霍姆克魯斯,一邊把注意力也分到視線角落。


    愛絲梅勞妲跟女形霍姆克魯斯展開激烈的近身戰。女形霍姆克魯斯身體前屈,以僵硬化的手刀戳向愛絲梅勞妲側腹。愛絲梅勞妲行雲流水地操控代替衝鋒槍拿起的大型軍用小刀,架開鋼鐵般的手刀。


    鋼鐵相互摩擦的聲音隱沒在持續響起的衝撞聲之中。


    霍姆克魯斯讓雙手硬化。


    右手攻擊被化解的同時,她將左手剌向愛絲梅勞妲的脖子。


    愛絲梅勞妲用刀架開第一擊之後,垂直豎起刀往上刺。


    真是絲毫之差——


    女形霍姆克魯斯的左手被寬刃的小刀攔下,指尖停在微微觸碰到愛絲梅勞妲肌膚的地方。一絲鮮血沿著褐色肌膚滑落。


    兩人身體隻靜止了短短的一刹那。


    停下攻擊的霍姆克魯斯立刻用空著的右手,攻擊愛絲梅勞妲的臉。即使與軍用小刀對撞,霍姆克魯斯硬化過後的五根手指也絲毫不見受損。那一擊毫無疑問地能破壞她的臉。


    但卻撲了個空。


    愛絲梅勞妲的反應快到令人拍案叫絕。


    霍姆克魯斯從極近距離以超乎常人的速度進攻,愛絲梅勞妲微微仰起上半身閃過——不隻如此,她還以那姿勢踢出腳尖猛踹對方小腿。鐵板強化過的鞋尖踢碎脛骨,女形霍姆克魯斯既不因劇痛而發出悲鳴,眉頭也不皺一下。可是她失去其中一隻支撐自己的腳,身體傾斜。


    愛絲梅勞妲並沒有錯失這一刻,翻轉軍用小刀砍斷霍姆克魯斯右手手掌。


    在飛濺的血雨之中,神速地往上刺出的刀刃輕撫下顎,劃開肌膚。小刀的弧形軌道從下顎削去霍姆克魯斯半邊臉,擠潰眼球後由太陽穴抽出。


    緣以眼角餘光窺伺那景象,往前邁進。


    男形霍姆克魯斯有如揮舞長鞭般,甩出剩下的手襲來。一般來說,這樣的距離應該打不中緣。可是他的手揮出之後伸長數倍,來到緣的頭上。


    小太刀發出低沉的聲音畫出半圓軌跡。


    伸長的手被平滑地切開,一邊抽動一邊在地上彈跳。


    緣腳下的地板發出巨響。


    他猛力踏出步伐加速,一口氣弭平自己與霍姆克魯斯之間的距離入懷。


    小太刀從右往左揮出。


    霍姆魯斯情急間想躲,但他頂多隻能勉強稍微斜移上半身。小太刀的刀刃——以高震動粒子形成的刀刃透過超高速震動,以分子等級程度破壞標的物。


    緣回抽揮出的小太刀,從左向右劈砍對方身軀。


    接著他背對男形霍姆克魯斯,往愛絲梅勞妲的方向移動。


    緣背後失去雙手的霍姆克魯斯頭部滾落,接著被切斷的上半身往地上倒。


    啪唰一聲,緣耳中聽著某種潮濕的東西撞上地板的聲音,微微放慢步調。


    女形霍姆克魯斯已然倒下,大量鮮血從她前傾的身子底下往地板擴散開。愛絲梅勞妲人正在退後幾步的位置收刀入鞘。


    然後,她迅速地從腿部槍套拔出自動手槍kkv。


    解開安全裝置,瞄準對象,扣下扳機,一連串動作極為流暢。


    槍聲響起的同時,女形霍姆克魯斯頭部爆炸碎裂。從kkv射出的是彈頭凹陷的特殊子彈——空尖彈。全金屬包覆彈之類的子彈貫穿力高,無法把槍擊的威力十二分地施加在人身上。在這一點上,空尖彈的彈頭隻要命中人體就會變形,失去貫穿力。接著槍擊的威力就會在體內炸開。


    「還能動嗎?」


    霍姆克魯斯不停痙攣,破裂的頭蓋骨中噴出粉紅色的腦漿。愛絲梅勞妲俯瞰這個景象,視線冷峻。緣收小太刀入鞘,輕輕左右擺動頭部。


    「不行了吧。這些家夥應該還在調校中。」


    緣如此說道。


    恐怕是這裏的「魔導士」——諾耶耳,亞瓦隆察覺自己行跡走漏而逃遁,這不會錯。


    緣不經意地走向蓋著厚重窗簾的窗邊。


    打開窗簾,陽光與大樓外的景色一起飛入眼簾。諾耶耳用來當做據點的地方,是位於繁華街道最角落的住商混合大樓群裏麵的大樓之一。雖說是外圍,但還是有一定的人潮。


    緣往下看,微微眯起雙眼。


    他發現在往來交錯的行人中,有個男人正抬頭仰望著這裏。


    那個男人身穿醒目的鮮藍色外套。


    但一眨眼,他便消失無蹤。


    那麽顯眼的顏色不可能會混在人群之中,


    「怎麽了?」


    「沒事。」


    緣朝走近的愛絲梅勞妲聳聳肩。他也不找尋那已經看不見的藍色外套,隻是瞥了外麵一眼後便拉上窗簾。


    「那家夥不在這裏,早已逃跑了。」


    緣簡短地回答,愛絲梅勞妲把視線移到戴在手上的老舊手表。


    「看來第一天上班能不遲到地了事。」


    「你找到工作了嗎?」


    緣一臉詫異,愛絲梅勞妲微側著頭,小小哼了一聲。


    「唉,那工作比較像是打工。」


    「喔?是哪一行?」


    依照以前聽到的消息,她似乎沒做過傭兵以外的工作。這樣的她到底會找到怎麽樣的兼職呢?就連緣都不禁好奇起來。


    不過愛絲梅勞妲並不回話。隻是微微聳肩。


    「總之,你很快就會知道。」


    「是嗎?」


    她的反應看來不像是要賣關子,但在緣重新開口詢問之前,她便轉身走出房間。那簡潔俐落的行動讓緣看著她的背影苦笑。


    「我再稍微調查一下房間就回去。」


    愛絲梅勞妲頭也不回地揮手回應。


    目送她離開之後,緣轉身瞥了周遭一圈。


    然後他避開霍姆克魯斯體內流出眾積而成的血灘,開始搜查房間。


    緣一副稀鬆平常的模樣踩入聚集腳邊的血水,皺起鼻子。


    狹隘的小巷裏,血腥味如霧氣飄蕩在空氣中。


    緣一邊自懷中取出香煙,一邊冷峻地觀察慘劇現場。光憑一瞥,實在很難判斷到底有多少人命喪於這條巷子中。隨處都有被砍斷的手腳,內髒像詭異的浮雕般貼在牆上,腦髓從被砍斷的頭部掉出。


    今晚天氣嚴寒,不知道是不是喪命沒多久,破碎的肉塊微微冒出熱煙。


    緣點燃叼在嘴裏的香煙,吸入煙霧。混入腥臭的煙味讓緣表情厭惡地扭曲。


    「被解決得真徹底。」


    緣沒對背後的嘟噥做出什麽特別反應。


    「『變異』的似乎是戈勞多那邊的人。據說那家夥的夥伴幾乎全軍覆沒。」


    「——真令人痛快。」


    緣不愉快地哼了一聲。


    戈勞多·杜彭帶領的集團,是這一帶有名的街頭幫派之一,據說成員超過兩百人。


    而那集團在短短的一夜之間,就被「變異」者殲滅。


    緣伸腳尖挪動離他最近的男性的頭,確認長相。


    這張臉他見過幾次。


    緣跟柯洛薇走在一起時這男子纏上他們,緣嫌麻煩就折斷他的手臂,絞首弄暈。


    這是一周前左右的事,所以他的手應該還沒治好。


    雖狀況慘到四肢支離破碎,連哪塊是誰的什麽部位都分不清楚,但至少被折斷的骨頭的右手應該是他的吧?緣一邊想著,視線隨之遊移。


    但他很快就發現這行動沒有意義。他回過頭,麵向背後的人物。身穿長大衣的細瘦男子正用手帕捂住嘴巴。


    「這幾個小時中,對方沒有什麽動作——應該說,沒人知道那家夥在哪比較正確。」


    黑發隨風飄逸的尤裏烏斯說道。


    「可是,我沒聽過『變異』者會察覺自己的危險而躲藏。那家夥現在應該在哪個地方,尋找下一個獵物。」


    「這條街上的所有人,都是下一個候補的犧牲者嗎?」


    緣嘴角叼著煙,伴隨煙霧吐出幹笑。


    「你記得之前死了幾個人嗎?」


    「沒人會去數啦。」


    尤裏烏斯臉上浮現苦笑,沁入體內的寒氣讓他渾身打顫。


    接著他不經意地以沉重的語氣嘟噥道:


    「你還打算繼續嗎?」


    這問句中含有否定的音色。


    但緣無視於他的否定,聳了聳肩。


    「這價格不錯。」


    混在吐出口的白色霧氣中的話語,為尤裏烏斯藍色的雙眸蒙上一層陰霾。


    「若是柯洛薇的醫藥費——」


    「我知道。」


    緣微微一笑,不讓他把話說完。


    這條街上沒有警察。


    隻有收取賄賂、對犯罪組織置若罔聞的警察,跟成為屍體的警察。


    很諷刺地,代替他們守護街上秩序的,正是破壞秩序的各個犯罪組織。對以這條街為據點,靠販賣毒品、違禁品跟人口來賺取億萬財富的街頭幫派來說,失去法律秩序對買賣有益,是他們樂見的好事。


    但若整條街道毀壞,那就做不成生意。


    為此,有力的集團組成聯會,製定出最低限度的規矩。


    討伐「變異」的製度就是其中之一。隻要解決「變異」者,就能向聯會討取獎金。


    當然,沒有人不知道「變異」者的可怕之處。大部分的人都避之唯恐不及,所以獎金相當可觀。


    「我隻是想要做能力可及的事情而已。」


    緣緩緩吐出香煙的煙霧。


    然後踏出腳步遠離淒慘的死亡現場。


    出現在他腳尖前方方向的人,是帽子深深覆蓋、全身包覆在厚重外套之下的諾耶耳。或許是耐不住從腳下竄上的寒氣,他在街燈旁不斷踏步。


    「可是……」


    尤裏鳥斯並肩走在踏出腳步的緣身旁,啟齒道:


    「我下是懷疑你跟諾耶耳,但『變異』者的不確定要素實在太多。這太危險了」


    「所以才能大撈一筆啊。」


    緣刻意指出操心成性的尤裏烏斯自己也知道的事情,倨傲地笑著.


    「無論如何,街上有『變異』的家夥徘徊,也無法安心。既能去除那威脅,又能得到巨款,這根本無可挑剔啊。」


    「若丟掉性命就得不償失啦。」


    尤裏烏斯的側臉暴露在冷空氣之中,僵硬的表情比平時還要嚴峻。


    「你可別說自己忘了。之前你跟約翰也是參與討伐『變異』的活動,結果身負重傷。沒死隻是走運而已。」


    麵對把話講白的尤裏烏斯,緣無奈的地聳聳肩。尤裏烏斯側眼瞪了緣一眼,最後認命似地細聲歎息。


    「有時候,在我眼中看來,你像是急著結束性命的樣子。」


    緣黑色的眼眸為那混著歎息的嘟噥搖曳。


    雖然射出昏暗的光芒,但那光芒眨眼間又消失在他烏黑的雙眸中。


    「我看來像是想找死嗎?」


    他問話的聲音中聽不出昏沉光輝的殘渣。


    這次輪到尤裏烏斯無言地聳肩。


    在寒冷中顫抖等著他們的諾耶耳,怒瞪折騰了好一陣子才走近的緣跟尤裏烏斯。嘴角不快地扭曲。


    「檢查屍體很愉快嗎?」


    「在聽到你的諷刺前是這樣沒錯。」


    緣手指夾住煙,嘴角揶揄對方地往上吊。


    諾耶耳啐了一聲,同時用至今還在踏步的腳踢緣的脛骨。雖是極近距離的奇襲,但緣隻是把腳微微後拉,便躲過攻擊。諾耶耳撲了個空,發出細細的悲鳴,一個重心不穩便背部朝下摔到地上。


    「明明每次吃苦頭的都是你,你還真是學不乖呐。」


    尤裏烏斯憋著笑,朝為跌倒的疼痛扭動身軀的諾耶耳伸出手。諾耶耳粗魯地揮開他的手,一邊呻吟一邊起身。這一連串動作已是常態。


    「——然後呢?佳碧那家夥跑哪兒去了?」


    諾耶耳一邊按摩自己被狠狠撞到的腰,一邊不愉快地發問。尤裏烏斯神情困惑地搔著頭。


    「那家夥似乎有點事。」


    即便他沒有說是什麽事,但看他的樣子,諾耶耳便察覺到原因。


    「又是跑去找女人嗎?那家夥明明才剛吃到苦頭,還真是學不乖。」


    諾耶耳絲毫不隱藏自己的厭惡,以苦澀的語調啐道。


    聽到他這麽說,緣壞心眼地笑了笑。


    「你們還真是學不乖呢。」


    「…………」


    有人挑自己語病這件事讓諾耶耳氣到發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但他知道自己這時若又反擊,隻會更加自取其辱而已,


    他緊握戴著手套的手,壓抑住憤怒。


    「——然後呢?具體來說,你打算怎麽做?」


    「嗯?」


    緣的反應並不是在調侃諾耶耳,但這讓年輕的「魔導士」更加不耐煩。


    「你該不會要跟我說,自己


    打算做出四處走動,直到找到不知道身在何處的『變異』者為止,這種沒有效率的舉動吧?」


    「嗯。」


    緣不經意地別開視線。


    然後就這麽不發一語。


    等待他回話的諾耶耳知道這股沉默就是答案,拉高分貝。


    「你這詐欺忍者!是想讓我凍死嗎!?」


    「別這麽生氣嘛,來,懷爐給你。」


    「我不要!」


    他拍打緣正準備掏出懷爐的手,為無法宣泄心中不滿而沉吟。


    緣皺起眉頭。


    「搞什麽?你要拒絕別人好意嗎?」


    「蠢貨!什麽時候欺騙這件事又變成好意了?」


    兩人吵得好像隨時就要揪住對方打起來似的。但這已是家常便飯,因此尤裏烏斯並不特別阻止,隻是抬頭仰望天空。


    從漆黑的夜晚中撒下了什麽。


    「雪嗎?」


    難怪這麽冷。他口中喃喃自語,伸出手掌接雪。


    尤裏烏斯的嘟噥似乎也傳到緣跟諾耶耳的耳中,他們停止爭吵,仰望漆黑的天空。


    自「喪失節」以來,世界平均氣溫大幅降低,無論是在哪裏,冬天下雪這件事並不稀奇。不過即便如此,從深邃的黑暗中飄落的白色冬日碎片,還是蘊含著一股吸引人目光的美。


    「——我可不想像個傻子一樣四處徘徊而凍傷。」


    最後諾耶耳如此細語,邁開步伐。


    眺望著他背影的緣跟尤裏烏斯不經意地對看一眼,同時臉上浮現苦笑。


    接著,兩人準備跟在諾耶耳身後,但他們的腳像是凍僵一般踏不出步伐。


    諾耶耳也在距離他們幾步的地方停下腳步。


    異常的空氣自前方逼來。


    在街燈放射出的光芒中,有個披著雪的人影。乍看之下,是個跟緣他們一樣穿著厚重防寒衣物的男人。


    但普通人並不會有六隻手。


    臉的下半部也不可能裂開到耳朵旁,更不會從嘴角長出類似甲殼類的角的器官。


    在人工燈光的照耀下,可看出男人嘴角那為血跟脂肪濡濕的凶相。


    「原來如此,那是啃食的痕跡嗎?」


    那麽,應該永遠都無法知道正確人數了。當緣低聲咕噥時,尤裏烏斯刺出手肘頂緣


    他已經拔出愴。


    「別大意。你想當餐後甜點嗎?」


    尤裏烏斯斥責的話語讓緣微微吊起嘴角。


    他把變短的香煙丟到腳下,用鞋底蹂躪。


    緣踏出流暢的步伐走過諾耶耳身旁。


    「不想死的話,就別自己往前亂衝。」


    諾耶耳邊從外套內側拉出手杖,邊囑咐緣。


    「畢竟我跟尤裏烏斯可無法飛簷走壁喔。」


    「至少——」


    在跟詭異的影子對峙的同時,緣愉快地說道。


    「這下不怕凍死啦。」


    2


    緣為竄過高樓大廈之間的風半閉起眼,他正瞪視著「高牆」。


    高達三千公尺,人類史上最巨大的建築物。


    全長遠遠超過四萬公裏,把地球截成南北兩半。


    以「喪失節」為導火線而發起建造的「高牆」,是賭上人類殘存的一大企劃,同時也代表著人類舍棄掉半個世界。


    巨大的「高牆」,像在訴說別忘記那天喪失的事物以及罪惡一般高聳入雲。


    那已經是百年之前的事情。對緣來說,這不過是出生以來眼中所見的風景之一,但他知道「喪失節」改變了世界直至那天為止的樣貌。


    即便如此,對緣來說這就是日常景象。


    他把視線從「高牆」拉回到手邊。


    展開於眼前的全像麵板映照出各種情報。緣戴在手腕上的手環,是搭載矽膠製有機a1晶片的智慧型裝置「布洛托」。由於輕薄又容易加工,所以最大的特征就是能做成符合使用者需求的形狀。


    現在這已經可以說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工具之一。


    由「布洛托」所製造出的全像麵板產生了異狀。


    原本從網路上抽出的情報影像僅維持數秒——現在顯示出來的,隻有網路斷線的訊息。


    是「雜訊」。


    沒人知道自「喪失節」之後突然產生的雜訊從何而來,該如何應付。知道的隻有在發生「雜訊」的瞬間,各式各樣的無線電波都會受到阻礙。


    緣不慌不忙地消除全像麵板,掃視周遭一眼。


    有跟他一樣因網路斷線而抱怨的上班族,也有盯著斷訊電話苦笑的女性——每個人都覺得這現象帶來些許不便,卻不怎麽動搖。


    但這現象在當時,可說是引發了足以顛覆世界的騷動。


    「雜訊」並不是讓網路完全中斷,而是以不規則的方式打散無線情報,將其無意義地混合在一起,再不規律地隨處發射。


    網路的誕生連結了世界,但這連結卻因「雜訊」這單一現象徹底斷裂。


    記錄中,第一次發生「雜訊」時,飛機以及船舶的事故不在話下,各種交通工具都癱瘓,重大事故頻繁地發生於世界各地——甚至據說犧牲者人數超過六位數。有如連當時的混亂程度都要記錄下來一般,當時的記錄欠缺正確性,有留下許多無法分辨是「雜訊」,還是集團歇斯底裏現象所引發的事件。


    而自那之後過了百年,現在隻需咒罵一聲便能了事。


    緣不知道這到底算進步還是習慣,但能確定這是適應生活的結果。


    剛才的上班族借用店裏準備好的有線接頭重新上線,女性則是走向電話亭。


    緣沒什麽特別需要連結網路的理由,端起放在眼前的咖啡杯。當他灌下冷掉的最後一口咖啡入喉時,背後有聲音向他搭話。


    「抱歉,我有點遲了對吧。」


    聲音自背後來到身旁。


    即使突然被人搭話,緣也不大驚訝。


    他早就注意到步伐一致,可以用嚴謹來形容的腳步聲,也辨別出來者何人。


    繞到桌子對麵的座位坐下的,是身穿套裝的女性。年紀比緣大四、五歲,三十出頭,一頭褐色秀發整齊梳著包頭,身上深藍色褲裝有如今早才送洗過般一塵不染,沒有高腳跟的實用皮鞋也光可監人。這無可挑剔的模樣與其說是她的潔癖,不如說是不讓外人有任何空隙可趁的心境下的產物。


    「還好,不過就是熱咖啡變冰咖啡的程度。」


    緣把空杯放回杯碟,微微一笑。他呼喚店員的同時,那位女性——希兒蒂高朵,華茲華斯稍稍眯起增長她嚴肅印象的黑框眼鏡後麵的雙眼。


    「那麽,也不算太久。」


    說完之後,她形狀姣好的唇瓣漾開笑意。


    的確,緣他們居住的這個都市——「方舟」九號的氣候四季都很涼快。


    自「喪失節」之後,為收容失去祖國的人們而建造的建築,便是「方舟」。合計九座的「方舟」之一,這座「方舟」九號在海上——建造於被英國、荷蘭、丹麥等國家包圍的北海之上。


    將地球一分為二的「高牆」由於太過巨大,造成許多影響。


    其中一個影響便是氣候。當初許多學者做出悲觀的預測。前所未有的巨大建築物恐怕會妨礙風的動向、協亂洋流


    、毀滅動植物的生態體係,營造出空前絕後的惡劣環境


    那預測既正確也錯誤。


    的確,「高牆」的存在讓自然界的景象一變,但這並沒有創造出導致人類滅絕的惡劣環境。或是該說,跟「雜訊」一樣,人類也適應嚴苛的環境走過來了。


    希兒蒂高朵正向店員點自己跟緣的飲料。


    適應,在這層意義上,她也一樣。


    初次見麵時,就算講得再怎麽客氣,她給緣的印象也很難說得上好。但考慮到她的立場跟身處的環境,緣也不得不諒解。


    實質上統治「方舟」的機關,管理局——其中負責指揮警察與軍隊,扮演保安關鍵角色的統合情報部課長,就是希兒蒂高朵,華茲華斯。


    想要她性命的人多如繁星,試圖掌握她弱點的人更是在那一倍之上。


    但是她也適應了這樣的環境。


    在不了解的人麵前絕不放下心防,也不大意,必須適當地誘導出對方隱瞞的某種事情。


    但緣覺得這樣還是不安全。


    他視線飄向「高牆」。


    簡單來說,都一樣。


    無論狀況為何,不適應就無法生存。即便路途如何險惡,不想死就隻能繼續走下去。


    或是該說,不想失去什麽的話。


    「你的表情看來很疲憊呢。」


    擔憂的聲音讓緣回過神來。


    顏色深沉的碧眼正凝視著自己。


    「——是這樣嗎?」


    緣一邊嘟噥暗暗表示出「應該沒這回事吧?」的感覺,一邊舉起手掌磨蹭臉頰。


    他有自覺到自己的疲憊。


    緣在與希兒蒂高朵跟愛絲梅勞妲結識的事件中負傷,那傷害還算不上已經痊愈。或許跟在痊愈之前,為別的事情東奔西跑也有關係。


    「委托你工作的人說這個雖然沒有說服力,但你可別太勉強喔。」


    「我不是小孩,沒問題的。」


    緣露出苦笑。嘴上說沒問題,但他自己也知道絕對不是沒問題。


    緣是紫堂流忍術的使用者,就算以嚴格的標準來看,他的肉體還是稱得上超乎常人。


    他的身體借由自幼的鍛鏈,加上千挑萬選的飲食以及藥物徹底打造而成。肌力以及耐力自是不在話下,就連反射神經、跳躍力和動態視力等,都是一般人所無法達到的境界。


    但緣認為,超乎常人並不等於是超人。


    這是天經地義的事,無論再怎麽鍛鏈,都無法打造出彈得開子彈的肉體,也不可能擁有能承受任何衝擊的骨骼。隻要流出的血液超量還是會失血致死,腦部跟心髒被破壞則立刻喪命。正因為熟知這一點,所以緣不會勉強行事,也小心不要製造出這種情況。


    但現在已經無法維持原則。


    因為有條即使要鞭策受傷的肉體,也不得不走過險峻的小徑就在眼前。


    #插圖


    「若要說神情疲憊,比起我來,你應該多擔心自己一點吧。」


    希兒蒂高朵雖然沒有受傷,但她隨時隨地都暴露在生命危險之中,也不像緣能自我防衛。光看累積的精神疲勞這一點,她應該跟緣不相上下才對。


    原本緣口中是這樣的意思,但希兒蒂高朵那妝點著一顆痣的眼角微微抽動。


    「我的皮膚有這麽粗糙嗎?」


    她自言自語地低聲咕噥,纖細指尖輕撫自己的臉頰。出乎意料之外的反應讓緣不知所措,想不出來該怎麽接話。他很快地理解到自己似乎說了什麽得罪她的話,但卻完全不知道該怎麽打圓場。


    在他想到煩悶的時候,不知道是幸或不幸,店員送上他們點的飲料。店員在兩人麵前確認點的飲料有沒有出錯的同時,似乎也感覺到氣氛不大對勁,笑容看來很僵硬。


    「你知道肌膚的黃金時間嗎?」


    店員離開之後,希兒蒂高朵搶在緣想開口說什麽之前說道。


    「晚上十點到淩晨兩點的四個小時,被認為是一天之中分泌最多成長荷爾蒙的時段。在這時間帶就寢對肌膚最有美容效果。」


    「…………」


    緣不知道該回答什麽,沉默不語。


    希兒蒂高朵把貼在臉上的指尖移往咖啡杯,不發出一點聲響的拿起。


    「我從沒在那種時間睡過呢。」


    不知為何,緣為語氣沉穩的她所震懾,開不了口。


    他莫名想起學生時代的老師。雖然是出名的病人,但卻不好相處,無論何時都醞釀出一股緊張的氣氛。那壓迫感非比尋常,在誇耀美貌的同時,也不讓任何人靠近。但不知為何——當然,應該是因為有問題的關係——緣被她給盯上,有事沒事就被叫去說教。


    若稍微回嘴,對方就會回敬兩三倍尖銳的話語。劍拔弩張的程度令緣的反抗心萎靡,最後體會到沉默才是守身之道。


    但是這次來到緣耳邊的不是犀利的舌鋒,而是苦惱的歎息。


    「這樣好像真的累了,真討厭。」


    雙唇離開咖啡杯之後,希兒蒂高朵露出苦澀的表情。應該不是因為嫌咖啡苦的緣故。她拿下眼鏡,用指尖按摩眉頭。


    「抱歉,我把氣出在你身上。」


    她語帶歎息地輕聲說道。拿下眼鏡之後,那頑固的印象變得柔和許多。


    「出氣筒我當慣了,雖然不是我自願的。」


    緣幽默地講完,希兒蒂高朵嫣然一笑。然後重新戴上眼鏡,表情再次恢複凜然。


    「你的心意我很高興,不過現在不是這種時候。」


    說完之後,她手伸向椅子旁的公事包,接著將咖啡杯往旁邊移開,慎重地把公事包放到桌上。它裝有密碼鎖跟指紋辨識鎖。解開鎖後,希兒蒂高朵回轉公事包,把它推給緣。


    緣緊張得表情僵硬,緩緩打開箱蓋。


    裏麵是幾個強化塑膠盒,被聚氨酯的泡綿所保護著。透明的強化塑膠盒中,各收著四瓶注射劑。緣看到那東西,感覺到自己心跳加速。


    即使沒有發抖,但他戰戰兢兢地伸出手指觸碰強化塑膠盒。


    「這不是特效藥之類的東西。」


    指尖反應希兒蒂高朵僵硬的聲音離開塑膠盒。強行將視線從並排的四瓶注射劑上拾起後,撞上的是希兒蒂高朵凝重的表情。


    「真要說的話……應該算是抑製劑之類,能稍微延緩有關『變異』的各種現象。這就是那樣的東西。」


    她細心說明。


    自「喪失節」之後,出現在變質世界中的現象並不隻有「雜訊」而已。不過,「雜訊」已找出某種程度的應對方式跟適應方法,而「變異」的情況卻大相徑庭。雖然在完全找不出原因這點上兩者相同,但跟「雜訊」不一樣的是,「變異」沒有有效的應付方法。


    「變異」如字麵上所示,會讓人類化為非人的存在。


    不管是身體,還是心靈。


    成為非人怪物之後,人類會失去理智,隨著破壞衝動不斷重複殺戮。「變異」者的形態沒有法則,有長相類似狼跟虎等肉食獸的情況,也有像昆蟲一樣被堅硬的外骨骼所包覆,又或是形狀完全不固定等狀況。


    人類一旦「變異」,就無法恢複。


    從第一次發現「變異」現象已經過了百數十年,那事實一直折磨著人類。


    那樣的狀況或許能改變——而那


    第一步正在自己眼前。


    對希兒蒂高朵冷峻的說明,緣隻是稍點下顎回應。


    不知道是不是把緣的舉動解釋為不滿的表現,希兒蒂高朵麵帶愁容地接著說道:


    「你最好不要太過期待。」


    「我知道。」


    緣很了解希兒蒂高朵刻意如此忠告的意義。


    他不認為能如此簡單地克服至今讓各個研究者絕望的「變異」。正因為知道這一點,所以她擔心若自己讓緣太過期待,可能會使緣失望。


    她的嚴厲背後隱藏著溫柔。


    即使如此,緣還是無法阻止歡欣像雨水自龜裂的牆壁中滲出般湧現。這就像在一直以沒有救命繩的狀況下攀爬絕壁時,突然找到一條救命繩一樣。


    就算不知道救命繩的彼端聯係著什麽,但那的確能成為希望。


    但若太過誇張地表現出喜悅,會變成無視希兒蒂高朵的擔憂,所以緣一派認真地拿起強化塑膠盒。


    「根據馬可米朗博士的說法,這還隻是入門而已。」


    希兒蒂高朵直視著緣的表情解釋。


    阿爾巴特,馬可米朗是在管理局直轄病理研究所工作的一位研究者。整件事可說是緣在因緣際會下取得某個樣品,並把那樣品委托好友阿爾巴特分析,最後才促成這抑製劑的誕生。


    那樣品很快地被製造商——知名製藥公司歐伯斯奪回,但在阿爾巴特的證詞之下,管理局統合情報部—希兒蒂高朵得知那是可人為引發人類「變異」的藥品,便委托緣再取回樣品。


    那時身為歐伯斯製藥公司私人部隊一員的,就是愛絲梅勞妲。


    現在歐伯斯製藥公司因為製造違法藥品而受到管理局管理,當然,私人部隊——這原本就是違法的——被迫解散,愛絲梅勞妲也因此失業。


    無論如何,再次拿到樣品的管理局以此為基礎,著手開發治療「變異」的藥物。


    緣眼前的東西,就是經過這樣的過程而結成的果實。


    「投藥的時機跟份量之類的呢?」


    「雖然我剛剛說過,但這不是防止「變異」的疫苗,基本上是要在「變異」之後才投藥。


    「一次一瓶。」


    希兒蒂高朵淡淡地告訴努力假裝平靜的緣。


    「雖然跟『變異』者的形態還有程度有關,但沒有證據證明這能讓『變異』者的肉體完全複原。再說這頂多隻是試驗階段的程度,所以也無法明確地說能抑製多久。」


    「這隻是在藥完成之前的拖延方案對吧。」


    緣盯著注射劑裏的透明液體點頭。希兒蒂高朵看到緣把東西放回去,蓋上公事包之後,才終於和緩眼神。


    她喝下咖啡,鬆了一口氣。


    「那個東西用完之前記得聯絡我。畢竟這不是接到電話說藥用完之後,簡單講聲好就能交給你的東西。」


    「你真的幫了大忙。」


    緣毫無虛偽,打從心底如此嘟噥。


    希兒蒂高朵交給他試作的抑製劑這件事,完全是出自好意。這並非管理局的考量,若這件事被她的敵人知道,對方一定喜上眉梢。


    「然後呢?她的狀況如何?」


    希兒蒂高朵的語氣中透露出擔憂。


    緣沒有自戀到以為身處於那種立場的她,會光為對自己的好意而甘冒危險。


    為讓對方安心,他露出微笑。


    「很有精神喔。最近似乎熱衷於什麽遊戲之中就是了。」


    希兒蒂高朵口中的她,指的是緣的青梅竹馬蕾貝卡·羅斯。


    緣想要「變異」抑製劑的原因別無其他,就是為了蕾貝卡。


    在剛才提到跟樣品有關的戰鬥中,不隻是製藥公司,緣也與想要利用引發「變異」藥物的美係新教徒恐怖集團「福音十字教團」對立。緣一開始拿到的樣品,原本是「福音十字教團」暗地裏從歐伯斯製藥公司偷出來的東西。


    當然,教團為從緣手中搶回藥而派出刺客。


    刺客是全身生化人化的殺手,「死亡天使」。「死亡天使」似乎也肩負測試偷出來的藥,是不是真能引發「變異」的任務。


    而他選上的目標便是蕾貝卡。


    緣必須承認自己的大意。


    不知道是幸或不幸,讓人「變異」的藥還在開發途中。


    就緣所知,被打入這種藥的包括蕾貝卡在內有三人,蕾貝卡以外的兩人已經「變異」,被緣收拾了。但這兩個人都不是立刻就「變異」,時間上似乎有個人差距。


    正如他跟希兒蒂高朵所說的,蕾貝卡雖然變得多少有點容易疲倦,但現在還是過著正常的生活。


    隻是,那不過是現在這時間點的狀態而已。說不定今天,或是一小時後,她就「變異」了也不一定。緣自覺最近輾轉難眠,就是因為害怕到無法自拔的緣故。


    這樣不知道能不能稍微改善狀況?緣把手掌放在公事包上,細細吐出一口氣。


    「你還沒跟她的雙親——羅斯室長說過吧?」


    希兒蒂高朵聲音中帶的並非責備,而是憂慮的音色。


    蕾貝卡的父親哥頓,擔任警察總部「變異」特別搜查室的室長。希兒蒂高朵所屬的統合情報部,則是警察總部之上的組織。他們在職務上原本就有聯係,除此之外,據說從希兒蒂高朵被分派到統合情報部開始,哥頓,羅斯便是全麵支持她的人之一。


    雖然緣也不清楚詳情,不過蕾貝卡說她們已有十年交情。


    所以希兒蒂高朵才願意做到這種地步。


    當然也因為如此,緣才把蕾貝卡隨時可能「變異」的事,隻告訴希兒蒂高朵。


    為預防萬一,幫手是不可或缺的。


    人「變異」之後沒有理性。


    即使緣知道有例外,但既然無法保證蕾貝卡會是那個例外,緣就必須做最糟糕的打算。


    也就是他必須親手解決,「變異」後失去人性的蕾貝卡的情況,還有失敗之後的狀況。


    就算是「變異」者,也不能拜托父親收拾女兒。


    緣默默地對希兒蒂高朵的話點頭。


    「現在還沒……」


    「這樣啊……」


    她似乎也不知道該怎麽樣才是最好的,曖昧地答腔。緣覺得不管講什麽都像是借口,所以也沒什麽好繼續說下去。


    他把涼掉的咖啡灌入喉嚨。


    「——有關你委托的工作。」


    為一掃尷尬氣氛,緣如此開口,自西裝內側取出用布裹住的短劍。


    「我到應該是諾耶耳據點的地方走了一遭,但已經沒有那家夥的蹤跡。他似乎察覺到我的行動。」


    希兒蒂高朵也覺得氣氛沉悶,她稍微表現出對話題改變感到的安心感,目不轉睛地盯著放在桌上的那東西看。


    「這是?」


    「留在那地方的東西。」


    緣拿走包覆短劍的布塊。


    「『魔導士』使用魔術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不過你知道這些魔術,大致上都是透過被稱為『施法』的方式進行的嗎?」


    「使用魔術的要件是素養、媒介跟『咒文』。」


    希兒蒂高朵的指尖輕敲成束的短劍。


    「要讓魔力以魔術的形式出現在世界,需要漫長的『咒文』。施法就是他們事先把魔力跟大半『咒文』


    封入媒介之中,再以觸發的一句話瞬間發動魔術的方式對吧?」


    「沒錯,隻是有一個問題。」


    緣一邊點頭一邊加上說明。


    「若誤用他人施法過的東西,裏麵承載的魔力將無法構成法術而爆炸,且因為施法時的魔術規模而造成死傷也是稀鬆平常的事。據說常有人利用這個特性,蓄意殺害或是暗殺。」


    「你還真清楚呢。」


    希兒蒂高朵講得一副佩服的樣子,緣擺出一張撲克臉回答:


    「這是諾耶耳告訴我的。」


    他的聲調跟語氣都沒有變化,但希兒蒂高朵顧慮對方而眯起眼睛。緣可能也注意到她的視線,但他完全不提及這件事,繼續說道:


    「總之,就是這樣。所以『魔導士』們想出來的解決之道,就是用盧恩文字來署名。」


    緣手指夾住短劍,將刀柄轉向希兒蒂高朵。他用指尖敲打柄頭,出現一排發出微光的奇妙文字。眼前美麗的情景讓希兒蒂高朵為之歎息。


    「這就是署名。要覆蓋這東西是不可能的事情。若是硬來的話,會連媒介都一並破壞。也就是說——」


    緣的手指沿著排列的盧恩文字滑行。


    「這毫無疑問,是諾耶耳的東西。」


    「——也就是說?」


    希兒蒂高朵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沒有『魔導士』會留下這種東西逃跑。也就是說,他是故意留下這東西。代替名片。」


    「他發現追著他的人是你嗎?」


    緣搖頭否定希兒蒂高朵的話。


    「那家夥是為殺我而來的。」


    他講話時平靜的模樣讓希兒蒂高朵皺起眉頭。明明有人想要自己的性命,但緣的態度卻過於平淡。好像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一般。


    「對他找上你的原因,你心裏有底嗎?」


    「嗯。」


    緣若無其事地點頭。


    「所以這已經是我個人的問題。接下來無法再把這當作你的工作來行動。」


    「不可以。」


    希兒蒂高朵語不停歇地說道:


    「若你因為個人的理由擅自取消掉工作,我會很頭痛。」


    「沒人說要放置危險的『魔導士』不管啊。」


    緣壓根沒想到會被希兒蒂高朵拒絕,有些意外地堅持道:


    「我會收拾諾耶耳,你也能省下一筆,這不是一舉兩得嗎?」


    「不是這個問題。」


    希兒蒂高朵語氣認真,淡淡地回答。


    「我已經委托你調查危險人物。而你因為打算跟對方廝殺,所以要辭退工作——這根本不符合邏輯。如果是專業人士,就好好做到最後。」


    「你真是個頑固的人。」


    緣一副受夠了的模樣嘟噥。


    「明明做這種事,對你來說也沒任何好處啊。」


    「總之,今後也記得定期提出中途報告。」


    她的語氣強硬到像在說這件事到此告一段落似的。緣雖然困惑,但知道繼續辯解隻不過是件蠢事,歎一口氣之後投降。


    「我知道了。」


    「很好。」


    希兒蒂高朵這麽說完,放下嚴肅的表情漾開笑容。緣看到那張臉,想起自己不光隻是因為舌戰以及壓迫感才無法忤逆那位女老師。


    然後他感到有些害臊,視線自希兒蒂高朵身上移開。


    這時,他突然感覺視角中有個不自然的地方。


    雖然露天咖啡座在高樓上,但緣他們的位置在店鋪的另外一側,中間隔著走道。那一層還有許多其他店鋪,人潮也不少。


    緣在跟希兒蒂高朵談話的同時,也逐一檢查通過的行人。


    由於工作性質,緣自己也遭到許多人的怨恨,所以他不知道這些人當中,有誰會突然從哪襲擊自己。


    緣觀察他覺得不對勁的人物。


    那人物從他的正麵——也就是希兒蒂高朵背後走來,年齡約高中生左右的少女。她有一張隨處可見的平凡容貌,身穿不怎麽醒目的服裝。


    不自然的地方,是她的步伐。


    那步伐太過規律。


    雖然那很像希兒蒂高朵這種嚴謹又認真的人的走路方式,可是步調卻又太過機械性。


    若對方就這樣經過,緣可能不會繼續注意,不過她走路的方向逐漸轉向這裏,步調維持原樣。待對方走近到十公尺以內時,緣若無其事地起身。


    「?」


    希兒蒂高朵一臉詫異地仰望緣。


    少女並沒有特別做出什麽反應,繼續靠近。


    緣踏步站到希兒蒂高朵身旁,輕輕把手放到她肩上,要她把一切都交給自己。


    在接近到五公尺左右的距離時,少女的步伐改變。


    速度加快。


    然後在隻剩三公尺時轉為奔馳。


    速度超快。


    瞬間拉近距離的少女低身往旁移動一步,自下刺出手刀。撕裂空氣的聲音短而銳利。


    緣配合她往旁踏出的步伐往斜前方踏出一步,旋轉身體。瞄準喉嚨的手刀雖撲空,但對方卻旋即轉為肘擊殺來。


    緣並不光隻是閃過她的第一招而已。


    他在踏出步伐的同時,以牙還牙地張開手掌痛打少女的喉嚨。在踏步以及腰部回轉之下,增加威力的一掌令少女身體浮空,破解用手肘追加的攻擊。少女的喉嚨被擊潰,發出混濁的音色,但緣繼續把踏出的一腳如彈跳般拉回。


    少女的身體被手掌往後打飛,同時背後猛撞上緣的膝蓋。


    伴隨著某個嘎嘎作響的聲音,少女屈起身體。


    自前後方而來的攻擊抵消彼此的力道,她當場背後朝下倒地。


    然後,整個人彈起來跳躍。


    那副以下腰的姿勢跳出好幾公尺的模樣,實在不像是人類。


    少女著地之後,無視於潰爛的喉嚨以及碎掉的脊椎,計算著跟緣之間的距離進行後退。


    那奇異的行動,讓周遭行人騷動起來。


    人們開始閃避緣與少女對峙的空間,這之中也不乏不想被卷入而轉身離去的身影。


    但另一方麵,也有人影特地靠近。


    這些人都麵無表情,腳步跟少女一樣規律。


    至今為止坐在附近座位上看書的老人、看來像路過的上班族般身穿西裝的男性、逛街購物的年輕女性等等,缺乏關連性的人們正踩著同樣的步伐包圍自己。


    這還真是門庭若市呐。」


    緣嘟噥的同時,從懷中取出柳葉刀狀的手裏劍——苦無。


    周遭無關的人太多,不適合用槍。


    然後,恐怕也是無關的人之一。


    「看來又連累你了。」


    像是證明這推論般,希兒蒂高朵緊晈下唇。


    緣跟希兒蒂高朵兩人都因為工作的關係,可能會像這樣被人襲擊,但這種時候被盯上的,十之八九都是希兒蒂高朵。


    以前她也對緣指出,沒有傻子會蠢到為攻擊緣,而特地把管理局統合情報部的課長牽連進去。


    「這已經不能說是連累了。」


    緣站在將希兒蒂高朵護在背後的位置,麵無表情地睥睨著刺客們說道:


    「你死掉的話我會


    很頭痛。我們早已坐在同一條船上。」


    然後,他拿著苦無前進。


    若把希兒蒂高朵守在背後保護,遲早會被逼上絕路。


    這時候隻能主動攻擊,一口氣收拾現況。


    第一個對踏入敵方包圍網的緣有反應的人,是喉嚨被擊潰的少女。


    她為擋住緣前進的方向而邁進。


    然後她的頭突然在緣眼前破裂。


    「……!?」


    正準備加速拉近與少女之間距離的緣,錯愕地停下腳步。


    這正符合所謂的粉身碎骨——除下顎之外,全被轟飛的頭部四散於周遭,發出硬物碰撞的聲音。剩下的肉體因頭部受到的衝擊而彈開,猛撞上位於側麵,看來像上班族的同伴。


    周遭想湊熱鬧、自遠處觀看事情發展的人群發出悲鳴。槍聲與這些尖叫聲重疊,微微傳入緣耳際。


    從被破壞的少女頭部灑向周遭的,並不是腦漿也不是鮮血,而是金屬片跟潤滑油。


    少女並不是人類,而是機械人——這緣並不吃驚。


    因為沒有人能在喉嚨被擊潰外加脊椎被痛打之後,還能若無其事地行動。


    緣看也不看倒在腳邊的少女碎片一眼,直往後退,緊緊貼到希兒蒂高朵身上。


    少女受到狙擊。


    從中彈跟槍聲的時間差來看,可以算出子彈少說是從五公裏以外的地方射出。


    通常的狙擊槍最大射程大約一公裏左右,就算是反物質步槍這種大型狙擊槍,射程也隻有兩公裏。考量到這點,這種距離的狙擊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受到狙擊,跟同伴一起被撞開的少女倒在十幾公尺之外。刺客們也迷惘著該如何應付這個狙擊,停止不動。


    在這收拾他們的大好機會下,緣會選擇後退,就是為防止萬一希兒蒂高朵被狙擊的情況。


    「是夥伴喔。」


    或許是察覺緣擔心的事,希兒蒂高朵簡短地說明。


    既然她這麽說,那對方到底是誰,又是從哪裏狙擊等等——就不需要問得那麽清楚。


    「收到。」


    緣簡短回應,搶在動作一時停止的刺客們之前進攻。


    他一跳接近與刺客之間的距離,眼前的是個老人。


    雖然外表是個老人,但那就隻是外表而已。


    他敏捷地應付緣的來襲。


    緣手握苦無往對方臉上刺,老人屈起身子並繞到旁側。


    在白發被往斜上方猛劃的苦無切斷的同時,老人往緣腋下揮出手刀。


    緣的視角一隅看到有位年輕女性正往這裏逼近,於是扭轉身軀跳躍。


    老人的手刀撲了個空,回轉身軀的緣自下而上揮出苦無砍斷對方手掌。


    堅硬的手感與聲音在空中灑出白色混濁的液體。


    老人身子一晃。


    緣邊旋轉邊跳躍的視野中,交錯地映照出四散的液體和女子衝過來的身影。對敵人來說,身在空中的緣,正是絕佳標的。


    年輕女性潛入浮空的緣下方,從下往空中彈跳般刺出拳頭。


    伴隨隆隆風聲的一拳中,藏著由人工肌肉生出的致命殺傷力。


    在那攻擊打碎緣脊椎的前一刹那——


    緣身體流暢地滑過空中,千鈞一發地閃過致命一擊。


    緣就這麽越過女子頭上,於對方背後著地,與緣中間隔著女子的老人背部朝下地被緣擊倒在地。


    為在空中調整姿勢,緣出腳踢老人的臉。


    然後跌倒老人的頭部瞬間被挖空。


    仿佛久候這時機多時的狙擊直接命中老人頭部,予以破壞。失去與身體接合的頸項部位,頭部快速旋轉著飛到空中,在地上彈跳兩三次之後就這麽撞進展示櫥窗,發出噪耳的破壞音。


    緣一邊聽著響徹店內的悲鳴,一邊把苦無刺入年輕女性的膝蓋裏側。


    失去兩腳支撐的年輕女性當場倒地,朝這猛衝的年輕男性躍入空出來的視野中。


    緣手伸向跪地的女子,抓住她的衣襟。


    然後,靠蠻力把她丟向朝這衝過來的男子相反的方向。


    除了正麵殺過來的年輕男性之外,旁側還有一位身穿西裝、看似上班族的男性試圖從死角繞過來。


    飛過來的一個人的質量,意外地是個麻煩的障礙物,更別說是個遠比人類還重的機械人。


    看似上班族的男性試圖躲開,但摔出去的女子因被丟出去的勁勢而揮舞四肢,結果勾到男性的腳,兩人纏在一起摔倒。


    這時候,年輕男性已在眼前。


    對方乘著衝過來的勁勢出腳往前踢。


    目標是緣的胸部——對方打的如意算盤應該是折斷緣的肋骨,給予心髒跟肺部衝擊,但往高位置踢的攻擊可說是險招。


    在他眼中,緣看起來可能就像是突然消失一般。


    緣鑽到對方往前踢出的腳下,用肩膀接下這一腳。


    他光是直接前進,就讓年輕男性的身體失去平衡,背部朝下倒地。由於緣踩住他放置重心的腳,所以他在後腦勺撞上地麵的同時,髖關節也發出奇怪的聲音,遭到破壞。


    緣以男子為支點翻滾,回轉起身。


    然後在視線往旁邊瞄的同時丟出苦無。


    看似上班族的男性推開飛來的年輕女性起身,一抬頭苦無就猛撞上他的眉心,使他後仰。


    緣踩破年輕男性的喉嚨後,朝他前進。


    看似上班族的男性臉上刺著一支苦無,往後連踏幾步,不過還是勉強地調整好姿勢,擺出架式迎戰緣。


    他的身體破裂。


    原因是遭受自遠方飛來的來福子彈攻擊。


    他的背部好似體內裝有炸彈般炸開,大量機械零件跟火花四散。被中彈的衝擊撞飛十幾公尺的男人倒在路上,黑色潤滑油液與白色混濁液體從喉嚨噴出。


    膝蓋受到破壞的年輕女性,即使膝蓋跪地也要為命令試圖與緣對峙。但她也受到從遠方射來的子彈攻擊。


    來福子彈在刺入腹部的同時一口氣釋放能源,將她的腰部撕成兩半。


    下半身還留在原地,上半身則被轟飛,碰撞斜後方店家的牆壁。即使如此,她還是不停蠕動。當緣走近喉嚨被踩破的男子,給他最後一擊時,女子已無法動彈。


    一開始嘈雜湊熱鬧的大半人們,也在戰鬥白熱化時離去。


    待所有刺客都無法動彈時,莫名的寂靜包圍他們周遭一隅。


    「沒受傷吧?」


    將公事包緊抱胸前的希兒蒂高朵,擔心地向緣搭話。


    緣確實點頭之後,她安心地吐了一口氣。


    「謝謝,得救了。」


    「彼此彼此。」


    他拔出至今還刺在男人臉上的苦無,一派輕鬆地說完之後,走到希兒蒂高朵身邊。


    「話說回來,你口中的夥伴指的到底是誰?」


    提出問題後,他手漠然地指向附近。


    「從那距離竟然一發都沒射偏,真是有點難以置信。」


    「阿波羅——亞緹蜜絲的兄妹機,跟她一樣是為狙擊特製的機體。」


    希兒蒂高朵所說的兩個名字,全都是知名機械人作者克維列盧博士所製作的「十二神」係列的機體名稱。亞緹蜜絲也是專為狙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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