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鬼想起那男人的事。


    身材修長、有著令人安心的廣闊背脊,側臉線條看起來很俊逸。在月光照耀的世界裏,他背對自己站著,散發莊嚴的美感。因為是母親的忌日,他還以為對方是母親的朋友,但事後才知道不是。


    「這是真的嗎?」


    當時「他」年紀還小,還沒成為殺人鬼的殺人鬼發出絕望悲鳴。


    『是真的。你不久後會穿越一道門。艾茲巴哈之門。一旦穿越那道門,再怎麽善良的人、天真無邪的孩子,無論多有同情心都一樣,甚至連你這樣的聖人都會變成殘忍的殺人鬼。』


    當時自己回了什麽,殺人鬼已經印象模糊了。總之,「他」壓根兒不想變成那種畜生。就算賭上性命也要幫助他人,「他」想成為這樣的人。那些思想不知是在什麽時候、被仟麽人灌輸的,「他」還記得自己當時闡違這些令人作嘔的膚淺想法。


    『人是會改變的。肉體跟精神會變,就連靈魂都不例外,你們對這些毫無自覺,純粹是因為記憶使然。合理的認知蒙蔽了真實世界。就算世界在五分鍾前創造,人類的意識也不這麽認為。因此,你不需要擔心,就算你穿越艾茲巴哈之門,也不會留下任何恐懼。』


    好奇怪。他的話聽起來是那麽真實,甚至讓自己打消「懷疑」的念頭,擁有不可思議的說服力。


    「我絕對不會變成殺人鬼。」


    『人心所想未必與結果一致。你穿越門的事——對了,用你們的概念來說,那就是命運。命運雖然無法改變,未來卻是可以改變的。人們還是有選擇的權利。因此,你隻要按自己的意思做出選擇就行了。』


    殺人鬼心生疑問。未來跟命運不是一樣的東西嗎?若能改變未來,命運應該也可以改變才對。不是這樣的嗎?


    『錯了。兩者的概念完全不同。』


    發覺殺人鬼在心底發問,男人直接用靈魂對談的方式否定。


    『你注定要成為殺人鬼。往後的你必定會奪取它人性命。隻不過,你可以選擇最初殺害的對象。這個選擇將會扭轉未來。你必須審慎考慮。最初殺害的對象會是「他人」,抑或「自己」——』


    一股異樣的感覺突然降臨,殺人鬼不耐地轉過頭去。


    「嗬嗬……在哭嗎?」


    「嘩嘩……真難看。」


    「窸窣窸窣……年輕真好。」


    地麵邊緣有道漆黑的巨大暗影在蠢動。是人麵蜈蚣,它正沿著牆壁爬過來。


    「雖然我很想一口氣消滅你,但大費周章的『保險』會消失。到時可就麻煩了。」


    殺人鬼睜著不帶感情的眼、居高臨下地看著人麵蜈蚣。沒錯,他眼裏並沒有恐懼,也沒有半絲焦慮。


    人麵蜈蚣乎腳俐落地攻擊過來。就某種角度來看,殺人鬼的動作可以說是優雅,他從包包裏取出斧頭。先砍怪物的身體,眼看傷口恢複,他就一刀劈開人麵蜈蚣的頭。


    「的確,你說得沒錯。不過——」


    喀嚓,解鎖的聲音響起。在打開廁所隔間的門前,殺人鬼迅速將斧頭藏入包包裏——


    *  *  *


    「——真是的,有夠難看。」


    活潑的聲音從頭頂上降下。聽起來非常令人懷念,但又好像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似的,聲音朦朦朧朧。就好像在作夢一樣,眼睛明明看不清那個人的臉,腦子裏卻有影像。


    褐色的肌膚配上奶油色秀發。臉頰上似乎還有某種圖案。身材緊實,還有著女性特有的雙峰。


    「都是因為一直依賴異能力的關係……才會那麽弱。照這樣下去,不可能保護得了……」


    對方扯開笑容,露出雪白的牙齒。看樣子自己躺在地上,來人正居高臨下地俯瞰他。


    但這隻是一個印象罷了。是無形的情報這麽告訴自己——


    他突然有種想睡的感覺,睡意越來越深,意識逐漸遠離。最後,他聽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和……


    鬥和……學。


    「鬥和同學!」


    耳際突然有聲音竄入,鬥和微微睜開眼睛。他現在仍有種身處夢境的感覺,人懶洋洋地。眼前景象模糊扭曲,還有銀白色的光芒搖曳其中。緊接著,某種溫熱的東西沾濕臉頰。


    「鬥和同學、鬥和同學、鬥和同學!」


    (天音川怎麽會在這?)


    鬥和腦筋混沌地想著。


    身體關節陣陣發痛。肉體和肉體互相碰撞。他向那名女性挑戰了好幾次,但每次都被打得落花流水。他好不甘心、覺得自己好沒用,但內心的充實感卻又勝過那些。總有一天要勝過那個人——


    「鬥和同學,你振作點!別死!」


    ——這聲音聽起來莫名真實。一對形狀姣好的乳房映入眼簾,鬥和的腦子瞬間清醒過來。他慌慌張張地撐起上半身,腦海深處霎時閃過一絲刺痛。讓臉龐不由得皺起。


    「你沒事吧?別勉強自己。」


    銀河的聲音聽起來很擔憂。那雙好勝眼眸浮現大量淚水,她正抓著鬥和的腰,抬臉看向他。胸口處大開、兩顆乳房若隱若現,害鬥和不知該看哪才好。銀河怎麽會穿這麽大件的衣服,鬥和狐疑地想著。他腦子還有些渾渾噩噩的。


    「你頭很痛嗎?身體還好吧?有沒有其他地方不舒服的?」


    看樣子,自己剛才別開目光的舉動,看在她眼裏像在忍耐頭痛。銀河沒有發現鬥和的無措,她的身體更進一步貼近。大概是擔心過頭,沒空注意到那去,銀河完全沒發現胸部已經走光。


    「看樣子他的認知出問題了。」


    這時一道好聽又清脆的聲音響起。聲音持有者生著酷似砂金的淡金色發絲,再配上一雙溫和的金色眸子。他的膾相當俊逸,充滿男性魅力。


    (這是誰?)


    總覺得似曾相識。自己好像認識對方,感覺很不可思議。


    「喂,那不就糟了嗎?」


    這次換另一道聲音響起。聲音主人有著古銅色肌膚及茶色發絲,看起來有點輕浮,但也是個大帥哥。隻不過,鬥和想不起他是誰。


    不——


    突如其來地,記憶開始回溯。死亡奔流排山倒海地來襲。世界驟然改變。水族館裏怪物蔓延。


    「天音川!」


    「呀,什麽事!」


    聽到鬥和叫自己,銀河立刻換上嚴厲的聲音回問。


    「你是、山田先生對吧?還有禦手洗先生。」


    鬥和又在之後叫出兩個人的名字。啊啊,我想起來了,他心想。剛才怎麽會忘了他們,忘了這場慘劇呢?


    「喂喂。你的反應很像『我想起來了』欸?」


    禦手洗傻眼地說著。


    「因為缺氧,所以他腦部受到某種傷害,因而導致記憶混亂也說不定。」


    山田一臉認真地補充。


    「你沒事吧?鬥和同學。現在已經不要緊了?」


    「是啊,我沒事,天音川。腦子已經恢複運轉了。之前的事全都想起來了。」


    鬥和收拾起混亂的心情。思緒慢慢沉澱下來,情感由熱轉冷,心靈逐漸麻痹,精神全集中在求生一事上。鬥和扭頭環視周遭,他發現自己正待在海獺池東側的女子廁所前。看樣子有人將他從地下展示場帶過來。


    「是山田先生過來救我的吧?真的很謝謝你。」


    他還有些微記憶。山田不顧危險,跑過來救自己。那可不是單純灌滿海水的房間。裏頭還有強大的怪物在,是死神如影隨形的空間。對方擁有如此崇高的情操,令鬥和深感佩服。這份感激之情難以言喻。


    「要謝就謝天音川妹妹吧。發現總水位上升時,率先出


    手救你的是她。都是因為她拚命出聲引導你,我才能抓住鬥和弟弟的手。」


    這時鬥和深深地望住銀河。她突然間換上臭臉,還將臉撇向一旁。


    「謝謝你,天音川。」


    「我、我又沒做什麽大不了的事!是山田先生要我出聲的!是說你要多注意自己的安危啦!」


    鬥和對銀河一如往常的傲嬌態度感到莞爾之餘,也不忘向禦手洗道謝。


    「話說囤來,水壁怪物怎麽了?」


    既然能從那空間成功生還,就表示殺死怪物的可能性很高。然而,大家聽完卻在第一時間換上有口難言的表情。雖然沒有明確回應,但鬥和已經猜到結果了。


    「毒對它沒用嗎?」


    山田一臉凝重地點頭。鬥和沒能打倒水異形。


    「我確實讓次氯酸鈉擴散到水裏了。怪物是用鰓呼吸沒錯。怎麽會這樣!」


    鬥和大聲宣泄不滿。賭上性命去做的事得不到任何結果,這讓他非常不甘心。


    「所謂的怪物,或許就是這麽一回事吧?」


    禦手洗涼涼地坦言。鬥和當場就想反駁,但對方說得或許沒錯,所以反駁的念頭又硬生生給憋回去。當初成功用氰化鈉打倒貓蜘蛛,或許是因為這樣,鬥和才有了狹隘的先入為主觀念。它們是超越生物規格的怪物。常識當然不管用了。隻不過,鬥和就是覺得難以釋懷。


    「先別管那個了,鬥和。你是不是忘了什麽重要的事?」


    禦手洗表情極度認真地說道。這時,鬥和才慢半拍地察覺。日向跟灰村都不見了。她們該不會——


    「你應該記得自己溺水,還失去意識吧?」


    鬥和點點頭。


    「所以說,你進入所謂的心肺停止狀態,知道當下會做什麽緊急處置嗎?」


    「人工呼吸跟心髒按摩?」


    鬥和納悶地回答。他猜不透禦手洗問這個問題的意圖。


    「沒錯,也就是說這裏有人親過你。問題來了。你認為對你做人工呼吸的是誰?a天音川銀河、b山田喜一郎、c日向麗子。來吧,你覺得是誰?」


    鬥和這才領悟禦手洗的問話意圖,但他卻不曉得該怎麽回答才好。人工呼吸隻是單純的醫療行為。對人工呼吸加注性方麵的解釋,實在有違常倫。


    「順次,你別這樣。個性還真差勁。」


    灰村說話時語帶鄙棄,並從一旁的廁所中現身。後頭還有日向的身影。灰村手上正握著拖把。


    「鬥和弟弟,太好了。你終於醒了。我好擔心你唷。」


    日向跑了過來,一麵跪地一麵握住鬥和的手。這畫麵一出,銀河就一臉駭人地射出殺手級目光,但她偶爾會擺出這種表情,所以鬥和並不怎麽在意。


    「真的,你沒事太好了。我也很擔心呢。」


    灰村也跟著露出放心的表情。由於她皮膚白皙又生著白發,總給人一種冷冷的感覺,但當她麵露微笑時,整個人就變得相當有魅力。


    「鬥和。你別被騙了。這家夥根本沒把你昏倒的事放在心上,光顧著大○——」


    灰村舉起拖把朝禦手洗的胸窩撞去,害禦手洗的話沒能說到最後。


    「你實在太沒品了!要我用這東西捅你的屁眼嗎?」


    「可惡!會痛欸。快住手,喂!」


    灰村做出危險的宣告,拿拖把戳禦手洗。


    「——跑進死路確實很危險,但有時也不盡然。幸好我們待在入口處。」


    鬥和很佩服山田的判斷力。上次那場慘劇已經替他上了一課,一直在意被怪物襲擊的危險,進而導致行動受限,這是種錯誤判斷。能分辨那微妙界線的力量就稱之為判斷力。


    山田最後並沒有犧牲任何人,還弄到武器。自己是否能做出這種決定呢,鬥和想著想著就憂鬱起來。


    這時突然有慘叫聲響起。


    地點恐怕就位於他們正上方,也就是表演池的觀眾席。


    啪咚,那是某種重物掉落的聲音。不祥的預感勃發。之前曾經有過多次經驗,那些記憶化為戰栗、竄遍全身。


    大家全都嚇了一跳,紛紛往該處看去。


    不,跟想像中不一樣。不是人麵蜈蚣。剛才掉落的是人類斷腕。在上方觀眾席肆虐的八成是刹婆。


    「我們快逃吧。」


    山田做出指示。他靠近日向,禦手洗去到灰村身邊,鬥和則緊緊握住銀河的手。大家自然而然地分成幾組男女檔。


    啪咚、啪咚。


    肉片掉得更凶。人的頭、手、鮮紅色髒器、黑色物體——


    「禦手洗先生!」


    鬥和大叫,毫無戒心、正要從黑色物體旁通過的禦手洗頓時察覺事態有異。他護住灰村,趕緊停下腳步。


    「窸窣窸窣……被發現羅。」


    「窸窣窸窣……老朽已經勸過你們了。」


    「嘩嘩……挺行的~嘛。」


    是人麵蜈蚣。它混在肉片裏,從上方落下。怪物總共有四隻。要應付這數量,根本無暇支援他人。


    「鬥和同學,你別管我了。」


    銀河露出堅定的眼神,開口小聲說道。這讓鬥和萌生不祥的預感。


    「我是異能力者。曾經看到自己的身體在發光。我想,應該是不死身的能力。我是不死身。所以,把我丟下也不要緊。」


    嘴巴上這麽說,她的表情卻很緊張。其實銀河自己也不確定,內心正感到不安吧。若能力基於什麽理由而未發動,到時候就準備領死了。是人都會感到猶豫。


    然而那都是其次,倘若自己的推測正確,她的異能力就不是「不死身」。而是更駭人、更令人厭惡的邪惡之物。若是為銀河著想,就絕對不能讓她使用那份能力——


    「大家小心。怪物跟一般的蜈蚣不同,尾巴上有毒。」


    「咦?普通的蜈蚣不是尾巴有毒喔?」


    聽出田這麽提醒,禦手洗回了一句似曾相識的話。但跟關係匪淺的兩人相比,當時鬥和與另一人的關係相當惡劣。不曉得笠根木現在怎麽了,這念頭閃過腦海。


    「嗬嗬……在想什麽?」


    「嘿嘿……想色色的事?色色的事?」


    「……嗶嗶!咻咻!」


    幾張人麵在那悠閑地講著悄悄話,跟這番光景相反,人麵蜈蚣呈螺旋狀轉動、以猛烈的速度來襲。


    「這些怪物的弱點是頭。攻擊身體起不了任何效用。」


    鬥和再度道出該資訊,拿起長槍加入戰局。


    人麵蜈蚣一下逼近,一下遠離,或試圖抬起頭啃咬,接著又轉圈拿尾巴攻擊。一連串動作把鬥和搞得暈頭轉向。單隻有一隻還不至於無法對付,但他現在和兩隻人麵蜈蚣對峙。還要顧及銀河的安危。麵對怪物的弱點——頭部,鬥和完全沒機會攻擊。


    山田也在跟其中一隻人麵蜈蚣對峙。他從販賣部弄來毛巾與金屬製的裝飾品,將裝飾品放進毛巾裏揮動。毛巾如鞭子般甩動,因為裏頭放了頗有重量的物體,所以立刻就化身戰槌。


    見識了山田的臨機應變能力,鬥和不禁咂舌。那玩意的威力八成能輕鬆將人類頭部劈開。隻不過,山田的武器拿來對付人麵蜈蚣未必有效。揮甩這種動作欠缺準度,並不適合用來打口袋書尺寸的怪物頭部。最後隻會一直痛毆身體,陷入永無止境的消耗戰。


    禦手洗就打得更辛苦了。他從灰村那拿了拖把應戰,光要跟上怪物的動作就很吃力。結果他跟鬥和等人的間距越拉越大。


    焦躁的感覺開始糾纏肌肉。鬥和自知內心越是焦急,身體的動作就越僵硬。要是能多少打倒一隻怪物,情況就會有所好轉。


    沒辦法指望未持武器的女孩


    們加入作戰行列。要是她們隨便靠近敵人,不小心中毒的話,到時就會變成絆腳石。大家似乎都理解這點,為了不妨礙男生們攻擊怪物,全都躲到他們背後,藉此避開人麵蜈蚣。


    「禦手洗。別勉強自己。能逃就逃吧。」


    這時山田大聲喊道。禦手洗跟灰村節節敗退,他們退到廁所後方,也就是走道上。比起硬是跟鬥和等人會合,就這樣朝反方向逃出還比較有利。


    「抱歉。喜一郎哥、麗子。鬥和跟上吊眼也別逞強喔!」


    禦手洗大概乜這麽認為,他帶著灰村逃離。然而,原本在跟禦手洗小組作戰的人麵蜈蚣對兩人窮追不舍。


    「鬥和弟弟,你也把逃跑擺第一吧。」


    「可是,先打倒這些怪物會比較——」


    「上方還有老太婆怪物。此地不宜久留。現在不是想辦法打倒怪物的時候。」


    鬥和為之語塞。山田說得沒錯。比起自己,他看事情的角度更廣。要找機會之後總會有的。眼下情況毫無勝算,假如他們硬要嚐試打倒怪物,後果將會不堪設想。


    鬥和切換思考模式,開始將精神全集中在逃跑上。山田他們已經清出退路,正逃往一旁的主題廣場。


    過沒多久,鬥和及銀河也跟進,邊牽製怪物邊想辦法和山田會合。


    「嘿嘿……要逃嗎?要逃嗎?」


    「嘩嘩……真難看。」


    此時,左手邊的通道出現別隻人麵蜈蚣。它避開鬥和反射性擊出的槍砍,繞過去擋住退路。


    鬥和立刻用雙眼追蹤怪物動向,像在打高爾夫球一樣,單手揮出長槍。刀尖砍中人臉,將怪物擊飛——奇怪的事就在那時發生。


    一般而言,那種傷馬上就會恢複。但這次卻完全沒有愈合的跡象。不僅如此,怪物還「嘰嘰!」地痛苦哀號,更有綠色液體自傷口噴出。


    (——這是什麽?)


    很明顯的,這些反應跟先前完全不同。這讓鬥和察覺事有蹊翹。之前的怪物無論怎麽砍、怎麽受傷都不會死。但隻要給予頭部一定程度的創傷,它就會像霞霧般消失。


    這是違反正常物理法則的現象。鬥和知道它代表什麽。


    異能力。那是不可能存在於世上、能引發奇妙現象的力量。


    十隻人麵蜈蚣。跟其他怪物不同,長得一模一樣。從生物學的角度來看,這現象毫無矛盾之處,但套用到怪物身上呢?假設原則上一種怪物隻會出現一隻,那有相同個體就奇怪了。這導出一個可能性,那就是其他怪物為異能力製造的分身。能吃掉人類的分身。


    既然如此,在這群怪物中,其中一隻的傷無法複原就表示——


    「原來那家夥是本體!」


    殺意開始集中。無論如何都要打倒它,這念頭蜂擁而上。假如它真的是本體,那把它打倒的話,其他人麵娛蚣就有可能消滅。


    「鬥和同學,危險!」


    此時一道尖銳的慘叫響起。銀河的聲音衝入耳中。


    ——滋。


    他好像聽到某種悶悶的撞擊聲。


    銀色雙馬尾在空中飛舞。為了保護鬥和,銀河背對著他張開雙手。接著她就倒下了,胸口上插著巨大的章魚怪物——邪神獸。


    「天音川!」


    鬥和暗罵自己蠢。他光顧著注意人麵蜈蚣,沒發現別的怪物靠近。他以自己為恥、滿心焦急:心痛欲裂。


    「我、不會有事的。因為我是……不死身。」


    鮮血自口中流出,銀河痛苦地說著。當她說這句話時,九條蛇開始朝那具身體纏繞上去。


    「放開天音川!」


    鬥和大叫,拿長槍剃邪神獸的身體。攻擊似乎奏效了,九條蛇身痛得掙紮。不過,它立刻就展開反擊。動作迅雷不及掩耳,打算咬住鬥和持槍的左指。


    鬥和當機立斷地放手閃避,但這次怪物改咬他單靠右手拿的長槍。槍隻在驚人力道下遭奪,被怪物惡狠狠地拋開。


    「你在做什麽。快逃,這麽做一點意義也沒有!」


    銀河拔開嗓門大喊。說話時還吐出鮮血。瞄準她的身體,蛇再次纏繞上去。鬥和拚命壓抑想衝上去救她的心情,跑去撿拾長槍。跟槍的距離隻有幾公尺。但越跑就離銀河越遠,遠得令人絕望。


    「嗬嗬……你想去哪?」


    「窸窣窸窣……這孩子真是的。」


    「窸窣窸窣……別急著走嘛。」


    鬥和剛撿起長槍,三隻人麵蜈蚣就擋住去路、紛紛抬起頭來。這些家夥都不是本體。


    「滾開!少礙事!」


    但這樣並不足以讓怪物退卻。鬥和揮動長槍,試圖從人麵蜈蚣間殺出一條血路,但怪物接連來襲,光保護自身安危就費盡心力。


    喀嘰、啵嘰!


    雙方就這樣纏鬥了一會兒,這時邪神獸折斷銀河骨頭的聲音響起。大概是不想讓鬥和擔心吧,銀河拚命忍著、不讓慘叫聲出口。不過——


    啵嘰啵嘰啵嘰!


    啪嘰啪嘰啪嘰!


    「呃啊!唏咿!唔咕!」


    銀河實在忍不住了,她全身掛著鬥大汗珠,口裏溢出悲痛的呻吟。她想忍卻忍不住,這情景更讓人悲從中來。最後,在骨折帶來的劇痛中,銀河的身體隻能無助抽搐,從蛇口伸出的毛蟲狀怪物則相繼入侵。


    它們挖去雙眼、進犯耳鼻,跟蛇身一起入侵口腔深處。就連赤裸的下腹部都不放過,兩隻蛇強行鑽入,玷汙她的尊嚴。


    「可惡!天音川!天音川——————!」


    鬥和在憤怒驅使下拚了命地揮舞長槍,但他的動作欠缺準度,無法給怪物致命一擊。不僅如此,他還出現致命破綻。當然,人麵蜈蚣並沒有放過這個好機會。它迅速揮動尾巴,打算讓鬥和中毒。


    (糟了!)


    鬥和霎時間領悟自己即將慘敗。


    然而就在下一刻,怪物卻化作光球淌失。


    「鬥和弟弟。你沒事吧?」


    是山田。山田應該老早就逃到安全的地方去了,但他不顧自身安危折返,回來幫助自己打倒人麵蜈蚣。


    「窸窣窸窣……有兩個人。」


    「嘩嘩……哎呀,這下糟了。」


    「……疵——疵——噗——噗——」


    人麵蜈蚣們一溜煙地逃逸無蹤。


    「天音川!」


    鬥和才想朝銀河跑去,山田就拉住他的手。


    「等等。她已經沒救了。我懂你的心情,但還是先逃吧。那家夥馬上就會找其他目標。」


    山田說得沒錯。假如邪神獸再次發動攻擊,鐵定又有人要成為犧牲品。現在應該跟它保持距離才對。鬥和的理性層麵明白其中道理,感情上卻無法認同。他滿心悲痛,看著銀河遭邪神獸大快朵頤的悲慘模樣。


    不,不對。


    那不是銀河。不知不覺間,屍體已經換成別人了。也就是說銀河的異能力成功發動,她人平安無事。不過——


    「不會……吧?天音……川?」


    那具被邪神獸捕食的屍體,正是鬥和再熟悉不過的——


    *  *  *


    惡心的感受似乎還留在體內。身上所有穴孔都被撐開,裏頭的肉遭怪物啃食、撕裂,刺痛熱辣又令人作嘔的痛楚仍餘韻猶存。而它們正逐漸淡去。


    銀河墜入幽暗的螺旋回廊,她明白這代表什麽。這是重獲新生的儀式。當她越往深處去,肉體就會再生得越多。傷口能痊愈,精神上受到的打擊也會消散,慢慢找回原本的自我。


    當她恢複意識時,又跟之前一樣,出現在陌生的地方。這裏看起來很雜亂,似乎是辦事處之類的。現場還有數名遊客,全都一臉驚


    愕地盯著銀河看。


    這是第三次轉生,銀河趕緊確認身上的服裝。二次轉生時身上隻穿兩件。這次很有可能全裸也說不定。


    服裝看起來有點露、樣式華麗,但她沒有全裸,這讓銀河鬆了一口氣。隻不過,她突然間又覺得這衣服好像在哪看過。銀河拚命回想,此時有遒熟悉的聲音傳來。


    「天、天音川……妹妹?」


    是青美空。他正吃驚地瞪大雙眼。


    「你怎麽會出現在這?」


    直到這個時候,銀河內心才萌生疑問。自己瞬間移動了,看在他人眼裏不曉得是什麽樣子?看起來應該很像憑空出現在這吧。


    「這個~就……」


    銀河不曉得該怎麽回答才好。就算坦白說自己的異能力覺醒、變成不死身,還附帶瞬間移動功能,對方應該也不會立即采信吧。


    「鏑木小姐呢?鏑木小姐去哪了?」


    「咦?鏑木小姐?」


    銀河不解地應道。她怎麽會知道鏑木去哪。先前失散時,鏑木跟青美空是一道的。鏑木在哪應該要問他才對。


    隻不過,青美空接下來說的話卻將銀河一顆心硬生生地擊碎。


    「你怎麽會穿著鏑木小姐的衣服,還待在她待的位子上?」


    「咦?」


    刺痛的感覺自體內流過。雖然不清楚原因,但心跳聲開始上揚,有種風雨欲來的感覺。她心中浮現極度不祥的預感。彷佛鼻子深處的重要血管斷裂,血液撲簌簌地流出,感覺相當不舒服。


    「那個……發生、什麽事了?」


    銀河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句話,結尾是毫無意義的問句。


    「我才想問你。這是鏑木的衣服吧?你怎麽會穿著她的衣服?不,你是怎麽——」


    「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最後跟鏑木小姐在一起的不是青美空先生嗎!」


    「對。是我。跟你們大家走散後,我就一直和鏑木小姐同行。還逃進這裏,一直待在這。你現在站的地方就是鏑木小姐上一秒待過的!」


    外界聲音開始變得模糊。眼前景色扭曲,肚子深處陣陣吃痛、就好像裏頭的內髒溶化一樣。


    「騙……人?」


    這些指證讓銀河做出聯想。直到剛才為止,她都沒特別去注意身上衣服更動的事。衣服可能是誰穿在身上的,這點更是連想都沒想過。


    ——調換。


    假如自己事先跟人調換,之後才跑到這裏,那跟她調換的人現在去哪了?


    銀河顫抖著手抓住青美空的衣服。若不找個東西抓,自己似乎會就此墮入地獄深淵,永不得翻身。


    「在海獺池……前麵……」


    光要擠出這些孱弱字句就已經很吃力了。那足剛才被章魚怪物殺掉的地方,也就是來這前待的位置。一旦去到那裏,某種真相似乎就會大白。


    —我知道了。」


    目睹銀河的態度,青美空或許已經察覺事有蹊蹺,他一臉凝重地點點頭。原想帶著銀河離開房間,在知道她沒辦法好好走路後,青美空就改用肩膀架著她。


    去到房間外麵後,銀河才知道這裏是表演池內側,他們位於舞台後方的建築物裏。正後方有大片的天空跟海洋,像在嘲笑他們被困住似的,編織著悠閑的風景。但天空陰陰的,看上去有種奇妙的感覺。


    「從這沒辦法去到外頭。就在我們眼前,有片看不見的牆。」


    就算青美空這麽說,銀河也沒力氣回應。她現在一心隻希望殘酷的想像不要化為現實。


    他們走過表演池邊緣,穿越連往觀眾席後方的通道,來到銀河被邪神獸捕食的地方。抵達該處後,青美空悲痛地喃喃自語。


    「怎、怎麽會……這不是真的吧……?」


    他就地將銀河放下,並朝某具屍體跑去。銀河的雙腿已經沒力氣再站,她四肢貼地爬行,追隨青美空的腳步。


    眼前看到的是——鏑木峰子慘不忍睹的模樣。


    臉上的眼、鼻都消失了,沒有舌頭的嘴癱軟大張。然而,能認出她來,全是因為外型輪廓還保住。果然沒錯,她身上穿著印有動漫女角的特殊t恤,下半身什麽也沒穿,隻露出被章魚怪物挖的破爛大洞。


    「鏑木小姐。鏑木小姐。這不是真的……可惡!可惡啊啊啊啊啊啊!」


    青美空悔恨的叫聲在銀河心頭回繞。


    「不……不是我做的。」


    銀河百般不願地低喃。她還以為那力量是不死身。不想死的心願被神聽到,最後才獲得這奇跡般的力量。然而,世上根本就沒有這麽好的事。


    怦咚、怦咚。心髒劇烈跳動。某樣東西閃過腦海,在潛意識跟自主意識的界線間推擠。接著,它突然衝破那條界線。


    她想起來了。自從誕生於世,那些記憶就一直與自己共存。訴說著體內的異能力——


    哀憐獻祭(sacrifice)。發動條件為自身死亡。這異能力會亂數選擇調換對象,拿對象的生來交換自己的死。


    也就是抓別人當替死鬼,讓自己活下來的能力。


    這跟殺人有什麽兩樣?


    險些中斷意識的腦袋閃過這句話。為了活下去、因為自己沒有足夠的力量,隻能選擇對其他人見死不救。然而,若抓其他人當墊背,這就說不過去了。


    硬是將生死的因果扭曲,間接扼殺他人性命。若這不叫殺人,又該叫什麽?可惡的還不隻這樣,對象完全是亂數選定。鬥和、一花,還有其他跟自己親近的人,就連無辜的孩子都成為殺害對象。簡直就是隨機殺人。


    沒錯,這能力並非不死身。而是更卑劣、更令人發指的隨機殺人能力。


    「怎麽會……這樣?那我不就……跟哥哥……一樣了嗎。」


    不經意地,某種感受襲上心頭。是平常那個惡夢快要找上門的前兆。不管經過幾年都無法從記憶中抹滅,令人厭惡的過往——


    「「殺人犯、殺人犯。」」


    一群少年在那拍手鼓噪,罵自己殺人犯。


    「為什麽殺人犯還能來學校上學!」


    「那什麽態度。這家夥肯定沒在反省。」


    「唔哇,臉好恐怖喔。殺人犯的妹妹果然不一樣。」


    班上同學你一言我一語地惡言相向。


    「別跟那孩子說話。她的家人是殺人犯。」


    「那些人怎麽都不搬家?這樣會給我們帶來困擾欸!」


    「這裏的食物不賣給犯罪者!快滾回去,社會敗類!」


    社會的批判冷漠無情。對著家裏的牆壁、門板,消也消不去的負麵輿論排山倒海地烙印上來。


    ——天音川銀河是殺人犯的家人。她的哥哥是個隨機屠殺犯。


    銀河腦中對哥哥的記憶所剩無幾,他為人體貼又風趣,課業成績也很好,是個讓自己引以為豪的年長哥哥。


    不曉得從什麽時候開始,哥哥的態度就一百八十度轉變。銀河已經不記得確切時間了。當她注意到的時候,哥哥已經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每天盯著電腦,對著空無一人的房間謾罵。


    『這個世界上的人全都是白癡。女人是垃圾,大家光顧著捧那些無能的渣。沒人注意到我的好。我是萬中選一的人。其他人不值得活在世上:


    哥哥在詛咒整個世界,每日每夜,銀河都會隔著牆聽到這些。當時她年紀還小,見哥哥性格丕變,心裏滿是恐懼。好害怕、好不安,快把她逼瘋了。


    爸爸跟媽媽相當擔憂,他們試了好多方法,但都無法改變把自己封閉起來的哥哥。不,不管派誰來,肯定都無法喚回以前的哥哥吧。


    就這樣,哥哥殺人了。


    假日他去到百貨


    公司,在童裝販賣部揮舞刃器,殺了好多好多人。發現緊抱住孩子、試圖保護他的毋親,哥哥還朝對方背部狂刺好幾刀,才在攻擊她死也要保護的孩子時,正好被趕至現場的員警製伏。


    雖然同住在一個屋簷下,但銀河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沒見到哥哥了,所以她一看到新聞貼出哥哥的照片時,別人不說他是哥哥,她還認不出來,那樣貌相當陌生。哥哥會選那個地方犯案,似乎是因為「我想多殺一點人,所以才挑出口不多的地方,選小孩下手也比較快」,這說詞更引發社會大眾進一步撻伐。


    自從那天開始,銀河就因為跟殺人犯是家屬而持續遭到迫害。家人都疲於應付,家裏也時常處於低氣壓狀態,媽媽在那些無情謾罵下變得憔悴。但都沒有人對他們伸出援手。因為銀河一家被貼上「惡」的標簽。


    殺人即是罪惡。既然如此,養育出殺人犯的家庭也一樣邪惡。家人同樣有罪。基於上述邏輯,大家將迫害銀河一家的行為視同正義。人們總是對行俠仗義不遺餘力。


    住的房間隻有一牆之隔,銀河卻記不起哥哥的臉。假如這樣就要他們連帶扛責,住在隔壁的鄰居應該也要負相同責任,住在同一個地區裏的人也要連坐,跟哥哥讀同一所學校的人也該負責吧?


    雖然心中曾有過這樣的疑問,但那些想法都不敵罪惡感,逐漸沉入意識深處。當時銀河年紀還小,不懂什麽叫生命的價值,但她知道哥哥犯下極度殘虐、永不可彌補的罪。不,正因為還是個孩子,所以那份悔恨與罪惡感就超越應有的姿態,變成一塊強勁的異物,折磨銀河的心靈。


    她認為自己受到迫害是理所當然,一心認為自己是個汙穢的人。她不曾想過要逃避這場苦難。隻不過,銀河還是希望能獲得救贖。最終目標不是求迫害他們的社會大眾原諒。而是希望被害人家屬能原諒自己。她想要贖罪。這就是銀河的生存意義。為了求得原諒,就算要賭上性命也無所謂。


    然而,她卻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就算自己不斷地道歉,對方也不會因為這樣就原諒她。贖罪是沒有出口的迷宮。不管再怎麽走,都看不到光。世人的譴責聲浪如怪物般來襲,裏頭卻找不著被害者的心聲。她真正想見的人,連半個都見不到。


    他們搬了好幾次家,直到銀河升上中學,輿論迫害都沒斷過。


    隻要我還是我,這些善意的迫害就會持續折磨自己。銀河在這念頭下放棄掙紮。


    不過——她卻和他相遇了。


    「天音川是天音川吧?做壞事的人是你哥哥,不是天音川。」


    這句話對銀河來說,有如替她開敢一扇嶄新的窗。是哥哥這個殺人犯不好。銀河沒有錯,他們這家人也隻是被害者而已。


    跟自己說句話的人,他叫日本鬥和。那日過後,鬥和在銀河心中就有了特別的地位。


    ——我是我,跟哥哥不一樣。


    這代表銀河。她被殺人犯哥哥連累,持續遭受迫害。因此,她比任何人都憎恨犯罪、厭惡罪犯。但——


    (鬥和同學……我。)


    銀河的精神回歸現實。眼前,被銀河異能力殺掉的鏑木慘死,屍體就倒在那。


    (對不起。我……跟他一樣。)


    自己跟哥哥一樣,是卑劣的殺人犯。因為身上的異能力,她已經殺了三個人。這些事實無法推拖,是她犯下的罪孽。她已經變成自己一直以來憎恨、厭惡的東西「」。


    作嘔的感覺猛然自體內湧上。心髒快裂開了,頭痛得彷佛被人拿針紮一樣。萬物開始脆裂崩解、逐漸壞滅。心中的信念一步步化為烏有。


    「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銀河的精神轉眼間墮入黑暗——


    *  *  *


    聽到那聲慘叫,真湖的肩膀顫抖了一下。聽起來不像對死亡感到恐懼,慘叫聲裏混了某種異樣的東西。


    「野真。剛才那個聲音,是不是臉很可怕的姊姊在叫啊?」


    聽一花這麽問,真湖也不曉得是不是。她無法單靠聲音判別。但既然一花都這麽說了,應該八九不離十。那是銀河的聲音沒錯。


    「接下來該怎麽辦?」


    一花麵色緊張地詢問真湖。


    「應該沒有怪物在了?」


    「嗯。好像還有其他人說話的聲音,應該沒怪物了。」


    聽到一花這麽回答,真湖陷入迷惘。她們兩個該過去好,還是逃走呢。現在做出的判斷搞不好會左右遊戲勝負。


    「我們靠近一點吧,野真。」


    「不行,要是被發現的話……」


    「我懂。所以說,沒有要用看的啊。隻要聽聽說話聲,我就能分辨那家夥是否在場了。」


    接獲一花的提案,真湖大吃一驚。她一直在想用肉眼確認的事,原來還有用聲音判斷的方法。一花有時會腦筋急轉彎、迸出這種鬼點子。


    真湖點點頭,決定照一花的話做。這時,她的心髒開始跟著狂跳起來。


    她們前往自三樓觀眾席下至二樓的樓梯間,在那隱藏住聲息,並傾聽從樓下傳來的聲音。但談論的內容就聽不清楚了。


    「下麵那邊好像隻有眼鏡帥哥跟臉很可怕的姊姊。」


    一花以卓越的聽力掌握狀況。雖然沒鬥和的動靜很遺憾,但殺人鬼似乎也不在。那裏有認識她們的銀河跟青美空。假如對談得當,或許能讓遊戲進行有利於己方。可謂命運的分歧點。


    真湖悄悄朝一花看去,她有所覺悟地點點頭。瞬間猶豫了一下,真湖也跟著下定決心。她們跑下階梯,朝銀河等人邁進。


    「你、你們不是……」


    青美空發現真湖跟一花跑來,麵露驚訝之色。他正打算抱起一動也不動的銀河。


    「你們兩個平安無事嗎。太好了。我好擔心。」


    「嗯。我們還活蹦亂跳的呢。大姊姊怎麽了?」


    「她隻是暈過去罷了……我想,應該是受的打擊太大吧。」


    青美空一副悔恨的模樣,說話時表情相當消沉。


    「請、請問。」


    當真湖出聲,他又換上吃驚的神情。仔細想想,自己主動找他說話還是頭一遭。


    「啊啊,你想問鬥和弟弟的事吧?很遺憾,我也跟他走散——」


    「不、不是的。」


    真湖連忙否認。她不習慣跟年長男性說話。因為太過緊張了,不僅是手腳,就連聲音都在發抖。可是,她必須加油才行。


    「我、我想告訴你殺人鬼……是誰。」


    青美空的眼睛僅微微睜大。反應不怎樣,看樣子八成跟其他遊客一樣,認為殺人鬼不是什麽太大的威脅吧。


    「野真,講出來沒關係嗎?」


    一花擔憂地問著。自己先前才建議她別坦白殺人鬼的身分較妥,現在又這麽說,想必讓一花摸不著頭緒吧。但真湖靜靜地頷首。


    「在、在那之前希望你能答應我一些事。跟、跟我打勾勾。不然我沒辦法告訴你。」


    「你在說什——」


    「就讓我來打吧。」


    這時突然有道聲音從別處發出。銀發的雙馬尾少女撐起身子。剛才昏過去的銀河已經恢複意識。


    看到她的臉,大家全都屏住呼吸。那陰鬱的表情令人不寒而栗。銳利的眼神變得更狠戾,看起來就像在對某人釋放強烈恨意。


    「你們知道殺人鬼是誰對吧?我也想知道。想看看那家夥是誰,怎麽做得出這種喪心病狂的事——我不饒他,絕對不放過他!」


    「冷靜點,天音川妹妹。你臉色還很差。我們先回泳池的辦事處吧。怪物都沒有出現在那過。」


    青美空打算拉住她的手,銀河原本要甩開對方,但現在的她就像個醉漢,動作很不安定。似乎還沒在心情跟身體間找回平衡點。


    青美空說得有道理,若能找到安全的地方,去那再談可能會比較妥當。但真湖總覺得錯過這次,機會似乎就不會再來了。


    「我需要答應你什麽?」


    銀河開口提問,真湖則說出約定內容。共有三項。


    第一,必須無條件相信所指之人就是殺人鬼。


    第二,就算遇到那個殺人鬼,態度也要跟之前一樣。


    第三,不能將這件事講出去。對象當然包括殺人鬼及鬥和。


    「嗯。我答應你。」


    銀河頷首道,並伸出小拇指。隻不過,她似乎沒辦法走向真湖等人,所以真湖主動靠近銀河。


    「……我知道了。在這種情況下,隻有我被排除在外還滿奇怪的。我答應你。」


    青美空無奈地歎了一口氣,選擇跟真湖打勾勾。


    真湖、一花互朝彼此點了個頭,接著就對他們坦白殺人鬼的身分。


    「……不會……吧?」


    「怎麽可能,這不可能!因為——」


    「打、打過勾勾了!」


    銀河和青美空雙雙發出驚愕的聲音,真湖則使勁對他們大叫。想必是憶起做過的約定,兩人頓時間沉默下來。


    「是真的。一花都看到了。親眼目睹那家夥殺人。說話語氣也變得跟以前不一樣,看起來一點都不像『他』。可是,那家夥就是殺人鬼沒錯。」


    「雖然目前還是難以相信,但我好歹是個男人。我會遵守約定的。那接下來,你們打算怎麽辦?既沒辦法抓住殺人鬼,又不能將殺人鬼的身分說出去,這樣下去不就拿他沒轍嗎?」


    「我們要在遊戲中獲勝。」答這句話的是一花。「那家夥跟我們約好了,隻要在遊戲中獲勝,『他』就不會殺我們,贏了還能遇到哥哥。一朝一夕喔。」


    「一花。你說錯了,是一石二鳥才對。」


    真湖連忙替一花訂正。另一方麵又覺得不安,不曉得殺人鬼遵守約定的機率有幾成。然而就現實麵來看,她們也沒別的法子了。


    「就是之前在廣播裏說的那個吧?先抓到一花小妹妹的人獲勝。」


    「嗯,沒錯。可是,那家夥就在哥哥身邊,都沒辦法靠近。」


    「所、所以,我們希望你能將鬥和哥哥從殺人鬼身邊引開。」


    「你們當時會逃走,原來基於這個理由啊——我懂了,你們想趁他遠離殺人鬼時,跟鬥和弟弟接觸。藉此在遊戲中獲勝?」


    「噢噢!不愧是眼鏡帥哥。眼鏡沒白戴。」


    一花閃著大眼說道。


    「不過,這缺乏可行性。就算我成功把鬥和弟弟引開好了,他要如何跟你們會合?一旦枝殺人鬼發現就前功盡棄,引開的時間也不可能拖太長。幹脆跟鬥和弟弟挑明殺人鬼是誰吧?」


    「這、這樣太危險了。以鬥和哥哥的個性來說,要是他知道誰是殺人鬼……」


    「總之要把他引開,告知殺人鬼真實身分是最快的辦法。我知道他身體機能優越,但對方還帶著武器吧?我可以跟你們保證,不會讓他們兩個正麵對決。再說,問題還不隻這些。還得考慮如何讓一花小妹妹跟鬥和弟弟碰麵。」


    青美空說得沒錯,真湖心想。要是她們兩個胡亂搜索,很有可能錯過碰麵時機,還得承擔不小心遇上殺人鬼的風險。跟青美空他們一起行動,上遊那些問題並不會解決,應該說若被殺人鬼撞見她們跟青美空、銀河一起,要把鬥和帶離就更不可能了。


    「青美空哥哥,你剛才說表演池的辦事處很安全吧?這句話是真的嗎?」


    「是真的。雖然我不明白其中緣由,但不曉得為什麽,怪物都不會跑到那去。雖然不是百分之百卻定,不過眼下……」,青美空才答銀河的問題答到一半,雙眼就突然間大睜。「對了,若你們先待在那——」


    「什麽什麽?大家好像在玩猜謎搶答一樣,一直講一直講,一花這個笨蛋聽來聽去都快變豬頭了。」


    一花似乎被攪得一頭亂,青美空見狀後細心解說起來。


    一花跟真湖先在表演池的辦事處待機。可能是因為那裏比較隱密、難找到,所以怪物都沒有過去攻擊過,似乎是個安全的地方。青美空會趁那段時間去找鬥和。能不能跟鬥和碰麵就靠運氣了,但殺人鬼對青美空沒有戒心,跟一花她們不同,應該能輕易與鬥和接觸。然後青美空再見機行事,將一花她們藏身等待的地方告知鬥和。由於一花她們的所在位置一開始就確定了,要碰麵不是件難事。隻不過,為了不讓殺人鬼跟來,視當下情況,或許會跟鬥和坦承殺人鬼是誰也說不定。


    「我也要去。殺人鬼對我一樣沒戒心。兩人一起找的話,效率也跟著加倍。」


    「天音川妹妹不能跟去。以你目前的狀態來看,一下就會被怪物殺死的。」


    「我死不了。因為——」


    話出口的瞬間,銀河就像個害喜的孕婦般抬手遼口,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嘔出穢物。


    「看吧,這樣去不成的。」


    「不是你想的那樣。我隻是……不想再跟哥哥……相提……」


    銀河邊流著鬥大淚珠,邊喃喃自語些什麽。青美空說得沒錯,讓銀河去找鬥和太勉強了。當下時機好巧不巧。


    數名遊客從右手邊飛奔而出。在他們背後,水壁正逐步逼近。


    「能有空檔對談還真僥幸。就麻煩你們照顧天音川妹妹了。」


    一花打算背起銀河,青美空則出手幫忙。銀河並沒有抵抗,任由他們擺弄。


    「三十分鍾。」青美空說道。「假如經過三十分鍾,鬥和弟弟還是沒來,你們就當我失敗好了。」


    真湖聽出青美空話中的含意,胸口痛得幾欲碎裂。她發現自己做出的請求殘酷無比。


    「我曾經對鬥和弟弟見死不救過。就讓我好好表現一下吧。」


    擺出下定決心的表情,青美空潛入幽暗的水迷宮裏。


    這是真湖最後一次看見他的身影——


    *  *  *


    鬥和很擔心銀河。她發動第三次的異能力。這次,她或許會驚覺自己的能力並非不死身,而是抓別人當替死鬼、幾乎跟殺人沒兩樣。


    這次的替死鬼還是鏑木。因為是認識的人,銀河受到的打擊將難以估計。


    將身受迫害視為理所當然並放棄抵抗,陰鬱、像戴著能麵,一個麵無表情的少女。銀河從前的樣子閃過腦海。


    每當鬥和看到那樣的她,心裏就覺得很不是滋味。不對,說得更確切點,他是看到班上同學在迫害銀河才心生不快。


    平易近人的人、很會說笑話逗大家開心的人、有始有終照顧動物的人,他們全都用輕蔑的目光瞪視銀河,若無其事地用難聽字眼汙辱她。大家就好像變了個人似的——


    這就是人類的表裏。人類的攻擊性往往隱藏在笑臉背後,一旦相信自己代表正義,人類就會毫不猶豫地做出極度殘虐的行為。


    這點讓鬥和畏懼。原來人類的理性像翻書一樣,說變就變。此外,銀河根本是無辜的,這種事稍微用腦筋想想也知道。隻不過,迫害行為卻被人們正當化。因此,鬥和才會——


    不經意地,他發現某人就蹲在自己眼前。水體光芒微微照耀著三樓水槽群形成的黑暗回廊。由於眼睛已經習慣了,所以在某種程度上,他還能辨別眼前物體。對方似乎也發現自己了,他慌慌張張地起身,做出拭淚動作。


    「你這混蛋根本在誰我吧?還說毒馬上就會消退。根本就沒有好轉啊!」


    笠根木馬上就朝自


    己開炮。鬥和轉眼看向被他抱在手裏的小女孩,毒好像真的沒解。


    他內心一陣納悶。都已經過那麽久的時間了。毒還沒解未免也太奇怪。難道是因為女孩的身體較小,毒液才會作用那麽久嗎?還是說雖然遲了一會兒,但當時做沒多久的隔水加熱在鬥和身上奏效?


    「我居然相信你的話,真白癡!」


    「稍等一下!


    有人開口叫住正打算離去的笠根木,是山田。


    「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行動?抱著小孩子移動太勉強了。」


    「少羅嗦,別多管閑事!找一定會保護這孩子到底。誰要接受那人渣的同夥幫忙啊!」


    笠根木說完難聽話後就調頭走人。


    「我之前泡過熱水。毒液不耐熱!」


    鬥和在他離去之際大叫,但不曉得笠根木有沒有聽進耳裏。


    「感覺滿悲哀的。都這種節骨眼了還嘔氣。」


    日向深表悲傷地說著。


    鬥和朝地麵看去,這才知道笠根木剛才在看什麽。


    那是具全裸的女屍。她被毀得亂七八糟,完全不成人形。應該是遭老太婆怪物或水壁怪物襲擊吧。隻不過,還看得出是肌膚的部分疑似留有文字。


    『你似乎認識這兩個女孩,所以我就拜托她們傳話了。』


    他想起殺人鬼寫過的話。喀嘰一聲,鬥和恨恨地咬緊牙根。


    這女孩就是另外一位,記得她好像叫宇佐院。她跟原田一樣,被迫在慘不忍睹、屈辱的姿態下徘徊,最後被怪物殺掉。滾燙的怒意竄過腦髓。讓鬥和怒火中燒。


    他連殺人鬼長什麽樣子都不知道。如今,那家夥究竟在哪,懷著怎樣的心情?一花是否平安?不安的感覺無限綿延,讓鬥和一陣頭暈目眩。就在這時——


    某樣東西在發光,鬥和則看到那樣東西。宇佐院屍體中有一部分反射出水槽的水光,正一閃一閃地亮著。


    在那瞬間,反胃的感覺自鬥和體內一湧而上。那是人類的手。在斷指暗處,有樣東西正發著光。鬥和被那樣東西吸引過去,他拿起該物,定睛審視起來。


    刹那間,精神開始加速。思考變得清晰,體內血液急遽地流竄起來。肌肉收縮、肌膚緊繃。


    她是懷著怎樣的心情握住這個的?


    鬥和開始揣測少女的想法。這是傳遞殺人鬼相關線索的重要證物。應該是基於某種契機,殺人鬼不小心弄掉這個,女孩又拚命將它藏在手中吧。雖然手被切斷了,但殺人鬼沒有發現對方握住這樣東西,還將這隻手塞進少女的陰部。機率一半一半。假如她用另一隻手抓,這訊息就永遠傳遞不了。


    鬥和悄悄地將那東西放回屍體中。那是沾血的淚滴狀耳環。


    接著他抄起長槍,叫出某人的名字。


    「——日向小姐。」


    日向麗子轉了過來,看著拿槍尖指向自己的鬥和,臉上浮現驚訝的表情。


    「怎、怎麽了?鬥和弟弟。」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還想拜托你一件事。」


    「咦?是、是什麽?」


    接獲鬥和淩厲的目光,日向不明所以地說著。不。那反應怎麽看都像在演戲。


    「你的耳環。它是在不知不覺間弄掉的吧?你還記得是什麽時候弄掉的嗎?」


    「……對不起。我不記得了。當我注意到,它就已經不見了……」


    日向一麵將提包緊抱於胸前,一麵答道。原本用來增添成熟韻味的耳環已從雙耳不翼而飛。


    「還有那個包包。能讓我看看裏麵裝什麽嗎?」


    「咦?為、為什麽?怎麽突然要看。」


    「拜托你了。日向小姐。」


    「你該不會在懷疑我吧?像懷疑喜一郎哥那樣……我怎麽可能是殺人鬼。」


    日向偷偷放眼窺視山田。山田似乎還搞不清楚狀況,正在一旁用困惑的表情觀望。


    「那就讓我看看包包裏裝什麽。快把內容物倒出來!」


    但日向並沒有配合。她頑固地緊握住提包。臉上原有的討好笑容消失無蹤。


    她再次看向山田,接著又朝反方向看去,嘴裏高聲慘叫。


    「鬥和弟弟,章魚怪物出現了!」


    鬥和咂了下舌。怪物居然挑這個時候出現,真令人懊惱。他迅速將長槍指向該處,打算對付邪神獸。不過——


    怪物並沒有出現在那。鬥和頓了一瞬,這才發現日向在說謊。她已經趁隙逃之夭夭。


    「糟了!」


    居然被這種老套的手法譫騙,鬥和實在很想痛毆自己。山田一樣上了日向的當,鬥和從他身旁跑過,開始追日向。


    下到二樓時,劇場突然衝出一堆人,擋住他的去路。劇場裏頭傳出刹婆在大喊「生肝————!」的叫聲。鬥和在逃離怪物魔掌的遊客間穿梭並前往一樓,正要進入廣角大水槽後方通道時,有人叫住他。


    「鬥和弟弟!你是鬥和弟弟吧?」


    是青美空的聲音。空間一片黑暗,所以鬥和沒辦法看清對方的表情。青美空會注意到他,八成是因為他手上拿著長槍吧。然而,現在可沒空管青美空。


    「等等、你別走!我知道一花她們在哪!」


    聽到這句話,鬥和的腳步差點就要停下。不過,現在應該先去抓日向才對。遊戲勝負不過是點小事罷了。隻要製伏殺人鬼,遊戲就不戰而勝。青美空說知道一花她們在哪,這就表示她們平安無事。現在知道她們平安就夠了。


    鬥和無視青美空,繼續追蹤日向。日向通過員工走道,埋頭衝向廚房。若她將房門上鎖就糟了,但對方現在似乎沒那個餘裕。兩人間的距離越縮越短。


    後來,日向沒有進入廚房,她在前麵的岔路右轉。當她選擇走右邊時,這場你追我跑就宣告結束。因為前麵是死路。


    鬥和架起長槍,描住日向的退路,現身於右方通道。


    日向背對著他沒有轉身,一直呆立於原地。她已經知道這裏是死路,想逃也無路可退了吧。


    「日向麗子。你就是殺人鬼吧?」


    鬥和加重語氣問話。


    「嗬嗬、嗬哈哈哈哈哈!真是的!算我輸了。沒想到這麽快就被識破,少年。」


    日向語氣出現天翻地覆的改變。那聲音如唱歌般了亮,是腹式呼吸特有的飽滿音質。或許是知道她有在演戲的關係,總覺得日向現在的樣子有幾分刻意。


    「說出來讓我參考一下吧,少年。你怎麽知道我是殺人鬼?」


    「因為你放出的消息。那些女孩是無辜的,隻因為我可能跟她們認識,就遭受那種慘無人道的對待,是她們告訴我,你就是殺人鬼!日向麗子。你同是女人,應該知道她們受的屈辱及痛苦有多大吧!你怎麽能麵不改色地做那種事?都沒有半點人性嗎!」


    「喂喂,拜托你乖乖回答我的問題好嗎?你說的那些根本不算回答啊。不過呢,原因我大致明白了。好吧,少年。你打算怎麽處置?莫非要殺我不成?就算我是殺人鬼好了,好歹也算個人。莫非你要打著正義的旗幟,將殺人正當化嗎?」


    鬥和不曉得該怎麽回答才好。他雖然逼得殺人鬼露出真麵目,卻還沒決定最後要怎麽處理。他當然不打算殺人了。但若把殺人鬼綁起來,結果害她被怪物殺掉,這樣不就跟殺人沒兩樣?這疑念讓鬥和拿不定主意。


    「先打倒你再做決定。」


    「嗬,是嗎?也可。」


    日向伸手進提包裏。她從裏頭取出某樣東西,是染血的斧頭。這證明她就是殺人鬼。


    「來吧少年。開打了。」


    日向扭頭跟鬥和麵對麵。


    ——然而鬥和卻無法動彈。


    發生了出乎意料的事,讓他腦子一時間轉換不過來。心跳如雷,近在耳畔。由於太過震驚,手裏力道一鬆,長槍槍尖跟著垂了下來。


    「怎麽……可能。怎麽會發生、這種事——」


    他不由得呢喃出聲。悲痛的情緒在胸口流竄,挑起最壞的想像。


    ——日向麗子哭了。


    她撲簌簌地流著鬥大淚珠,渾身顫抖。


    喀啦,鈍質的金屬音響起,斧頭應聲掉落地麵。


    「不行……我演不下去了……再也……受不了了。」


    她雙手掩麵,整個人頹倒下去,左右膝蓋全磕往地麵,像個年幼的少女般嗚咽著。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日向大聲哭叫,嘴裏不斷地道著歉。她在跟誰道歉呢。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在演戲。懺悔、懊悔的念頭透過肌膚傳來,深深地敲進鬥和心坎裏。


    這時,鬥和發現日向兩邊耳朵上的耳環都消失了。耳環不見兩隻,傳訊人也有兩個。假如這不是單純的偶然——


    一記衝擊如落雷打中身體。乏前怎麽都沒注意到?那並不是宇佐院為了傳遞殺人鬼是誰才握在手裏的。而是真正的殺人鬼為了讓別人誤以為日向就是殺人鬼,才刻意讓那兩個女孩握住耳環。肯定沒錯,原田手裏應該也握有耳環。日向麗子戴的另一隻耳環。


    假如鬥和能發現兩隻耳環都消失大有玄機,他就會察覺這一切都有人刻意安排,對方故意導了這麽一場戲。就像在玩遊戲一樣。會派出傳訊人,用意也在這。


    鬥和氣到都快咬破嘴唇了。自己像個白癡似的被殺人鬼玩弄於指掌間,光顧著對假殺人鬼日向窮追猛打。實在太難看了。


    「日向小姐。請你告訴我。你應該知道殺人鬼是誰吧?如果你對自己做的事有那麽一絲罪惡感,想要彌補的話,就告訴我殺人鬼是誰吧。拜托!」


    日向一麵抽泣,一麵努力說出那個名字。


    鬥和還以為心髒會在那瞬間停擺。聽到那個名字,理性的部分予以否認,本能卻又給予肯定。


    「你是說,山田喜一郎是殺人鬼嗎?」


    鬥和開口做最後的確認。日向則大力點點頭。


    (——糟了。)


    他這才醒悟自己做了最糟的選擇。青美空叫自己時、當他大喊說知道一花在哪時,山田從樓梯上下來的身影映入眼簾。若山田就是殺人鬼,現在青美空不就——


    「求求你。幫幫……喜一郎哥。他其實是個很好的人。全都是因為有人當著他的麵把母親殺掉……他被母親抱在懷裏,遭到隨機殺人魔攻擊。所以才會——」


    鬥和並沒有把日向的話聽進去。他在來時路上全力奔跑,回到最後看見青美空的地方。


    緊接著,他發現模樣淒慘的青美空。究竟是被什麽刃器攻擊才傷成這樣的,青美空的腹部徹底遭到挖刨。髒器全都被拉出來了,拷問意味濃厚。


    「唔……啊。鬥和……弟……」


    令人驚訝的是,青美空還活著。他睜著無神的雙眼,用那染血的嘴說話。


    「表……池……後麵。」


    雖然有很多話想問他,但現在應該要先聽聽他想說什麽。青美空正擠出最後一絲力氣,設法傳遞訊息。恐怕在講一花的所在處。


    「表演池後方的辦事處。她在那對吧?」


    「對……」


    青美空微微點頭,表示肯定。


    「喜一……殺人!…魔……」


    「殺人鬼就是山田喜一郎?」


    青美空再次點頭。


    「對……不……」


    青美空說到這就斷氣了。髒器被人拉出後肯定痛不欲生,他還是拚命留口信給自己。


    鬥和不發一語地起身。他將青美空的遺體留置原地,在水族館裏奔跑起來。


    在奔跑的過程中,怒意逐漸支配全身。人們都忙著四處逃竄,他卻被憤怒挑起的衝動驅使,跑在通往表演池的道路上。


    (一花、一花、一花、一花、一花。你一定要平安無事。一花!)


    穿越幽暗的水迷宮回廊,鬥和朝微微發光的舞台飛奔而去。


    「——動作真慢,少年。」


    鬥和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內心彷佛被人打個粉碎,全身力量逐漸抽空。


    「這場遊戲是我贏了。你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吃敗仗嗎?嗯?」


    淚水模糊了視線。那些珍貴的回憶開始凋零。就好像失去另一個自我,鬥和滿心悲傷,世界也為之褪色。


    「原因就是,你搞錯遊戲的重點了。我已經說過了,這場遊戲是『鬼抓人』。但你滿腦子隻想揪出犯人。『推理』要素確實很容易引人人勝,但隻因為遊戲裏有推理要素,你就擅自將遊戲界定為『推理』類,這種做法未免太過膚淺。你不覺得嗎?少年。」


    山田好聽的聲音在觀眾席間響蕩。他右手上正握著整場事件的結論。那是鬥和再熟悉不過的少女頭部。大概被人痛毆過,少女的臉腫得慘不忍睹,完全看不出原本天真無邪的樣子。


    「對了。還給你,少年——這是你妹妹。」


    山田就像在丟球一樣,拋出拿在手裏的東西。某樣東西啪咚地落到地麵上——是一花走樣的斷頭。


    刹那間,白色火花占據鬥和的雙眼。灼熱的脈衝橫掃神經,讓身體焦灼的黑暗殺意湧現。


    ——我要殺了你!


    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


    鬥和已經無法思考了。眼底燃起熊熊怒火。要怎麽處置殺人鬼?答案就是那三個字。有如引擎火力全開,力量自體內爆發。隻想拿這家夥宣泄怒火,這念頭讓肌肉賁張。就在那時——


    「刹吧啊啊啊啊!」


    伴隨著咆哮,刹婆現身了。它搶先鬥和一步,就此擋住山田的去路。就好像鬥和的怒意成真,賜給他取殺人鬼性命的力量。


    (殺。殺。殺。快把這家夥殺了!)


    鬥和最愛的妹妹慘遭殺害,因而顯露出人性的陰暗麵,隻想宣泄冷酷的怒意。就算是怪物也沒關係,若能替自己出口氣,他才懶得管對方是人是鬼。一心希望怪物能用那把巨大的菜刀砍爛殺人鬼。


    「好個不解風情的怪物。居然挑這種時候攪局?」


    眼前景象看來奇妙。有隻會把人瞬間砍成肉塊的怪物在,自己顯然成了目標,山田的態度卻始終冷靜。不過,他冷不冷靜都無所謂。鬥和的心願就隻有一個,他希望山田被老太婆怪物虐殺。


    「刹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刹婆吐著冰冷的氣息揮出駭人砍擊,將空氣撕裂。


    然而,當下卻出現不可思議的現象。


    不曉得是基於什麽原因,怪物的砍擊都刻意避開獵物。它一直朝山田以外的地方揮動菜刀。


    這家夥搞什麽?鬥和的心因焦慮緊懸。


    「刹吧?」


    怪物扭頭看向山田。它這次應該是認真想砍殺人鬼了。怪物再次揮動菜刀,放出凶猛的斜劈。


    然而,這次它似乎又刻意避開獵物。刹婆那把菜刀砍中的位置跟山田有一大段距離。這時鬥和心生疑問。老太婆怪物為什麽不攻擊山田?


    不,不對——


    鬥和察覺令人驚訝的事實。怪物並非刻意砍偏,而是山田一直在閃避怪物的攻擊。


    動作熟練得讓人看不出本體有在移動。實在太過自然、太過迅速,連絲紊亂的呼吸都沒有。正如字麵上形容的一樣,山田的動作堪稱一流高手。


    「人數也減得差不多了,該到我狩獵的時候。你們這些怪物殺過頭了。」


    山田話中含意聽在鬥和耳裏半字不得其解。那些話過於超乎現實。


    下一秒,山田出拳了。


    沒有任何預備動作,怪物就這樣吃上一拳。那巨大的身軀飛往老遠。高達三公尺的刹婆被人痛毆臉頰,難看地撞在地麵上。


    這情景著實令人震驚。有誰能想像得到?山田瞄準揮出菜刀的刹婆,趁它疏於防範時,朝臉頰招呼拳頭。


    「刹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刹婆發出憤怒的咆嚀,並朝山田衝去。那把巨大刀刃瘋狂揮舞。隻不過,全都沒有砍中獵物。山田優雅地佇立著,在他身體四周,刹婆正使勁揮動菜刀。這情景實在太過滑稽、太令人畏懼了。


    山田不費吹灰之力,輕易朝刹婆伸直的右手外側挪去,就像在翻單杠一樣,一掌抓住怪物的手。接著不改其姿地朝刹婆肘部釋放膝擊,兩手同時下壓,簡簡單單就折斷刹婆的右手。


    他還繞到狂暴掙紮的怪物背後,用力賞它一腳,讓刹婆的膝蓋軟倒。刹婆正好落至便於毆打的位置,山田則毫不留情地出手。他沒有拿捏力道,用又重又狠的攻擊頻頻折騰怪物。肉破裂時發出聲響,骨折聲傳出,怪物嘔出鮮血。到最後,刹婆終於癱軟在地。


    有句話說劍道威力勝過其他武術三倍。這概念旨在點明——要想打贏手持刀劍的對手,必須將實力提升至其段位的三倍。姑且不論這話的可信度,手裏握有武器原本就相對有利。不過,怪物的身體機能遠遠淩駕人類,它揮的利刃可比太刀,卻無法對山田造成任何傷害。也就是說——


    山田抓起跌趴在地的刹婆頭發,手繞至它的下顎並轉動,喀嘰一聲,駭人的聲音響起,他把怪物的脖子扭斷了。老太婆怪物眨眼間喪命。


    「……不會……吧?」


    鬥和無法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他明明就將整個過程盡收眼底,卻無法認同那發生在現實世界。太誇張了。怎麽會有人赤手空拳就打倒怪物?要說誰能辦到,就隻有——


    「怎麽了,少年。為何如此吃驚?格鬥術這種東西,原本就是造來打倒體格、臂力都比自己強大的對象。我利用那些技術打倒怪物,有什麽好奇怪的。嗯?」


    山田的聲音緩緩回蕩開來。裏頭似乎藏了某種魔力,那聲音足以魅惑人心。莊嚴與殘忍、美麗與淫靡,它們正譜出魅惑的四重奏。


    『鬥和、鬥和。』


    他想起師父的話。


    『將來某天,你肯定會遇上人們稱之為鬼的物種。鬼擁有人類的模樣,卻超越人類。強大程度甚至超越怪物。聽好了,鬥和。假如你遇到鬼,絕對不能試圖打倒它。你必須逃走。憑你的力量,要殺死它是不可能的事。』


    鬼。假如它真的存在,八成能赤手空拳殺死怪物吧。它們自古以來就被描寫成最強的物種。至於喜歡殺人的鬼,又叫「殺人鬼」。


    「山……田。」


    鬥和好不容易才叫出他的名字。若自己不想辦法擠出話,一口氣似乎會換不過來,腦子隨之壞死。


    「少年啊,你叫錯了吧。那種叫法嚴重欠缺對我的敬意跟恐懼呢。你要加上『大人』。這叫法才能表明你現在的立場。」


    開什麽玩笑,這想法瞬間閃過腦際。你的要求也太幼稚了吧。就好像小人抓準時機作威作福,想用那些話來滿足渺小的自尊心。


    不,不對。


    這種想法出自表像化、愚蠢又膚淺的感性。


    處於食人怪物徘徊的環境裏,隻為了玩一場無聊的「鬼抓人」遊戲,便用殘忍、暴虐的手段利用他人。不僅如此,對方手無寸鐵就能殺掉持有武器的怪物,戰鬥力超乎常人。實力讓人不寒而栗、深不見底,不由得對他心生畏懼,連靈魂都為之凍結,是個駭人的存在。對方說起話來透露獨裁者特有的善變,甚至足以對曆史產生影響。實在無法對他的戲言一笑置之。


    該如何稱呼這樣的角色?


    他對這問題答得再明確不過。沒有強迫對方遵從,而是要人明白自己的身分地位。不,不單隻有這樣。


    從前有個稱作『獄警和囚犯』的心理學實驗。該實驗利用角色分配、稱謂來調查人類會受這些東西影響多深。先將一般受試者分成獄警和囚犯,而後讓他們各自扮演指定角色,結果人們皆不受本身個性、生長環境左右,獄警扮演音越來越有獄警架式,囚犯扮演者則逐漸囚犯化。最後,道德防線終於瓦解,虛幻取代現實,進而引發悲慘的結果。


    這實驗導出一項事實。


    在封閉的空間裏敬稱某人為「大人」,以該人為頂點的奴隸製度將會就此成形。這是精神控製的基本技巧之一。一旦開口叫他「山田大人」,無論意誌多麽堅定、精神多麽頑韌,最後都會在不知不覺間任對方擺布。跟奴隸沒兩樣。不,是傀儡。


    ——那家夥恐怕深諳此道。


    「來吧,少年。再給你一次機會。叫我的名字。」


    雞皮疙瘩泛起。就好像……皮膚四周有肉眼看不見、數也數不清的銳利刀刃指著。冷汗直流,喉嚨疼痛得像有什麽東西潰爛一樣。這次的話恐怕是最後通牒。自己將要遭受比死更可怕的折磨,本能幾近哀號地提醒自己。


    「……山、山田。」


    鬥和違背自身意誌,硬擠出這兩個字。


    「山田?」


    殺人鬼扯動嘴角,催促他說下去。鬥和就像在沙漠裏遇難、用最後一滴水滋潤喉嚨般艱難地開口,試圖道出將自己推上奴隸之路的台詞。


    他抗拒不已,這時別開的視線不經意瞥見某樣東西。


    一花慘遭拔除的頭部就躺在地上。那天真浪漫,總是活潑開朗、替哥哥著想的妹妹已麵目全非。這都要怪自己愚蠢,那殺人鬼也難辭其咎。


    突然間,全身細胞群起爆發。純然的怒意似要將一切灼燒殆盡,畏懼死亡的念頭輕而易舉遭到並吞。再加上自責的想法如雷貫身,受地獄苦難折磨變得理所當然。因此,他再也不需要懼怕殺人鬼了。


    「山田、喜一郎————————!」


    鬥和身上每一個細胞、每一寸靈魂都在怒吼著開戰。


    「喝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要叫我,山田大人————————!」


    整個世界為之變色,迫人的殺意俱出。對方的表情在憎恨、喜悅、嘲弄中扭曲,有如惡鬼在世。他是邪惡的化身。


    在這個封閉的世界裏,最強、最邪惡的敵人·水迷宮殺人鬼終於現出真麵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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