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愚蠢的家夥,竟然輕敵」


    吉-迪穀·恩德維爾俯視著迪裏奇的屍體,喃喃說道。


    他的表情嚴肅,目光銳利,緊緊咬著嘴唇。話語雖是斥責,但其中毫無疑問隱藏著對逝者的哀思,以及對氏族中年輕人死去的悔恨。


    他一直一來都是這樣的性格。他對所有冠以恩德維爾這個姓氏出生的孩子,都嗬護備至,當成自己的家人,因為他們都擔負著氏族的未來。


    這一點,他跟他的哥哥埃伊斯,也就艾莉絲的父親一樣。


    不過他對氏族的感情之深,說不定還超過了埃伊斯。


    因為,埃伊斯在身為氏族長的同時,也是妖精族的鄉王,那是應該全種族未來的立場。鄉王必須對全部十六氏族一視同仁,不允許特別關照自己的氏族。他恐怕是為了讓哥哥全身心地擔負起作為鄉王的使命,所以願意代替哥哥為種族擔憂吧。


    所以在艾莉絲心目中,吉-迪穀是個既嚴厲又溫柔的叔父。


    艾莉絲是他的血親,作為氏族長家的孩子,從記事開始就一直得到他的悉心嗬護。不過,身為男孩的希爾吉斯要比身為女孩的艾莉絲更親近他。因為他在妖精鄉中,是一位赫赫有名,技術卓越的劍士。


    而那樣的吉-迪穀,如今闊別四年再次站在了艾莉絲麵前。


    他腰上掛著劍,以皇國軍的敵人——艾莉絲心愛之人的仇人的身份。


    吉-迪穀沒有理會擺開架勢的伊米納等人,蹲了下去,摸了摸腳下的遺骸,說


    「迪裏奇……恩德維爾的勇猛戰士啊,憑吊先留到後麵吧」


    說出慰勞的話之後,站了起來,再次麵向艾莉絲。


    「我的外甥女啊,我們四年不見了。不曾想竟然會在這種地方久別重逢」


    「好久不見,叔父」


    艾莉絲從喉嚨裏擠出聲音。那聲音在緊張與恐懼之下,正在顫抖。


    魔獸見了他都要屈服,鬼見了他都要哭著逃跑……從他身體裏散發出來的鬥氣就是如此之強。


    曾是親人的時候,艾莉絲從未發覺過。在戰場上相遇之後,她才真真切切地感覺到了。


    可是她不能害怕,不能客氣。要是她繼續當一個被叔父吼了就要退縮的外甥女,同伴們毫無疑問將會喪命。


    「我的事,是從迪裏奇哪裏聽說的麽?」


    「正是……這家夥在這場戰爭中在我麾下」


    麾下。這麽說也就表示——


    「與達力將軍暗中交易的,就是叔父麽?」


    艾莉絲瞪著他問道。


    歸根究底,艾莉絲他們會被關進這個『小型妖精鄉』,就是因為中了阿麥滋的奸計……更準確的說是中了達力將軍的奸計。既然森林的主人迪裏奇是吉-迪穀的部下,那麽很自然就會想到串通達力將軍執行這次作戰的也是吉-迪穀了。


    但是,他眯起了那隻獨眼,反問過去


    「暗中交易?什麽暗中交易」


    然後他就像突然想到了一樣,接著說道


    「……啊啊,原來是這麽回事啊。這應該是那隻母狐狸想出來的呢」


    「怎麽回事」


    「不是我下的令,而是我上麵……赦令要求執行這次作戰。這次作戰的合適人選是迪裏奇,所以就交給他了。結果他卻失敗了。當然,我們沒想到你會混在敵軍的士兵裏」


    換句話說,與人類暗中勾結的是——


    「不過,我們跟人類方暗中交易也沒什麽可奇怪的。現任鄉王很喜歡這種把戲。給獅子身上的寄生蟲喂食,不僅僅從正麵,同時還從內部進行瓦解……感覺會叛變的人類基本上都被拉攏了吧」


    拉提雅塔·莉莉絲古雷布。


    艾莉絲的父親死後,就任鄉王之位,開始對人類的領土發動侵略的始作俑者。


    艾莉絲在妖精鄉的時候見過她幾次,對她沒有好印象。她是個三十多歲的女人,擁有令人發寒的美貌,深山散發著一種說不出的毛骨悚然的感覺。


    「叔父,您覺得這樣好麽?」


    艾莉絲不禁覺得這很不合理,向前邁出一步。


    她無法忍耐下去了,不吐不快。


    「那樣的家夥即便是鄉王,也不能對她言聽計從。竟然連作戰的意圖都沒有得到告知就去實行,那豈不是被當成單純的棋子在被利用麽?」


    艾莉絲所認識的吉-迪穀是一位高傲的劍士。身邊的人也對他十分稱道,說他為氏族潛心修煉劍術,是個高潔的男人。


    他右眼上的傷是過去十六氏族間出現紛爭時,孤身麵對十餘名敵人所受的。在恩德維爾氏族中,那成為了一段英雄傳奇。


    「這場戰鬥……這場戰爭,究竟有何意義?有什麽大義名分?為什麽非得發動這樣的戰爭不可?」


    然而,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


    為什麽他現在會在這種地方戰鬥呢。


    「叔父,您真的想打這種戰爭麽?氏族長……父親還在世的話,這種戰爭絕對打不起來的啊!」


    為什麽他四年前,要在四年前進行那樣的戰鬥呢。


    麵對幾乎在喊一樣的詰問,吉-迪穀靜靜地回答


    「是啊,你說的沒錯」


    但那並非艾莉絲想要的答案。


    「……前提是埃伊斯還在世的話呢。但那家夥已經死了。而且戰爭已經打響了。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所以我接受了這些事實,隻為恩德維爾而揮劍」


    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


    「你哥哥希爾吉斯也選擇了這條路。他著眼現實,作為氏族長為氏族為了做到最好而行動。你沒有理解埃伊斯的死意味著什麽,不承認這個世界已經變了。所以你錯了」


    無比冷徹。


    「……這、怎麽……」


    艾莉絲咬緊嘴唇。


    她能夠理解吉-迪穀的這番話。艾莉絲在這四年間也一直都在思考,希爾吉斯為什麽要殺死伊米納和烏爾哈,毀滅賽萊德村。


    希爾吉斯也跟艾莉絲一樣,喜歡著村裏的大夥。他應該把伊米納當成好朋友,愛著烏爾哈,將莉爾當成自己的母親看待。所以,他肯定不會無緣無故地做出那種殘忍的行為。他一定是身不由己才不得不那麽做的。


    那一定是為了恩德維爾氏族。


    父親死後,拉提雅塔成為了新的鄉王,妖精鄉的形勢一下子就變了。與人類之間的關係,從共存變成了敵對,從不可侵犯變成了侵略。


    是順從拉提雅塔鄉王,還是繼承埃伊斯的遺誌,恩德維爾氏族不得不做出決斷。如果選擇前者,就需要以明確的形式表示順從。如果選擇後者,就不得不向莉莉絲古雷布氏族發起戰爭。整個妖精鄉的氣氛,其他十六氏族的意向,各種各樣的想法交織在一起錯亂如麻。而希爾吉斯在這種情況下想到了結果,以新任氏族長的身份做出選擇。


    那就是,保全恩德維爾氏族,拋棄與人類之間的連係。


    於是他率先襲擊撒來的村,站在了趨勢的最右翼。在拉提雅塔的統治時代中確保了政治立場。氏族的大夥應該都很感激他。正因如此,吉-迪穀才顯得坦坦蕩蕩。他毫不介意艾莉絲的斥責,就算是照拉提雅塔的吩咐去戰鬥,他也能當做是恩德維爾的光榮。


    艾莉絲能夠理解這是一個艱難的決斷,也覺得這確實是自己那位責任心強的哥哥的作風。


    「……可是」


    沒錯——不是那樣的。


    艾莉絲抬起臉,不是咬緊嘴唇,而是咬牙切齒。


    「我……不是那樣的。我並不是沒有承認父親大人的死」


    既然哥哥選擇了恩德維爾十足,舍棄了與伊米納他們之間的牽絆


    ,那麽——


    「和父親大人沒有關係。我是自願站在這裏的」


    自己就要做跟哥哥相反的事,選擇與伊米納之間的連係,舍棄恩德維爾氏族,僅此而已。


    「我現在就是艾莉絲,不是恩德維爾,不是妖精族,僅僅作為一個普通的女孩陪在這個人身邊,和這個人一起戰鬥!」


    「是麽」


    聽到艾莉絲的宣言,吉-迪穀無比毅然地作出回應


    「你的感情有多麽強烈,我已經明白了。不管怎麽說,你為此不惜讓死者複活了呢」


    猶如斥責般說道。


    身為叔父,他自然之道艾莉絲的『唯技』,而且他親眼看到她的哥哥殺死了伊米納。『紅染睡蓮』的特性,本應死去的人活生生地站在這裏,把這兩點放在一起,便能輕易地推測出艾莉絲具體做了什麽。


    這不過,那是在親眼目睹活著的伊米納之後。


    吉-迪穀沒有隱藏內心的感慨。


    「說真的,我很驚訝。希爾吉斯恐怕也沒有想到吧。盡管憑借你的靈術確實可以提高成功率,但這種事實在令人驚歎」


    向已死的肉體注入大量的靈氣,令生命複活。


    在妖精族的曆史中,並非沒有如此嚐試的先例。毋寧說,這樣的先例比比皆是。因為想讓意外身亡的人死而複生是無可厚非的感情,而且生體降靈術可以將它實現。在妖精族中流傳的悲劇戀情的童話故事中,這是經典橋段了。


    可不管在實際的曆史中還是在童話裏,都不存在成功令死者複活的先例。


    準確的說——即便讓身體複活了,死去的靈魂也沒有回來。


    即便脈搏再次跳起,呼吸重新產生,心也壞掉了。


    要麽喪失了生前的記憶,要麽記憶非常模糊,性格也會發生改變,有沒有正常智商都令人懷疑。有時瘋狂會占據占據,獸性會吞噬理性。因此,通話的解決總是悲劇,這同時也是在告誡人們——靈術無法讓死者複生,就算強行複活也隻能招致不幸。所以要讓死者的靈魂然寧地回歸靈脈。


    這件事艾莉絲當然非常清楚。當她決定複活伊米納的時候,也做好了最壞的打算。隻不過,她即便如此也還是賭了一把。隻要有自己的那個靈術特性——靈氣貯存量超乎尋常的大量血液作為媒介,或許能夠維係住靈魂。她認為有試的價值,所以就那麽做了。


    「那個少年真的正常麽?你總不會沒想過他哪裏壞掉了吧」


    吉-迪穀露出詫異的表情問道。


    對於妖精來說,這是非常正常的疑問,但對伊米納來說無異於侮辱。


    「你總不至於把壞掉的人偶放在身旁尋求安慰吧。失去心愛的人,按捺不住心中的悲痛,最後喪失神智了麽」


    「……!」


    聽到如此過分的話,艾莉絲狠狠地朝吉-迪穀瞪過去。


    ——難道他以為我沒想過那種可能性麽?


    如果成功複活的隻有伊米納隻有身體,沒有把心靈成功複活。或許他不再是原來的他,他的靈魂無法回歸靈脈,一直忍受痛苦。會不會心愛之人的心靈早就破壞了,自己所做的終歸隻是把他當做人偶來疼愛的愚蠢行為?


    ——他真的以為我沒想過麽?


    四年前,伊米納剛剛複活的時候,艾莉絲每天都在思考,懊惱,做惡夢,不停地捫心自問,被不安與恐懼逼得走投無路,心被折磨得都要吐血了。


    可是,有人拯救了艾莉絲。


    那個人對艾莉絲說,「沒關係」「別擔心」。那個人用施加靈術之前一模一樣的表情,一模一樣的口吻,一模一樣的溫柔,緊緊地抱住了艾莉絲。


    伊米納就像保護艾莉絲一樣,上前一步。


    沒錯,他就是這麽說的。


    「別說笑了,我就是我」


    沒錯——就是這麽對艾莉絲說的。


    艾莉絲露出微笑。


    他對艾莉絲投去溫柔,接著又對吉-迪穀投去猙獰的態度。


    「我如果壞掉了,那也不是艾莉絲的靈術弄壞的,而是你們造成的。……你們還活在這個世上,還在呼吸的事實,一直都在把我弄壞」


    他已經不再害怕了。


    他絲毫不懼吉-迪穀的鋒銳劍氣,用自己的憤怒——戰意與殺意,與之正麵碰撞。


    「為了恩德維爾氏族?選擇的道路?我才不管。世界變了?做到最好?……少在我麵前胡說八道」


    握劍的手臂充滿氣魄,踏地的腿力量膨脹,瞪視敵人的目光燃起熊熊烈焰。


    「你們的世界變了,為什麽非得把我們牽連進來不可?你的意思是,斬殺我們就是最好的選擇?我不管你們的選擇對於你們是怎麽偉大怎麽出色……不要在被這個選擇踐踏的人麵前,趾高氣揚地誇耀選擇的結果」


    「少年啊,這麽說,你站在這裏是為了複仇麽」


    吉-迪穀靜靜地呼出一口氣。


    「你為了向我們複仇而投身軍隊,於是在戰鬥中遇見了我……造化弄人啊。可是,這說不定是注定的緣。畢竟將你複活並帶到這裏的,是我的血親——艾莉絲」


    就像自言自語一樣。


    「既然如此,將因侄女惹出來的禍而結下的緣斬斷,就是我這個做叔父的責任吧。我就在這裏將你再次葬送,然後帶上侄女回去吧。然後,隻留下『發現失蹤的艾莉絲』這段佳緣」


    就像在對自己發誓一樣。


    在話音落去之時,他拔出了腰上的劍。


    那是一柄參照單刃薄片的直刀製造的木刀。當然,那並非普通的木刀,而是靈劍。用『妖精鄉』最深處生長的橡樹主幹削製而成,並通過靈氣化為利刃,比人類打造的劍更加鋒利,削鐵如泥。


    「少說笑了,我最看不慣你們這種傲慢的態度了」


    然後伊米納不屑地吼了過去,還以顏色,並舉起寬劍壓低重心——


    「我要讓你那張傲慢的嘴,再也說不出話來!」


    隨著一聲怒喝,朝吉-迪穀疾馳而去。


    伊米納舉劍自上段猛烈地砸了下去,吉-迪穀漂亮地將攻擊格開,並當即用靈劍向上一挑。他瞄準的部位是脖子。伊米納不去恢複亂掉的姿勢,直接單膝跪地扭轉身體,藉此將這一擊閃躲過去。隨後,他進一步就轉身體,利用恢複上本身姿勢的慣性,提劍自斜下方劃出一道圓形軌跡,攻擊毫無定式可言。


    吉-迪穀微微後跳一步,拉開距離。伊米納身體轉了一圈落地,以四體伏地,如同野獸爬行一般的姿勢低位突擊。


    這一擊瞄準了吉-迪穀的腳,被木劍接住。


    「喝!」


    伊米納一邊慢慢提升高度,一邊不顧一切進行混亂的攻擊。乍看之下沒頭沒腦,可實際上每一劍都十分講究。吉-迪穀隻有防禦的份,根本沒有反擊的餘力。


    「米莉霏卡!」


    伊米納一邊持續攻擊,一邊朝著目瞪口呆觀望著狀況的同伴們大聲叫喊


    「快帶大夥離開森林!」


    米莉霏卡感到困惑,然後露出了遲疑的表情。


    「伊米納……可是,我們……」


    「別管我!這家夥是我和艾莉絲的敵人……由我們來幹掉!」


    艾莉絲也認為應該這樣。


    迪裏奇已經死亡,讓人迷失道路的靈術已經解除了。而且伊米納現在絆住了吉-迪穀,正是撤退的好機會。


    「喂,小子,別自說自話了」


    賈德雷駑的聲音中充滿著斥責與憤怒,但還是為了不擾亂伊米納注意力而壓低聲音,說


    「光憑你們就能搞定他麽?想得也太天真了吧」


    「不是的……不是那樣的!」


    艾莉絲代替不斷拚命揮劍的伊米納作出回答。


    吉-迪穀並不是『光憑伊米納和艾莉絲不能對付』。


    「不止那樣……這樣下去,所有人都會被幹掉的!」


    而是『騎士團所有人一起上都對付不了』。


    「眼力不錯啊,艾莉絲」


    吉-迪穀一邊擊開伊米納的劍,一邊笑道


    「但是,我有告訴你過我的『唯技』是什麽麽?」


    他既沒有告訴過艾莉絲,也沒讓艾莉絲見識過。


    吉-迪穀從艾莉絲出生時就認識艾莉絲,所以自然熟知艾莉絲的唯技。但艾莉絲卻對吉-迪穀卻並非如此。親子和爺孫的話倒是另當別論,叔侄之間並不是能夠輕易相互告知靈術特性的關係。因此,艾莉絲不知道具體的情況。


    但是,艾莉絲聽說過。


    吉-迪穀·恩德維爾的固有靈術——唯技,是能夠以一敵百,僅憑一人之力便能戰勝軍團的力量。


    「大夥快走!」


    艾莉絲並不是那具體是怎樣的靈術,所以沒辦法解釋。這讓她焦急萬分。


    但即便如此,她也必須告訴大家。


    所以她聲嘶力竭地大聲呼喊


    「拜托了,這裏就交給我們!」


    吉-迪穀憐憫地看了眼正在大喊的艾莉絲,冷冷冰冰地說道


    「……很遺憾,已經晚了」


    吉-迪穀從正麵接住了已經重重砍來十餘次的劍,一鼓作氣推了回去。伊米納的身體飄向半空,向後飛出五米之遠。


    那超乎尋常的力量是生體降靈術的效果。這也就表示,吉-迪穀這才終於對自己的身體施加了強化靈術。


    由此可見,之前都是普通狀態在跟伊米納對砍。


    他並沒有小瞧伊米納,也並非沒有空隙使用,而是正在集中施展別的靈術,所以騰不出手來。


    艾莉絲想到這一點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是第一次讓你見識吧……如果能夠,我本來永遠都不希望讓你看到的。不管怎麽說,這個力量隻在戰場上才有用」


    吉-迪穀吐出悔悟之言,同時將劍垂了下去,一邊僅憑氣息來牽製伊米納,一邊斂目。


    接著,吉-迪穀·恩德維爾深深地呼出一口氣。


    靜靜地將自己的固有靈術——『唯技』的『唯名』,說了出來。


    「……『破軍』」


    瞬間,艾莉絲感到全身被轟鳴聲震得軋軋作響。


    「……!?」


    伊米納似乎什麽都沒有感覺到。米莉霏卡也是,薩什塔爾他們也是,賈德雷駑也是。這也就表示,吉-迪穀釋放出來的不是劍氣也不是殺氣。


    能感覺到那個奇襲的,除了艾莉絲之外,隻有一個人。


    「這是……怎麽回事」


    隻有身為妖精的菲寧。


    因為,那是靈氣。


    那是周圍的靈氣猶如暴風雨一般,隨著奔騰的洪流在身體裏竄進竄出的衝擊。


    那種感覺,類似於在承受強烈氣壓差或者潛入水下時的耳鳴。換而言之,那就是那種東西。大地的靈氣正急遽地,大量地流向某種地方。


    擅長感知靈氣的菲寧或許知道靈氣流向的位置。艾莉絲想到這裏,立刻向她送了個眼神。她的目光向外放去,朝著森林的深處。然而,她的目光如同遊移不定一般,開始向各處移動——不久,那雙眼睛裏充滿了驚愕與恐懼。


    菲寧茫然地喃喃念起來


    「這是……在開玩笑吧」


    隔了幾秒,艾莉絲也弄清楚在她視線的方向上森林深處存在的東西。


    是鬼。食人魔、獸人、地精,總計十餘隻正緩緩向這邊靠近。


    但是,那並非普通的鬼。如果隻是一群普通的鬼,之前也幹掉過幾十頭,不至於讓菲寧露出那樣的表情。


    它們是屍體。


    有的鬼掉了胳膊,有的鬼身體被斜肩砍開,有的鬼沒有腦袋,有的鬼拖著溢出的內髒,有的鬼隻剩一隻腳,有的鬼失去了整個下半身卻仍在用手慢慢爬行。


    它們是用靈術強行動起來的僵屍。


    這就是——


    「睜大眼睛看好了,然後戰栗吧。我的靈術『破軍』」


    這就是吉-迪穀的固有靈術,賦予『唯名』的——『唯技』。


    「這開的是哪門子的玩笑……太荒謬了」


    菲寧擺著半失笑的驚愕表情呢喃起來。雖然嘴上在逗笑,聲音中卻充滿畏懼。


    艾莉絲跟她是相同的心情。這太荒謬了。


    要通過靈術操縱其他有機體,必須在自己與對象之間建立靈路,而且操縱所需供給的靈氣必須借助大地的靈脈。可是要維持多個靈氣間的靈路是非常困難的。在剛才的戰鬥中,迪裏奇就沒能做到。正因如此,才讓一行人有機可乘,將其打倒。


    吉-迪穀的『破軍』雖然看上去十分相似,但絕非迪裏奇之流所能比擬的。


    與十餘具鬼的屍體同時連接靈路,注入靈氣進行操縱,這就好比用兩隻手的十根指頭分別寫不同的文章。


    這樣一來,他與伊米納過招卻不向自己施加身體強化也就說得通了。既然能夠同時在暗中按成這麽多連接工作,他應該不會抽不出空來對自己的肉體施加靈術。


    艾莉絲和菲寧都戰栗不已,渾身僵硬。而行事謹慎的人看到兩人的樣子,全都注意到事情沒那麽簡單,變得慎重起來。


    所以,最開始行動起來的,就是沒能發覺不對勁的人了。


    「少把那種惡心的東西召集過來!」


    賈德雷駑的一名手下大喊一聲,朝獸人的屍體砍下去。


    或者說,他覺得騎士團被氣勢震懾住了,想要鼓舞士氣才做出激動的行為。但他太膚淺了。


    「吃我一招!」


    他將繚繞著熱浪的魔杖——棍棒砸向屍鬼的頭部。


    熱量靈術在焰係靈術中是特別對造成外傷進行強化的靈術。與以破壞視野阻礙呼吸為主要目的的火焰不同,用熱量本身來灼爛皮膚。所以至少通常的鬼吃了這一下,應該會因劇痛而緊縮身體。


    但是,他們是屍鬼。


    隻有艾莉絲和菲寧才能夠感知靈氣流向,那些鬼已經沒有生命跡象了。換句話說,他們是以已死的狀態在動。吉-迪穀並非讓死者複生,而是直接對屍體進行操縱。


    並非活著,這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它們沒有呼吸,隻要有靈氣這種原動力的供給就不會停下。而且不論對身體造成多大的傷害,都不會疼,都不會害怕。


    「住手,雷維斯……快退下!」


    菲寧的製止慢了短短一秒鍾。


    賈德雷駑的手下——雷維斯釋放的熱浪縱然灼燒了獸人的頭部,把豬一樣的鼻子燙出泡來,灼爛了眼皮,眼珠沸騰,鬼屍鬼來說都僅僅不過是外部刺激。


    獸人將粗壯的左臂水平一掃。


    骨頭、內髒、肉被同時碾碎、擠爛、扯開,發出難聽的聲音。


    這一擊毫不留情,受損的不僅僅是承受攻擊的一方,連攻擊方的手臂都扭斷了。


    雷維斯就像被吹飛的紙片一樣飛向空中。


    他的身體重重地撞在了附近的樹上,最後無力地沿著樹幹滑了下去。血跡在樹上撒了一大片,顯然已經死亡。


    雷維斯的棍棒上有棘刺,棍棒依舊紮在獸人的腦袋上,但獸人毫不介意,也無意可介。


    然而光這樣還沒完,因為這隻是一個序幕。


    「騙人的吧……」


    有人驚呼了一聲……如同囈語,如同在做噩夢。


    他並不是因為他們對獸人的異常性感到戰栗。


    他凝視著雷維斯——同伴的屍體,喃喃自語。


    「這……是……」


    剛剛被殺的雷維斯就像被線提起來一樣,就像安裝了發條一樣,驀地——


    「……開什麽……玩笑?」


    站了起來。


    雷維斯的頭倒向一側,被獸人掃到的那隻胳膊折斷彎曲,怎麽看都是一具屍體。即便如此,他依舊站了起來,然後……緩緩地加入了屍鬼之中,加入到對騎士團的包圍圈中。


    「竟然有這種事」


    賈德雷駑很不開心地咒罵起來,重新擺起了大砍刀,呼出一口裂帛的氣息。


    「見鬼,這可不是在開玩笑啊」


    『破軍』——名副其實的『破軍』。


    僅憑一人之力便能夠殲滅軍隊的,最難對付的靈術。


    「艾莉絲!!」


    茫然地觀察著情況的艾莉絲,意識被這當頭一喊喚了回來。喊她的人是伊米納,她恍然大悟,向伊米納送了個眼神。


    兩人彼此看著對方的眼睛,無言地點點頭。僅僅如此,艾莉絲便立刻理解他想說什麽,要做什麽。沒錯,別無他法了。


    也就是說,現在就要用紅染睡蓮解放『艾莉絲之血』。


    本來,那是殺手鐧,不僅會消耗艾莉絲的生命,還會對伊米納的身體造成極大負擔。因此,他們盡可能拚盡全力,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都不想去使用。另一方麵,那也是隱藏的力量,盡量不想讓賈德雷駑等人知道。剛才讓他們先逃,也有這方麵的因素在裏麵。


    但是現在的情況已經顧不了那麽多了。


    感覺不到痛,殺不死,僅僅作為一團肉永遠不會停下的死亡士兵。而且同伴被殺直接就會變成敵人。


    若要阻止他們,方法隻有一個,那就是消滅吉-迪穀。而且動作越慢,造成犧牲者就越多。既然如此,現在就不是猶豫的時候。


    艾莉絲也對伊米納點點頭,朝伊米納身邊跑了起來。


    伊米納舉起劍,準備用紅蓮劍身貫穿艾莉絲的身體。


    然而就在此刻,伊米納驚訝地張大了雙眼。


    他眼中浮現的首先是驚愕,接著轉為焦躁。


    就在艾莉絲感到大惑不解的時候——


    「咦……」


    某種的冰冷惡心的觸感貼在了背上。


    明明開始奔跑了,腳卻無法前進——不,身體也無法前進。有兩隻手從兩側緊緊地抓住了胳膊,被人從身後架住了。


    艾莉絲感覺到濃重的靈氣,但卻沒有生者的氣息。那力量無與倫比,即便施加了強化身體的靈術也無法掙脫。對方沒有理會艾莉絲的掙紮,僅僅隻是將艾莉絲牢牢固定住。聽不到呼吸聲,但惡心的血腥味卻灌入鼻腔。


    艾莉絲被牢牢夾住,但感覺不到後腦存在障礙物,這就表示,這東西是——


    「迪裏奇的……!?」


    吉-迪穀用『破軍』操縱迪裏奇的屍體,束縛住了艾莉絲。


    「艾莉絲!」


    伊米納的眼睛已經徹底被焦躁之色占據,連忙想要衝上去。


    然而敵人不可能允許他這樣的行為。


    「唔……!」


    他重到兩人之間,攔住了伊米納的去路。


    「雖然離家出走幹出蠢事,但她畢竟是我心疼的外甥女。我是不會把她交給你的」


    他可能是憑借著戰士的直覺發現了艾莉絲和伊米納準備做的事,也有可能真的像他所說的那樣,身為叔父不能讓艾莉絲任性下去,要對她進行懲罰。


    但不管怎樣,處境都非常糟糕。


    米莉霏卡看到狀況不利,對大夥叫喊起來。


    「全體以三人一組散開,與敵人拉開距離!」


    她非常冷靜,至少從她發號施令的聲音以及毅然的態度可以看出來。這想必是這一月裏以大將的身份率領軍隊不斷戰鬥所累積的成果。


    「薩什塔爾和弗利姆擔當萊米的護衛。萊米不要去管敵人,在魔法書中尋找感覺派的上用場的術式。菲寧,有什麽好主意的話就趕緊提出來。賈德雷駑,隊員們的指揮就拜托你了。另外,大家一邊盡量頂住,嚐試營救艾莉絲。最首要的就是不要死,然後就是救出艾莉絲,把那些怪物放在最次要的位置,徹底執行防禦,禁止勉強殺敵!」


    她下達的指令非常準確,應對措施也是最佳的。


    米莉霏卡知道『艾莉絲』之血的原理,他確信隻要艾莉絲與伊米納接觸就能打破現狀,打算讓同伴們為此而行動。


    艾莉絲感到又悔恨又不堪,咬牙切齒。


    ——伊米納當即做出了決斷,為我行動起來。米莉霏卡也如此堅強地指揮著大局。可我呢?我在做什麽?輕而易舉地被敵人抓住,讓狀況變得越來越糟。


    艾莉絲在自我厭惡之下,全身用力扭動身體,一邊掙紮一邊拚命思考。


    ——施了身體強化的靈術也完全無法掙脫。既然如此,操縱周圍的樹木又如何呢?不,我的生體降靈術很差勁,無法賦予植物顛覆絕望的力量。對了,用『紅染睡蓮』將迪裏奇遺體中的靈氣吃光不就可以了麽。那麽,想方設法讓血——讓自己的血接觸到迪裏奇的遺體,或許就可以——


    「別以為能夠逃脫」


    迪裏奇即便背對著艾莉絲,還是察覺到了艾莉絲的想法,冷冷冰冰地告知道


    「你小時候應該就白了。你在靈術方麵的水平是三流的。不管是身體強化還是生體操縱,你都技術都在平均水平之下。在那種危險事情方麵,你沒有任何天賦。你唯一強大的就是『紅染睡蓮』……你認為我會不針對它施行對策麽?」


    吉-迪穀話音剛落,艾莉絲腳下的草便蠕動起來,伸出藤蔓。那不是『唯技』,而是植物操縱。草就像出手一樣,一邊蠕動一邊生長得像繩子一樣長,束縛住艾莉絲的兩隻手腕。在雙肩被架住的狀態上,手腕也被牢牢固定住,肘部無法彎曲。


    接著,藤蔓繼續往上爬,從下巴纏住了嘴,強行把艾莉絲的嘴掰開,然後用藤蔓纏住固定。


    五指什麽也碰不到,舌頭也咬不到,不管怎樣掙紮都無法傷害到自己,所以無法流血——無法使用唯技。


    「……唔、唔!」


    艾莉絲想左右甩頭進行反抗,然而連這件事她都無法做到。


    艾莉絲的眼睛裏滲出淚水。她對束手無策的自己感到懊悔不已。


    2


    伊米納眼角看到被五花大綁起來的艾莉絲,心急如焚。


    他心中充滿懊悔,覺得遲了一步。


    在最開始刀劍相爭的時候,他很明顯是並沒有使用生體降靈術的狀態。如果那個時候解放『艾莉絲之血』,或許就可以不留給對方任何機會就能取勝了。可以把那當做是他小瞧人類,不用特技的下場。


    當然,就算實際那麽做了也還是隻有後悔。


    對方不是笨蛋,會根據伊米納納悶的情況改變應對措施。如果伊米納提前通過『紅染睡蓮』提升了身體能力,吉-迪穀必然會中斷暗中施展的唯技,用身體強化靈術進行對抗。那個作戰方式雖然強大,但維持時間十分有限。艾莉絲的消耗十分劇烈,在旁人看來那是不言自明的事情。既然如此,吉-迪穀看到那個情況,隻需要暫時撤退,一邊準備靈術一邊等待,到效果消耗完之後再回來就可以了。


    這也就是說,不管伊米納他們做出多麽妥善的應對措施,吉-迪穀必然都不會落於下風。這個結論令人無可奈何,正因如此,伊米納才感到難耐的屈辱。


    「哼……作為人類來說,確實相當能幹」


    吉-迪穀一邊輕鬆躲過伊米納的水平斬擊,一邊大叫


    「特別是速


    度,值得讚歎。不成熟的妖精要是遇上了你,就算使用靈術都不見得能贏呢」


    少開玩笑了——伊米納心中感到憤怒。


    他這麽想也無口厚非。伊米納自從被希爾吉斯砍掉手砍掉腳的那一天起,哪怕是赤手空拳也不想輸在那把劍下,心中一直懷著那份憎恨拚死地瘋狂訓練。


    當然,人的身體能力和反應速度存在極限,因此,他為了填補這個不足之處,還學習的殺人的劍技。就劍術而論,那種作法有些背離常理了,是個不拘一格的邪道流派,是個隻為戰勝敵人不斷地積累睿智,隻追求能夠殺死敵人的技能。它是講究抓住對手的空隙,找準死角,不漏過呼吸間的停頓,不管敵人的攻擊是否會打中自己,隻求自己的攻擊能打中的搏殺戰術。


    師傅為人嚴格,不留任何情麵。直到技藝淪肌浹髓,在無意識中都能發動,花了四年。這四年間,伊米納沒有那一天不是半死不活,實際上也好幾次心髒停跳。那份積累,那份執念所修得的成果,豈會輕易輸掉。


    伊米納僅憑預兆動作便將斜肩劈下的神速靈劍躲過,踢起腳下的土影響對手的視野,同時繞到死角。對方隻有一隻眼睛,視野應該很狹窄。於是伊米納直刺對方咽喉。


    「耍小聰明!」


    隨著短促的一喝,劍尖並未碰到對方。對方藉由生體降靈術得到了超乎常理的肌肉力量,得以實現刹那間從靜止狀態達到最高速度移動的效果,已經超出了伊米納能夠應付的極限。


    伊米納判斷吉-迪穀在後方,跳到了劍圈之外,但在落地的同時就會飛奔而起,再次靠近一步砍過來。所以伊米納在發動攻擊之後沒有閃躲——準確的說,是沒有閃躲的必要。


    在對方看來,那是飛快地一記回砍。但單從伊米納的角度來看,那並不是能夠能從致命角度發動攻擊的姿勢。因此,要留在劍的軌道上。隻要還在劍的軌道上,就能預讀。隻要能夠預讀,就能將自己的劍置於軌道之上。


    鏗。


    雖是由樹木削成卻能削鐵如泥的靈劍,與如寶石般深邃而半透明卻並非由礦物打造的紅蓮之劍激烈地撞在一起,迸發出奇妙的聲音。


    強烈地衝擊將伊米納的胳膊連著劍一同彈開。這自然是一個破綻。對方應該會上前一步進行追擊。所以,伊米納看都不看便作出預測,直接利用被彈開的慣性力向後反仰。


    他在背後單肘觸地完成受身,同時躍向半空拉開距離。敵人的劍最終揮空了,就跟預料的一樣。


    「我要訂正一下,少年」


    吉-迪穀對一邊拉開距離一邊起身對峙的伊米納說道


    「不何止是相當能幹,我都覺得你生做人類可惜了」


    「你是想誇獎我?可對我來說,這隻能是侮辱」


    伊米納充滿殺意地瞪了過去,不過老實說,這是虛張聲勢。


    大概對方根本沒把伊米納放在眼裏。


    「可惜了,我不是在誇獎你,而是正好相反……覺得遺憾啊。如果你生為妖精,這一定會是一場不錯的較量呢」


    看著伊米納的那隻獨眼之中,憐憫之色要比敬意濃重得多。


    「……庫」


    伊米納不禁咬牙。


    他這番話讓伊米那無法反駁。


    「在技術方麵,跟我平常狀態應該五五開吧。當然光是這樣就很值得驚歎了。能夠我一較高下的家夥,在妖精鄉也是屈指可數呢」


    也就是說,伊米納的劍技已經達到長久修行的壯年高手的同等領域。確實『光是這樣就很值得驚歎』。


    ——前提是,如果僅此而已的話。


    「但是跟我現在施加靈術的狀態來比,樂觀的算應該是二八開吧。不……或許是一九開才對。有你這般技術,應該光從對招中就能明白吧」


    伊米納明白。雖然不想承認,但非常清楚。


    現在能夠勉強躲開攻擊,表麵上也能發動反擊,但也僅此而已。光是完成這些,伊米那便已傾注全力,必須將全身神經十二分繃緊,沒有一絲一毫餘力。


    長此以往,伊米納遲早會體力不支,注意力渙散。換句話說,對方隻要等到伊米納精疲力竭便穩操勝券。


    「你沒有任何能取勝的要素。這就是橫亙在人類與妖精之間的,先天層麵的差距」


    吉-迪穀的話,讓伊米納無比惱怒。


    「光從強化自身身體的層麵來說,我的靈術在妖精族中算是二流。但就是這二流的技術,將你的劍能夠到我身體的可能性降到了極限」


    即便度過了那四年,也還是不夠麽?


    即便無數次地從鬼門關爬回來,也還是夠不到麽?


    就因為『生為人類』這種理由,所以不論如何也無法企及麽?


    「……閉嘴」


    可是,即便如此——


    「與我何幹。那種東西,與我何幹」


    對伊米納來說,也根本沒有放棄這個選項。


    過去——賽萊德村的家夥,還有媽媽、姐姐的死,那場悲劇……怎麽可能放棄?


    現在——要再次見到希爾吉斯,把劍插進他的心髒……怎麽可能放棄?


    開什麽玩笑。要我放棄,我寧願死。


    不,如果死就能讓我放棄,那我現在就不會站在這裏了。


    「管他二分也好一分也好,隻要是勝利的機會我都不會放過。我要砍下你的腦袋,不然的話……我活著根本就毫無意義!」


    伊米納放聲咆哮,同時直衝而去。


    他壓低姿勢,如同匍匐一般縮短距離,水平一斬。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既然如此,我就至少把你當做一名展示,接受你的覺悟吧」


    吉-迪穀歎著氣,回應了伊米納。


    ?


    賈德雷駑和米莉霏卡跟菲寧三人組成圓陣,正在對付那些屍鬼。


    老實說,戰況不容樂觀。


    敵人雖然笨重,但相當難纏,那是真正意義上的殺不死。在這層意義上來說,米莉霏卡的命令是正確的。麵對就算切碎依舊能動的屍體,將其擊斃的想法可謂極其愚蠢。


    一邊用魔劍進行牽製拉開一定的距離,一邊配合逼近的距離後退,向他們吸引到一塊。這不僅僅是賈德雷駑一組,其他組基本也采取了相同的戰術。


    賈德雷駑推斷,有可能打破這個現狀的,就是菲寧和萊米兩人了。可是她們的希望似乎都很渺茫。


    菲寧一直都在嚐試解除屍體的控製。她就像之前那一戰奪去植物操縱的主導權一樣,本想如法炮製。但是,那個好像叫吉-迪穀的妖精似乎在靈術的造詣方麵遠遠超過了之前那個妖精。在身旁閉著眼睛集中精力的菲寧,臉上掛滿了痛苦,這暗示著效果很難達成。


    萊米在十米開外的地方,在薩什塔爾跟弗利姆的保護下拚命地翻動魔導書。光看她的樣子,一定會覺得她正在努力。可是她本來就能夠從厚厚的魔導書中迅速找到最適合應對戰況的靈術,而她現在花了這麽長時間,也就意味著魔導書中沒有合適的靈術。


    就連菲寧和萊米都無法勝任,那究竟該怎麽辦呢。


    「喂,公主」


    賈德雷駑向背後舉著騎士劍正在牽製屍鬼的米莉霏卡問了一聲。


    她的指示總體上很正確,但有一點意圖賈德雷駑看不出來。


    「怎麽了?」


    那就是——


    「如果救了艾莉絲小妹的話,會怎樣?」


    行動的優先順序。


    首先是不能死,這一點很清楚。很很有天真公主的風格。


    可是排在第二位的為什麽『營救艾莉絲』?


    這是渴望拯救被困同伴的迫切心情麽?感


    覺並不是。


    再說,『不要死』本來就不是實質的命令,而是鼓勵,就跟致辭差不多。那麽在具體的命令中,『營救艾莉絲』就是最首位的了。


    賈德雷駑對將它放在首位的理由感到疑惑,於是反問。而這時米莉霏卡露出的表情,就像確信隻要救了艾莉絲就能打破現狀一樣。


    隔了幾秒中,米莉霏卡回答了賈德雷駑的提問。


    「能行」


    「怎麽能行?」


    「具體來說,是伊米納和艾莉絲。隻要讓那兩個人並肩戰鬥,應該就能戰勝敵人」


    ——原來如此。


    伊米納跟艾莉絲的關係,和賈德雷駑跟菲寧的關係非常相似。換而言之,就是人類與妖精的二人組。那是物體降靈術與生體降靈術的配合,隻有兩人在一起才能實現的戰鬥方式……一定是那樣。就跟自己和菲寧一樣。


    「雖然想法設法想要救下艾莉絲……可是那個妖精現在沒有任何破綻。他一邊在跟伊米納戰鬥,一邊還在戒備著我們。我們一旦前去營救,立刻就會喪命」


    米莉霏卡的判斷十分準確。


    那個叫吉-迪穀的家夥身手十分了得。且不談這個棘手的靈術,光看劍技就令人歎為觀止。而能夠那樣的人當對手打得不分上下,伊米納也算是奇跡降世了。


    但是——雖然沒有破綻可以出手,但是這樣觀望下去,情況也不會發生好轉。最關鍵的是,奇跡不可能無止盡地持續下去。


    換而言之,伊米納會被殺死。


    賈德雷駑深深地歎了口氣。


    他感到無奈,覺得隻能硬著頭皮上了。


    真是的——緣這種東西,竟然會在出乎意料的地方將人拖入泥沼。


    他用手輕輕怕了一下身旁閉著眼睛拚命操縱靈氣的女性肩膀。


    「菲寧,夠了。這麽做沒用的,停手吧」


    賈德雷駑跟她相處了很久,從當盜賊的時候就一直跟她同甘共苦出聲如此。賈德雷駑覺得,她是個願意喜歡自己這種笨蛋的,世上絕無僅有的好女人。


    「可是……」


    「先別管那些,我準備去壞那家夥的好事。跟我來」


    這麽好的女人,縱然是身赴死地的時候,也不準備放手。


    她全都明白了,而且明白之後還滿不在乎地笑著點點頭。


    「好」


    「賈德雷駑,菲寧,你們要幹什麽?」


    「對不住了,我們要擅自行動了。公主,你去跟薩什塔爾他們匯合吧」


    他們目前正在對付兩隻屍鬼。


    「搞不清楚這些家夥會追誰……不過幸好動作遲鈍,總有辦法應付的吧。隻要不想著戰勝它們,它們其實還沒活著的鬼強呢」


    「請等一下,你們究竟是……」


    「你就別問了,乖乖聽話吧,小丫頭」


    賈德雷駑對緊咬著不放的米莉霏卡厲聲一喝——不是作為『白狼騎士團』團員的身份,而是以賈德雷駑·瑪茵德列克的個人身份。


    「我知道你當這個團長很拚命地在幹。我這人雖然不算正派,也好歹是個頭領。有時候,還是試著把事情交給大人來辦吧。不會把事情搞砸的哦」


    「……我明白了。我許可你單獨行動」


    米莉霏卡雖然表情顯得很遲疑,但還是微微點頭。


    「不過別忘了最重要的第一條命令……絕對不要死」


    就算這樣還不願意放下團長架子,真是顆璀璨無比的珍珠。那句「不要死」看樣子不是鼓舞或者激勵那之類的東西,而是貨真價實的命令。


    「哈,知道了」


    知道了。即便知道這是身赴死地,也不打算去送死。


    賈德雷駑舉起大砍刀,視線轉向屍鬼不同的方向——也就是吉-迪穀。


    「菲寧,準備好了麽?」


    「你才是……準備好了麽?現在可比那時候還要棘手哦」


    她說的兩年前的事。賈德雷駑等人中了陷阱,被抓走了。


    「因為當時還有餘力讓你逃走,不過現在可沒有哦」


    當時同妖精之間的戰鬥已經打響,所以菲寧絕對不能被捉。即便如此,最後菲寧聽說他們被送到大要塞的消息,還是追了過來。她藏起耳朵,扮成人類,孤身一人長度跋涉,找到了賈德雷駑身邊。


    菲寧笑了起來


    「是啊。因為有你在,所以我來了」


    「真拿你沒辦法。那就陪著我吧」


    說出來的話就像是施恩一樣,然而卻是假裝為人。身為妖精卻舍棄了妖精鄉,身為妖精卻要與妖精戰鬥,身為妖精卻愛上了人類——麵對與自己境遇如此相同的年輕女孩,她又豈能棄之不顧。


    不過賈德雷駑心想,我也沒資格說她。


    然後,賈德雷駑壓低身體。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一邊呐喊一邊發動突擊。


    他無法做出敏捷的動作打敵人出其不意,而且就算暗中行事也會被敵人察覺,既然如此,用咆哮來吸引注意,正麵發動攻擊才是最好的選擇。


    伊米納注意到賈德雷駑,滿臉焦躁地大喊


    「別過來!不要管我,去救……」


    ——去救艾莉絲。他是準備這麽說吧。


    「小子,我才不聽你的!」


    賈德雷駑哈哈大笑,完全不顧伊米納的哀求。


    「不跟他會會,我不甘心!」


    然後朝著背對著他的吉-迪穀,將『蟒蛇叩』揮了下去。


    對方看也不看,一邊扭身躲過伊米納的劍刺,一邊隨意地舉起木劍,接住了大砍刀。


    「不停增派援兵麽……你覺得有意義麽?」


    賈德雷駑這般壯漢使出渾身力量揮下的一刀,在吉-迪穀麵前如同孩童般無力。


    這種力量差距,簡直太不公平了。


    「哈……這可說不準呢!」


    隻不過,這種事他很明白。


    而且——就算明白,也不可能因此退縮。


    「嗷嗷嗷嗷嗷!」


    他又接著第二次、第三次地砍過去。他有自信能砍斷巨樹,劈開岩石,然而對方僅僅隻是將木劍置於大砍刀的軌跡之上。


    「無聊,去死吧」


    在第四次攻擊的時候,吉-迪穀向身後橫劍一掃。


    這個距離無法回避,而且賈德雷駑本來就無法對如此之快的速度做出反應。木劍流淌著靈氣的刀鋒將賈德雷駑的身體一刀兩斷,內髒在樹上地上撒得到處都是——本應如此才對。


    「唔……?」


    吉-迪穀那隻獨眼,驚訝地張大了。


    劍隻是重重地打在了腹部,劍鋒沒有將肉切開。


    「哈,小瞧我的話可是會吃虧的」


    在賈德雷駑的後方,菲寧無所畏懼地笑了起來。


    原理很簡單。


    操縱漂浮在空氣中的靈氣,在賈德雷駑身體表麵製造一道無形的牆壁。


    靈劍的刀鋒,是由使將自身的靈氣附著在刀身上形成的。既然如此,隻要不接觸到構成刀鋒的靈氣,至少就不會被切斷了。


    靈氣可以構成阻絕靈氣的盾,即便是漂浮在空氣中的靈氣,也能夠做到。


    這個技術跟這七天裏在據點布下的靈氣屏蔽結界屬於相同原理。要從用途上來說,這本來就是運用在戰鬥中的技術。


    雖說將整個木劍之中流淌的靈氣全部封住的話,是最能夠削減胃裏的,但菲寧在靈術上水平遠不如吉-迪穀。那就跟先前幹涉屍鬼一樣,失敗的可能性很高。所以,阻絕大氣中飄散的靈氣要更加確實。


    不管怎樣,目標是盡量避開致命傷,所以這樣更巧


    切實。


    「唔……噶、哈!」


    賈德雷駑胃裏湧出來的血,從嘴裏流了出來。


    既然木劍上的靈術和吉-迪穀的生體降靈術無法幹涉,那麽實際上無異於硬得可怕的木劍以強得可怕的力量砸了一下。骨頭折斷的聲音傳了出來,內髒肯定多處受損。


    但是,隻要身體沒被一分為二,就還能動。


    「哈、好痛啊。痛死了……但也就那樣!」


    賈德雷駑再次握緊大砍刀,這次他一邊下蹲一邊向腳下揮去。他在揮下大砍刀的過程中發動了靈術,刀鋒之上繚繞舉動,朝著砸下的部位,也就是地麵傳導過去。


    隨後,染上毒素的土塊被掀了起來。


    「咕、唔唔!?」


    吉-迪穀抵擋不住,向後退開。不管身體能力強化再多,也不一定就能提高抗毒能力。而且代謝功能提高之後,說不定效果還會更加顯著。


    「喝!」


    賈德雷駑抓住這個破綻,用身體撞了上去。


    他張開雙臂,就像抱上去一樣,碰到吉-迪穀,抓住了他,將它摁住。


    「小子!」


    他自己也身處毒土塵中,視野模糊。他朝著另一邊的伊米納——伊米納·海蒙提耶,大聲叫喊


    「你還在搞什麽!我可是在豁出命來爭取機會啊!」


    他放聲大叫,同時回想起來。


    ?


    那是一段往事。


    那是二十年前……不,可能還是能早以前。那是賈德雷駑還未長大成人,剛剛幹上盜賊這一行的時候。他當時還沒遇到菲寧。


    當時正處於與南蠻交戰正激烈的時代,王都及周圍動亂不堪,皇國大舉征兵,課稅繁重,貧富差距被一味拉大。很多人過著有一頓沒下頓的生活,而那些貴族卻沒有填都有閑情雅致辦舞會。賈德雷駑不堪忍受這種不講理的世界,隻要看到有錢人就去偷了殺掉,或者殺了再搶,向社會發泄自己的積怨。


    他當時的水平已有小成,而且也有著與他壯碩體格不相符的細膩心思。他心機很深,行事狡詐,可即便這樣,還是遇到了非常不走運的事情。


    當時他正在逃脫討伐隊的追捕,跟同伴們被打散,而且還被包圍了。


    討伐隊人數雖然不是特別多,但仍舊是賈德雷駑無法應付的數量。而且當時所處的地方離藏身地點非常遠,在偏僻的街道上別說找人求救了,就連遇到行人的可能性都微乎其微。


    賈德雷駑已經做好了死的覺悟。他當時在盜賊中算是中堅地位,也不是有人想要活捉的大獵物,被捉到的話就會當場被砍下腦袋。


    討伐隊是某貴族的私人騎士團。


    換句話說,是賈德雷駑頻繁定為目標的那些家夥,出於私仇而派來的。這可以算是應果報應。賈德雷駑是因為討厭貴族而落草為寇,與其被那些家夥殺死,他寧願自行了斷。


    就在他這麽想的時候,那個人碰巧從街上走過。


    他是一名有著士兵風貌的青年,騎在馬上,身後還坐著一位女性。


    他露出一張吃驚地表情,就像在說「糟了」。


    看來他不能被人撞見。彎進了這種視野閉塞的小巷中遇到賈德雷駑,想必始料未及吧。


    他小心地引導著馬,不讓身後的女人被士兵們發現。但是,這樣隻會起到反效果。女人在馬上顛簸,外套的兜帽隨之劇烈搖擺。


    有個眼尖的人看到了女人的臉,大聲呼喊


    「那女人不是莉莉提亞麽!?」


    那似乎是某個大人物的千金小姐。一夥人吵了起來。


    「莉莉提亞?怎麽可能,是約薩拉的?」


    「記得是……平民小妾生的孩子吧」


    「啊,是呀。喂,你們兩個,停下別動!」


    「你是士兵?還是民間人士?都無所謂了,把那個女人交出來」


    「真是發現了個大獵!這要比那什麽盜賊強太多了!」


    那夥人一下子歡鬧起來,眼中已經沒有賈德雷駑。那些士兵似乎都把那女人當作逃犯來對待,根本不想再搭理賈德雷駑這個一文不值的小賊。


    賈德雷駑麵對這樣的漠視感到憤怒,他無法原諒那些士兵,認為自己完全被那夥士兵給看扁了。所以,他根本沒去想趁機逃走。


    他用手中的短刀,朝最近的士兵背後捅了進去。


    「唔、啊?」


    「什麽……喂,在後麵,那個賊!」


    「蠢貨們,太慢了!」


    這一擊徹底打亂了他們的統帥。隻要不是有條不紊地包圍上來,賈德雷駑就能充分發揮。他一路對士兵們痛揍、踢飛,闖開一條路。


    「可惡,沒辦法了……莉爾,等著我!」


    男人留下女人,從馬上跳了下去。


    他拔出劍擺開架勢,劍理所當然地指向了討伐隊的家夥們。他的遲疑僅在一瞬間消解,在露出下定決心的眼神後,以高超的招式將討伐隊一夥紛紛擊倒。


    整個過程,隻有幾分鍾。


    討伐隊的士兵被全部殺絕,留下來的隻有賈德雷駑跟那個男人,然後還有叫做莉莉提亞的女人。


    那個人對喘著粗氣呆呆站著的賈德雷駑,露出十分過意不去的笑容,說


    「對不起,把你牽扯進來了。不過咱們也彼此彼此吧」


    然後,他就像代替道歉的話一般,簡單地講述了他們的境遇。


    男人是皇國軍,是王立兵團的士兵。


    馬上的女人是個有身份的人。


    她想要過上平民的生活卻被卷入不想參與的權力鬥爭之中,最後還差點遭到謀殺。於是交給這個男人的人物,就是將她解救出來,送到敵對勢力耳目不及的遠方去。


    他首先想到的就是他的故鄉,那裏是個邊境村莊,很適合隱姓埋名的生活。那些人知道了她的真實身份,所以不得不與他們交戰。


    男人就像安慰賈德雷駑一樣,又補充了幾句。


    ——你不用往心裏去,反正那些部隊都屬於企圖謀殺她的勢力之下。所以你願意出手相助,我反倒要感謝你才是。


    就算聽了男人說的那番話,賈德雷駑其實對女人的真實身份還是一點興趣都沒有。


    他本來就對貴族間的權力鬥爭不屑一顧,所以根本也不想管。他甚至覺得,讓他們窩裏鬥,鬥個兩敗俱傷才好。


    這是,那個自稱在邊境村落出生張大的士兵,有著一對純樸的眼睛。僅僅因為賈德雷駑被牽連進來,就對身為盜賊的賈德雷駑滔滔不絕地講述了他們的苦衷。


    那個女人也是,感覺不像個貴族,倒像個鎮上的姑娘。雖然美麗但並不將就,絲毫沒有高高在上的感覺。


    所以,賈德雷駑對這樣的完全動不起偷或者是搶的念頭。


    而且不管怎麽說,賈德雷駑也確實因此撿回了一條命。


    如果沒有這個男人路過,他肯定就要喪命了。


    男人騎上了馬,用眼神行了一禮。


    「我們得出發了,不等再悠悠哉哉地待下去了……希望你對這件事盡量保密。特別是對修科亞麾下的那些貴族」


    「我本來不認識那些派閥,何況我還是通緝犯呢」


    賈德雷駑不屑地答道,就在他準備逃到街區之外的山裏時,女人態度狂妄地向他問道


    「見你渾身破破爛爛的,一定流亡很久了吧」


    ——那又怎樣?


    賈德雷駑凶惡地瞪過去,但女人沒有絲毫害怕的樣子,把抱在腰上的籃子扔了過去。


    「這是謝禮。我們本來準備當午餐的,就給你吧。感謝我吧」


    她態度強硬,而且說太很糟糕,但賈德雷駑不知為


    什麽,就是恨不起來。


    東西已經扔過來了,沒辦法推回去了。就在賈德雷駑愣住的時候,士兵調轉了馬頭。


    兩人正要離開,而賈德雷駑感覺必須說些什麽。但是,要說什麽呢?該道謝麽?還是祝願他們路路平安?或者是抱怨個一兩句?在猶豫不決的時候,兩人就要走掉了——他心一急,結果問出了一個愚蠢的問題。


    ——喂,把你的名字告訴我。


    男人停下馬,稍稍地轉過頭去。


    「名字我不能說。所以隻告訴姓氏就可以吧?」


    就這樣,他們走離開了。


    賈德雷駑懷著一種說不出的感情,目送他們離開,然後打開了包籃子的布。


    裏麵裝著麵包。他不人將麵包扔掉,而且肚子正餓,便全部吃了下去。


    麵包非常甜,而且裏麵還摻了胡桃。他發覺,這不是這一帶的味道。而在後來,他知道了這是王都一邊,一個叫做浦利亞德駑的地方特有的味道。


    ?


    「你還在搞什麽!我可是在豁出命來爭取機會啊!」


    賈德雷駑一邊大叫,一邊心想——到頭來,還是不知道那對男女最後怎麽樣了。


    他們平安到達邊境村莊了麽?女人活下來了麽?男人把女人送到之後是不是就離開了呢?雖然在意的不得了,但他沒想過去調查這些事。


    隻是,即便闊別二十餘年的現在,他還是忘不了那個男人的名字。


    而在經曆二十多年,如今間接地知曉了他們結局的現在,賈德雷駑覺得那是一份緣分。要說那是巧合,那也隻能算得上巧合。但是,即便隻是單純的偶然,隻要賦予「緣分」這個音色念出來,也足以成為讓放棄未來喪失青春鬱鬱寡歡渾渾度日的自己振奮起來的理由。


    「上啊,小子!」


    就算與二十年多前的那時候立場和境遇都不一樣。


    如果二十多年前從一開始就知道他的名字,大概就會朝著一邊提防著追兵一邊遠去的他,這樣大喊了吧——


    「後麵就包在我身上吧……海蒙提耶!」


    3


    從時間上來看,連五秒鍾都不到。


    從背後闖入戰鬥的中的人類,在吉-迪穀·恩德維爾麵前脆弱不堪,根本不能算作對手。縱然那個人類肌肉發達的高大身軀之中充滿了強大的力量,隻要沒有使用生體降靈術就絕對構不成威脅。


    但是,這樣的意識卻導致了他的失策。


    他並沒有大意,也沒有輕敵,更沒有留手。隻是,對於將對方當做『那種東西』導致了吉迪穀的失策。


    女妖精的援護不算什麽問題。確實沒想到目標竟然選擇靈劍的劍鋒,但是砍不了的話隻要不停重擊就可以了。吉-迪穀就有如此強大的力量。實際上,他也不少次感覺到擊碎骨頭,把肉砸開,敲爛內髒的觸感。


    問題是,男人懷著強大的覺悟,光這樣無法將他打倒。他僅僅隻為了拖住吉-迪穀幾秒鍾,便拚上了性命。


    而且,吉-迪穀將靈劍朝著這個死不鬆手的男人背上插了進去。他在被靈氣障壁所阻礙的情況下,用蠻力強行插了進去。男人發出呻吟,總算倒了下去。雖然沒有貫穿心髒,但沒能夠確認他的生死,也沒能夠對他施以最後一擊。


    吉-迪穀一邊用靈術中和吸入的毒素,一邊轉過身去。


    問題不在於這個家夥,而在於被這家夥爭取到的不足五秒的時間。在這不足五秒的時間裏,艾莉絲要是被那名少年放出來的話,那才是最棘手的。吉-迪穀在焦躁之中,將目光移向艾莉絲。


    「……呼」


    吉-迪穀不禁安心地歎了口氣。


    艾莉絲依舊被綁著。


    迪裏奇的屍體被藤蔓包覆著,如今完全埋在了裏麵。吉-迪穀非常謹慎地加強了束縛,藤蔓以屍體為核心層層包括,已經化成一座綠色的十字架。


    被牢牢地綁在十字架上,是無法輕易掙脫的。


    雖然堵嘴的嚼子被看開了,但僅此而已。短短不足五秒的時間裏,頂多也就隻能做到這麽多了。不足五秒的時間,終歸隻是這麽一丁點的喘息機會。


    「毫無意義的掙紮。那麽點時間根本不夠砍開藤蔓」


    但吉-迪穀仍舊就覺得失策。


    ——為了接下來杜絕類似的事情再次發生,必須更更加集中精神。


    吉-迪穀一邊自我反省,一邊將劍舉起。


    可是。


    「毫無意義麽」


    少年——伊米納——


    「少說笑了。賈德雷駑的覺悟……還有那偉大的行動,你竟然說毫無意義?」


    他隻把頭轉了過來,低聲怒吼。


    接著,他全身都轉向了吉-迪穀。


    「讓你久等了,艾莉絲」


    艾莉絲點點頭……點頭之後——


    「嗯,伊米納……回到我身體裏來吧」


    開心地笑了。


    而他們下一刻的行為,讓吉-迪穀懷疑起自己的眼睛。


    伊米納將右手中的紅蓮之劍,一下子插進了艾莉絲的腹部。


    劍鋒輕易地沒入肚皮,劍身鑽入體內。


    「什……!?」


    兩人在那種狀態下開始接吻,簡直就像一場儀式,簡直就像生離死別。而且,就像一對久別重逢的戀人。


    「你們……這究竟……究竟是在做什麽!」


    麵對親人同時遭到刃與唇的侮辱,吉-迪穀條件反射地激動起來。


    而與此同時,他也理解這一連串行為的用意。


    少年所使用的劍,擁有吸收並貯存靈氣的特性。那獨特的靈術特定,與艾莉絲的血液的力量十分相似。而且,那把劍的劍身是血一般的顏色。


    使劍的少年在四年前應該死過一次。可艾莉絲用靈術讓他複活,如今站在這裏。他的肉體應該正受到艾莉絲的血的作用。


    既然如此,用劍刺穿艾莉絲腹部,雙唇纏綿在一起的行為就是——


    伊米納轉過身來。


    「你問我們在幹什麽?」


    劍已經拔了出來。


    隻聞啪嘰啪嘰的微弱爆破聲,他身體各處迸發出紅黑色的火花。那是在體內到處蹦騰的濃密靈氣達到飽和,與血液交融,在靈術方麵產生的電離現象。


    少年笑了起來。冷酷、殘忍、開心地……笑了起來。


    「還什麽都沒做的……要做的,現在才開始啊」


    瞬息之間,艾莉絲的身體從十字架上被解開,掉在地上。


    艾莉絲蹲在地上,麵色鐵青地喘著粗氣。身後那根綠色的十字架已然垮塌。之前束縛著她的藤蔓枯萎變黃,吉-迪穀的屍體無力地倒了下去。


    「不可能」


    這個十字架是由『破軍』注入靈氣創造的,本不可能違背吉-迪穀的意思,自動壞掉。隻要命令還在,隻要它與吉-迪穀之間的靈路連接著,它應該就會一直存在。


    吉-迪穀連忙確認自身的靈氣。感覺不到連接,靈路被切斷了。


    「……怎麽會」


    難道體內的靈氣被奪走了,已經無法維持靈路了麽?就在劍刺進艾莉絲身體裏的那一瞬間麽?


    「沒時間了,我就用上全力了」


    伊米納朝蹲在地上的艾莉絲送了一瞥。


    艾莉絲看上去非常痛苦。她腹部的傷已經用靈術愈合了,但正因如此,靈力層麵的疲勞更加嚴重。她自身的靈氣量本來就不多,要發揮她的『唯技』——寄宿在她血液中的靈術特性,使用的量越多,時間越久,造成的消耗就會成正比例增強。


    不知艾莉絲明不明白這件事,她完全不顧自己的身體狀況,毫不猶豫


    地對伊米納點點頭。


    「可以哦,伊米納……放手去做吧」


    而且,還擺著一副幸福的表情。


    「『艾莉絲之血』……」


    少年舉起劍,喃喃低語。那似乎就是那把劍的名字。


    艾莉絲鑄造的東西——『艾莉絲之血〈eelice〉』。


    「……去吧!」


    隨著一聲大喊,紅蓮刀身突然爆散。


    他將壓縮凝固成劍型的艾莉絲的血液解放,回複原本的形態。


    血液以刀柄為踏板,像軟體動物一樣蠕動起來,然後分成了分成了不像繩子也不像觸手的荊藤狀,像蜘蛛張開腿一樣,像樹枝分叉一樣,像牆壁開裂一樣,末端像各個地方,分別朝各個方向延伸出去。


    「難道說……!?」


    目標就是吉-迪穀創造出來,襲擊那些人類的十餘具屍鬼。


    雖然它們是聽從命令自動行動的便利道具,但不具備自我意識,行動也很遲鈍,沒有回避攻擊的概念。它們對發生的情況已無所謂,頭部、腹部、肩膀,紛紛被荊藤——『紅染睡蓮』擊中。


    「唔……嗷嗷嗷、嗷……」


    靈路被強行扯碎的難受感覺,讓吉-迪穀禁不住彎下身體。這一回跟剛才的十字架不一樣,十多條靈路被同時扯碎,這種感覺就如同腦漿被胡亂翻攪一般。


    那些屍鬼失去控製,開始紛紛倒地。那些隻要不被切碎本該就不會停下的人偶,僅僅因為刺傷便逐個變回了屍體。


    不久,所有屍鬼都停止活動,而那些人類呆呆地站在原地,茫然地望著這個現象。伊米納側眼看了看這個情況,輕聲對劍下達命令。


    「……回來」


    一切都在瞬息之間。


    『紅染睡蓮』以爆散時完全相同的相反軌跡再次收束為劍的形狀。解放時足有三個浴桶那麽多的血液,被壓縮成一把單手可揮的寬劍的體積。


    而與剛才的區別在於,現在的劍身正繚繞著炫目的光輝。


    那是靈氣。


    吉-迪穀在發動『破軍』之時,從大地的靈脈中汲取,並用來驅使屍鬼與十字架的所有靈氣,被徹徹底底地吞噬殆盡。


    那光已經不僅僅是炫目的層次了,像波紋,像漩渦的形狀繚繞在劍上。及高濃度的靈氣逾越光的波長,已然半物質化。


    「你們竟然……竟然製造出了那樣的東西!你們知道那是多麽可怕的東西麽!?知道那是多麽逾界的東西麽!?」


    艾莉絲的血液擁有無視他人的控製,篡奪並貯存大量靈氣的力量。隻有一滴血的話應該不會造成問題,縱然把全身的血液全都用上,想必依舊不能構成威脅。


    然而,那把劍究竟是用了多少血液?假設它有三個浴桶那麽多的量,那將是艾莉絲體內血液的多少倍?一百五十倍麽?兩百倍麽?搞不好還要更多。而那究竟能篡奪並貯存多少靈氣呢?


    如果不是許多年間接連不斷地一次次將血放到幾乎死亡,是不可能手機如此之多的血液的。那份執念、那種想法、那個行為,都令人膽寒不已。


    「……難道長老眾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麽」


    長老眾說過,艾莉絲身體裏寄宿的靈術特性會將睡蓮染成血色,故賜名『紅染睡蓮』。那是絕不能使用的,足以毀滅同胞的惡魔之力。


    即便如此,吉-迪穀仍舊相信著自己的侄女,對長老眾的擔憂一笑置之。他覺得艾莉絲是個善良的女孩,絕對不會把力量用在那種事情上,不可能萌生毀滅同胞的念頭。


    然而,他徹底看錯了。


    「沒想到你的善良,竟然會成為可恨的禍根」


    她的罪孽,就是那份善良。


    因為那份善良,她愛著人類,背棄同胞,鑄造了那樣的邪物。


    「可恨?這話該我說才對」


    拿著劍的少年,狠狠地瞪著吉-迪穀。


    「要說可恨,你們才可恨。就是因為你們奪走了我珍視的東西……奪走了艾莉絲珍視的東西,我們現在才會站在這裏,我們才會拿著這把劍」


    ——原來是這樣麽……


    吉-迪穀咬緊嘴唇。


    ——原來錯的不光是他們,我們在四年前所選擇的路,也是錯誤的麽?


    我們曾感謝過希爾吉斯做出的選擇。我曾誇獎希爾吉斯,他的選擇一定能帶領恩德維爾走向繁榮。


    然而別說是走向繁榮了,如今這對少年少女會將讓氏族——不,讓全體妖精族走向滅亡。遲早有一天,這對少年少女會讓絕望降臨於妖精族頭上。當希爾吉斯知道這件事的時候,他會作何感想呢?哎,我那個外甥其實完全繼承了哥哥的遺誌,內心就像對待同胞一樣,愛著人類,愛著妹妹的。


    吉-迪穀執靈劍擺好架勢,劍鋒指向少年。


    「即便如此,我還是要貫徹我的大義。此時此地,我不能放你們活著」


    一位是被複仇所束縛,啜食心愛之人之血的少年。


    一位是被少年所束縛,獻出自己的鮮血的少女。


    讓若可憐他們,倘若承認他們,那無異於承認妖精族的滅亡。


    不知道能否贏得了。那把劍上的光相當可怕,哪怕是擦到一點,想必半邊身體都會灰飛煙滅。而且對手恐怕以艾莉絲的血為媒介出於施展生體降靈術的狀態。在速度與力量上,怕是對方占優勢——


    「還沒有正式地相互報上姓名呢,少年。我名叫吉-迪穀。前任鄉王埃伊斯恩德維爾的弟弟,也是現任氏族長希爾吉斯的叔父——吉-迪穀·恩德維爾」


    但至少應該以一名監事的身份與他對陣。


    「……然後呢?」


    少年豈止沒有報上名字,還用眼神投來銳利的滾滾殺氣。


    「這算什麽?難道你想互報姓名,通過決鬥的方式舒舒服服地做個了斷?然後以劍士的榮耀粉飾你那丟人的死法?」


    少年說著,緩緩曲膝,全身充滿氣勢。


    在他身體表麵跳動的靈氣火花,恍如憤怒的具現。繚繞在劍上的靈氣光漩,恍如仇恨的具現。


    「是麽……」


    事到如今,吉-迪穀終於察覺到了——


    「媽媽是怎麽被殺死的,你應該不知道吧。村裏的大火都是怎麽死的,你恐怕看都沒看吧。而姐姐被喜歡的人從背後刺死了,我也像塊抹布一樣被砍得支離破碎」


    毀滅自己的,既不是那把劍,也不是艾莉絲的靈術——


    「……我們沒有任何選擇的餘地,隻能落得不得好死!」


    而是這名少年……正是這名少年。


    伊米納此地而起,向前直衝。


    那衝刺堪稱神速。身體能力的提升率在妖精的靈術中接近一流。也就是說,隻能施加二流身體強化的自己根本不是對手。


    通常狀態則是五五開,因此在施加靈術後,對方再無任何取勝的要素。殊不知前不久自己說出的話竟然變成了報應,讓胸口苦悶不用。簡直太愚蠢了。


    根本沒有揮出靈劍的機會。不管躲閃還是防禦全都跟不上。


    ——我竟然弱得如此可悲麽?我在世五十餘載,在劍術方麵下了那麽大的功夫,然而對方僅僅是補足了靈術這種安逸技術,我竟然就敵不過了麽?


    太沒天理了——啊啊,對啊。這個少年之前原來一直承受著這份沒天理在跟我對抗啊。他居然在沒有生體降靈術的狀態下能做到那個份上。


    「嗷嗷嗷嗷嗷嗷!」


    少年的咆哮,隨著光芒同時逼近。


    那聲就像在吐血,就像要將憤怒揮打過來,就像將整個世界的怨嗟與詛咒集中在一起從喉嚨發出來一般。


    劍,逼近。卷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鮮血妖精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藤原佑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藤原佑並收藏鮮血妖精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