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笑什麽?”小胡顯然不理解,我們這兩個老男人的奸笑,在他眼中,我們應該是正派的。


    哪個男人,在涉及女人的事,真正正派得起來呢?大部分男人之所以顯示出正派的樣子,要麽是實力不允許,要麽是誘惑不夠大。


    我們經常看到這樣的故事,一個男人,娶了貌美如仙的女子,還在外麵沾花惹草,覺得這男人有病。其實,這個病留存於雄性的基因。將自己的基因更廣泛地傳播,留下更多的後代,正是動物界的基本法則啊。


    還有一個資料說,中國百分之八十的人,大多屬於過去曆史上十六個帝王的後代。動物界雄性的勝利,就是配偶的數量及子孫的多寡。當人類進入社會層麵後,社會的規則,才形成了道德等觀念。本我與超我的妥協,才是複雜的自我。


    當然,我們倆並不是對異性有非分之想,我們倆總體來說,至少在今天,算是正派的人。但那殘存的,對男女之事的好奇與調侃,已經形成情緒上的習慣了。


    從道德的層麵,也不能被責備。因為,我們內心中,是真心希望小胡,這樣一個優秀的青年,有一段自己真正的男女之情。哪怕他最後的人生是當一個出家人,他也有權利,曾經擁有一段真情,與男歡女愛有關的真情。


    沒有激情過的心靈不配奢談高尚,沒有歡娛過的身體不配討論寧靜。


    當然,我們讀過許多大德的故事,他們從小以來,從沒有過激情與波瀾,他們宿世的慧根讓他們保持在青春期,都沒有破戒,甚至他們從小就生長在寺廟純淨的環境,受到高尚的宗教熏陶。


    這種人是極少數的,乘願再來的菩薩。我們大多數人,根本無法理解他們的世界,也學不來他們的作為。佛教既然要度大眾,就得按大眾的狀況來,大眾們出家的主要原因,是激情與現實逼迫後的產物,或者是思想上突然冒出的靈感。


    思想上靈感冒出也有個前提,就是他在生活中經曆了大量的思考與走神,如同我與萬師兄一樣。他是思考,我愛走神。


    隨後,我們喝茶時,小胡主動談起了小戴的事情。有些事情,隻要激發你的興奮點,你就停不下來,這就是小胡現在的狀態。


    “一路上,主要是她說,我聽。我想,當好一個聽眾,是疏解心理壓抑的最好方式。”


    小胡解釋到:“我倒沒有喜歡聽人隱私的習慣,但是,她一旦跟我說話,就有點停不下來。”


    萬師兄當然不放過這種機會:“小夥子,以我的經驗,她對你至少是信任的,或者有好感,你的機會來了。”


    我再回把火:“萬師兄別瞎說,小胡還不一定喜歡她呢。我們小胡天生英才,眼光高得很。”


    “不不不,師兄們,別誤會。即使我不是正規的心理醫生,但我也有責任聽她的故事。畢竟這也算做好事,對不對?”


    “是,你做好事,都做到別人心裏去了。”萬師兄越說越厲害了。


    “不是不是”小胡越著急辯白,越說明,他對這小姑娘,有好印象。“我隻是覺得,她一個人出來,心情這麽差,聽聽,也沒什麽,對不對?”


    “你說得對小胡,萬師兄不要起哄。我們小胡是正經人,不會欺騙純情少女的。”我這話又像是玩笑,又像是正經說,反正小胡此時的表情,比較複雜。


    “本來她就不太正常,對不對?”小胡好像在解釋他的動機。“你們看,人家參加這個活動的,要麽是拖家帶口,要麽是結伴而行。更主要的,是有許多居士,本身就信佛。即使是旅遊的,要麽跟團要麽有伴。一個小姑娘孤身一人到這裏來,身體又不好,精神狀態又差,如果我們不關心,容易出事,對不對?”


    “對對對,小胡,你關心是對的,我跟莊師兄都是這個意見,你做得不錯。”萬師兄也曉得見好就收,不能把小胡逼急了。


    “所以,出門我就問了她,為什麽一個人來,她的回答,嚇了我一跳。”


    什麽意思?這還有故事嗎?我有個預感,一個複雜的人生經曆,就要展開了。


    “她給我說:她不是一個人來的,她還帶著好友的心願來的,她看到的,都要記下來,如果好友來到夢中,她會告訴她。”


    這個回答就相當玄幻了,心願、夢,這些詞,不是一般的意義了。


    “她的身世比較複雜,經曆也複雜,可以這樣說,她的焦慮,很可能向抑鬱方向發展。”小胡說到這裏時,我們趕緊向他尋問具體情況。


    這樣一個美好的姑娘,處於這種精神狀態,無論如何,都是一個悲劇。悲劇的本質,就是把美好的事情,撕碎給你看。


    小胡先告訴我們,由於接觸才一天,對她的具體情況還不太清楚,但大致上有個脈絡。這個小戴,家庭比較特殊。她父親原來在青海當軍官,母親在湖南老家中學教書,應該是一個比較正常的家庭。


    她父母也是老家同學,在結婚後,當然是聚少離多,但思念是真的,父親探家時,全家人的幸福是真的。她雖然跟父親在一起的時間比較少,但父親的寵愛,卻一樣沒少。


    她們所處的鄉鎮,教學質量比較差,所以,父親本來準備早點轉業回老家的願望,也就因她而改變了。從初二起,她們全家都辦了隨軍,當然隻是戶口和學籍轉過去了,她與母親還在湖南生活和學習。


    我突然想到高考,於是問到:“是為了高考加分嗎?”


    “當然,如果在湖南能夠考上二本,同樣的學習水平,在青海,就可以考上211了。但是,到了高中,就不行了。國家的政策發生變化,防止高考移民,她必須轉到青海的高中學習三年,才能夠以青海考生的名義參加高考。”


    “這個政策我知


    道”萬師兄說到:“我們學校收的青海或者西藏的學生,有許多是援藏援疆幹部的子女,但至少要兩年或者三年以上的學籍。當然,部隊是什麽規定,我倒不太清楚,反正教育部是這樣規定的。”


    小胡接著就講了小戴到青海讀高中的事。到了青海讀書,不可能跟父親住在部隊,就選擇了住校。當然,她的成績,雖然在湖南不算撥尖的,但在青海,算得上是尖子生了。


    她在青海時,同宿舍有一個好朋友,也是部隊子女,就是這次她所說要帶來心願的人。這個朋友與她,在感情上可以說是相依為命,同為內地人和部隊子女,同樣的經曆,培養了深切的感情,比親姐妹還要親。


    她們在青海,也接觸過佛教,也到過塔爾寺禮拜,在那裏,同學們還是社會上,深厚的佛教氛圍,也讓她受到了熏染。她們也知道雞足山的意義了,也曾經約定,一起到雞足山玩。她們當時最好的理想,就是到內地,並且結伴而行。


    後來,高考過後,由於分數與學校的不同,她們分開了。那姑娘回福建上了大學,而小戴回湖南,讀了湖南大學。


    “小戴唯一跟我笑著說的是一件事。她說,她原來在青海生活三年後,已經有了高原紅,皮膚也比較黑。回到湖南讀了幾年大學後,才變得白些。”


    小胡一說完,萬師兄馬上說到:“據我的經驗,一個姑娘跟你說她自己外貌的變化,小胡,至少她已經有點喜歡你了。”


    “莫打岔,讓小胡繼續講故事。”我趕緊阻止,萬師兄老往感情上扯,至少現在,稍微早了些。


    “她現在大四了,馬上麵臨考研或者找工作的問題。我原來以為,這是困擾她的事情,結果根本不是。”小胡說到:“這四年,準確地說,三年半,她身上發生的事情太多了。”


    我也想,一般的打擊,也遮蔽不了高原陽光曾經燦爛的心。


    “首先是她父母的離婚,這是第一波攻擊。”小胡說到這裏,我有點不太理解:“按理說,他們有感情基礎,還有這麽好的女兒,怎麽就離婚了呢?”


    我說這話時,想到的是自己的婚姻。因為我的外遇,更因為我與妍子沒有孩子。還想到班長,他曾經的危機是因為貧困。這些情況,在她家根本就不存在,我想不出還有什麽離婚的理由。


    “在小戴的描述中,可以看出,她是很愛自己父親的。她父親多年在部隊當軍官,養成了硬漢的特點,感情表達粗糙,但真實。但她母親一個人在湖南,長期兩地分居,靠思念與電話來溝通感情,就非常蒼白了。但這都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現實與期望,差距太遠。”


    小胡詳細分析了這種情況,小胡的敘述不完全是小戴說的,中間加了許多他自己的理解。


    “分居兩地的愛人,有時對彼此的期待,是一種錯覺。回家短暫相聚的歡樂,隱藏了兩人平時積累的習慣差異。這種差異,在探家的短時間內看不出來。大家都有期盼,也許轉業回來後,家庭會有一個和諧親密的模式,雙方對這種模式,各有想象。而現實,打破了這種想象,一切思念與想象的美好,徹底破碎。所以,離婚的表麵原因,是她父親轉業回家。”


    這倒是個悖論,我在部隊生活過,也見過幹部家屬來隊時,雙方的親熱與興奮。那種甜蜜的生活,也是我曾經期待的。


    軍人所代表的硬漢形象,嫂子們的美麗與柔情,組合出相聚時那美好的畫麵,在我最初的印象裏,那就是愛情。


    “在她大二的時候,父母離婚了。父親在湖南當公務員,部隊生活久了,也不太懂圓滑與事故,所以,雖然有級別,也沒受到過重用,當然牢騷也多了些。青海當兵帶給他的一個習慣,就是喜歡喝酒,回到家喝酒後的牢騷讓她母親極度失望。自己的英雄回來了,結果在地方在社會上,他卻如此失敗。失去信心的男人,是最沒有魅力的。更何況,生活習慣的差異,在日常的生活中被放大,話不投機,絕望與怨恨,造成了離婚。”


    一個在青海單純生活的男人,回到內地這複雜的社會,一個充滿自尊與硬度的漢子,回到這油膩的現實之中,對比如此強烈,漢子也得服軟。


    這不是一個英雄的時代,因崇拜而造成的愛情,最終將毀於平凡。這不是一個漢子衝殺的時代,激情與勇敢,隻在冷兵器時代有效,隻有麵對自然惡劣的壓力時才有價值。而今天的內地,早已讓人變人經濟動物,或者欲望的計算器。


    “她不太理解這種變化,但好在她已經長大,學會了接受,雖然內心有多麽的不情願。但她還有點幻想,畢竟,她父母現在都還沒有組織新的家庭,或許有一天,她父母會言歸於好呢?”


    我知道,這種幻想是危險的。現實中無法磨合的人,也許會產生激情,但不會維持住一個穩定的婚姻。相殺者可以相愛,但相殺者不可能相鄰。


    二十來年的生活,軍營異化了她父親,社會異化了她母親。再重新回到當年的愛情,基本沒有可能。


    今天的社會,你可以認為是進步。人類在社會進步的大潮中,有了進化。但青海軍營沒多少變化,朔風的邊關,依舊與唐代詩人描述的那樣冷峻。你可以認為社會是異化,異化了每一個在其中生活的人。


    她父母在二十來年的變化,因環境的不同,並不同步。生活在一起,才發現差距如此之大,以至於不能協調了。


    “那第二波攻擊呢?”我問到。


    “來自於她的生活。她在青海呆了三年,在內地已經沒有朋友了。雖然回到湖南長沙,但初中同學的友情,已經淡了,甚至見麵時都忘了對方的名字。高中沒有同學,導致她平時的交往麵是很狹窄的。你知道,當父母家庭的溫暖沒有了時,朋友的地位


    是多麽重要。”


    其實,對於一個成年人來說,遲早是要離開家庭的。融入社會的最初行為,就是與朋友交往。她沒有,至少是缺乏這些朋友,當然就阻礙了她情感的正常發展。


    “她在大學時,其實單純按學習成績來說,她是比較一般的。她的身份比較尷尬,在青海時,別人把她當內地生。在大學時,別人把她當青海生。再加上,在軍營生活帶來的過度敏感與自尊,阻礙了她主動交往的熱情。”


    我理解,那種軍隊大院生長的孩子,男生容易長成天不怕地不怕的闖將,女生也容易變得像女漢子。軍營的女孩子敏感,因為她身邊的女生少,麵對大量的男人。而自尊,是軍營最大的特點,軍人的榮譽感與自尊心,是軍隊的靈魂。


    “所以,她平時,就給那福建人同學打電話,是她最放鬆最快樂的事情。她們還利用假期,一起出去旅遊,這種相聚的快樂,可以支撐她的情感,度過一整個學期。最高興的是大三暑假,福建同學還談了男朋友,男朋友居然帶著她們倆旅行,那個照顧那個細心,簡直令人羨慕,這就是新的希望,給小戴一個期盼,她期盼自己也能夠擁有一份那樣的愛情。”


    萬師兄也反應過來了:“小戴所說的那個她,是她這個江蘇同學吧?”


    “對,這就是所謂的第三波攻擊。”小胡說到:“也許是久了差異的顯現,也許是福建那朋友的堅持,那男生的關於身體上的要求,福建朋友的遲疑與拒絕,導致他們短暫的愛情以分手而告終。小戴問過我:難道男生不喜歡守身如玉有原則的女生?我無法回答。”


    我問到:“那福建同學,是不是在軍營也呆得很久了?”


    “我沒具體問,反正比小戴在軍隊呆得還久些。畢竟,她母親也在青海上班,算是從小生長在軍營吧。”


    我理解了,在軍隊長大的孩子,尤其是女孩子,表麵上大大咧咧,但有原則,紀律性與自律的習慣,已經浸入骨髓,在身體上,不會那麽隨便。而內地長大的男生,會以這個要求,來看女生,是不是發自內心的喜歡自己。


    內地男生通常會以為,她拒絕我的身體,就是拒絕我的愛情。她不對我開放,就是對我關上了心的門。這種誤解還不太好解釋,也不好溝通。畢竟,這涉及到人生觀,不是一天形成的。


    “最大的打擊,還是前些天的事,大概十來天前,她那個福建同學自殺了。”


    這就讓人震驚了,這麽好一個姑娘,有一個幸福的家庭,還有一個好的大學,怎麽就想不通呢?是因為愛情嗎?


    小胡仿佛理解我心頭的疑問似的:“不是因為愛情。那福建同學其實已經與男朋友分手兩三個月了。當然,情緒肯定是低落到極點。為了散心,或者是為了岔開這種情緒,過年前,就是臘月,他們回了福建老家,參加家族的過年活動,他們目前住在廈門。”


    這本是好事。故鄉是治療一切心理創傷最好的醫院,但從邏輯上講,它也有可能帶給你最大的傷害。


    我思念的所有親人,都曾經在我的故鄉生活過。但今天,我再也不想回到那個地方了,那裏有父母的屍骨,那裏有我的童年與回憶,那裏還有我痛徹心扉的傷痕。


    “他們回去拜訪那些農村的親戚,祭拜祖先的墳墓。臘月二十三過小年,照例要到祠堂拜祖先,在盛大的筵席與儀式,這在福建是比較常見的。”


    福建原來曆史上叫嶺南,屬於偏僻的地界。六祖就在那裏,通常被稱為化外之地。中原地區的漢人,為了躲避戰亂,往嶺南紮根,保留了許多傳統的文化,有好的方麵,也有不好的東西,都留了下來。


    “那福建同學的父親,在部隊是正團職幹部,回到廈門也是處級幹部,在農村老家,也算是個有麵子的人。反正,整個回鄉過程中,親戚們都是恭維與祝福,感受到濃濃的親情。但轉折就發生在臘月二十三,他父親也許是忘記了風俗,也摻和到祭拜的行列中,在一千多鄉親麵前,被那些所謂同宗親戚們,當眾趕了出來。為什麽?因為他沒有兒子,無後即不孝。當眾人把責怪嘲諷的目光盯向這個福建同學時,這個本已脆弱的自尊,被擊垮了。看到自己最尊敬的父親當眾受到這幫窮親戚如此的羞辱,她再也受不了了。”


    “接下來,她怎麽樣?”萬師兄也預感不太好。


    “她以打電話為名,出來,一個人到河邊,給小戴打了將近兩個小時的電話。小戴當然是不停地勸和疏導,當然沒起到作用。最主要的是,如此之多的同宗鄉親及父母,兩個多小時,居然沒一個人來找她,這讓她萬念俱灰。”


    這確實讓人受不了。許多孩子都有離家出走的經曆,但想到有人牽掛自己,親人還在為自己的失蹤焦急,就會回頭的。如此多的人,居然沒有人愛,沒人牽掛。也許也她父母不知道她到哪裏了,也許那樣大的場麵忽視了,也許是相信女兒隻是打個電話,沒有找她,造成了最後一擊。


    這種惡劣的風俗,不知道為什麽要傳承這麽久。福建人保留著古代漢人的傳統,也留下了垃圾。重男輕女在農業社會有經濟學基礎,但今天是什麽世界?是工業化甚至信息化世界了。男人憑什麽天生就高於女人?


    大量底層人民,也許憑自己有兒子,好不容易換得一點虛幻的驕傲,這就是嶺南的農村。這種農村,不回也罷。皇權、族權、夫權,這種封建的東西,居然在今天仍然有如此重大的影響,所以,中國的改革,絕對不能停。


    “她在跳河前給小戴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好想跟你去雞足山啊。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小戴悲劇的表情後麵,有一個真正的悲劇。我與莊老師覺得有愧,不該調侃小胡。他在做一件有功德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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