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爽的夜風吹拂,空中無數星辰閃爍,數不清的星星彷佛會降下大地。即便是失去象徵大樹的【獸王國?帕西翁】,白天的喧囂在夜晚搖身一變,充滿了寂靜。


    丘村日色坐在生長於《王樹》庭園較高的一棵樹上仰望星空,位置很高,隻要向下俯瞰,街景便一覽無遺。


    「──原來你在這裏。」


    一道嫌麻煩的嗓音傳進日色耳裏,即便不回頭看,他也知道是誰。


    「找我什麽事?大叔。」


    日色頭也不回地朝背後的人──阿諾魯德說道,他似乎也猜到日色知道自己在叫他,絲毫不感到驚訝地繼續說道:


    「沒什麽事啦。」


    「那你怎麽還不快走?」


    「唔……你講話還是這麽討厭耶,受不了。」


    日色講話太過分,令阿諾魯德不禁一陣錯愕,不過他隨即歎了口氣,恢複正常。


    「繆兒跟蜜蜜兒大人在找你唷?」


    「是喔。」


    「畢竟她們看到你來很高興嘛………真不想承認。」


    阿諾魯德明顯語帶嫉妒。但日色並不當一回事,從他認識阿諾魯德開始,早就知道這人是個超級孝父。


    「……吶,日色。」


    「……?」


    「你為什麽,這麽想要變強?」


    日色心想事到如今還談這個,忍不住盯著阿諾魯德看,發現他眼神嚴肅,明白對方並不是出於玩笑或發瘋而問這個問題。


    「白天那場襲擊……你甚至強到能做出那種事,居然還想更上層樓?」


    阿諾魯德提的「那種事」,是指日色瞬間解決所有水人偶。


    「笨問題,目的當然隻有一個。」


    「啊?一個?」


    「因為我還不想死。」


    「……不不不,你的魔法,應該可以讓你不會死掉吧?」


    「或許……辦得到,雖然我沒試過。」


    隻要寫下『不死』這個文字……日色的話是這個意思,不過他已經下定決心,極力避免使用攸關性命的文字。


    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擔心《反彈(rebound)》。但主要是日色擔憂假如真的變成《不死》,現在的自己可能會失去某些事物。


    「為什麽你不做啊?」


    「……因為我活著。」


    「啊?」


    「像這樣活著,我才能拚命提升自己,不讓自己死掉。但如果變成不死身,是不是會覺得一切都無所謂了……」


    「日色……你……」


    「我絕對不會隨便對待生命,更何況是自己的。」


    「為什麽這麽執著?既然能不死,為了之後的戰鬥先做好準備,這樣不是比較好嗎?而且你似乎被那個先代魔王盯上了……」


    正如他所言,既然可能會跟來曆不明的對手進行性命廝殺的戰鬥,或許先變成不死就能大大穩固獲勝的機率。


    「大叔說的沒錯,如果真的能變成不死,就等於是天下無敵了吧?」


    「那你就……」


    「可是,感覺不太對。」


    「不太對?」


    「我的意思不是指卑鄙或是犯規之類的,隻是我覺得變成不死,等於是背叛了拚命努力至今的自己。」


    「哼~會嗎?」


    「至少對我而言是的。而且…………要是做了那種事,好像會被因為保護我而喪命的父母罵一頓,感覺很麻煩。」


    「真意外,難得你會談這個。老實說,我甚至做好會被你回一句『關你屁事』的心理準備了耶?」


    如果是平常的日色,除非必要,否則他不會深入談論自己的一切。唯有今天他不但談論自己,甚至還提及雙親,想必讓阿諾魯德相當吃驚。


    「呃,偶爾也要聊聊這些。」


    日色仰望星空,閉上雙眼,回想小時候自己跟父母一起出門的往事。


    「……你想聽聽嗎?」


    「啊?……你是說你父母的事嗎?」


    「「我、我想聽!」」


    日色聽到有兩道高亢的嗓音忽然同時出現,原來繆兒跟蜜蜜兒不知何時已經站在阿諾魯德旁邊。


    兩人也以認真的眼神看向他。


    日色將目光從兩人身上移開,抬起頭再次看著星星。


    (……星星、嗎?)


    他眯起雙眼,靜靜地開始述說。


    那是日色五歲左右的事了──


    以往因為都有工作、非常忙碌的雙親難得休假,爸爸、媽媽跟日色三個人一家子出門旅行。


    「欸欸,媽媽,這麽偏僻的山裏真的會有溫泉嗎?」


    日色坐在後座盯著外頭一片群山,詢問坐在副駕駛座的母親。


    「有啊,是你爸爸的朋友告訴我們的喔,說山裏頭有秘密的溫泉景點。」


    「咦~這樣啊,好期待喔~!」


    日色小時候很親近人,不論對誰都會麵帶笑容,是個好奇心旺盛的小孩。


    三人已經有半年多沒有像這樣一起出門旅行,父母平常因為工作都很忙,沒辦法陪日色玩,讓日色覺得很寂寞,因此他一直很期待這一天。


    能像這樣一起出來旅行,讓日色的心充滿了幸福。


    隻是當時他不曉得,幸福不會持久,甚至有可能會轉變成絕望──


    當時他們正要開進山路的一個彎道。


    ──在那瞬間,日色不記得究竟發生了什麽。


    對麵的車子轉彎沒轉好,撞上了他們的車子。


    載著日色一行人的汽車衝破護欄,掉落穀底。


    「嗚……啊……」


    可能是撞到頭的關係,日色因為痛而醒了過來,他一時判斷不出這裏究竟是什麽地方。


    車內由於墜落的衝擊而變得狹窄,破碎的玻璃散亂一地,外頭則是揚起了像是煙霧的東西。


    日色總算想起來剛才發生何事,試著呼喊父親跟母親。


    「爸爸、媽媽!」


    可是兩人毫無動靜。父親重重地垂下頭,似乎已經斷了氣,身體一動也不動。


    「爸、爸……這是……騙人的吧?」


    然而,這時……


    「…………日…………色…………」


    日色不經意聽見聲音,這才回過神來,看向聲音主人的方向──是母親。


    太好了,自己並不是孤單一人,這般救贖令日色鬆了口氣。


    母親的身體好像動了一下,他趕緊鬆開安全帶,跑到她身邊。


    接著──見到母親的身體,日色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車子墜落時,似乎連樹枝也卷進來了,樹枝穿破車門,貫穿了母親的側腹,從傷口流出了大量的血液。


    但即便處在這般慘況,她仍然保有微弱的意識。日色邊哭邊呼叫自己的母親,而他母親對聲音有了反應,撐開沉重的眼瞼,顫抖著唇瓣說道:


    「太……好了,你……沒事呢。」


    疼痛如此劇烈,根本不是關心別人的時候。但她依舊露出微笑試著安撫日色的心,見到他的麵孔不禁鬆了一口氣。


    「媽媽!有血!你要趕快看醫生!」


    可是,日色不曉得要怎麽樣才能叫醫生過來,當時他還小,還沒有冷靜到能判斷這種情況究竟該如何處理。


    而母親,吐露了殘酷的話語。


    「沒有……一直在你身邊守著你,日色……對不起……啊。」


    「……咦?」


    他母親明白自己已經沒有多少時間,見到日色的麵孔,判斷他平安無事後,她才會掛著笑容講這句話。


    母親的異樣令日色也不禁淚眼盈眶,死命依


    偎在她身邊。但看到母親血色漸漸蒼白,心裏不禁陣陣抽痛。


    即使如此,或許是為了讓日色感到放心,母親依舊笑得安穩,輕輕摸著日色的頭。


    「聽好囉?日色……從今以後……會碰到很多……痛苦的事……跟難過的事……不過……即便這樣,你還是不可以……灰心喔。要拚命……活出自己想要的樣子。」


    母親眼中含著淚水,微笑依舊。


    「你要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要忍耐……竭盡全力……不過……對不起神明大人的事情……就……不可以做喔。」


    「不要……不要啦……媽媽,你不要講這種話……」


    日色兩眼都是淚水,已經什麽都看不見了。盡管年紀還小。但日色很聰明,多少發現母親講的那些話是遺言。


    對於這樣的日色,母親則是──咚。


    她用食指溫柔地彈了日色的額頭,依舊笑著說道:


    「哎呀,男孩子不能動不動……就掉眼淚……你要……把悲傷……留在這裏……繼續向前走……隻要這麽做…………從今以後等著你的……就一定會是幸福……所以……」


    母親再次彈了日色的額頭。


    「雖然會……跟你分開一下下……不過……我會在……另一邊等你喔……跟爸爸一起。所以……你要──」


    ──你要活得直率……日色。


    語畢,母親靜靜地閉上了雙眼。


    「嗚……嗚!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我不要──!快起來啦,媽媽───!」


    就算日色再怎麽哭,對神祈禱,那雙眼眸再也沒有睜開過。


    自那之後不曉得時間過了多久,日色隻是呆呆地從破掉的窗戶仰望星空,天空中璀璨的星辰閃爍一片,令人不禁覺得可恨。


    車禍發生的原因疑似是司機疲勞駕駛,日色在晚上被救難隊的人給救了起來,最後則是孤單一人送到育幼院。


    ──日色一麵欣賞夜空,一麵談著自己的過去。


    每當仰望漫天星辰,他就會想起自己的父母,憶起母親的話語。


    當時的日色知曉了生命在自己手中漸漸流失的感覺,獲救以後也一直遵守母親的遺囑,那就是──


    『要活得直率。』


    因為聽了母親的話……盡管這也是一部分的原因。但隻要筆直地朝自己相信的道路邁進,就對得起母親,也不必惹死去的雙親生氣……日色是這麽認為。


    「老媽她……惹她生氣的話,可是很恐怖的……呃、你們怎麽都在哭?」


    日色看著身後的繆兒等人,結果發現連卡繆跟登不知何時齊聚一堂,淚眼汪汪,或是忍不住哽咽。


    「嗚……日色哥……居然有過這麽悲傷滴往事……」


    「嗚嗚……蜜蜜兒……蜜蜜兒會一直在您身邊滴……」


    繆兒跟蜜蜜兒哭成淚人兒,臉上哭得唏哩嘩啦。


    「大叔……怎麽連你也……」


    「囉、囉嗦!我才沒有哭呢!是我內心的汗水!」


    「……哎呀呀。」


    這群人的純真令日色不禁揚起微笑,搖了搖頭。


    這時登悄悄來到日色身邊,同樣安靜地仰望天空。


    「喂,黃猴子。」


    「嗯?怎麽了?」


    「我會率直地活下去。」


    「…………」


    「我不會讓任何人阻撓自己,我會繼續走我相信的道路。如果路上有障礙,那我就變得更強,把它打壞就好,就算不變成不死,我也會愈來愈強。」


    「……嘿嘿嘿!嗚嘻嘻!這才是我認可的契約者嘛!」


    「嗯……跟日色在一起……我也會愈來愈強。」


    卡繆也露出以往不太顯露在外的微笑。


    正因為是像他們這樣的人,日色才能闡述自己的過往。其實日色本來不打算說出口,或許是對他們的信賴跟這片星空才讓他這麽做的。


    「請、請請請請問,我可以再待在日色哥身邊一陣子嗎?」


    「蜜、蜜蜜兒也是!蜜蜜兒也想跟日色大人聊天!」


    「繆兒……蜜蜜兒,好狡猾……日色……也跟我聊天吧?」


    三人的話令日色不禁歎了口氣。


    「唉,你就死心吧,日色。機會難得,講講自己還沒說出口的秘密如何?說嘛說嘛,實際上怎麽樣啊?有沒有在魔界攻下了一兩位喜歡的女孩……咦?」


    阿諾魯德話講到一半就停了,這也難怪,應該是因為搭在他雙肩上的手正以非比尋常的握力抓得死緊,發出嘰嘰嘰的聲音。


    「有、有點痛耶……兩位小姐?」


    「大叔,稍微跟我們……」


    「談一下如何?」


    繆兒與蜜蜜兒「嗬嗬」笑了幾聲,背後彷佛站著魄力十足的鬼神。


    「什、等等!剛、剛剛剛才是開玩笑的!」


    「性質太惡劣了!」


    「就是說!不可原諒!」


    「非常對不起──────────!」


    三十歲的人(大叔)惹怒了兩位幼女,還被追著跑,這幅畫麵既滑稽又悲哀。


    (受不了,這大叔真是學不乖……)


    日色的黑色眼眸再度回到星空,跟當時彷佛一模一樣的繁星,他想起那時對自己發誓的誓言,一語不發地陷入了沉思。


    (老媽、老爸,我以後也會努力活下去,活得率直──)


    所以,請你們靜靜守望著我吧──日色在心中對雙親如此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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