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鍾後,森林賽場。


    石灘上一片亂七八糟,焦黑的裸岩在夜幕下發出陣陣青煙。


    迪恩開著亂朱把白色機甲巨人“玄冰”撬開,技師艙已經被轟得散碎,所幸技師安全無恙,隻是被嚇得夠嗆,出來腿就軟了,順著機甲外殼稀裏嘩啦的滾了下去。


    克萊爾受傷極重,迪恩找了塊墊子放在地上,扶他躺在上麵。他這狼狽不堪的臉跟往日囂張跋扈的樣子大不相同,迪恩這麽厚道的人心裏都有點忍不住幸災樂禍,但轉念一想他是為保護同伴才落到這樣的,又趕緊忍住了。


    “想笑你就笑吧,”克萊爾嘶啞道,“我都看出來了。”


    迪恩板臉不語。


    “你是有個好技師,沒有他你現在能站在這裏?五十步笑百步罷了。”


    克萊爾靜了一會兒,又不依不饒道:“你不過是走了狗屎運,找omega陪你一起上戰場,這種事反正我是做不出來的……”


    “有完沒完!”迪恩把毛巾一摔:“不想治就速度滾走,我也不想伺候你!”


    克萊爾猛一吸氣,剛要反唇相譏,加文提著治療儀過來了:“說什麽呢?”


    兩人立刻齊齊閉嘴。


    “多大的人了就不能消停點,下一撥人還不知道什麽時候來呢。”加文把治療儀塞迪恩手上,指了指克萊爾,簡潔道:“――給他治療。我去看看機甲。”


    迪恩色變:“還有下一撥人?!”


    加文一擺手,頭也不回的走了。


    比賽規定不能帶治療艙,這種治療儀也就初步處理下傷口而已。克萊爾胸口綁了夾板,有氣無力的坐在地上,眼前是一叢劈啪微響的篝火。


    迪恩板著臉走來走去的收拾東西,而加文在幾十米遠的地方席地而坐,拿著個平板電腦,聚精會神調試機甲玄冰的精神栓。


    “我說,”克萊爾又管不住自己的嘴了:“到底是誰標記了他?”


    這一問可真戳中迪恩的痛點了,當即怒道:“我不知道!反正不是你!”


    “當然不是――你不知道?你整天守小雞崽似的守著他,隻差沒跟著一起上廁所了,結果連他被誰標記了都不知道?”


    “不關你的事!”


    “切,怎麽不關我的事,一個單身的omega關全體alpha的事。”克萊爾眼珠轉了幾圈,低聲問:“是學校裏的人嗎?”


    “……”迪恩不情願道:“應該不是。”


    “我也覺得不是,學校最強的alpha都集中在機甲隊了,機甲隊裏沒人的信息素能強到他身上那樣的。――難道是軍部?”


    “不可能,就算軍部也……”迪恩聲音一頓,麵上顯出猶豫之色。


    克萊爾知道他從小在軍部長大,家裏跟很多軍部將領都有來往,立刻精神一振:“有什麽線索嗎?”


    “我在想……不不,應該不可能――”


    迪恩還在遲疑,克萊爾卻心急的一個勁催促。半晌迪恩終於忍不住了,遲疑道:“……據說那天皇帝陛下往學校裏來了一趟……”


    兩人麵麵相覷,半晌克萊爾撲哧一聲笑出來。


    迪恩似乎也覺得荒謬,笑著搖搖頭不說話了。半晌後克萊爾扶著山岩搖搖晃晃站起身,望著遠處加文的背影,終於心一橫,說:“猜來猜去也沒個結果,我自己去問他!”


    迪恩知道問也問不出來,但樂見情敵吃癟,遂大力鼓勵:“沒錯,去問!去問!”


    克萊爾走兩步喘兩聲,好不容易挨到加文身後,隻見他身形挺直、眼神冷漠,正聚精會神的盯著平板電腦,手下敲打出無數複雜的公式和指令。


    一把電弧長刀斜插在身邊的石縫裏,夜風卷過刀刃,發出聲聲嗚咽。


    不知為何克萊爾有點氣怯,出口便先換了個話題:“――玄冰怎麽樣?”


    白色巨人躺在不遠處的石灘上,鎧甲破爛,全身煙灰,斷裂的電線從關節和頸部伸出來,不時發閃出一道道細微的電花。


    “現在工具不夠,機械損傷沒法修理。”加文在操作屏上畫一個複雜的線路圖,漫不經心道:“我先幫你調試好精神栓,讓它重新啟動了再說……這兩天先別戰鬥了,等走出森林後你再去找專業技師好好維修吧。”


    克萊爾遲疑片刻,佯裝鎮定的坐到他身邊,眼睛斜斜偷覷。


    加文無動於衷。


    “咳,”克萊爾清清嗓子,話臨出口突然又改了:“――你剛才說還會來下一撥人……”


    “綁匪。”


    “對對,綁匪。你知道他們是從哪來的不?星係軍校?”


    加文默不作聲。


    “據說他們校長戴納不是個好人,每次都跟我們爭奪聯賽冠軍,今年輸紅眼了想出這麽個餿主意,竟然敢跟小爺玩賴!”克萊爾狠狠一捶地,怒道:“要不是火力跟不上,小爺一定揍得他媽都認不出來!”


    這話充分顯示出了alpha的某種雄性本能:我是alpha所以我最厲害,如果我輸了,那一定是外部條件作祟,技不如人這四個字肯定是從來不存在的。


    加文心中不以為然,麵兒上倒沒顯出來,隻把平板電腦一關,抓起長刀向機甲玄冰走去。


    “你幹什麽?”克萊爾警覺問:“這就修完了?”


    加文頭也不回:“嗯。”


    他停下腳步,站在鋼鐵巨人龐大的頭顱前,手掌抓著鋒利的刀刃。鮮血從緊握的拳頭中一滴滴掉下來,流進機甲頭部的某個凹槽中,那是物理精神栓的對外接口。


    隨即接口有道亮光閃過,繼而鮮血盡數沒入,很快被吸得幹幹淨淨。


    克萊爾此時滿肚子少年心事,也沒想到要上前來查看。他望著火堆後加文孤拔的身影,翻來覆去念了好久的話終於再忍不住,輕輕試探道:“加文,我有句話想問你――”


    “不是學校也不是軍部。”加文頭也不回,嘲道:“大敵當前局勢不明,你倆倒有心情猜那有的沒的,也算是心理素質過硬了啊。”


    “……!”


    克萊爾當即大窘,做夢也沒想到加文耳力竟然如此敏銳,隔著那麽遠距離都把他和迪恩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而且麵上表情還一絲不露!


    “我――我隻是――”


    “早點睡吧,明天起來還趕路呢。”加文提刀轉身,和克萊爾擦肩而過,臉上似有一絲淡淡的調侃一閃而過。


    “我隻是……”克萊爾尷尬的僵在了原地。


    其實擦肩的刹那間他想抓住加文的手,但不知為何又沒敢動。比起第一次見麵時,加文似乎改變了不少,有種無形的氣勢從他身上由內而外散發出來,將周圍人心裏那點唐突之意都壓得不敢冒頭。


    那是什麽氣勢?克萊爾百思不得其解。


    如果那是迪恩,他也許會覺得是裝腔作勢、拿喬拿調,完全不值得一懼。然而換作加文,不知為何就不同了。


    他皺眉琢磨了一會,終究年輕浮躁,煩悶的扯過毯子睡去了。


    加文修機甲、治傷員,整戈待旦隻等天明,卻不知皇帝在寢宮裏挨了一發天雷,險些魂飛魄散。


    “你說什麽――?!”海因裏希難以置信問,“你們幹什麽去了――?!”


    刀疤男以為他震怒於一隊軍部特工卻打不過幾個軍校生,忙低頭請罪:“陛下息怒,弟兄們隻是驕兵輕敵,並不是真……接到戴納校長命令後我們就立刻出動了兩艘武裝飛艇,誰知皇家軍校報上來的參賽選手名單做了假,有個武裝技師能用精神從外部控製c級機甲……”


    “……b組趕去製服駕駛機甲‘玄冰’的那一隊選手,本來都勝利在望了,誰知‘亂朱’那一隊突然殺了個回援――”刀疤男頓了頓,叫苦道:“那個武裝技師把四五個兄弟打得落花流水,我剛想帶人下去反撲,誰知見了麵才發現他是……”


    海因裏希太陽穴突突跳,不分青紅皂白白插嘴問:“誰讓你們聽戴納命令的?!戴納啥時候成你們頭了?!”


    刀疤臉怒問:“不是陛下您嗎?!上次在書房,戴納問怎麽動手腳讓皇家軍校第一關就輸,您說‘你自己去想辦法’。戴納又問能借幾個人使使嗎,您指著我說‘那你們幾個有空就配合下吧’……”


    海因裏希張大嘴巴,半晌記起確實有這麽一回事。


    但天地良心,海因裏希每天大小事務上百件,動輒千萬大軍移動、億萬資金進出,隨口說的幾句話哪能一一都記得?雖說正經國務都有智囊團從旁協助,但機甲聯賽這個是下黑手,連心腹親信都不知道的,就算說錯了又有誰能提醒他?


    戴納也是個混球,皇帝隻說叫手下配合,戴納就敢明堂正道的擺架子指揮軍部特工!他媽的他以為自己是誰!


    皇帝一腔怒火頓時發到了戴納身上,又追根究底問:“我什麽時候說的這話?”


    刀疤臉想了想:“上周五淩晨三點左右,軍部散會的時候吧。”


    “朕那時都睡著了!”海因裏希登時又找到了理由,暴怒道:“給個棒槌就當真!選擇性失聰!整天叫你們整頓內務怎麽都聽不見?!淩晨三點說的話偏就記得那麽牢啊?!”


    刀疤臉捂耳逃竄,直奔到書房外去躲著。半晌看皇帝怒氣沒那麽盛了,才一步步慢慢蠕動回來。


    “留下把柄給皇家軍校沒?”皇帝餘怒未消,問:“還有人呢,一隊軍部特工都沒把人抓回來?”


    這話不問還好,一問刀疤男頓時叫苦不迭:“陛下啊您知道皇家軍校把誰放出來參賽了嗎?那個技師啊!那個被你標記了的技師啊!哎喲那味道一聞我都軟了,偏偏人還衝在最前麵,看到他我都恨不得再溜得更快點……”


    皇帝什麽都聽不到了。


    皇帝隻覺五雷轟頂,眼前一陣陣發黑。


    “那……那人長什麽樣?”海因裏希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問。


    “黑燈瞎火的我實在沒看清,當時也來不及細看。不過說真的輪廓很像西利亞元帥,整個跟少年版似的,乍一看可唬人了。”刀疤男想了想,八卦道:“那真是陛下你標記的嗎,麵對元帥那張臉您怎麽下得了口啊?”


    皇帝:“……”


    皇帝的最後一絲希望也被無情摧毀了。


    “你們怎麽就去了……”海因裏希恍惚道,“戴納叫你們去你們就去了……”


    堂堂皇帝儼然一副跑了老婆的絕望模樣,刀疤男揣揣看著,片刻後試探問:“要不我現在再帶他們去一次,把皇家軍校那幾個學生宰了滅口?陛下您標記的那個omega也跑不了,哥幾個把軍部精英全捎上,保證今晚就幫您把人綁回來……”


    “你快給我閉了!”皇帝當即怒吼,順手抓起文件劈頭蓋臉扔過去。


    這次行動是戴納指揮不當,軍部精英各自為政,一群驕兵遇上了戰鬥力爆表的西利亞,被打得落花流水也不奇怪。但如果皇帝親自坐鎮指揮、軍部精英傾囊而出,那別說幾個眼睛長在頭頂上的小屁孩子軍校生了,把西利亞本人五花大綁弄回來塞床上也不在話下。


    ――問題是然後呢?


    就算他用這種方法拿到鳳凰了,西利亞能善罷甘休?


    西利亞現在不知道鳳凰的重要性,他參賽應該是艾德娜那老女人攛掇,用的肯定是“要打敗星係軍校”這個理由,所以皇帝和軍校的種種爭鬥他是不知道內情的。


    而且這次行動軍部沒有留下證據,西利亞不知道綁匪到底是什麽來頭,萬一最終東窗事發,把責任往戴納頭上一推三作五也就完了。


    但現在的情況是,如果軍部真的撕破臉皮跟皇家軍校幹上了,那麽不用艾德娜挑撥,西利亞自己都能發現皇帝在此次事件中扮演的不光彩角色――這還是輕的,萬一他對鳳凰起了疑心,進而發現自己在駕駛艙裏的遺體可怎麽辦?


    到時候怎麽解釋?“加文我愛你,因為你就是駕駛艙裏的這個元帥”還是“加文我愛你,但駕駛艙裏這個我一樣也愛”?!


    不論哪樣都是妥妥要出局的節奏吧!


    皇帝簡直怒從心頭起,心裏把擅自行動的戴納和誘騙西利亞出賽的艾德娜罵了個臭頭。然而這時再罵也晚了,西利亞已經和軍部的人正麵遇上並起了疑心,還有什麽補救的措施?


    “……還還還還是殺人滅口吧……”刀疤臉哆哆嗦嗦建議:“把戴納抓來一刀殺了,就說全都是他幹的……”


    海因裏希心說好主意,恨不得立刻就這麽做了!但機甲鳳凰沒到手,遺體還沒解剖,隻能勉強忍下砍了戴納祖宗十八代的衝動,搖頭道:“不行,現在不是動手的時候。”


    “那――”


    “再想動手也得等決賽再說,不然太假。”海因裏希頓了頓,突然認真道:“現在最重要的是維護皇帝英明神武的形象,必須想個辦法在那些選手麵前把朕摘出來。其實朕有個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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