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很順利,夏紀幾乎是無視阻礙的挖完了近乎十米,他用手,用石瓦片,毫不間斷,不覺冰寒,也不覺雪中所藏利器的割傷。


    但很快,他察覺到了惡心感,一種並不算是疼痛,反倒是似酒醉般的感覺傳來。


    夏紀扶住一邊的“雪井”井壁,開始幹嘔。


    他能看到自己的腹部如痙攣般起伏、收縮,而強烈的疲憊感襲來,使得他眼皮欲要重重垂下,而四肢開始發軟發熱。


    “這是...副作用?”夏紀冷靜做出判斷。


    是急速恢複帶來的副作用,所以導致了身體虛弱。


    如果繼續下去,那麽這副作用會越來越大,大到導致自己死亡。


    夏紀深吸了兩口氣,往嘴裏胡亂塞了兩團冰,以此提神與補水,旋即,便是繼續開始未完的工作。


    大雪落到天幕黑了,才略有停歇。


    夏紀終於挖到了底部,那似乎是個崩塌的屋頂,但是卻不是自家的木屋頂。


    雪崩之中的村莊,方位本就難以判斷,夏紀隻是按照感覺尋了處最可能的地方挖掘。


    既然不是,他就如鼴鼠般繼續挖洞。


    幸而,這處人家屋裏尋到了一把方便鏟,如此效率倒是提高了不少。


    粗略掃了一眼這屋中的村民。


    “唔...原來是阿勇家,那麽我家應該在西南方三十米左右。”夏紀辨認出屋內麵孔,然後做出判斷。


    這阿勇他也算認識,但卻沒有絲毫搭救的想法。


    因為若是耽誤了時間,夏鳶的生機也許就會被葬送。


    夏紀既然確定了方位,便向西南方向揮動方便鏟,他挖掘的動作毫不停止,如不知疲憊的傀儡,一米,兩米,三米...五米...十米。


    期間甚至雪塌過一次,將他整個埋在其中。


    但很快他又從雪白中探出了手臂,麵無表情地繼續。


    慢慢地,他開始重重喘氣,他並不疲憊,也無痛覺,身子甚至完好無恙,但是皮膚上已經開始凝聚出奇異的淤紅,那些淤紅消散,又化作惡心感襲上心頭,令他忍不住再次伏地幹嘔。


    半夜三更。


    夏紀終於挖掘到了自己的家,他看到熟悉的簡陋家具、被冰雪凝固的一盤紅燒魚,以及穿著紅圍褂的身影,正伏倒在地下,身子往下。


    她的背部往上被一顆山石直接傾軋,頭顱、肩膀、甚至是雙臂連同著手都被這黑黝黝的山石壓在其下。


    可以推斷,當雪崩混在著山中泥石爆發時,她是如何的不幸,如何的正忙碌著、做好了晚餐、開心等著弟弟回家,卻被突然落下的山石砸中。


    死亡總是公平的。


    不會因為貧賤富貴、美醜善惡而有所姑息,有所強製。


    似乎是命到了,那便是到了。


    終點總在飛來橫禍時,便抵達,來的突然,不給任何準備和恐懼。


    夏紀雙手抱住那山石,想要挪移,但是山石本身四四方方,加上積雪的凝固,更是紋絲不動。


    “夏鳶,你怎麽這麽倒黴。”他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你總說我倒黴,說我運氣不好,說多了,遭報應了吧。”


    他咬牙切齒,把最後幾字一句一頓的說出,雙手拚勁全力,抱緊那與自己身型極度不配的巨石,試圖抱起。


    他聽到自己五髒六腑幾乎快停止運轉,感到骨骼在“格拉”作響,強烈的惡心感在提醒著他身子的力量已經快枯竭了。


    但黑石依然不動。


    略一思索,他突然停下動作,視線稍轉,尋到一處原本作為石矮凳,成人小腿高,表麵平滑,是夏鳶平時擇菜之地。


    搬來那石矮凳,他又尋到家中的一根晾衣、防衛兩用的粗長鐵棍,這是姐弟兩從某個鐵匠鋪偷偷撿來的殘次品,後來還被那鐵匠追了半路,姐弟兩人輪流拿鐵棍,這才甩掉那大胡子的鐵匠。


    回家後,兩人慶祝了好久。


    畢竟這鐵棍便是無用,拿去賣也能換點錢了,哈哈。


    鐵棍和夏紀個頭差不多,此時一邊借助地勢被壓入巨石之下,棍身中前墊在黑石上,夏紀則是雙手扣住另一邊。


    如此,便形成了一個杠杆。


    稍作觀察,在確認鐵棍方向與巨石傾斜方向一致後,夏紀深一口氣,雙手握緊鐵棍翹起的末端,驟然跳起,利用身體的重量,帶著那鐵棍重重壓下。


    呲呲...


    巨石挪動了下,然後順利的翻滾了兩圈,終於挪動開了。


    露出其下血肉模糊,早已被壓成肉醬的頭顱,背部,手臂。


    夏紀不顧強烈的惡心感,跪坐到那屍體身邊,也不顧那夾雜著碎骨的血漿,伸手從其中撿出一塊火紅貓眼大小寶石。


    寶石三邊扭曲鏤空,整體呈現火焰焚燒衝天之狀,似是受到血液所染,那扭曲鏤空裏浸入了些血滴,竟隱隱有滲入寶石之狀,似是外焰變成了血紅色,妖嬈而殘忍。


    這是姐姐從不離身的掛飾。


    也是...那狠心丟下自己兩人的父母,所留下的唯一憑證。


    夏紀把那染滿鮮血的火紅寶石攤放在掌心,搖晃的視線裏,隻有那紅色。


    漫天的紅。


    整個世界都紅了,像被末日的熔岩所灌滿,像毀滅的夕陽在路的盡頭。


    他靜靜看著。


    不知看了多久,看的都忘了自己身上的強烈不適,以及忘了天地之間所有的聲息。


    然後,他才一把緊緊握住,不管寶石的棱角刺入掌心。


    雖說這什麽身世唯一憑證,自己並不在乎,也痛恨著,但是作為夏鳶你的遺物,作為留有夏鳶你鮮血的遺物...


    我會帶著。


    夏紀不知道該說什麽好,茫然感從心底襲來。


    他突然褪下自己裹著的墨黑外衣,然後披在了眼前的屍體上,把她惡心醜陋、被壓榨爆了的頭顱,後背遮掩住。


    然後驟然起身,開始用方便鏟挖泥。


    不知過了多久,在這雪崩之下的數十裏,在冰冷堅硬的泥土上出現了一個墳墓。


    墳墓上潦草所書:夏鳶之墓。


    想了想,他又用力在開頭處刻上了“姐”。


    做完這一切,忙碌到了盡頭,忙碌時所忘記的東西又開始蘇醒。


    “夏鳶,你不是還想著嫁人嗎?嗯...你喜歡哪個,我去抓來陪你。”


    “算了...那些人又和我們不親,便是葬在一處,也隻是讓你心煩。”


    又是片刻。


    “夏鳶,你還有什麽心願沒完成呢?唔...我幫你去做啊。反正我感覺不到痛,現在恢複能力又這麽強,雖然不會武功,但是哪裏去不了呢?”


    他陷入了回憶。


    “哦,對了...你常常和我說,塞外的晚霞很美,如同琥珀融化了,很安靜,很絢爛。”


    完全應該此時崩潰的少年,卻出奇的冷靜,麵對著墳墓,如同麵對著生者,表現出從未有過的嘮叨。


    “可是你什麽時候去過塞外呢?”


    ...


    “不管了,我也想不到你有說過其他心願。


    既然你想看塞外的晚霞,那我帶你去看啊。”


    他露出了微笑,而火紅寶石的邊角已經刺入了掌心,血液流轉,複又匯入那扭曲鏤空中,將姐弟的血液通過寶石又融合在了一起。


    妖嬈,而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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