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夜幕下,勁風陣陣,幾道驚雷伴著銀龍從天邊滾滾而來。


    李景喻抿唇不語,刮來的風撩起了他的衣袂,噗噗作響。


    張太醫雖身在渠芙灣,可心係社稷,對朝中大勢了解頗深,再見故人之子心念顧氏女,本不欲多言,卻亦不願他因顧氏而涉險朝中爭鬥。


    他忍不住道:“北境六鎮連年旱災,顧建柏力諫嘉寧帝撫恤六鎮,對其減免賦稅三年,開倉賑民以應天災,此舉,本是好事,卻無疑觸怒了朝中以成司徒為首斂財,以供驕奢淫.逸士族一黨的利益。成司徒怒不可遏,屢屢在朝堂上打壓顧建柏,而嘉寧帝更是年邁昏庸,無力國事,對此,含糊其辭。顧建柏疲於應對,身陷朝中紛爭漩渦,恐禍及妻兒,便尋個緣由,將女兒送出洛陽。”


    “可顧蒹葭在歸洛陽途中,卻一路遭人暗害,可見,朝中有人對顧建柏落井下石,欲害顧蒹葭性命,以期對顧建柏致命一擊,徹底擊垮他,使他再無力朝政,徹底退出朝堂。”


    他說到這,微微一歎,看向眼前的李景喻,又道:“潤之,你此番護送顧蒹葭回京,縱然出於顧氏與你父舊情,可若被有心人挑撥,亦必被顧家連累受害,不如及早脫身為妙。”


    朝中爭鬥向來詭譎異常,兵不血刃,而像李景喻這般的手握重兵的藩王貿然入京,理應對朝中之事避嫌,更何況此次,他還是護送顧蒹葭這個燙手山芋進京。


    天邊又一道銀龍竄起,炸響在兩人頭頂,照亮了李景喻冷毅的俊臉。


    張太醫擔憂的看著他,內心裏希望他能聽勸,及早抽身,趕回幽州,做他的小郡王。


    狂風大作,怒雲翻滾,傾盆大雨將至。


    李景喻美目不變,朝他深深一揖,恭敬說道:“多謝張世伯勸慰,可潤之卻不能從。”


    李景喻語氣一頓,又道:“顧公高風亮節,憑一腔熱血為國,實乃大魏之幸,如今因諫言賑災之事身陷險境,與國事,乃是社稷之危,我應極力促成此事,救其脫險,與私事,對我而言,乃是舅父落難,我不能坐視不理。”


    張太醫一怔,見他言語堅決,憑生出股自慚形穢之感。


    他年輕時,也曾抱著雄心壯誌一心入仕,何奈屈就父親遺誌,做了名太醫,後來,被奸人所害,更無法宣泄心中抱憾,自此渾渾噩噩度日,今日聽他一言,竟激出胸腔內他年少時那一團久違了的豪情。


    那是,寧為知己者死的落拓大誌。


    在這奸臣當道,國將不國臨危之際,大魏所缺的,便是此等忠臣良將之人。


    而他眼前的李景喻,或許,當真可以撥亂反正,力纜狂瀾大魏大夏將傾之勢。


    他撚須,望著李景喻,滿腔抱憾的豪情終化為一句由衷的讚歎:“後生可畏,是大魏之幸,是大魏之幸啊。”


    ......


    送別了張太醫,李景喻疾步進了屋,朱會飛已換上一襲夜行衣等在房裏,見他回來,忙道:“郡王,果然不出您所料,成俊茂回到屋中,便書信一封,命人連夜送往洛陽成司徒府。”


    今晚在客棧,郡王命他看押振海,並嚴密監視成俊茂一舉一動,若是成俊茂行動有異,便立刻來報。


    李景喻聞言,冷笑:“成俊茂還是一如既往的好大喜功。”


    他說完,迅速接過自己遞過去的夜行衣換上。


    而朱會飛則是疾步來到窗邊,瞧了眼樓下無人,扭頭朝他道:“那封信送出不遠,應能追上。”


    李景喻再不遲疑,就著掀開的窗戶,一躍而下,朱會飛緊跟其後,兩人跨上快馬,冒雨朝洛陽方向追去。


    沿途,雨勢漸小,道路泥濘濕.滑難行,好在一個時辰後,兩人終追上送信之人。


    朱會飛手起刀落的解決掉護送送信的幾人,從其中一名信使身上搜出信,交給李景喻。


    李景喻接過,左右翻看下,信口上赫然印著成俊茂的火漆章,他小心避開那處,從旁處撕開信封,拿出信,就著朱會飛點燃的火折子,粗略一掃,眉目倏然一沉。


    朱會飛見郡王麵色陰沉的嚇人,大著膽子朝信上掃了一眼,待看清內容後,一時怔住。


    信上所書。


    “字付寄煙吾妹,兄已抵渠芙灣,諸事皆順,已將吾妹相托之事周全,讓振海認下水匪劫持顧蒹葭之事,吾妹可稍安,兄另有一言,告誡吾妹,不可再因嫉恨顧蒹葭得太子厚愛,再行魯莽之事,兄定甚慰,待兄歸家,自會為吾妹在父前掩蓋此事,望吾妹心安。書不盡意,兄字盡於此。成俊茂。”


    紙上繆繆幾句,足以看清水匪事件始末。


    成司徒為奸臣,亦為士族之首,這種為絆倒顧公之舉,手段略顯稚.嫩,水匪此事,應為信上所書,乃是成俊茂之妹趁著顧家落難,因嫉恨顧蒹葭得太子青睞,便欲趁顧蒹葭從並州回洛陽之時,派振海慫恿水匪綁了顧蒹葭,任由顧蒹葭名聲被毀,無顏回洛陽,而她做下此事後,唯恐事情敗露被人知曉,便去信給成俊茂,讓成俊茂幫其掩蓋此事。


    其後,成俊茂一路風塵趕至渠芙灣,並非言語中所說,為顧蒹葭而來,卻是為了替其妹圓下此事。但成俊茂未料到,郡王對他所言,假裝相信,並趁他鬆懈之時,攬下此封家書。


    而,更令成俊茂想不到的是,若非他親自上趕著送來振海,恐怕郡王還想不到是誰要害郡主,此次,他此舉,可謂,馬失前蹄。


    朱會飛看完,破口大罵一聲:“豈有此理,顧氏落難,如今就連旮旯角落的女娃娃都敢長了賊膽害郡主性命。”


    信上所書其人,朱會飛或許不知,而李景喻卻是一清二楚。


    成俊茂為人雖膽小怯弱,卻極其愛護其妹成寄煙。而成寄煙,恰好是蒹葭以往的閨中密友。


    朱會飛罵完,就見李景喻眼眸幽深,似是簇了兩道利刃,盯在信上一動不動。


    神色煞是駭人。


    他當即驚住,一想到郡主乃是郡王心儀之人,郡王隻會比他更怒百倍,正欲再罵兩句出氣,就見李景喻卻是將信重新裝好,放入袖中,寒聲道。


    “此事不可聲張,驚動了成俊茂。”


    朱會飛狐疑道:“郡王,成家欺人太甚,豈能如此放過?”


    李景喻一夾馬腹,調轉馬頭,說道:“我自有分寸。”


    他說到這,微微一頓,似是想到什麽,目露威嚴的逼視朱會飛。


    “明日啟程回洛陽,一切照舊,莫要在成俊茂麵前露出馬腳,一切按我吩咐行.事。”


    朱會飛跟隨李景喻數年,豈會不知他有何打算?看樣子,定是想好了如何懲治成家了。


    他心中一陣暢快,調轉馬頭,與李景喻並駕齊驅,隱入夜色之中。


    ......


    顧蒹葭這一夜輾轉難眠,一想起白日之事,便心浮氣躁,心口說不出的憋悶,在榻上翻來覆去,直到亥時三刻,才沉沉睡去。


    翌日,天還未亮,巧兒便端來了洗漱之物,稱郡王已備好馬車,在客棧外等著了。


    卻是要上路了。


    顧蒹葭一骨碌從榻上爬起來,匆忙洗漱一番,塞了幾口早膳,甫一出客棧,就見李景喻側立在一輛馬車前,朱會飛正同他說著什麽。


    她心中一窒,似是怕驚擾到他般,放緩了腳步。


    今日,他穿了一襲品竹色錦袍,玄紋雲袖,舉止風流。


    此時,不知朱會飛說了句什麽,他眉目舒展,冷毅的側臉顯出愉悅的弧度。


    他似察覺到她的目光,扭頭看過來。


    她慌亂的撇開眼,避開他的目光,看向他身後的幾輛馬車。


    許是他為了避人耳目,馬車通身灰褐色調,就連車簾前雕飾亦是普通木料所雕,看起來倒想是小門戶臨時備著用於急用的馬車。


    這廂,朱會飛順著李景喻的目光看去,就見顧蒹葭目光巡視在馬車上。


    他嘿嘿一笑,繼續方才的話口,朝李景喻道:“郡王,卑職翻遍渠芙灣就隻找到這三輛馬車了,待會,您與郡主同乘一輛,剩餘兩輛供受傷的將士們擠擠?”


    李景喻眉目不動,瞥了眼遠處的顧蒹葭,神色似是極不讚成。


    朱會飛見此,忙湊近他,又道:“郡王,俺看這郡主也非對您無意,若郡王再不抓緊機會,恐怕這郡主到了洛陽,到時,您想見也見不上了。”


    他說完,見李景喻眉頭微不可查的皺起,忙要再勸,就見李景喻已疾步朝顧蒹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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