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成寄煙話音落下,與宴的眾女眷中霎時傳出陣陣驚呼聲,眾人眸色各異,目光皆投向顧蒹葭身上。


    丁芷蘭所擔憂的事終於發生了,身形一晃,險些站立不穩。倏然轉頭,目光如刃,一寸寸剮在成寄煙身上,揚臂照著成寄煙臉上扇了過去。


    成寄煙似早有防備,身形朝後一閃,躲過了。


    丁芷蘭怒不可遏,正要再打她,揚起的手臂卻被人抓.住。


    她一怔,就見顧蒹葭擋在她身前,雙肩挺直,麵容鎮定,微揚起下巴,已示對成寄煙言語中的厭惡。


    “寄煙,此次蒹葭扶靈歸鄉,行程極其隱蔽,路途還有你哥成俊茂隨行,我和李景喻途中更是發之情,合乎禮,無半分逾越,何來貼身護送蒹葭之舉?此事,若你不信,大可詢問同蒹葭隨行的府兵,奴仆,和你哥作證,可若,你因某種緣由而汙蔑蒹葭聲譽,那麽,待會姑奶奶來後,由姑奶奶做主,親自招來隨蒹葭扶靈等人查探,以證蒹葭清白。”


    隨著成寄煙說話時,周圍已經起了一陣竊竊私語,等蒹葭開口,就變成了噤若寒潭。


    四下頓時安靜了。


    成寄煙麵露尷尬,掩在袖中的雙手緊握成拳,緊掐在掌心,五指指尖泛白,卻隻得斂下眸底恨意,起了笑意:


    “阿葭,寄煙不過隨口說了幾句玩笑話,何必當真呢?”


    顧蒹葭冷笑:“寄煙,搬唇弄舌,汙人清白,若被人告去衙門,是會被處以拔舌罪名的,今日,蒹葭顧念往日姐妹情誼,不與你計較,可若你膽敢有下一次,就別怪蒹葭了。”


    成寄煙的臉青紅交加,連聲朝她道歉,而周圍觀熱鬧的女眷,豈能不知?顧蒹葭恩威並施的一番話,亦是在告誡她們,不要亂嚼舌根。


    霎時,成寄煙連同眾女眷,不敢多吭一聲。


    偌大的福壽殿靜謐,聞針可落。


    一道尖細閹人的聲音,忽然傳了過來。


    “太後體感不適,不來福壽殿了,都散了吧。”


    顧蒹葭隨眾女眷扭頭看去,卻是伺候在太後身畔的高公公。


    顧蒹葭緊繃了大半夜的心弦,驟然一鬆,霎時手心裏沁出幾層熱汗,隻想快點離開這片是非之地。


    再抬眼,就見阿娘眸底暗芒閃爍,隱有失落之色,連忙挽著餘怒未消的阿娘手臂,同眾女眷一同出了福壽殿。


    待出宮門時,發現三三兩兩的朝臣從祥雲殿出來,顧蒹葭猜測嘉寧帝那邊的壽宴也已散了,便問阿娘:“阿娘,可要等阿耶出來?”


    丁芷蘭麵色倏然一沉,拂袖登上起先顧府停在宮門外馬車。


    顧蒹葭不知阿娘為何突然惱怒,但也不敢觸她逆鱗。連忙跟著上了馬車。


    可她到底記掛阿耶,剛坐穩,便撩簾朝宮門方向看去,卻見一輛普通馬車倉惶駛向宮門口,待車將將停穩,一名身形魁梧的漢子,跳下馬車,扶著一名頭罩幕離的老婦人下車,直奔宮中。


    她“咦”了一聲,隻覺那兩人身形異常熟悉,不自覺扒著車窗探身看去。


    忽的,耳邊聽到阿娘冷叱:“阿葭。”


    顧蒹葭連忙縮頭回來,就見阿娘瞧著自己,麵色冷凝,忙將身子坐好。


    可腦中卻不斷浮現方才那一幕,若她沒猜錯,那兩人應是朱會飛,和李嬤嬤?可,兩人為何深夜趕往宮中?


    她腦中雜亂,但想起這兩日阿娘尋遍府中各個角落尋找李嬤嬤,當著阿娘怒容,也不敢提及李嬤嬤半分,隻得壓下心中不安。


    .....


    待宮宴畢,顧建柏火焦火撩的趕往家中,轉入照壁,穿過垂花門,入了內室,就見丁芷蘭正倚坐在小榻上,執著一盞茶喝著,神色難辨。


    心中一慌,忙快步上前,喚她一聲:“阿蘭?”


    她神色倏然惱怒,將手中茶盞砸在小幾上,溫熱的茶湯霎時四濺,滾輪在小幾上。


    她噔噔噔衝過來,站在他麵前:“瞧瞧,你幹的好事!”


    她說著,驀地伸出兩手,抓.住他衣襟,臉上惱怒卻悉數化為苦澀,眼淚如同斷線的珠子般,漱漱而落。


    “今晚,你為何不當眾選太子為婿?你可知曉,在福壽殿中,成家那賤人是如何詆毀阿葭清白?若是此事,傳入太後耳中,和各家女眷家中,咱們阿葭聲譽盡毀,不說嫁給太子,那怕是嫁個尋常士族,恐怕也難如登天。”


    她似是拚盡全身力氣叱責他,說罷,鬆了手,跌坐在地上,雙手掩麵,滔滔大哭起來。


    顧建柏與丁芷蘭婚後感情甚睦,前段時日,因蒹葭的婚事,爭吵多次,知她因嫁給自己一直未生出兒子,心存虧欠與他,便一直主張將阿葭嫁給太子,以彌補自己無後的缺憾。


    他心中雖不喜她此舉,可此刻,看著一貫溫淑的嬌妻,這般痛心,心中窒疼,忙將她拉起來,引坐在小榻上,哄慰道:


    “阿蘭莫慌,太後給我一夜時間擇婿,想來還是顧念咱們家的,待明日,我便進宮告知太後,我擇太子為婿!”


    丁芷蘭聽了此話,驀然抬頭,眸中淚花閃現,不確定的問:“此話當真?”


    “太後之言,豈能作偽!”


    顧建柏肯定的答她,可不知為何心頭卻溢出一絲不安,但見嬌妻破顏而笑,便極力忽略那屢異樣,扶著丁芷蘭入榻,歇息。


    可顧建柏怎麽睡得著?腦中不停盤旋著今夜的事,終想明白,為何李景喻來府上,隻字不提蒹葭與太子婚事,卻執意求娶蒹葭,而他也含糊的應承了他求娶蒹葭的事。


    可那知,李景喻今夜竟在大殿之上,親自說出求娶蒹葭。


    雖半句未提及自己,可那般運籌帷幄,心思縝密的模樣,卻一絲未逃脫他的眼睛。


    李景喻這次分明是有備而來!


    或許,便是為了求娶蒹葭,而非是專為六鎮賑災之事!


    想到這,顧建柏心頭雜亂,一夜未合眼,天不亮,便急匆匆的趕往宮中。


    待趕至祥雲殿殿外,便被嘉寧帝身側的內侍攔住了,稱嘉寧帝連夜接見了成司徒,不便見客。


    顧建柏吃驚不少,嘉寧帝年邁,身子一向不太康健,平日極少處理政務,而今,卻連夜昭見大臣,此舉,更是他為官多年,從所未聞之事。


    他抬眼,望了眼緊閉的殿門,隻得強行按捺下心中不安,焦急的等在殿外。


    直到日上三竿,嘉寧帝終於喚他進去。


    顧建柏快步轉入殿內,待站定,就見殿中站在的不僅有成司徒,還有太子李孝敬。


    嘉寧帝居與龍座後,雙目露著怒意,見他過來,才勉起笑顏,招呼他落座。


    顧建柏心生忐忑,直言站著便好。


    嘉寧帝也未再勸,隻道:“成司徒昨夜聯名幾十位大臣,上奏撥白銀十萬兩力住六鎮賑災一事,顧卿,可有異議?”


    顧建柏緊繃的後脊猛地一涼,不可置信的望向成司徒。


    方才他匆匆一顧,未瞧清成司徒臉色,此時,再看成司徒,竟發覺他神色不寧,眼底泛著黑青,見他望來,原本冷僵著的臉,竟勉強起了笑意,似是恭敬之意。


    而顧建柏未料到的是,昨夜成司徒回府,便收到的一封匿名信,信中夾雜著兒子成俊茂親手所寫給女兒謀害顧蒹葭的經過,成司徒大吃一驚,信上說,若成司徒不促成六鎮賑災之事,便將他女兒謀害顧蒹葭此事,捅到太後哪裏,他懼怕不已,忙連夜進宮,麵見嘉寧帝。


    顧建柏見一貫與他作對的成司徒竟對自己露出恭敬之色,心底毛骨悚然,不再看成司徒,朝著嘉寧帝道:“微臣,毫無異議。”


    嘉寧帝頷首,“若兩位公卿皆無異議,此事,便這樣行了。”


    他說完,兩道隱含疲意的目光掃向成司徒,顧建柏等人,最後定在太子李孝敬身上,沉吟片刻,忽然道:“顧卿。”


    顧建柏一怔:“微臣在。”


    嘉寧帝一歎:“我兄李靖舒多年鎮戍邊境,保衛我大魏安寧,朕每當想起兄長多年未歸,不能與朕共享天倫,便覺虧欠兄長良多,如今,兄長膝下隻得一子李景喻,李景喻更在昨夜太後壽宴之上,執言此生非蒹葭不娶,若朕不成全此門親事,豈非更愧對兄長?朕為此,夜不能寐,縱然,心中甚是中意蒹葭為朕的兒媳,也隻能忍痛割愛,成全此門親事,顧卿,你當如何?”


    顧建柏大吃一驚,嘉寧帝此舉,顯是趁著太後未在,越過太後,親定蒹葭與李景喻的親事。


    他心緒大亂,正要開口婉拒。


    就聽成近側司徒語含譏誚道:“顧公,李景喻少年成名,又是祁王李靖舒的獨子,縱然有些不入耳的傳聞,但論身份,家世,也當得起這門親事,莫非,顧公瞧不起祁王李靖舒,覺得,此門親事,兩家門戶不夠登對?”


    顧建柏豈會不知,成司徒何意,這般對他踩高貶低,便是要他成全此門親事,若他拒絕,便被嘉寧帝猜疑,藐視皇家門楣,可他也想不通,嘉寧帝一直屬意蒹葭為太子妃,為何,一夜之間,便滅了此等心思?


    他額上冷汗直冒,許久,看向太子李孝敬。


    李孝敬端坐在嘉寧帝手邊,眼眸中似有暗湧湧動,一雙拳捏的極緊,卻一語不發。


    而嘉寧帝似是察覺到自己的目光投向太子。麵色倏然變得黑沉,道:“顧卿,太子已納下高尚書家的女兒為太子妃,若顧卿實在不願女兒嫁給李景喻,不若,給太子做個側妃也可。”


    嘉寧帝此話一出,成司徒滿臉堆笑,自古,妻妾有別,皇家亦如此,側妃名號聽著好聽,但也是妾,既然太子不知為何,執意不選擇自己女兒為太子妃,那麽顧蒹葭也休想。


    憶及此,再看顧建柏時,雙眸中滿是譏誚。


    顧建柏霎時站立不穩,許久,朝嘉寧帝拱手,語氣中滿是幹澀:“微臣......謝皇上與小女賜婚。”


    嘉寧帝似是麵色稍緩,連忙下了龍椅,雙手扶起顧建柏,語含不舍:


    “我知顧卿憐惜女兒,不願將女兒嫁去幽州,朕心中對這個侄女也是不舍,特封蒹葭為仁壽公主,出嫁禮製等同朕親生公主,若顧卿無異,朕便下道特旨,一個月後,完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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