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是夜。


    醫院裏一片死寂, 無人的走廊亮著燈,兩個戰鬥科的成員歪在座椅上,已經睡熟了。


    病房的燈關著。


    透過特質的隔離玻璃, 能夠看病床上一個微微凸起的身形。


    某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啃噬聲從黑暗中傳來,悉悉索索,在暗夜中顯得越發詭異。


    趙東躺在床上,燒的神誌不清。


    他的意識已經模糊渙散,但是卻仍然醒著。


    他能夠感受到, 某種邪惡的東西在自己的身體內部滋生長大, 貪婪地啃噬著他的血肉和內髒, 那種難忍的麻癢和痛楚就好像有千萬隻蟲子在他的骨頭上爬一樣,簡直就是生不如死。


    走廊中的燈光通過窗子照入黑暗的病房裏,成為唯一的光源。


    在那黯淡的微光下, 一抹黑影無聲無息地出現。


    是幻覺嗎?


    或者是被燒糊塗了?


    虛弱的趙東艱難地睜開雙眼,試圖看清那抹向他的床邊靠近的人影。


    身上的被子被掀開。


    身體內的活物突然毫無預兆地躁動了起來,在他的身體內激烈地衝撞著——


    趙東猛地身體一震, 反射性地想要躲閃掙紮。


    這時, 他的眼前突然一暗。


    一隻冰冷的手無聲地覆蓋在了他滾燙的眼瞼之上:


    “噓。”


    對方掌心的溫度很冷, 就像是驟然落入沸水中的寒冰, 令他不由得渾身一震。


    有一種親切的感覺。


    不知道為何,趙東的心莫名地安定了下來。


    在確認趙東不再掙紮之後, 葉迦低下頭審視著對方現在的狀況。


    那慘不忍睹的腫脹青紫已經從對方的小腿蔓延到了胸膛, 在那幾乎無法辨認出人類形狀的軀體上, 有無數幼蟲在皮膚下蠕動著, 看上去醜惡而可怖。


    葉迦從自己的口袋中掏出那枚卵囊,小心翼翼地切開一個口子。


    半透明的粘膩液體滴落在對方的膝蓋之上。


    一滴,兩滴, 三滴。


    就像是嗅到血腥味的鯊魚似的,那些蠕動著的幼蟲爭先恐後地向著液體落下的地方湧去。


    半透明的幼年鬼蜘蛛仿佛是從海綿中擠出來的水一樣,一隻接著一隻地從對方的皮膚內部爬了出來。


    爬出來一隻,葉迦就捏死一隻。


    很快,所有的幼蟲都爬了出來,趙東的皮膚下總算不再起伏滾動了,顏色也不再是那樣駭人的青紫,不過,腫脹可能還要數日甚至數周才能消下去。


    被鬼蜘蛛的卵寄生後的人類,要想完全恢複過來,需要很長的時間。


    ——不光生理,還包括心理。


    聽著黑暗中,趙東逐漸變得平穩下來的呼吸,葉迦瞥了眼窗外。


    夜色還正濃。


    整個城市都陷入了沉睡,隻有一點稀少的燈光在遠處緩慢地移動著。


    葉迦歎了口氣。


    算了。


    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鬼蜘蛛的洞穴裏還掛著那麽多人呢。


    等到把一切都全部處理好,天空已經泛起了魚肚白,晨曦從世界的邊際蔓延開來,一點點地將黑暗驅散,逐漸點亮整個天空。


    葉迦終於回到了家。


    他換掉身上沾滿血腥味和蜘蛛□□的衣服,然後將自己整個人重重地甩到床上,喉嚨裏發出一聲沙啞的咕噥。


    草,太累了。


    處理鬼蜘蛛這件事的後續倒不是非常累人,畢竟,論起強度和危險程度,遊戲裏的副本還是要更勝一籌的。


    與嵇玄的交鋒的那個部分,才是整個晚上最讓他身心疲憊的。


    葉迦盯著天花板,在腦海中將自己和嵇玄的對話仔仔細細地過了一遍。


    雖然很懸,但是似乎……對方似乎暫時還沒有發覺自己的身份?


    他有些難以確定。


    遊戲裏的日子仿佛已經是上輩子的事情了,而嵇玄本人,在那個時候就已經是一個不穩定的□□了,在他變成了鬼王,葉迦更無法判斷出他心裏究竟在想什麽,或者是下一步準備怎麽做。


    而現在,自己又成了對方在超自然管理局的“臥底”……


    淦。


    葉迦翻身將自己的腦袋埋進了枕頭裏。


    自閉了。


    “要不,跑路吧?”小黑手湊到他的枕頭邊。


    自從它意識到自己和葉迦是一條線上的螞蚱,它就開始變得對葉迦的生命安全十分熱心:“需不需要我幫你寫辭職信?”


    “辭職你個頭。”葉迦冷漠地瞪了它一眼。


    “你是不是蠢?”他毫不客氣地說:“你覺得鬼王會毫無防備地把一個剛剛疑似背叛他的鬼委以重任嗎?”


    被說蠢的小黑手:“嚶。”


    葉迦微微眯起雙眼:“他這麽做,這隻能說明他留有後手,才能夠不怕我反水。”


    他說:“這是個試探。”


    “那……”小黑手小心翼翼地問:“那你準備怎麽辦?”


    葉迦:“按兵不動。”


    他現在無法預判對方接下來的行動,就更不能輕舉妄動,留下把柄。


    最糟糕的不過是……


    再次兵戎相見。


    葉迦輕輕地摩挲著指尖,淡色的眼眸微垂著,眸底的冷意一閃而逝。


    ——自己既然能殺他一次,自然就能殺他第二次。


    “所以,”小黑手終於忍耐不住內心的好奇,大著膽子發問道:“當初到底發生了什麽啊?”


    葉迦掃了它一眼:“很好奇?”


    小黑手重重地“嗯!”了一聲。


    太好奇了,好奇死了!


    葉迦眯起雙眼,一縷笑意從他的唇上掠過:“這樣啊……”


    “!!!”小黑手抖了抖,本能地向後退去,直覺有哪裏不太對勁——


    這個微笑它太熟悉了……


    每次對方想坑自己,都會擺出這種表情!


    “今天跑了一天,我實在是太累了,但是我還有好多工作沒有做完,而回憶過往實在是有點太花時間了……”葉迦笑眯眯地說:“這樣好了,你幫我處理一個月的文件,我就告訴你。”


    小黑手:“……………………”


    我就知道!!!


    它咬牙:“半個月!”


    葉迦表情不變:“兩個月。”


    小黑手:“……”


    靠,奸商。


    小黑手被迫退讓:“……一個月就一個月。”


    葉迦漫不經心地說:“兩個半月。”


    小黑手:“!”


    它悲憤欲絕:“你這是壓榨!剝削!沒有人性的資本家!”


    ——看來玩手機讓小黑手學會了不少新詞匯。


    葉迦冷笑一聲:“我現在拿著一份工資,頭上兩個老板,兩邊倒打兩份工還得無償加班,我說什麽了嗎?”


    小黑手:“……成交。”


    它被迫簽下喪權辱國的條約,然後在書房開始苦逼兮兮地處理葉迦帶回家裏未完成的文件。


    筆尖在紙頁上滑動,發出沙沙的聲響。


    葉迦膝蓋微曲,脊背靠在床頭,扭頭望向窗外。


    旭日東升。


    朝陽破開雲層,天空從絳紫,深藍,到泛白的淺藍色一層層過度,世界逐漸變得明亮起來。


    燦爛的陽光從半敞的窗戶外灑落進來,將青年蒼白如瓷的側臉鍍上一層淺淡的金邊。


    在晨光中,葉迦半眯著雙眼,淺淡的瞳色近乎透明,長長的睫毛在陽光下呈現出一種絨毛般的質地,將他眼底的神色盡數擋住。


    ——經驗告訴他,要少往回看。


    不知道有多少玩家被自己背負的沉重回憶壓垮,在血淋淋現實和血淋淋過往的夾縫中崩潰,想要從遊戲中活下去,必須拋卻一些東西,更要學會忘記。


    自從通關之後,葉迦已經很久沒有回想起那段在遊戲中的經曆了。


    忙碌而瑣碎的雜事充斥著生活中的每一天,令他幾乎已經忘記自己曾經是從什麽地方掙紮爬出的。


    而這層表象就像是一層薄薄的瘡疤,它是如此脆弱,隻需要輕輕一扯就會碎裂開來,將掩藏在下方的鮮血淋漓的傷口和膿瘡暴露的一覽無遺。


    ——這時他才會發現,原來自己什麽都沒有忘記。


    那些記憶和畫麵隻是耐心地潛伏起來了,靜靜地等待著合適的時機,到了那一刻,它們就會如同決堤的洪水,無法阻擋地呼嘯而至。


    葉迦閉了閉眼。


    等到再次睜開雙眼時,那一瞬間的真實情緒如同陽光下的薄霜般迅速蒸發,找不到一絲一毫的痕跡。


    他掏出手機來看了一眼。


    六點四十。


    葉迦打了個哈欠,漫不經心地順手按掉了還沒有來得及響起來的鬧鈴。


    算了,今天翹班好了。


    他想了想,然後毫無心理負擔地將手機丟到一邊,再次將自己扔回到了床上。


    殘肢,鮮血,猙獰慘白的五官,殘缺不全的屍體,到處彌漫著殺戮的氣味。


    破碎的畫麵旋轉著,猶如漆黑的漩渦。


    漩渦的中央,站著一個小男孩。


    他下巴尖削,臉色蒼白,一雙漆黑的眼眸深處湧動著隱約的暗紅,猶如在夜色中蔓延出來的猩紅血色。


    他靜靜地望了過來,一點近乎陰冷的偏執在眼眸深處翻滾著,有種難以捉摸的瘋狂。


    男孩的胸口破開一個巨大的窟窿,就像是被什麽利器洞穿,但是從他的胸口處流出來的卻並非鮮血,而是濃鬱粘稠到近乎墨色的森冷鬼氣。


    葉迦眼睜睜地看著小男孩一步一步地向自己靠近。


    “哥哥。”


    童聲中帶著種不諳世事的天真爛漫,脆生生地喊道:“你不記得我了嗎?”


    但在下一秒,他的聲音突然變得低沉暗啞,帶著成年男子特有的磁性:


    “……為什麽要逃呢?”


    身形高大的男人彎下腰,深重的陰影覆蓋而下。


    對方的眼瞳猩紅幽暗,猶如流動著的粘稠鮮血,他似笑非笑地湊近過來,冰冷的唇靠近葉迦的耳畔,身上裹挾著死亡的陰冷氣息:


    “你不喜歡我了嗎?——哥哥。”


    葉迦猛地睜開雙眼,他喘息著,胸膛劇烈地上下起伏。


    暮色已然降臨,房間裏被籠罩在一片朦朧的暖光色光暈中。


    過了許久,他才平複好呼吸,然後動作緩慢地爬了起來。


    葉迦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頭痛欲裂地低咒了一聲。


    媽的。


    狗日的嵇玄。


    做夢都不放過他。


    葉迦伸手撈過被他扔在床頭櫃上的手機。


    處於意料的是,手機上並沒有部長憤怒的催命短信以及連環電話攻擊,恰恰相反,劉兆承發來了一條語氣和緩的慰問信息,在囑咐他保重身體的同時,還捎帶提了一句趙東的身體正在好轉,雖然他們沒有弄清楚原因,但是都大大地鬆了口氣。


    葉迦向上翻了翻。


    原來是小黑手替他請了假——語氣柔和而不卑微,可憐而又不賣慘,簡直就是病假的範例。


    他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謔,可以啊。


    社交手段一流。


    正當葉迦還在琢磨著如何才能更好更高效地繼續壓榨小黑手,讓它心甘情願地為自己做苦工時,掌中的手機突然嗡嗡地震動了兩下。


    通知欄上,一個熟悉的貓貓頭跳了出來。


    【貓貓愛吃魚:兄弟,整活了。】


    葉迦:“……”


    可惡,為什麽這隻鬼比自己還適應現代文明。


    這不公平!


    作者有話要說:  救救跟不上時代的老年人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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