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男人半俯下身, 一雙猩紅的豎瞳深處倒映著青年驚愕的麵容,唇邊帶著適意親昵的微笑,仿佛在向著對方撒嬌似的。


    但是, 他眼底卻沒有半點開玩笑的神情, 似乎已經完完全全地打定了主意,隻要不達目的, 就誓不罷休。


    下一秒,葉迦感到自己身上的束縛解開了些。


    “……”他有些控製不住自己的表情。


    終於,葉迦深吸一口氣,用力地閉了閉眼。


    冷靜, 冷靜,至少先把嵇玄送出去。


    識時務者為俊傑。


    葉迦磨了磨牙, 然後湊上前去,在對方的唇上輕啄了一下。


    他的動作很快,幾乎像是一蹭而過。


    但是, 還沒有等葉迦來得及後退, 男人冰冷的手掌就牢牢地按住他的後頸, 將他向著自己的方向壓了過來。


    模糊的掙紮和氣喘聲被吞進喉嚨。


    白骨大廳的下方,幾隻怪物瑟瑟發抖地貼近地麵, 它們深深地低垂著頭,恨不得將自己所有的感官係統都剝離出去,拚命地在自己的心中一遍一遍地重複著:我什麽都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我什麽都沒有聽到什麽都沒有聽到……


    終於,嵇玄鬆開了手。


    葉迦猛地向後仰去, 立刻和他拉開了距離,一雙水光淋漓的淺色眸色警惕地注視著對方。


    嵇玄卻似乎並不感到生氣。


    他眯起一雙因滿足而稍稍擴大的猩紅豎瞳, 幽暗的視線從對方的臉上掠過。


    青年的皮膚是一種幾乎有些不健康的蒼白, 也就使得緋紅的血色越發明顯, 從微微泛紅的眼角,再到蔓延著大片紅暈的顴骨,以及通紅的耳尖,一雙時常緊抿著的寡淡薄唇此刻已經被揉成欲滴的豔紅,看上去仿佛是將無悲無喜,無欲無求的大理石像拉扯入紛擾欲亂的人間。


    剛才因為對方過分理智而湧起的陰鬱而躁動一掃而空。


    嵇玄挑起唇角,用大拇指腹輕輕地蹭過青年微腫的下唇,輕聲低語道:“我很快回來。”


    看著對方的身影消失在白骨大門之外,葉迦鬆了口氣。


    他獨自坐在空空蕩蕩的白骨座椅之上,感到自己的脊背後不知何時滲出了一層熱汗,此刻被陰風一吹,冷到徹骨。


    葉迦的掌心中浮現出刀光。


    他將身周殘餘的束縛清光,然後用手撐著扶手,站起身——


    依舊坐在座椅上的葉迦:“……”


    腿軟。


    他深吸一口氣,咬牙切齒地低聲咒罵道:“操。”


    正在這時,葉迦的口袋裏突然傳來一聲困倦的哈欠聲:“啊,睡得真好。”


    葉迦微怔,探手伸到自己的口袋中,將那塊淡綠色的小石塊掏了出來。


    全知之眼:“早上好。”


    葉迦:“好你個頭。”


    全知之眼發出砸吧嘴的聲音:“你怎麽這麽暴躁,年輕人,會長痘痘的。”


    它的蘇醒時間太短,葉迦懶得和它扯皮,他抓緊時間,直入主題:“現在嵇玄是怎麽回事?”


    全知之眼:“什麽怎麽回事?”


    葉迦的手指微微收緊,一字一頓地問道:“你不要逼我動粗。”


    “好吧好吧。”全知之眼趕忙道:“既然你想知道,我告訴你就是了。”


    “這隻厲鬼的鬼蜮,可不隻是讓人看到自己最恐懼的東西而已。”它慢慢悠悠地說道:“如果隻是那樣,它根本沒法對抗心誌堅定的存在,尤其是你們這種逐漸對這些東西了有了抗性的人……”


    葉迦:“說重點。”


    全知之眼歎了口氣,繼續道:“它能夠放大本能。”


    葉迦微怔。


    “隻要人的本能放大,即使他們心智再堅定,也清楚地知道眼前的恐懼隻不過是敵人創造出來攻擊他們的方式,也無法控製自己本能的恐懼。”


    確實,倘若隻是利用恐懼為人心進行幹預,是沒法讓那幾個資深玩家出現如此強烈的反應的。


    葉迦眼眸微斂,緩緩地說:


    “但是,嵇玄並不感到恐懼。”


    如果說是被本能欲望支配的話,確實和嵇玄現在不正常的狀態相符。


    但是,在麵對那麽多個自己的偽造品時,嵇玄表現出來的情緒更多是憤怒和輕蔑,而不是恐懼。


    因為他是鬼嗎?


    可葉迦覺得,似乎一切都沒有那麽簡單。


    “當然。”全知之眼回答道:“因為他沒有讓那隻厲鬼讀到他的恐懼。”


    葉迦一怔:“什麽?”


    全知之眼回答道:“沒錯,就是你猜的那樣,他現在封住了自己所有的恐懼,所以才能不受到厲鬼鬼蜮的影響,從內部展開反擊,吞噬對方。”


    “等到對方被吞掉,封印解開,一切歸於正常。”全知之眼聽上去似乎有些敬佩:“總之,是個狠人。”


    葉迦陷入了沉思。


    全知之眼繼續喋喋不休地說道:“哦,對了,他之所以那麽對你,也是因為沒有了恐懼。”


    當一隻隨心所欲的強大厲鬼失去了僅有的恐懼之後,就會變得肆意妄為,再無桎梏。


    葉迦被它這句話猛地驚醒,他皺起眉頭,冷著一張臉:


    “你,你什麽意思?”


    青年的眼底浮現隱約的刀光劍影,從屍山血海中拚殺出來的壓迫感在他的周身湧動。


    隻可惜,在淺色柔順的發下,潔白的耳尖微紅,令他的威嚴大打折扣。


    全知之眼“嘿嘿”一笑,並沒回答葉迦的問題。


    它隻是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說:“好了,最後一個問題,問完我就又要去睡覺了。”


    葉迦壓了壓火氣,決心不和它過多計較。


    他說:“怎麽解開封印?”


    全知之眼微微一愣:“誒?你解開幹啥?現在反正你家這位處於上風,隻要等就好了,等到他把外麵這隻厲鬼吞掉,不就能直接出去了嗎?”


    葉迦:“……”


    和這個狀態的嵇玄在這種封閉空間內——而且還是對方完全能夠支配的封閉空間內——待上三百年?


    尤其是他現在知道了對方的非分之想……


    對不起,他年紀輕輕,還不想被做死在床上。


    葉迦沒直接回答,而是皺著眉,問:“你到底知不知道?”


    “什麽!”全知之眼仿佛被侮辱了似的:“我是全知之眼!我怎麽可能會有不知道的事情?”


    葉迦:“行行行,你全知全視,無所不能。”


    全知之眼這才冷哼一聲,緩緩地繼續說到:“那個封印藏在這個世界裏,隻要你找到,將它拽出來,就可以了。”


    ——這句話聽上去有點沒頭沒尾的。


    葉迦皺起眉頭:“什麽意思?那個封印在哪兒?什麽叫把它拽出來?”


    “哦,對了。”全知之眼似乎突然想到什麽,說:“我再附贈你一個答案吧。”


    葉迦精神一振。


    “拿冰塊敷三分鍾,應該就能消腫了。”


    一說完這句話,那塊淡綠色的石頭就攤在葉迦的掌心裏不動了,仿佛一塊沒有靈魂的死物似的。


    葉迦:“……”


    嘴唇上火辣辣的腫脹感此刻變得格外鮮明,那種仿佛被燙到似的熱度飛快地向著他的臉頰上蔓延,耳廓都被燒的通紅。


    操!


    垃圾石頭!


    葉迦冷著一張臉,緩緩地收緊手指,捏著全知之眼的指關節因為用力微微泛白。


    他將全知之眼丟到口袋裏,然後站起身來。


    身旁的白骨大廳寬敞而死寂,遠處天空的血紅色從碩大骨骼之間的縫隙照射進來,給偌大的大廳鍍上一層不詳的猩紅。


    葉迦環視一圈,眸色微沉。


    他緩緩地抬起手指,觸碰了一下自己的下唇。


    “嘶。”刺痛感傳來。


    葉迦的眸色越發陰冷,沉的仿佛能夠擰出水來。


    他粗魯地用力擦了嘴,然後邁步向著大門走去。


    葉迦試探性地伸手推了下眼前的大門,出乎意料的是,白骨大門上似乎並沒有被施加什麽禁錮,直接被輕輕鬆鬆地推了開來,無聲地向兩邊敞開,露出外麵血色的天空和白骨島嶼。


    偌大的世界在眼前展開。


    厲鬼之間角鬥導致的能量震動在天際蔓延,整個世界仿佛都在隨之發生遲緩的異變,濃重的陰氣翻滾著,令人完全無法感知到其中些許的細微的變化。


    這扇門後的空間由於兩隻領主級厲鬼的對抗而被延展至最大。


    如果說,在和全知之眼聊天之前,葉迦還保有“或許可以和嵇玄進行溝通”的想法,在聊完之後,這個念頭已經被徹底打消了——因為,擺在自己麵前的,是他能預想到的最糟糕的狀況。


    完全遵從本能,喪失自製能力的頂級厲鬼。


    接近掌控鬼蜮的空間。


    他在這裏處於絕對的劣勢,必須迅速地擺脫這種受製於人的狀態。


    可是,在如此龐大的空間內,葉迦根本無法感受到,那個所謂的“被藏起來的恐懼”究竟位於何方。


    在門的世界內地毯式搜索雖然可行,但是需要花費的時間太長,而全知之眼此刻也排不上用場。


    但是葉迦已經沒有時間等待了。


    畢竟,嵇玄已經表達的非常清楚——他會很快回來。


    他望著遠處被染成詭異顏色的蒼穹,眼眸微微眯起,淺色的瞳眸深處倒映著漫無邊際的冷色。


    嵇玄是厲鬼。


    所有的厲鬼都是自私自利的貪婪生物,它們沒有基本的同理性,也缺乏信任感,所以,如果他要將自己的弱點藏起來,一定會放在距離自己最近的位置。


    葉迦轉過身,向著背後的白骨宮殿看去。


    ——在理性的判斷思考之下,藏在這裏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在這種不大的範圍內,全知之眼還是可以充當一個篩查的工具的。


    葉迦迅速地對整棟建築進行了全麵而縝密的搜尋。


    這裏雖然龐大,但是卻格外的冰冷死寂,它與其說是建築,不如說是在血色荒地裏突兀拱起的白骨堆,尖利冰冷的骨骼向著蒼穹伸展而去,下方是龐大而空曠的大廳,沒有臥室,沒有房間,沒有裝飾,活似一個巨大的墳塚,將身處其中的人無聲地埋葬。


    即使葉迦每一寸地麵,每一塊骨頭,都事無巨細地檢查過了,都沒有發現全知之眼所說的東西。


    他站在空曠的大廳內,微微皺起眉頭。


    難道是自己猜錯了?


    嵇玄並沒有將其藏在最靠近自己的地方?


    但是,如果真的是那樣的話,他將毫無勝算。


    心髒在胸腔內劇烈地跳動著,將滾燙的血液泵至四肢,激烈的脈搏聲衝擊著他的耳膜,帶來嘈雜的噪聲。


    葉迦吐出一口氣,緩緩地閉上了雙眼。


    在遊戲中他曾多少次陷入必死的絕境,人類就像是一張被繃緊的弓弦,施加的壓力越大,賦予的潛能就越大,越是看似走投無路的境地,距離真相就越近。


    如果從厲鬼的思維方式出發走不通,那就試試換個思路。


    ——如果他是嵇玄,他會把自己唯一的弱點藏到哪裏呢?


    葉迦微怔,睜開了雙眼。


    他的視線落在白骨地麵上,先前那個死亡的替代品曾經躺過的地方——森白的骨骼上已經沒有留有半分痕跡,光潔平滑的根本看不出來曾經有一個人被硬生生地碾碎與其上,隻有下方的血海在無聲地湧動著。


    整個白骨城市是漂浮在血海之上的島嶼。


    白骨島嶼的中央是這棟宮殿,而宮殿的下方,卻是血池?


    ——所有替代品的屍體,都是從下方升起的。


    倘若他是一隻偏執而瘋狂的厲鬼,會如何將自己的恐懼深藏呢?


    答案似乎已經呼之欲出。


    和你的執念放在一起。


    葉迦的掌心中浮現出巨大鐮刀的虛影,寒光劃過,腳下的白骨地麵斷裂開平滑的裂口,骨骼殘渣落入下方洶湧的血池深處,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他注視著腳下深不見底的淵藪,深吸一口氣,縱身向下躍去。


    噗通。


    鹹腥的液體無邊無際地向他湧來,其中仿佛蘊藏著某種龐大的毀滅性力量,衝擊撕扯著所有的入侵者。


    葉迦滿口都是銅鏽的味道,他睜開雙眼,但是能見度卻低的可憐。


    他用全部的力量抵禦著身邊咆哮著的巨浪,俯身向著池水的深處紮去。


    青年修長的四肢在深水內猶如魚一般靈活,避開身旁不斷奔湧的浪潮,向著更深處潛去。


    遠處隱隱閃現出黑影。


    葉迦奮力向著那個方向遊去。


    遊近了,他才看到,那居然是無數個自己被整整齊齊地排列在血池當中,蒼白的麵孔或沉靜或驚恐,被完完整整地保留在死亡的那一瞬間,有的還相對完整,但是有的卻仿佛被某種怪獸撕扯過似的,變成了即使是他都無法分辨出來的細小殘塊,但是卻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束縛在原地。


    整整齊齊一大排,幾乎看不到盡頭。


    葉迦:“……”


    哈哈,嵇玄的精神狀況真是令人安心呢。


    他低下頭,卻意外地發現,血池還沒有到底。


    似乎……還有什麽東西被深埋在更遠的地方。


    葉迦想要繼續向深潛,但是,在他剛剛向下遊了數秒,就感到自己的腳踝被什麽冰冷的東西抓住了。


    他驚愕地向著背後看去。


    隻見先前還一動不動的替代品們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居然都齊齊地向著他的方向看了過來,蒼白的麵容或完整或殘缺,但是表情卻同樣的猙獰可怖。


    下一秒,無數的屍體向著葉迦湧來。


    猩紅粘稠的血液中,慘白的斷肢翻滾著,密密麻麻,幾乎將眼前的所有縫隙擠占,迅速地將唯一完整的人類吞沒。


    在血浪翻湧間,一抹寒光毫無預兆地劃過,巨大的刀刃猶如彎月,沒有絲毫阻礙地從斷肢間穿行而過,留下一道平滑的縫隙,壓倒性的力量在血池的深處碰撞,翻滾起更可怕的巨浪,推著那些偽造品向遠處湧去,給葉迦的身周留下一圈可以喘息的空間。


    葉迦有些頭暈目眩。


    他用力地眨眨眼,驅散眼前逐漸蔓延過來的黑暗。


    他的氧氣已經不夠用了。


    葉迦抬眸向著頭頂掃了一眼——池麵在距離自己很遠的地方搖曳著,但卻仍然能夠隱約看到透過來的粼粼波光。


    如果向上的話,時間應該足夠。


    那些被推離的屍體在不遠處掙紮著,在浪潮停止的瞬間就奮力地再次向葉迦撲來。


    葉迦咬咬牙,掉轉身,一個猛子向著更深處紮了進去。


    背後傳來肢體碰撞,血海翻滾的聲音,在他的身後緊追不舍。


    胸腔中的氧氣飛快地耗盡,四肢開始變得乏力,光明逐漸從眼前消失,變成一片遙遠而冰冷的黑暗。


    腳踝處傳來屍體手指冰冷的觸感。


    葉迦再次奮力一蹬!


    下一秒,他猛地向地麵栽了下去,重重地砸在混沌的曠野之中,還在地上滾了幾圈在停了下來。


    葉迦撕心裂肺地咳嗽著,大口大口地呼吸著身邊泛著腥味的空氣,眼前的雪花點慢慢地消失。


    在緩了半分鍾之後,葉迦抬頭向著頭頂看去。


    血色的波浪和蒼白的屍體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同色的天空。


    鼻端彌漫著令人窒息的濃重血腥味,葉迦一時有些無法分清,這氣味究竟是先前殘留在自己鼻腔中的,還是彌散在空氣當中的。


    他抹了把臉,緩緩地從地上站起身來。


    葉迦環視了一圈眼前的場景,猛地一愣。


    他記得這個地方。


    眼前的場景仿佛早已被深深地烙在了他的記憶深處,不管曆經時間多久都無法忘記。


    漆黑的地麵鬆軟而潮濕,倘若用力捏一把,能攥出粘稠的血液。


    地麵之下深埋著無數屍骨,連帶著空氣中都彌散著一股殺戮的森冷氣味。


    這裏是一個古戰場。


    是遊戲中等級最高,無人挑戰過的一個副本。


    ——也是他親手殺死嵇玄的地方。


    葉迦站在荒原上,微微眯起雙眼,血色的風從他的身邊拂過,掠過他的發間。


    他邁開步伐,向著記憶中的方向走去。


    在荒蕪的曠野之上,青年踽踽獨行。


    遠處,是一個巨大的漆黑山崖,料峭的山峰尖銳陡峭,下方是巨大的岩洞,在那裏,他和自己曾經的摯友訣別。


    本以為埋藏許久的記憶掙脫束縛,爭先恐後地在眼前一幀一幀地閃過。


    葉迦並不願意回想起來,但是那些畫麵卻仿佛是在昨日發生的一般。


    清晰鮮明,泛著仇恨的潮濕氣息。


    比被最親近的人背叛更痛的,就是發現對方從頭到尾都是在欺騙自己,並且還試圖將他吞噬。


    葉迦的眼瞳幽深漠然,慘白的麵容上不帶一絲表情,先前的紅早已一絲不剩地褪去,好似冰冷的大理石像一般,隻剩下唇上還殘餘著一絲猩紅的血色,猶如飲過鮮血一般。


    本能地,他的指間浮現出閃爍著寒光的利刃。


    脊背和肌肉緩緩緊繃,猶如即將開始捕獵和廝殺的猛獸。


    山洞內的光線很暗,腳下的道路崎嶇不平,但是葉迦卻如履平地,熟悉的仿佛已經來過多次似的。


    突然,他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走在自己的前方。


    那個身影實在是太過熟悉,即使離著很遠,葉迦仍舊能夠辨認出——那是嵇玄。


    他的腦海中閃過全知之眼的那句話:“把它拽出來”。


    指的就是這個嗎?


    葉迦心念一動,從口袋中掏出那顆淡綠色的石頭,舉至眼前。


    隻見混沌的一片黑暗中,隻有前方小男孩的背影亮著,猶如茫茫夜色中唯一的光點。


    看來,隻要把他拽出去,應該一切就結束了。


    葉迦將全知之眼塞進口袋裏,快步走上前去,向著小男孩纖細的胳膊伸出手去。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葉迦的手撲了個空。


    葉迦:“?”


    他疑惑地看了眼自己的手,然後再次捉向對方的肩膀。


    但是,卻好似觸碰到沒有實體的空氣一般,他的手指直直地從對方的身體中穿了過去。


    小男孩毫無所覺的繼續向前走去。


    葉迦不得不加快幾步跟了上去:“喂!”


    他在小男孩的眼前晃了晃,試圖吸引對方的注意力。


    但是並沒有什麽用,小男孩的頭直直的穿過他的手掌,繼續向前走去。


    在反複試驗多次之後,葉迦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和對方進行對話,更無法接觸到對方,就像是在觀看著一段已經發生過的記憶似的。


    可是……


    葉迦再次摸出全知之眼,透過它掃了一下。


    的確隻有小男孩的身體是亮著的。


    這就奇了怪了。


    他沒辦法觸碰到對方的話,又該如何將他拽出去呢?


    正當葉迦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眼前的道路走到了盡頭。


    突然,葉迦似乎想到了什麽似的,微微一愣。


    ——他突然意識到,這並非是自己記憶中的場景。


    他和嵇玄是同時進入山洞的,不存在對方獨自走入,而他卻沒有跟在一旁的情形。


    正在這時,小男孩停下腳步,抬眼向著遠處看去,微啞的童聲冰冷沉靜:


    “母親。”


    葉迦心頭一震,扭頭向著嵇玄注視的方向看去。


    熟悉的血池之上,懸浮著一個龐大臃腫的肉瘤,幾乎占滿了整個洞穴,油膩的表麵之上,遒結的青筋蠕動著,無數大大小小的肉瘤堆積擁擠著,形成一個可怖而惡心,難以名狀的怪異存在。


    ……這就是母親?


    葉迦瞳孔微微緊縮。


    肉瘤蠕動著,發出怪異粘稠的聲響,那種可怕的嗡嗡聲在洞穴內回蕩著,葉迦幾乎用了全部的克製力才沒有伸手捂住耳朵。


    但是,嵇玄卻仿佛聽懂了似的。


    他點點頭:“是,母親。”


    葉迦明白,對方應當是在接受母親發布給他的任務。


    他的眸色微沉,冷意再起。


    葉迦並不想繼續再看下去了,於是,他伸出手,試圖再次嚐試一次。


    但是,還沒有等他觸碰到對方,隻見麵前的小男孩微仰起頭,似乎想到了什麽非常愉快的事情,勾起了唇角,露出一個近乎天真純粹的笑容。


    那張陰鬱而漂亮的小臉仿佛被點亮了似的,猩紅色的眼眸亮閃閃的,仿佛在期待著什麽:


    “那,這樣我們就能永遠在一起了,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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