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已經晚上九點了, 侯書藝從醫院回了家。


    小泰迪失蹤已經有好幾個小時了, 侯書藝心中的希望越來越渺茫, 她十分自責,自責自己為什麽沒能好好照看好小泰迪。


    夜已經深了,侯書藝回到家, 這是那麽多天以來第一次感覺家裏冷清清的。饒是以前都是過著這樣的日子,她也沒有覺得那麽冷清過。


    周姐說自己下午又找了兩圈,還沿著沅園苑四周都找了找, 可都沒有見到那隻小泰迪。


    這個時候,外頭依稀飄起了小雨。


    侯書藝不怪周姐, 她累了一天,上了樓洗漱準備休息。


    但心裏還是十分失落。


    而讓侯書藝失落的某個家夥現在正在城郊的某個地方。


    埋葬完關公,蘇夏累得就地躺下。他也實在顧不得自己身上髒不髒了, 雖然已經渾身是土。


    dick也好不到哪裏去,他那原本幹淨到一塵不染的爪子, 這會兒也全都是灰。


    蘇夏原地休息了一會兒,對dick說:“天色不早了,我該回家了。”


    說完, 蘇夏意識到,這似乎是他為數不多的向別人提及自己要回家。


    誰沒有家呢?蘇夏以前是不覺得家這個字在他的心目中有多麽的重要。睡那裏不是休息,他可以在辦公室照樣休息。可眼下,他卻想起了在家裏的侯書藝。


    他出去這也一天了, 不知道那個婆娘有沒有在想他。


    dick卻說:【我等會兒還要去一處地方, 離這裏不遠, 那你回去吧。】


    蘇夏卻對dick口中那個地方十分好奇,問:【是什麽地方?】


    dick看了眼蘇夏,然後轉頭自顧自走了。


    【靠,又來!】蘇夏簡直無法忍受dick這種不理人直接走的臭毛病。


    臨走前,蘇夏在埋著關公的地方微微頷頷首,說:【兄弟,有空來看你。】


    說罷,連忙跟上了dick的步伐。


    【話說,關公拖我們的事情還要抽空去給辦一下吧?】蘇夏可沒忘記,關公領走前說了他家在城西花園五棟六單元。


    走在前麵的dick聞言冷聲道:【要去你自己去。】


    【喂我說你這隻貓!】蘇夏氣得想要跳腳,【明明是你答應他的,這會兒又變臉比變書還快!】


    dick停下腳步。


    蘇夏猝不及防撞上了他。


    【你幹嘛!】看著dick那陰沉到了臉色,別說,蘇夏心裏還是毛毛的。


    dick哼了一聲,說:【我可沒有答應他,是你答應的。】


    蘇夏:【好好好,我答應的,你不去我自己去。】


    dick提醒:【等你變回人再說吧。】


    蘇夏這才意識到,現在他根本不會說話。


    怎麽才能把關公的遺囑帶給他的主人呢?


    哎。


    dick所說的地方的確離這裏十分近,不過十分鍾的路程,到了一塊墓地前。


    準確地說,一處葬著寵物的公墓地。


    蘇夏倒還真的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道:【沒想到啊,這裏竟然還有寵物公墓。】


    他還是頭一次聽說,如今這社會,居然連寵物都有公墓了。


    dick說:【周慧在這裏給我買了一塊墓地。】


    蘇夏不解地轉頭,問:【那麽早早地買墓地幹嘛?】


    dick沒有說話,隻是淡淡地看著不遠處。


    蘇夏見氣氛不妙,說:【不過你也該高興了,看看關公就葬在路邊,你這是頂級待遇了。】


    人固有一死,世界上的所有生物又何嚐不是如此。


    這幾天蘇夏一直在想這個生死的問題,尤其昨天他那副身子停止心跳的時候,他就想過自己會死這個始終無法躲避的問題。


    死這件事不去深思似乎並不覺得有什麽,但一想到自己未曾看過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便會覺得遺憾。


    蘇夏現在會有遺憾,他遺憾自己沒能好好愛侯書藝,沒能好好對待自己的家人。


    但他若真的死了,或許他也不後悔。起碼,在他有生之年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了。


    現在他的心中是有希望的,他心中隱隱覺得,或許他不可能一輩子都待在這隻狗的身體裏麵。


    空氣裏沉默了好一會兒,久到蘇夏想要和dick道別的時候,dick才開口。


    他說:【一個月前周慧抱著我來這裏,她以為我不懂這個叫做墓地,我也沒有戳穿她。】


    蘇夏知道dick還有話要說下去,沒有打斷。


    dick臉上的表情始終是淡淡的。


    【那個時候周慧剛好發現她的丈夫出軌,我看著她偷偷在家哭了好幾天。而後沒幾天,她也發現了另外一件事情。】


    蘇夏始終專注看著dick說話,目不轉睛。在最後聽到dick說他自己身上有個惡性腫瘤的時候,蘇夏感覺到自己的身心受到了嚴重的一擊。


    dick說:【醫生說我情況好的話可以活半年,不好的話也可以活一個月,現在一個月已經過去了。】


    = = =


    就在一個小時前,當高傲的dick底下腦袋刨土的時候,蘇夏就想過。倘若他變成了人,一定要去dick麵前炫耀一番。


    可現在,dick卻說自己要死了?


    蘇夏簡直無法相信自己耳朵聽到的。


    【你說什麽?】蘇夏不敢置信地再問一遍。


    可dick隻是轉過頭一臉蔑視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說:【下雨了。】


    天空中已經飄起了小雨。


    這場雨來得很及時,再大一些,應該會衝掉關公留在路邊上的那些血跡。


    蘇夏現在才不想管什麽下雨不下雨的問題,他隻想證實自己剛才不過是幻聽而已。


    【你在開玩笑的對嗎?】蘇夏問。


    dick難得沒有懟他,表情淡淡的,說:【我騙你做什麽。】


    【走吧,雨下大了。】說完,dick轉身離開。


    似乎,在dick看來,這根本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蘇夏緊跟在dick身後,心情複雜。


    這個時候的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他想到今天和dick相處了一天,在終於有了那麽一絲希望的時候,好像上帝突然又關上了那扇窗。


    也不知道跟了多久,dick轉身,對蘇夏說:【你不是要回家嗎?順著這條路回去就是了。】


    蘇夏聞言抬頭看了看自己所處的三岔路口。


    這個地方他還算熟悉,因為是去沅園苑的必經之路。


    隻是這裏到沅園苑,光是車程都要二十分鍾,他這麽徒步回去至少要一個小時了吧。


    【你呢?】蘇夏問dick。


    dick說:【我也該回去了。】


    往日裏dick也經常自己出去溜達,但到了時間點就會回家,所以周慧並沒有太擔心。


    今天的dick也是一反常態,突然有點想念家裏那個傻女人。


    一貓一狗就此分別,朝相反的兩個方向而去。


    倒不至於依依不舍,隻是蘇夏想到dick剛才說的話,心中還是有一股難受的勁。


    他們分別時倒也沒有說什麽煽情的話,沒有路上小心,下次再見,隻是互相沉默離開。


    下了雨的夜,蘇夏身上的狗毛上是茸茸的一層雨珠,他也顧不得太多,隻是往前奔跑。


    沅園苑就在前方,卻又很遙遠。


    小小的蘇夏累了一整天了,這一天,他似乎都沒有怎麽停下腳步。這個時候他的肚子更是不爭氣地咕嚕嚕發出響聲。似乎,也是一天都沒有吃什麽東西了。


    可眼下,他心裏隻有一個念頭,隻想快點回家。


    他想見到侯書藝,想把自己這一天的所見所聞都分享給她,即便他知道自己根本開不了口。


    天公似乎並不作美,雨比剛才更大了,這會兒毛毛雨愈發密集。


    這個時候的dick卻是從容不迫。


    他在城市當中遊刃有餘,穿過屋簷走過避雨處,不過十幾分鍾就到了家。


    周慧顯然早早已經入眠,現在的她十分注重美容覺。


    不料dick剛從窗戶裏進來,就聽周慧道:“你也知道回來啊?成天隻知道往外跑!”


    dick忍不住喵叫了一聲。


    沅園苑的侯書藝終於從床上起來。


    她輾轉難眠,尤其在聽到外頭的雨聲。


    小泰迪到底在哪裏?他會不會就在家附近?可能被什麽都東西纏住無法行動?


    侯書藝越想心中越無法平靜,她套上外套,拿著手電筒下樓。


    平日裏怕黑的她,此時心中有所惦記,似乎也忘記了害怕。


    周姐聽到動靜連忙從臥室裏出來,正好見到拿傘的侯書藝。


    “你要去哪兒?”周姐一臉的訝異。


    侯書藝說:“我想再去外麵找一下,沒準這會兒他在外麵淋雨。”


    雨勢不比剛才,這會兒是細密連成串地在下。


    周姐心裏也是幹著急,說:“我下午在這附近找了兩圈都沒有找到,應該是被人撿去了吧。”


    侯書藝卻仍然固執地要出門。


    沒有辦法,周姐也披上外套準備出來。


    侯書藝攔著周姐,說:“我去就可以了,周姐你在家。”


    周姐哪裏肯,說什麽都要跟在侯書藝身邊。


    這半夜三更的,外麵又在下雨,她怎麽可能讓侯書藝獨自一人出門。


    沅園苑是別墅區,但每一幢別墅間隔的距離位置較遠,故而私密空間也大。


    侯書藝這會兒出去,外麵所能看到的就是修剪整齊的植被和綠蔭大樹。除此之外,是一條柏油大道和道路兩排的路燈。


    這條大道是通往市區的必經之路,其實侯書藝剛才回來的時候就經過這裏。當時她也是四處張望,總感覺自己隱約間見到一團黑漆漆的東西。等她下車來看,發現根本是自己眼花。


    這會兒外麵下雨,侯書藝隻能順著這條道往外走。她心知肚明希望渺茫,卻仍想來找一找。隻因想起它若在外飄蕩無法回來,她的心裏就十分焦灼。


    這頭侯書藝在找蘇夏,那頭蘇夏也在往家裏跑。


    天知道蘇夏這會兒有多累,他一路狂奔回來,幸而道路兩排是茂密的大樹,大樹的枝葉伸展開來,像是天然的遮雨屏障。但偶爾也會突然落下一大串雨澆地蘇夏一狗頭措手不及。


    眼見著沅園苑越來越近了,蘇夏的心中更是無比雀躍。


    他足足跑了有半個多小時吧,累得氣喘籲籲的,卻意識到,自己從未如此想家。


    雨夜中,侯書藝遠遠地好像見到一個小小的黑色物體在移動。她定睛一看,激動大喊:“寶寶!”


    蘇夏聞言更是一個激靈,他抬起頭,果不其然,不遠處是侯書藝。


    【老婆!】他也激動地大叫起來。


    霎時間,一隻狗,兩個人,都是朝對方狂奔而去。


    雨水早已經將侯書藝的半個身子打濕,她也顧不得那麽多,幾步跑過去一把將小泰迪抱進了懷裏。


    這也是周姐第一次沒有嫌棄小泰迪髒,而是對侯書藝說:“太好了太好了,終於找到了,快回家吧。”


    淋了雨的蘇夏其實早就凍壞了,剛才一路狂奔他還能支撐,這會兒累得把自己整個縮在侯書藝香軟的懷裏,再也不想出來。


    這個時候的雨卻也小了一些。


    侯書藝手裏抱著小泰迪,傘也顧不得打了,就打算這麽淋著回去。


    倒是急壞了一旁的周姐,念叨著:“打傘打傘呀,小心感冒了!”


    這四月的天氣十分古怪,一天都能過成四季了。這會兒下雨,氣溫低,讓人感覺十分寒冷。


    剛才路上侯書藝就已經打了好幾個噴嚏,周姐這會兒就擔心她會不會感冒了。


    侯書藝卻不覺得什麽,她眼下因為重新尋得小泰迪,心情十分不錯。今晚她是有些固執,這份固執不知為何十分強烈。或許是第六感,讓她覺得小泰迪就會回來。


    回了家,侯書藝連忙放熱水給小泰迪洗澡。


    熱水澆在身上,蘇夏忍不住一個哆嗦,隻想說一個字:【爽!!!!!】


    侯書藝不怕自己感冒,倒是怕小泰迪著涼,她快速將他放在熱水裏衝洗了一下,然後便用大毛巾將它包裹住。等毛巾充分吸收了它毛發上的水珠,她又拿出吹風機給它吹幹。


    索性泰迪小,侯書藝一個人完全能夠遊刃有餘地給它洗澡。而且侯書藝也發現,今天的它尤其乖,不像上次在寵物醫院洗澡時鬧騰不屈的樣子。


    這一套動作下來,根本不用一旁的周姐幫忙。


    全程蘇夏都是一臉享受的樣子。


    雖然不是第一次和老婆近距離相處,可是這一次侯書藝的雙手在他身上揉揉搓搓的。沒由來的,他感覺到十分幸福。突然他心裏有個聲音,如果一輩子這樣,倒也未必是一件壞事。


    看著小泰迪洗完了澡,周姐立馬去樓下把它的狗糧和狗碗拿上來。


    蘇夏餓得發慌,見到狗糧後終於忍不住飛奔過去就開吃。這時候的他,好像根本就忘記了,自己曾說過打死也不會吃這種東西。


    看著小泰迪三兩下吃完一小碗狗糧,周姐欣慰地想要流眼淚。


    今天周姐也是找了它一天,心裏各種著急,想到這小東西如果真的丟了,就感覺是自己的罪過。


    這會兒小泰迪在吃東西,周姐趕緊打發侯書藝也去洗澡,“你看你身上都濕透了,也去洗洗。”


    侯書藝這才聽話了。


    等侯書藝洗完澡出來,就看到小泰迪乖巧地趴在浴室門口。


    他好像睡著了。


    蘇夏累了整整一天了。


    似乎從高中畢業以後,他就再也沒有那麽大的運動量了。


    小心翼翼地將小泰迪抱起來,侯書藝心疼地摸了摸他的毛發,繼而發現它的爪子好像也受傷了。


    “對不起,我沒有好好照顧你。”侯書藝說著湊過去親了一下它。


    剛才在路上看到它的場景還曆曆在目,那一刻,侯書藝早將這隻小泰迪當成家人看待。


    睡夢中的蘇夏恍惚間好像有人在親他,他微微睜開眼睛,見是侯書藝,又閉上眼睛。


    這一天他不僅累,而且經曆過的事情遠比以往任何都更加讓他的心受到震撼。這個時候的他看侯書藝,總覺得她是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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