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市的夏天異常燥悶。


    太陽帶著要把人皮膚烤炸的氣勢,源源不斷地朝著地麵輸送熱量。


    可即便如此,依舊是有絡繹不絕的人在y市博物館大門外排隊等待參觀。好在館內還算涼爽,有冷風吹不說,還有氣質幹淨麵容英俊的講解員小哥哥。


    “您好,請問您需要講解服務嗎?”葉瀾帶著誌願講解員的工作牌,在新一波參觀遊客進到大廳時主動上前詢問。


    葉瀾今年大三,他參加了y大和y市博物館的合作項目,申請並通過了考核,成為y市博物館的大學生誌願講解員,今天是他第一天誌願服務。


    剛進門的遊客們看到了這樣一個清俊的小哥,連忙點頭。葉瀾帶著他們去櫃台購買了講解票,一一給這隊遊客分發了講解器,接著就帶著他們往展廳走去。


    隊裏有個小姑娘,一直猛盯著葉瀾瞧。排隊檢票進珍寶館展廳的時候,她終於沒忍住扯了扯葉瀾的袖子。


    “誒,小哥哥,你是不是那個葉瀾啊。”


    葉瀾挑眉。


    “就是那個葉瀾!以前還拍電影的那個!”


    葉瀾眼神恍惚了一下,接著低頭笑了笑。還未等他說些什麽,進展廳的隊伍便排到了他們。他對小姑娘抱歉一點頭,然後就帶著隊伍走到珍寶館展廳入口處開始介紹。


    “現在呢,我們站的位置是y市博物館的珍寶館入口。197x年,y市建築隊在現在的西二環餘家村施工,發現了這處荊代墓葬,墓葬保存完好,藏品豐富。墓誌銘顯示,這座墓葬就是被譽為荊朝柱國的大將葉添之墓......”


    展廳為了藏品的保存,溫度很低。猛然從高溫的室外環境下來到這處地下展廳,感覺還好,可站得時間稍微久一點,就感受到了寒意。不過葉瀾聲如玉罄,那溫潤的聲音通過無線電,由講解器的耳機傳到各位遊客的耳中,驅散了寒意,隻留清爽。


    珍寶館除了貼牆的展櫃外,還有幾座矗立於大廳中央的獨立展櫃——那裏存放著的,都是國家一級文物,絕不外借展覽。


    “現在我們看到的這座展櫃,裏麵存放的便是葉添的印。此印的奇特之處在於,它是由一塊煤精石製成的規則的正二十六麵體,其中十四麵上有印文,字數多達47個。”


    葉瀾說完,稍微退後了兩步給遊客們近距離觀看。這枚印是他在做講解員培訓時印象最為深刻的文物。印麵上印文陰刻部分沾有紅色的朱砂,陽麵則是黑色的煤精,紅與黑的對比厚重大氣。


    且,那十四麵印文每麵都是葉添的一個職位。由此可見葉添的滔天權勢。


    “據史書記載,延武四年,柱國葉添的官印在戰亂中散失。之後他的親信之人便為他刻了這一枚集所有官印於一身的煤精印。得了此印,葉添從未離身。”待這隊遊客們紛紛拿出手機拍照留念後,葉瀾又為他們補充介紹道。


    哪知話音剛落,他便聽到了一聲帶著嘲意的嬌俏女聲。


    “蠢貨,那是延武三年,不是四年!”


    葉瀾臉上的微笑凝固。這是他第一天講解,雖然他確信自己已經把材料上的講解詞背得滾瓜爛熟,說真的他還是很緊張,就害怕講錯。


    他屏著呼吸,打量了一圈他服務的遊客,卻發現他們臉上都掛著“好帥好厲害”的表情......


    呃......所以那聲音是哪裏來的?


    “東張西望的樣子好蠢......”又是一聲帶著嘲笑的歎息。


    聲音來自他的頭頂,葉瀾循著聲音有些僵硬地抬頭,突然發現上一秒還空無一人的煤精印玻璃展櫃頂部,此刻卻坐著一位身著繡著暗紅色雲紋黑色直裾的長發少女。


    少女長發未綰,如瀑般自然下垂。她一手托腮,嘴角散漫地勾起,眼神裏全是驕矜。此刻她左腿搭右腿,腳上的雲頭高縵鞋一翹一翹,像是對他的嘲弄。


    葉瀾揉了揉眼睛,再抬頭看,那少女依舊坐在展櫃上嘲弄地看著他。直覺告訴他這是幻覺,不然怎麽可能憑空出現這麽一大活人。但......


    “......展櫃上不能坐人......”他咽了咽喉嚨,自己也不知道發了什麽瘋,竟然和那迷一樣出現的少女開始對話。


    “噗!”少女嗤笑了聲,身形嗖得一下竄上天花板消失了。


    葉瀾愣了兩秒,後退兩步,腿一軟,差點坐地上——如果不是有好心的遊客扶著他的話。這這這......憑空出現又憑空消失,還能和他說話,莫不是......女鬼?!


    仿佛是可以窺見他心中所想,耳邊突然又響起了聲不滿的“哼”。


    葉瀾閉上眼睛深呼吸,自己緩了兩秒後睜開眼睛,發現一切都如之前那般平靜正常。而圍在他身邊的遊客們臉上都帶著疑惑和關心的表情。


    “帥哥,還講不講了呀?”


    “......你剛剛是在和誰說話......什麽......不能坐在展櫃上......”


    “小夥子,你臉色怎麽這麽白。難道是生病了!要不要緊啊?”


    展廳的空調開得極大,而葉瀾抬手一抹額頭卻摸了一把汗。他驚魂未定地又環顧了下展廳四周,哪裏還有那少女的身影。再看看他服務的這隊遊客,他們臉上隻有對他的關切,一點驚恐都沒有。


    難道隻有他能看到那......女鬼......?


    ----------∞∞----------


    “哎呀,你這個女娃,嚇人幹嘛啊!”貼牆角的一處展櫃裏,一個腰間別著酒壺的老翁從一個酒壺展品中走出來,招呼著芷姚。“我們搓麻,三缺一,來不來啊?”


    話音剛落,又冒出了兩個人影——一個倒掛在天花板上,可端看那人相貌,倒是個偏偏如玉的貴公子;另一人正從展櫃裏站起來,一副心寬體胖的模樣,身上穿著繡著通寶暗紋的長褂,像是個錢莊老板。


    “老馬和老杜這段時間被國博借去參展,我們連一桌麻將都湊不起來了!哎!”那錢莊老板樣的男人搖頭感歎。


    “他們能不能回來還是個問題呢......”到掛著的美青年狀似惋惜地歎了口氣。


    “這可是國粹啊!”老翁恨鐵不成鋼地搖搖頭,原地盤腿坐下,解下腰間的酒壺給自己灌了幾口,接著又不死心地繼續詢問芷姚:“丫頭,真的不來?”


    “......”芷姚表情嫌棄地盯著這三位雷打不動的雀友,以沉默表達立場。她醒來的時間不長,但也不算短,並不能領會麻將的精髓。


    芷姚對過去的事情忘了不少。但她依舊記得自己是荊國的德陽長公主,腦子裏最後的場景是她從城牆上一躍而下以身殉國。而再等她睜眼時,她便出現在這方四周都是玻璃的小小空間裏。


    至於她為什麽會附身於這方煤精印之中,她也不明白。


    周圍和她一樣的“人”告訴她,這裏叫做博物館,他們都是同一批被挖出來的......文|物。


    想她堂堂一國長公主,走哪不是眾星捧月絕代芳華,如今竟落得龜縮於這方玻璃展櫃供人觀看的下場!


    受限於印本身被保存在展櫃中,芷姚不能離開本體太遠,她的活動範圍隻在自己展廳之中。如果能出去走走看看就好了。


    倒是今天那個新來的講解員,他不僅聽得到她說話還看的到她本人?


    芷姚摸著下巴,若有所思地望向那個有些虛弱卻繼續為遊客講解的背影。


    嘖,這狗膽子!


    ----------∞∞----------


    晚上七點,傍晚時分,夕陽懸在空中,依舊炙烤著大地。柏油馬路的路麵上都出現了海市蜃樓現象。


    葉瀾從博物館出來時,隻覺得自己瞬間進入了蒸籠。但好在他在學校外還有一處公寓,可以讓他不用回沒有空調的宿舍。


    回家的路上他直接點了份外賣。今天這個天氣這個心境,他並不想做飯。


    回到家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洗掉身上的汗氣。淋浴時,他不免由會想起了今天下午發生在珍寶館中的怪事。


    怎麽會有人憑空出現又憑空消失呢?不僅如此,她還可以和他對話!


    難不成是他因為他中暑所產生的幻覺?


    不,他幾乎從早晨開館就一直待在館內服務遊客,基本上沒什麽機會接觸到外頭的暑氣。還是因為他昨晚熬夜複習華國五代史那門課,導致睡眠不足?


    葉瀾閉上眼搖了搖頭,關掉頭頂的花灑,走出淋浴間從一旁架子上取下條毛巾給自己擦幹。簡略的擦掉身上的水珠後,他又扯了條幹浴巾,隨便圍在了下身,便直直從主臥的浴室裏走了出去。


    哪知他剛跨出浴室的門,便看到自己的床上坐著一個女人。


    那女人身穿黑色直裾,check;


    她有一頭長及腳踝的黑發,check;


    她的側臉和下午他在珍寶館煤精印展櫃上看到的那個少女一模一樣,check!


    check!check!check!


    葉瀾覺得自己的呼吸消失了。他失措地向後退了兩步,腳上的步子稍微大了些,那張鬆鬆垮垮圍在他下身的浴巾直接掉了下來。


    與此同時,那少女聽到了響動,也循聲轉頭望了過來。


    “......”


    “............”


    麵麵相覷數秒之後,少女麵朝葉瀾,雙手緊緊捂住眼睛,可指縫間的距離大得簡直能夾住一個雞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流氓!!!!!”


    為了保衛自己的隱私,葉瀾一把將掉到腳邊的浴巾抄起,直直朝那少女的頭上扔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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