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不同意!”


    聽到陳衛民要放棄念書的想法,第一個不同意的肯定是陳茉。


    她莫名其妙的穿越過來,占了人家原主的身體,已經是對這家人最大的欺騙,如果還要擠掉陳衛民上學的名額,那就可謂是壞透了。


    良心上不允許她這樣做。


    然而這一聲反對的意見,並非來自陳茉,而是來自二姐陳梅。


    陳衛民忍不住反駁道:“二姐,這事兒和你沒關係,是我自己不愛念書。”


    這句口是心非的話,沒有一個人相信。


    陳衛民有多愛讀書,從他的刻苦,從他每年都拿第一的成績,都能看得出來。


    自小家裏貧困,讓14歲的少年有種病態的執念,讀書,改變命運。


    陳梅說道:“我是你姐,這事兒怎麽就和我沒關係,老三既然想念書,那就繼續念,你也要好好念,咱家以後就指望你們倆呢。”


    話雖如此,可是家裏哪有錢供兩個學生讀書,更何況,大哥陳衛國現在21歲了,還沒錢結婚,陳梅眼瞅著也要20,都熬成老姑娘了。


    哪裏來的錢啊。


    陳衛民急了:“二姐,我是認真的,你少給我胡攪蠻纏。”


    陳梅拉下臉:“咋說話呢,沒大沒小,你二姐雖然沒別的本事,現在可比你們吃香,你等兩天,二姐一定能讓你們倆都去念書……”


    他倆一問一答語速極快,陳茉根本插不上話,可聽到陳梅說能讓她上學,心裏就有些期待。


    來自21世紀的她,太明白學曆能帶來多少財富了。


    然而,沒等陳梅把話說完,向來沉默寡言的大哥陳衛國哐啷一聲把碗丟桌子上,大聲說道:“不行,俺不同意。”


    陳梅頓了頓,笑道:“有啥不行的,爹媽都出去了,擺明這事兒讓俺自己拿主意,俺說行就行,你說的不管用。”


    “李廣才家那個混賬兒子,好吃懶做還喜歡打媳婦,上一個媳婦,就是被他打跑的,我能眼瞅著讓你往火坑裏跳?”


    陳衛國漲紅了臉,說話幾乎是吼出來的:“老三老四,你們能拿著老二的賣命錢去念書嗎?”


    陳衛民豁然起身,問道:“二姐,大哥說的是真的嗎?”


    陳茉同樣一臉震驚。


    李廣才的兒子李成功打媳婦,這是村裏人都知道的事情。


    之前那個媳婦,據說被喝醉酒的李成功差點打成殘廢,後來被娘家來人接走了。


    好好的閨女被打成這樣,媳婦娘家人肯定不願意,後來李廣才給了二百塊錢,這事兒才算是消停。


    李成功沒了媳婦,很快就把目標鎖定到了陳梅身上。


    陳家太窮,老大陳衛國還娶不來媳婦,正是最艱難的時候。李廣才找上門,說隻要陳梅嫁過去做兒媳婦,就先給四百塊彩禮錢。


    這個時候的四百塊能幹啥呢。


    如果陳家有四百塊錢,老大陳衛國能另起三間大瓦房,娶個媳婦,二姐陳梅能出得起嫁妝,家裏供陳衛民和陳茉繼續讀書,還能餘下來點錢。


    四百塊再添點的話,去磚廠拉幾車紅磚,能蓋三間平房。


    水牛村最有錢的李廣才家,是村裏唯一一家蓋平房的人家。


    並不是李廣才有多大本事,而是他的妹妹嫁到了縣城糧站副站長家裏,算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要不然就憑這草包父子倆,怎麽能置辦下這麽大的家業。


    但是,這是個有錢才是大爺的年代。


    陳國棟和徐桂芝夫妻倆活了大半輩子,兢兢業業吃盡苦頭,也沒本事讓家裏的四個孩子過上好日子,老大老二的婚事更是迫在眉睫。


    李廣才家裏是個火坑,他們不能眼睜睜看著閨女往火坑裏跳,可家裏窮,拿不出嫁妝給陳梅嫁人。


    陳梅不嫁人,就拿不到彩禮錢,沒有彩禮錢,大兒子就沒有錢結婚娶媳婦。


    賣閨女給兒子娶媳婦,這樣的操作,在農村可以說是司空見慣。


    所以就在剛才,聽到陳衛民要輟學的打算,陳國棟和徐桂芝痛苦的雙雙回避,走出了堂屋。


    答應李廣才的條件,把陳梅嫁過去,就是坑了閨女。


    可是一口拒絕掉,豈不是就坑了兒子嗎?陳衛國已經21了,愣是娶不上媳婦,錯過這次機會,以後還會有嗎?


    於是他們倆隻能離開,讓兒女們自己做決定。


    堂屋裏,麵對陳衛民的質問,陳梅點點頭:“我已經決定嫁到李家了,等過些天麥子收完了,就讓咱爸去說道。”


    陳衛民不是小孩子了,盡管對這個事情十二萬分不同意,可終究是沒開口。


    因為他知道,這事兒的根子不在他這裏,在大哥陳衛國這裏。


    若是執意攪黃了這件親事,大哥打光棍一輩子,該由誰來負責呢?


    但陳茉不管這些。


    她隻知道,她占據了人家妹妹的身體,還要姐姐賣掉自己然後上學念書,這簡直是喪盡天良。


    淚水嘩啦啦的忍不住往外流,陳茉哭道:“二姐,二姐我錯了,我以後不偷懶,也不想念書了,你別答應李廣才,拿著你的賣命錢過日子,我們還是人嗎?”


    陳茉哭的稀裏嘩啦,惹得陳梅也開始哭,姐妹兩個抱在一起發泄心裏的苦悶。


    陳衛國無力地抱住頭,眼眶一點點的紅了,囁嚅道:“俺就是打一輩子光棍,也不會把自己親妹子往火坑裏推。”


    堂屋裏姐妹倆在哭,廚房裏徐桂芝也在哭。


    她哭自己的無能為力,沒辦法給子女安排好終身大事,也哭自己太狠心,用這種刻意回避,自欺欺人的法子,逼迫二女兒向這個家庭妥協。


    可是,不這麽辦,就是要了她徐桂芝的老命,也拿不出來女兒的嫁妝錢,和兒子娶媳婦的錢啊。


    家裏幾個女人的哭聲,惹得坐在院子裏抽旱煙的陳國棟越來越煩躁。


    把最後一口煙抽完,他走進堂屋,看著屋子裏的四個子女,說道:“別哭了,等這段時間生產隊收完麥子,老大跟我去磚窯幹活兒,老二跟著你們媽去鎮上做幫工,辛苦是辛苦了點,俺就是拚了老命,也得先把你們兄妹倆的事情解決了。”


    一家之主站出來說話,就算是一錘定音了。


    大家都沒有反對,徐桂芝在廚房裏趕緊抹掉眼淚,出來開始收拾碗筷。


    陳衛民忍不住問道:“爹,那俺……”


    對於小兒子要輟學的事情,陳國棟幾乎是沒有考慮,就斷然拒絕:“好好念你的書,別再添亂。”


    自從那天晚上經曆了陳衛民主動輟學,陳梅想嫁了自己換彩禮錢的事情之後,陳茉仿佛一瞬間就長大了很多。


    這個長大指的不是年紀,而是心裏的責任。


    作為一個外來者,這些天裏她把自己當做一個看客,得過且過的在陳家生活著。


    但很顯然,她的心並不在這裏。


    無論是血緣關係,還是前世富裕的生活和如今窘迫的境界落差,都讓她對陳家,對這個農村,對這個時代敬而遠之。


    哪怕回不去以前的人生,她對現狀也是冷眼旁觀的。


    可是那晚上,陳家一家人用自身行動告訴她,他們把她當做這個家的一份子。


    或許這份親情,給的是真正的陳家三女兒陳茉,但這又有什麽關係呢?畢竟她占據了原主的身體,承受著苦難的同時,也接受了親人的無私饋贈。


    那麽作為一個擁有未來四十年先知記憶,且手持中國最頂尖學府學位證書的高材生,她有責任,有義務也有能力,挑起賺錢養家,改變一家人命運的重擔。


    然而很快陳茉就絕望的發現,她還真沒有這個賺錢的能力。


    事情是這樣的。


    第二天她在家苦思冥想,終於想出來一條相對來說可以短期內賺到錢的辦法。


    上輩子和爸爸出席宴會的時候,陳茉聽一群成功的中年企業家們互閑聊,了解到了一個大連市韓姓富豪的發家史。


    據說70年代的時候,這位韓富豪本來是在鎮上做畜牧助理員,後來辭職下海,從親戚朋友那裏借來了點錢,養了幾十隻蛋雞。


    因為嫌棄生意太小,這位韓先生很有魄力的向銀行貸款十五萬元,自己開辦養雞場,成為了當時大連最大的個體戶。


    後來又得到官方支持,如此順勢而動,把握政策機遇,作為新時代的弄潮兒,僅第一年,就賺取到了數百萬資產。


    這位韓先生,一輩子就做了一件事,那就是養雞。


    他就是靠著養雞,斬獲了億萬身家,後來人送外號“中國雞王”。


    當然,一個人的成功是由多種因素造成的,旁人很難二次複製。


    但此時是七十年代末期,是改革開放即將全麵開啟,中國經濟徹底井噴的黃金年代。


    這並不是21世紀互聯網和健康,娛樂,醫療以及能源產業的天下,是輕工業,是實業,是商品經濟稱王的時代。


    從家裏養幾十隻蛋雞,到後麵複刻一個“中國雞王”,在先知四十年,了解新政策走向的未來人眼裏,完全是能夠行得通的!


    哪怕遠遠達不到中國雞王的高度,就憑養蛋雞這個營生,稍微用點心,都能讓陳家徹底翻身!


    別忘了,1978年,是小商品經濟,私營買賣在農村剛開始傳播的年代。


    後世那些家境殷實的人家,百分之八十都是這個時候打下的基礎,徹底改變自身,改變後代的命運。


    可當陳茉興衝衝的跑去跟陳國棟和徐桂芝商量的時候,沒有得到應有的誇獎,反而是一頓臭罵。


    陳國棟的臉色少有的嚴肅:“三丫頭,你以前胡鬧,俺當你是女孩,就是嬌氣了點,可這些胡話你敢出去亂說,看俺不打斷你的腿。”


    陳茉一臉不可思議,氣得直跺腳,但奈何不是一家之主,也沒有資本自己創業,沒有半點辦法。


    不過她終究是知道了為什麽陳國棟對養雞如此忌諱。


    1978年,是徹底開放的一年,但也是最騷動的一年。


    農村公社生產隊眼看著已經名存實亡,土地私有的概念,已經悄然在農民群眾裏蔓延,卻都隻敢在腦子裏想一想。


    個體商品經濟雖然在大城市已經見怪不怪,但在鄉下農村,仍舊被占據扭曲道德高度的人們鄙薄。


    上個月,光明日報發布了《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一文,由此引發了一場關於真理標準問題的全國範圍大討論。


    陳國棟作為男人,雖然隻是最低層的農民,但也嗅到了不同尋常的味道。


    這天,隨時都有可能翻了。


    就連公社幹部們,都三緘其口小心翼翼,琢磨揣測上麵的意圖,生怕站錯隊被清算,更何況他們小小的農民。


    在如此要命的時候,陳茉竟然提出來,要私自養雞做個體買賣,在陳國棟看來,簡直就是膽大包天,沒事找事。


    你看,所謂時勢造英雄,就是這樣來的。


    作為擁有先知記憶的陳茉,知道這場真假辯論很快就會在幾個月後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上定性,所以才敢有養雞的打算,可是陳國棟,卻隻是避而遠之。


    一個又一個的大富豪崛起,都是因為先知,因為魄力,因為運道,因為眼光,因為膽識!


    換句話說,就是搶在別人前麵,做別人不敢做的,正確的事情,那你就能比別人強!


    信息不對等帶來的意見衝突,讓陳茉無奈選擇放棄,另謀出路。


    為了讓自己的話語權能加大,她開始努力把自己變成一個村姑,兢兢業業扮演鄉下丫頭。


    然而事實證明,陳茉的幹活能力實在是感人。


    去井裏挑水,把家裏的水缸給磕壞了。這倒是小毛病,也不算個啥,可大禍都在後麵呢。


    去給生產隊放羊,她拿著鞭子趕羊,那群羊卻死活不聽她的,到處亂竄。


    剛開始她不忍心抽鞭子,後來看其餘幾個放羊的姑娘都在抽,就一咬牙,鞭子高高抬起,打算嚇唬嚇唬這些不聽話的羊。


    可這一嚇唬,卻嚇唬出了問題。


    領頭羊被嚇跑了,跟著的群羊四下逃竄,在河渠邊的田埂上跑的飛快,陳茉徹底傻眼,又成了全村人的笑料。


    甚至連隔壁村都知道陳家有個三丫頭是個傻子,17歲了,連個羊都不會放。


    後來還是陳衛民和陳衛國兄弟倆來收拾爛攤子,把丟掉的羊找了回來。


    丟羊的事兒沒多久,陳茉又成了水牛村的話題中心人物。


    這一次她倒是沒有禍害生產隊,她把自己家廚房給燒了。


    夏天的空氣格外幹燥,陳茉在廚房裏燒火實在是悶熱的難受,忍不住出去打盆涼水擦臉。


    鍋爐裏的柴火燒得正旺,傍晚又起了風從窗戶裏灌進去,火星被吹出來,撒到灶台口備好的幹柴堆裏。


    火星遇見幹柴,有風助陣,轉眼間就燒了起來,等陳茉發現的時候,滾滾狼煙已經冒了出來。


    她站在院子裏,一臉懵逼的愣神片刻,撒丫子抱著水盆往廚房衝。


    也不知道是不是和這個時代犯衝,她穿越到這裏以後,基本上就沒有順心的事情。


    到這次,竟然還把房子給燒了。


    真的是沒有最糟糕,隻有更糟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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