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世上真有比死亡更痛苦的事,那應該不是肉體上的痛苦或心靈遭到撕裂般的悲慟,而是接受不到任何刺激的無聊狀態吧。


    茫然注視著空無一物的房內景象,隱穀來棲沒由來地這麽想著。


    波浪般的金色卷發與白皙肌膚,嘴唇下方有一顆惹眼的笑痣。身上穿著的是以白色為底的神奈川學園製服,但由於她無論躺著或起身時都穿著這套衣服,裙子已經壓出無數的皺紋。


    盡管睡眠相當充分──甚至可說是遠遠超過生理所需的時間,倦怠感依舊揮之不去。肌膚與頭發似乎也漸漸失去了光澤。


    現在來棲的所在之處是神奈川都市內某處的拘留設施。約兩坪多一點的空間內隻設有簡易床鋪與便器,房間入口處的門以及采光用的窗戶全都由牢固的鐵條所組成。


    話雖如此,這也是理所當然的處置。畢竟來棲是防衛都市東京送到此處的間諜──同時也是之前趁著〈unknown〉襲擊時企圖綁架都市首席舞姬的犯人。


    神奈川、東京、千葉三都市同樣是守護國土的夥伴,但同時也是互相爭奪戰功的競爭對手。由於舞姬長年來君臨於排行榜頂端,卻又遲遲不轉任內陸且長期留在最前線,會有人對她心生不滿也是必然的結果。


    話雖如此,不管誰對舞姬有什麽情緒,來棲以及東京首席所采取的行動依然是對友軍的背叛行為。聽說認為事態嚴重的管理局目前正謹慎討論如何防止類似事件再度發生,還有該對來棲等人做何種處分。


    來棲等人的犯罪出自東京首席的指示,這一點已經完全曝光了。既然如此,首席也不可能平安脫身,甚至可能已經被管理局逮捕而淪為囚犯。


    不過,來棲本身對首席並沒有多麽強烈的忠誠。雖然失敗的原因出於自己的疏忽讓來棲懷有幾分歉疚,不過事到如今剩下的都是個人責任。


    「話說回來……」


    ──真是無聊。


    來棲把話語的後半段轉為歎息吐出。


    雖然聽說拘留隻會持續到處分決定,但是在這狹小的空間中能做的事實在太少了。這座設施內應該還收容了與來棲一同參與舞姬綁架作戰的東京學生,但或許是防止彼此私下溝通,所有人都分別監禁在不同區域。來棲有時試著大吼幾聲,但回應總是隻有自己的回音。


    與人之間的溝通,就隻有和每天三次前來送飯的守衛學生的簡短交流。來棲不禁想著,如果這樣的狀態再持續數個星期,自己說不定會愛上守衛。


    聽說有些犯人喜歡受到借提,現在的來棲或多或少能明白那種心情。在日常生活中不會注意到,與人對話其實是種遠勝於任何行為的娛樂。


    來棲的〈世界〉是瞞騙對方認知的〈世界〉。如果這效果還沒有讓對方得知,也許還有可能逃脫──不過現在思考這個也沒有意義了。


    來棲一度在守衛前來送飯時對自身重現〈世界〉,讓對方無法認知自己的存在,但守衛隻是一瞬間露出訝異表情,隨即一如往常地放置餐點後離開。


    恐怕舞姬和四天王等人已經徹底通知守衛了吧。守衛在牢房中找不到來棲而連忙開門查看,來棲趁隙逃亡──事到如今這種漫畫般的情節已經不可能發生。這樣毫無意義地重現〈世界〉,隻會徒然失去與守衛對話的寶貴機會而已。


    這時,來棲微微挑起眉梢。


    鼓膜捕捉到輕微的腳步聲。


    「……?」


    來棲困惑地歪過頭。會造訪此處的,照理來說隻有送飯來的守衛──但時間似乎比平常要早了一些。


    也許在來棲動情之前,守衛先愛上了她吧。腦海中冒出這種想像,來棲不由得聳了聳肩。


    接下來等著她的肯定不會是這種浪漫情境,八成是處分已經決定,要將來棲移送至管理局吧。來棲慵懶地扭動身子,轉身麵向鐵條組成的房門。


    喀嚓的聲音響起,自從來棲進入後一次也沒開啟的房門緩緩地敞開。


    但是──


    「……哎呀?」


    看見出現於眼前的人物,來棲狐疑地眯起了眼。


    出現在該處的並不是平常送飯來的守衛,也不是穿著管理局製服的成人──而是一名穿著與來棲同樣的白色製服的少女。


    「你是……」


    來棲把手擱在下巴旁,輕聲說了「啊」──那少女的長相,來棲記得自己曾經見過。


    沒錯。她是曾經與紫乃一起偷溜進舞姬房間的少女。來棲還記得──少女名叫凜堂螢。


    「轉學生找我有和貴幹?或者你其實是管理局派來的?」


    來棲話才說完,螢便輕聲苦笑說道:


    「該怎麽說才好呢,你還真的滿敏銳的呢。雖不中亦不遠矣吧……話就先說到這邊。」


    螢一麵說一麵聳了聳肩,繼續說道:


    「不過今天不是為了那件事來找你的。」


    「哦?是這樣啊?那你是來做什麽的?」


    「隱穀來棲,我想放你逃走。」


    「……哦?」


    聽見螢這句話,來棲眉心微蹙。


    「我很感謝你的好意……不過,你為什麽要為我這麽做?你的目的是什麽?究竟希望我做些什麽?」


    雖然這個提案本身對來棲而言是求之不得──但來棲心中的不信任感不停打轉。


    理由很單純。因為這條件對來棲實在太有利了,有利得讓她不禁懷疑如果她答應了螢的提議而逃獄,也許會被課以更重的刑罰──又或者螢根本是為了營造「不得不」殺害來棲的情境。


    「怎麽會呢?我哪有什麽目的?」


    然而,螢臉上掛著彷佛連來棲的疑心都瞭若指掌的溫柔笑容,悄悄地伸出了手。


    「──我們不是好朋友嗎?」


    ◇


    在低沉的運轉聲與電子音效中,巨大的機械規律地振動。


    舞姬並沒有坐在為她準備的椅子上,而是站著凝神觀察那模樣。


    「──還沒好?」


    「再等等。」


    舞姬發問後,站在一旁身穿工作服的男性以低沉的嗓音如此回應。


    神奈川都市內的輸出兵器製造設施──俗稱「工房」的某處,現在數名工科學生以及實質上掌管「工房」的工科科長鋼城鐵兵正隨侍舞姬左右。


    鋼城鐵兵的高大身軀恐怕有舞姬的三倍,滿是胡渣的方形下巴再加上淩亂粗獷的發型,特徵相當顯眼。雖然實際年紀應該是十八歲,但外表上看起來擺明超過了三十。那容貌令人不由得聯想到奇幻小說中巨人與矮人的混血兒。


    「不過啊,居然能讓公主親自為他準備武器,那小夥子還真夠幸福的啊,而且居然還是純命鐵打的特別製品。那小夥子到底是什麽來頭啊?」


    「不是小夥子。紫乃是女生喔。」


    舞姬如此糾正,鋼城舉起他木樁般的手臂搔了搔頭。


    「哎呀,那還真是不好意思……等等,紫乃不就是那個……新加入四天王的那個人?」


    「嗯,對啊。非~~常厲害喔。」


    「……嗯?特別模擬戰我也有去看,那家夥不是男的嗎?」


    鋼城納悶地歪著頭,旁邊的工科生紛紛苦笑道:


    「老大……你是說多久前的事啊?」


    「上星期不就到處都在傳了嗎?紫乃宮晶原來是女的?校刊社也出了號外啊。」


    「哦?是這樣喔?」


    鋼城輕撫著滿是胡渣的下巴,從鼻孔呼氣。


    「怎麽啊,第二個能用純命鐵的也是女的啊。神奈川的男人還真不中用。不過,我也沒資格說人家就是了。」


    鋼城說道,伸出那隻大手使勁撫著舞


    姬的腦袋瓜。


    「真是的……讓這種小姑娘去和怪物戰鬥,我卻在安全的都市裏頭悠悠哉哉的,這還真是丟臉啊。」


    「才不會呢。」


    舞姬覺得很癢似的扭動著身子,抬起頭仰望鋼城的臉如此說道:


    「如果沒有老大你們在,那可就糟糕了。是因為有大家打造的武器,我們才能戰鬥啊。上前線或是在後方支援,隻是大家看見的〈世界〉不一樣而已。適才適任。大家就全力做自己能做的事,這才是通往和平的捷徑喔。」


    舞姬說完,鋼城一瞬間睜大了眼睛後,再次用那巨掌磨蹭舞姬的頭。


    「哈哈……小不點還是一樣說起話來神氣十足的。」


    「好~~痛~~喔~~老~~大~~」


    舞姬逃離鋼城的掌中之後,為了恢複被壓扁變形的發型,像淋雨的小狗使勁甩著頭。


    「討厭啦,老大力氣總是這麽大。」


    「被蠻力享譽全關東的女孩這樣說,真是榮幸啊。」


    鋼城打趣似的這麽說著,看向仍不停發出振動聲的機器。


    「……差不多可以出爐了。」


    「真的?」


    舞姬雙眼綻放燦爛神采,探頭把臉靠向機器想看個仔細,但鋼城一把抓住她把她拉回來。


    「就說很危險嘛。在那邊等一下。」


    「知道了~~……」


    舞姬順從地回答後,再度看向那巨大棺材般的機器。


    現在在舞姬等人麵前運轉的機器,是為兵器本體安裝儲備匣係統的裝置。


    這機器裏頭裝著舞姬在鋼城等人的協助之下鍛造、研磨並加上裝飾的刀型輸出兵器。現在隻剩下這道最終工程,之後紫乃的專用兵器便就此完成。


    機器上頭的紅色燈號轉變為綠色的瞬間,尖銳的電子音效響起。


    「好了。」


    鋼城走到機械旁,伸手使勁扭轉機械上的活栓。


    剎那間,大量蒸氣自機器內噴出,一瞬間遮蔽了舞姬等人的視線。


    「哇!」


    「來吧,來瞧瞧吧,公主。」


    「呃、嗯!」


    舞姬緊張地點了點頭後,走向朝天開口的機器前方,探頭往裏頭看。


    那是一柄刀柄與刀刃通體漆黑,閃爍著銳利光芒的黑刀。金色刀鍔上附有蝶狀的裝飾,裝飾中閃閃發光的是翠綠的命氣儲備匣。


    刃紋為細直刃。但是除了刃紋之外,還有金黃色如幾何圖形般的紋路攀附在刀身──這是以一般的武士刀工法絕不可能產生的輸出兵器獨特的紋樣。


    「哦哦……」


    舞姬將刀拿到手中,不由得讚歎。


    雖然刀身是自己槌打鍛造的,但如今親眼目睹完成品,似乎出現了某種不一樣的格調。


    鋼城撫著下巴,感歎般輕吐一口氣。


    「嗯……品質不錯啊。這可是難得的珍品啊──刀名已經決定了嗎?」


    「當然嘍!」


    「哦?叫什麽名字?」


    「嗬嗬……秘密。我已經決定好要第一個告訴這孩子的主人了。」


    「哈哈。原來如此。這樣也對。」


    鋼城愉快地擊掌後,從作業台上抓起那與刀身一同製造的色澤豔麗的朱紅刀鞘,交給舞姬。


    「來,收刀入鞘吧。總不能就這麽亮著刀子走在大街上。」


    「嗯,謝謝!」


    舞姬接過刀鞘,以手扶著刀背流暢地讓刀身滑入鞘中。金屬相觸的清響聲回蕩在工房內。


    「──希望那個叫紫乃的會喜歡啊,公主。」


    「嗯!」


    舞姬露出滿臉的燦爛笑容深深點頭。


    ◇


    「…………」


    紫乃在自己的房裏坐在椅子上頭,目不轉睛地盯著手中的通訊終端。


    全身上下彷佛靜止般,視線也同樣文風不動,全心全意專注於思考。然而無論再怎麽思索,都無法得到解答。


    回想起來,這樣的狀態大概維持了一個小時左右吧。對於重視效率的紫乃而言,這狀態非常罕見。


    話雖如此,這也是正常的反應。畢竟現在紫乃讓終端上顯示的是──為了開啟通往管理局的秘密通訊頻道而準備輸入密碼的畫麵。


    一般來說,紫乃等特務不會使用這個頻道。這隻供緊急事態使用。隻有麵臨生命的危機──或是發生使任務前提顛覆的重大事件時,才準許使用。


    一旦送入敵營,在射穿敵人心髒之前絕不回頭的必殺箭矢。這就是紫乃等四課成員的存在意義。


    因此這其實是不被允許的行為。


    ──居然想請教上級暗殺對象是不是真的非殺不可。


    「……嘖。」


    紫乃把隨身終端扔向桌麵,從椅子站起身。


    因為長時間維持著相同的姿勢,腰部與雙腿發麻傳來痛楚。但是紫乃不怎麽在意,緩緩走向廚房從冰箱取出礦泉水,一口氣喝個精光。


    把寶特瓶扔進垃圾桶後,再度回到房間。這過程中,映在窗戶玻璃上的自身模樣映入眼簾。


    ──那是身穿女生製服的自己。


    上星期,舞姬等人得知紫乃偽裝性別之後,紫乃很快就收到了符合當時測量尺寸的一套女生製服。


    雖然對紫乃來說,繼續穿男生製服也無所謂,但要是忽視舞姬的好意,應該會有人跑來吵鬧抱怨(主要是柘榴和銀呼就是了),再加上紫乃其實是女兒身的消息已經在都市中傳開,紫乃判斷事到如今再刻意隱藏也沒有意義了。


    不過,紫乃終究無法習慣裙子不時掠過大腿的觸感,所以穿著質地較厚的褲襪。


    頭發束起的位置也比過去高。這同樣是在舞姬要求之下而綁的發型……紫乃有種不知不覺間自己的外表照著舞姬的喜好被改造的感覺。


    「…………」


    自己不知何時開始逐漸對舞姬萌生好感了──這樣的疑惑掠過腦海。


    啊啊,這是真的。雖然不願承認──但紫乃肯定喜歡上舞姬了。


    喜歡上那名比誰都強悍、正直、純真的少女。


    有生以來第一次懷抱著這樣的感情,再加上對象居然是暗殺目標,紫乃從未設想過這樣的情況。


    然而──不,正因如此,紫乃厘不清頭緒。


    紫乃現在深感迷惘,不知該如何判斷。


    ──真的應該就這樣殺了舞姬嗎?


    但是這原因追根究柢是不是出自單純的個人好惡呢?這樣的疑惑仍然在紫乃胸中盤旋。


    對暗殺目標心生情感而背棄任務,理所當然是愚蠢至極的行為。紫乃是管理局四課的特務,特務不需要自我意誌。紫乃的思考理應隻需要專注於如何最有效率地達成任務,懷有這樣的煩惱本身就是錯誤。


    明知如此──紫乃還是無法按捺自己的疑惑,無法放棄追究理由。


    天河舞姬。這名少女非死不可的真正原因。


    「…………」


    紫乃拿起終端,輸入密碼,開啟了秘密頻道。


    數十秒後,輕微的雜音響起,通訊終端傳出低沉的嗓音。


    『──我是金屋。發生什麽事了嗎?』


    紫乃的直屬上司,物品管理四課課長金屋久秀以沉穩至極的聲音如此說道。紫乃穩定自己呼吸節拍般輕吐一口氣,回答:


    「是。我有事想請教您。」


    『什麽事?』


    「……天河舞姬的暗殺理由。我調查的結果,找不到非殺死她不可的必然性。請問這個任務究竟是為什麽而下達的?」


    『你到底在說什麽?』


    聽了紫乃的疑問,金屋回答時沉


    靜語氣之中帶著嚴厲。


    『我之前已經說過了。這是機密事項。』


    「我明白。但是,也許還有其他處理方法。」


    『居然會讓你說出這種話,我想肯定有某些緣故吧。然而,天河舞姬無論如何都非死不可。剝奪首席權限或者拘禁、送返內陸等手段毫無意義。隻要她活著就會產生問題──還是你想說管理局的判斷有誤?』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但是──」


    冷汗滑過紫乃的臉頰時,房門突然開啟了。


    「……!」


    紫乃將視線轉向門口,看見了螢的身影出現在該處。當然房門已經上鎖,但隻有她擁有備份鑰匙。


    「…………」


    螢微笑的表情彷佛完全理解紫乃正在做什麽。她快步走進房內,從紫乃手中奪下終端。


    她隨即將終端貼在耳邊說道:


    「──我是凜堂。是,沒有任何問題。任務很快會完成──完畢。」


    螢說完切斷了通訊,把終端拋向紫乃。


    緊接著──


    「──紫乃。」


    她用冰冷的語氣如此說道,探頭凝視著紫乃的臉。


    「你在做什麽呢,紫乃?居然用上秘密頻道和金屋課長聯絡。」


    「這是因為……」


    紫乃正要反駁,卻找不到言詞。


    冷靜一想,螢說的有道理。現在行動不正常的是紫乃。對暗殺目標產生感情而質問上級任務的意義,簡直是瘋了。


    「你到底怎麽了啊,紫乃?太奇怪了。為什麽會對那女的動情到這個地步?那個人不就隻是個暗殺目標嗎?調查之後,殺掉,這不就結了嗎?你到底有什麽不滿意的?」


    「螢……?」


    螢連珠炮般吐出的話語讓紫乃微微蹙起眉心。


    因為她的模樣似乎也與平常有所不同。


    不過這也許是人之常情吧。畢竟一同執行任務的搭檔對任務懷抱疑問,甚至直接找上司試圖中斷任務。如果換成其他時代,也許紫乃同樣會淪為暗殺目標。負有連帶責任的螢會如此激動也是理所當然的反應。


    「不明白要殺死天河舞姬的理由……?這種事,隻因為管理局的命令不就夠了?以前不也是這樣嗎?那我反問你喔,哪種理由可以不殺天河舞姬?就算違背管理局的命令也不想殺那女人的理由,到底是什麽?」


    「呃……」


    紫乃無法反駁。


    她可以隨口舉出天河舞姬的必要性。最強的戰士、國土防衛的主力、學生們的精神支柱。可以想見失去她對這個都市、這個國家,甚至對這個世界造成的負擔實在太過沉重。


    然而,將這些影響全部列入考慮之後,管理局仍然判斷天河舞姬非死不可。這樣的決定絕非最底層的特務憑個人的觀點就能顛覆。她擁有的力量越是強大、她擁有的影響力越是龐大,判斷失誤時的損害也就越難以衡量。


    「……紫乃,我再問你一次。我們的工作是什麽?你肩負的任務,到底是什麽?」


    螢凝視著紫乃的雙眼,如此問道。


    「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


    口中哼著歌詞記不太清楚的歌,舞姬精神煥發地走在宿舍的走廊上。


    身穿製服,肩上披著大衣,而手中──拿著剛完成的紅鞘黑刀。


    「嗬嗬……紫乃會不會開心呢?」


    舞姬看著手中的黑刀,臉上浮現笑容。


    現在舞姬所在的位置是紫乃居住的宿舍。曆經千辛萬苦終於完成了紫乃專用的輸出兵器,現在她正為了將禮物親手交給紫乃而趕到此處。


    這時──


    「嗯……?」


    來到紫乃的房間門前,舞姬停下腳步。


    因為她隱約聽見似乎有對話聲從房門後傳來。


    舞姬沒有偷聽人家聊天的嗜好。她沒想太多,舉起手就要敲門。


    但──就在這一刻……


    「嗯……?」


    房門後方傳出的說話聲較為清晰了,舞姬不由得停下動作。


    房裏除了紫乃,還有另一個人,而且剛才的對話中確實提到了舞姬的名字。


    「在講什麽啊……」


    舞姬麵露疑惑,雖然覺得這樣不太好,但還是悄悄把耳朵貼到門上。


    「………………,殺了天河舞姬。」


    紫乃低聲如此喃喃說道。


    「沒錯。那才是我們的使命,我們該做的事,我們領受的絕對指令。」


    「……這種事,我也知道。」


    「那這一星期以來,紫乃都在做些什麽?性別被天河舞姬揭穿、穿著天河舞姬給你的衣服、聽從天河舞姬的要求改變發型。這些難道是為了暗殺天河舞姬的策略嗎?」


    「…………」


    紫乃無言以對。螢的每句話都一針見血地刺穿紫乃內心的苦惱與糾葛。


    螢哀傷地揪起眉心,傾身靠向紫乃。


    「紫乃,紫乃。聽我說,紫乃。以前的紫乃到哪去了呢?冷靜、冰冷又冷酷地執行任務的你,究竟去哪了?回來啊。殺了那女生,回到我身邊啊。」


    像是要傾訴心中悲痛似的,螢捶打著紫乃的胸口。


    紫乃垂下視線,輕輕吐出一口氣,推開了螢。


    「……我知道。這種事……我當然知道。」


    使盡全力從喉嚨擠出的這句話,聽起來不像自己的聲音。


    就在這瞬間──


    「……!是誰?」


    剛才螢走進的那扇門外頭傳來細微的聲響,紫乃的視線挪向房門。


    她隨即一個箭步衝向房門,看向門外。


    然而,走廊上沒有半個人影。


    「怎麽了嗎,紫乃?」


    「……沒事。隻是覺得好像有什麽動靜。」


    紫乃再度掃視走廊左右後,關上門。


    然後再度看向螢。


    「……總之,你要說的我明白。我從沒有忘記任務……不過,執行的時間點交給我決定。」


    「……唉。」


    紫乃的回答讓螢輕歎一聲。


    「嗯……目前就這樣吧。不過,如果你繼續悠悠哉哉地浪費時間,也許會被我搶先喔。」


    「……什麽?」


    「你應該沒忘記吧?我──同樣也是四課的特務喔。」


    螢微微扯開嘴角。


    ◇


    「呼……!呼……!呼……!」


    逃離紫乃的房門前之後,舞姬一路慌忙逃到了宿舍的後方,這才終於讓背貼著牆麵,吐出一口氣。


    心髒劇烈地蹦跳,汗水爬滿額頭,肺部傳來近乎疼痛的緊繃感。


    話雖如此,神奈川都市首席天河舞姬的身體不可能跑個幾分鍾就疲憊成這副德行。讓舞姬的心跳節拍失序的,毫無疑問就是剛才無意間聽見的紫乃與某人的對話。


    搞不懂。搞不懂。搞不懂。


    ──紫乃是來殺舞姬的?


    「這是……怎麽回事?」


    舞姬背抵著牆麵緩緩癱坐下來。手中的黑刀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好一段時間,舞姬垂著頭一動也不動。但無論再怎麽思考,都無法得到自己能接受的答案。當昏暗的思路在腦中不停反覆循環,舞姬甚至有種灰暗的想像逐漸滲透全身上下的錯覺。


    紫乃轉學到神奈川之後的種種在腦海中浮現而又消失。特別模擬戰、第一次的約會,以及與崔萊頓級〈unknown〉的戰役──


    這一切的回憶剎那間浮現了相反的意義,彷佛正從內在開始侵蝕舞姬。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舞姬咬緊


    牙根甩了甩頭。


    隨後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又將之徹底自肺部排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在自己的吼叫聲中,將額頭猛然撞向牆麵。


    叩!巨響聲響起,整棟宿舍彷佛地震一般晃動。頭頂上傳來建築物內的學生們紛紛打開窗戶的聲音。


    「……這樣才對。」


    舞姬看著牆麵彷佛被鐵錘敲打的痕跡,輕聲說道。


    這樣一來,精神就振作了些。鑽牛角尖不符合舞姬的行事風格。黑暗之所以駭人,是因為裏頭不知暗藏著什麽。那麽舞姬需要的絕非靜靜等待不知何時會來臨的黎明,而是點亮燦爛明亮的火光大步向前。


    至少──舞姬一直以來都是這麽做的。


    舞姬轉念一想,自己隻是偶然聽見那段對話,也許隻是自己聽錯了,也許那番話的意思其實不是自己想的那樣。


    總而言之,不向紫乃本人確認就無法確定任何事。舞姬從口袋中取出了隨身終端。


    ──直接找目的也許是暗殺自己的人物問話,肯定是下下策吧。目前舞姬可能單方麵得知了對方的意圖,如果要活用這樣的優勢,一定還有許多更好的做法才對。


    然而舞姬沒有這麽做。無論是惡意或者殺意,一切全都麵對麵承受並且反擊,這就是天河舞姬身為關東最強的信念與覺悟。


    開啟終端的訊息畫麵,一一輸入文字。


    如果這隻是舞姬的誤會,那也無所謂。之後再向紫乃為這失禮至極的行為道歉,並將這把黑刀交給她吧。


    但如果舞姬剛才聽見的話沒有錯誤,屆時──


    「…………」


    舞姬輸入訊息之後,深呼吸一次讓精神維持平靜,按下了送出鍵。


    螢離開宿舍房間的幾分鍾之後。


    紫乃察覺隨身終端在口袋中震動,眉心微蹙。


    「……是誰?」


    能傳訊息到這終端的人物並不多。剛才螢所說的話浮現腦海,紫乃的心跳微微加快了些。


    然而,顯示在終端畫麵上的名字超乎紫乃的預料。


    「……天河?」


    紫乃的終端收到的正是她的暗殺對象──天河舞姬傳來的訊息。


    回想起來,在紫乃成為四天王的時候,舞姬曾半強迫地要求她登錄自己的id。


    「到底有什麽事?」


    紫乃感到疑惑的同時開啟訊息──


    「嗯……?」


    當那文字映入眼簾,紫乃露出了更加疑惑的表情。


    ◇


    乾燥的風穿梭在崩塌的城鎮建築物之間,細微的塵埃拂過頭發與製服,留下令人不快的感受後遠去。


    「…………」


    紫乃一語不發,站在碎裂的柏油路麵上環顧四周。


    遭驚人力量粉碎並掀起的柏油路麵,被攔腰折斷的高樓大廈,失去意義的交通號誌與告示牌零星地矗立在各處。數十年前或許有無數的行人往來的地點,現在已經是飄蕩著鮮明死亡氣息的廢墟。


    ──都市外牆的外側,過去名為「神奈川」的土地某處。


    與濱海公園所在的海岸方向相反,這裏是麵朝內陸的地點。紫乃的背後可看見神奈川的都市外牆,前方則是一片荒涼的肅殺景色。


    當然了,紫乃並沒有特地造訪廢墟的嗜好。她從口袋中取出了隨身終端,讓昨天收到的訊息顯示在畫麵上。


    寄送者是舞姬。內容相當簡明扼要,要求紫乃今天在這個時間來到都市外的此處。


    接到突如其來的訊息,心生狐疑的紫乃當然也回了詢問理由的訊息。但是在那之後沒有任何回音,紫乃沒辦法隻好就這麽造訪此處。


    「──天河,你在哪?」


    把終端塞回口袋中,放聲呼喊。在這除了紫乃之外沒有其他生命發出聲音的空間中,人聲四處回響後消散。


    就在十幾秒之後,右手邊的瓦礫發出細微的喀啦聲響。


    紫乃挪動視線,在該處看見俯著臉的舞姬。


    「天河。」


    紫乃轉身朝向她,呼喊她的名字。


    「──紫乃。」


    舞姬以平淡的口氣如此回應。因為反應與平常的舞姬有些不同,紫乃不由得皺起眉頭。


    「叫我來這個地方,到底是要做什麽?」


    「我有事想問紫乃你。」


    「有事想問?」


    「嗯。」


    舞姬俯著臉點了點頭,稍作停頓後繼續說道:


    「──紫乃來神奈川,是為了殺我?」


    「…………!」


    舞姬這句話──


    讓紫乃的吸呼不由得暫停。


    突如其來的質問讓紫乃腦海中填滿了問號。不過,不能讓舞姬看穿紫乃心中動搖。紫乃壓抑著臉部肌肉的動作,佯裝平靜。


    「……你在說什麽?」


    紫乃如此回應。舞姬聽了倏地抬起頭,凝視著紫乃的雙眼。


    「回答我。」


    「…………」


    在那雙彷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眸注視之下,紫乃再度陷入沉默。


    舞姬究竟是何時,經由什麽手段得知紫乃的目的呢?盡管無法否定舞姬對紫乃可能一直懷有某些懷疑,但舞姬應該還無法掌握紫乃的目的是「暗殺」才對。


    既然如此,這也是舞姬的計策之一吧。她應該打算試探紫乃,誘使紫乃言行失措。


    ……不。紫乃在心中否定了這個判斷。紫乃凝神看向正凝視著自己的舞姬,那身影、表情、眼神。紫乃的觀察力明白舞姬認為自己說的話有所根據。


    這時,紫乃回想起昨天與螢交談途中,突然傳進耳中的細微動靜。


    如果舞姬那時聽見了兩人的對話,就收到訊息的時間來說也很合理。在那之前的舞姬與現在的舞姬態度顯然不同。


    「該不會……」


    緊接著,紫乃喃喃說道。


    那時螢該不會是為了讓舞姬聽見她們交談,才會開始談起任務的事吧?這樣的想法突然掠過腦海。


    對了,簡直就像是為了營造眼前的狀況──紫乃必須與舞姬對峙的狀況。


    「……不。」


    這想法未免也猜疑過頭了。況且現在應該處理的根本不是為何舞姬會發現目的──而是如何回答舞姬。


    就紫乃的立場而言,裝傻肯定是最好的選擇吧。既然還要特地質問紫乃,就表示舞姬可能也還沒有得到確切的證據。


    當然,舞姬已經得知一切之後才約紫乃到此赴會的可能性並不是零,柘榴或銀呼、青生也可能正埋伏在廢墟暗處。倘若真的是這樣,紫乃向舞姬坦承事實也無所謂。


    但如果不是,一旦紫乃承認了舞姬所說的話,兩人就無法再恢複之前的關係了吧。


    所以無論再怎麽裝模作樣,裝傻蒙混才是正確解答。


    但是──


    「……如果我說是,你會怎麽做?」


    從紫乃口中流泄出了這句話。


    徹底忽視實際利益的判斷。如果螢或金屋課長在場,肯定會因為紫乃的行動而忍不住伸手掩麵吧。


    但究竟是為什麽呢?


    在舞姬那雙眼睛的注視之下,紫乃怎麽也沒辦法說謊。


    盡管可以有所隱瞞──但就是無法說謊。


    「……這樣啊。」


    聽了紫乃這句話,舞姬平靜地回答。


    她的神情看起來沒有受到打擊。不,若要更正確地說,那是已經一度克服了打擊,做好心理準備才來到此處的表情。


    舞姬悠悠舉起了藏在大衣中的左手。


    握在那手中的一柄刀也隨之


    映入紫乃眼中。紫乃目睹那動作,反射性地將手添在刀柄旁。


    不過舞姬慣用的輸出兵器應該是巨劍。照理來說,不太可能在短時間之內更換自己慣用的武器──


    紫乃這麽思索的同時,舞姬將手中的刀拋向了紫乃。


    「什麽?」


    紫乃連忙舉手接下那柄刀。


    「這是……」


    臉上寫滿了狐疑的紫乃將視線挪向那把刀。那是一柄收納在朱紅刀鞘內的輸出兵器。自鞘中抽刀一看,漆黑的刀身沐浴在陽光下閃爍著光芒。


    紫乃一眼就明白這是超乎常識的稀有珍品。這把刀命鐵的比率,紫乃手中的量產品可說是難以比擬吧。


    「那個,就給你用吧。用量產品沒辦法和我打吧?」


    舞姬這麽說完,將右手伸進大衣中,從中拔出了具有金色劍身的巨劍。


    「理由我就不問了。反正就算問了,你大概也不會告訴我──不過,如果你想要我的首級,就正大光明來拿。」


    「……你在打什麽算盤?」


    納悶的紫乃眯細了眼打量舞姬,舞姬隻是毫不鬆懈地盯著紫乃。


    「──如果紫乃你真的是來殺我的,那該怎麽辦才好……我想了很多很多。想到最後,發現了一件事。」


    「……發現?」


    「嗯。我啊……一定──喜歡紫乃。」


    舞姬如此說著,眼神中的真摯不減。但她立刻補充似的說道:


    「啊,不要會錯意喔。」


    「…………」


    「和紫乃在一起很開心,和紫乃並肩作戰很可靠,紫乃開心我也覺得高興──就算紫乃的目的是『殺了我』,我覺得這些還是都不會改變。其實啊,在這個當下也沒有改變喔。所以……」


    舞姬將巨劍的劍峰指向紫乃。


    「就簡單明瞭地分個勝負吧。如果紫乃贏了,我的首級就給你。不過要是我贏了──紫乃就是我的嘍。」


    「什……」


    聽了這從未料想到的一句話,汗水劃過紫乃的臉頰。


    「你在說什麽,天河?」


    「有什麽關係?我也賭上性命了嘛──還是說堂堂正正的對決,你沒自信取勝?」


    「……你說什麽?」


    紫乃板起了臉。這挑釁未免也太露骨了。


    不過,如果現在拒絕這場決鬥,紫乃肯定會被逼入更不利的狀況吧。


    如果舞姬向四天王商量這件事,紫乃恐怕馬上就會遭到逮捕。如果暗殺出自管理局的指令這一點沒有曝光,也許紫乃有可能被送返至管理局──但是得到殺害目標的機會卻空手而歸的無能特務會受到什麽處分並不難想像。


    現在的情況,甚至可以說是建立在舞姬對紫乃的寬容上。


    「…………」


    紫乃長長吐出一口氣,將原本握在手中的刀拋向地麵,將舞姬拋給她的刀收入鞘中提至腰際,右腳向前踏出一步,上半身向前傾──擺出了拔刀術的架式。


    既然舞姬已經得知紫乃的目的──


    同時紫乃也已經承認的這一刻──


    如此情勢已經避無可避。


    那麽──就隻剩你死我活了。


    無論結果將會如何,紫乃懷著必勝的殺意挑戰最強者天河舞姬。


    如此一來才能對舞姬的決心表達尊重,同時也是紫乃向前進的唯一道路。


    「來吧。」


    「──嗯。」


    話才說完,舞姬一腳蹬向地麵。


    不到一個眨眼的時間,舞姬的身影出現在眼前。盡管手中握著幾乎等同於身高的巨劍,速度依舊超乎常識。


    然而,紫乃並未驚慌。


    如果這是第一次與舞姬對峙,也許紫乃會有短暫的一瞬間手足無措吧。


    但是紫乃自從潛入神奈川至今,時時監視、調查、觀察著舞姬的一切。


    這些行動所得到的資訊,不僅止於她的興趣嗜好或思想信念等。揮劍時的動作、進攻時的習慣,就連舞姬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覺的每一個細微動作,紫乃都已經瞭若指掌。現在的紫乃甚至敢說自己已經比舞姬更了解舞姬的身體。


    所以──紫乃不慌不忙。


    如果是一般人目睹舞姬突然出現在眼前,也許會嚇一跳而退怯,反射性地向後退開。


    但是采取這種行動的瞬間,勝敗便已成定局。那樣的姿勢不可能招架舞姬的臂力揮出的強烈劍勁。


    紫乃右腳沉穩地向前踏,順勢將黑刀從鞘中拔出。


    話雖如此,她不會愚蠢地正麵接下舞姬的巨劍。如果真的正麵迎擊比拚力氣,紫乃的手臂肯定會折斷。她在刀劍彼此碰觸的瞬間扭轉手腕,將舞姬的力道方向微微錯開。


    「────!」


    這時,紫乃眉梢微微挑起。


    並不是因為舞姬的攻擊而訝異。驚訝的原因其實來自於自己手中的黑刀。


    映入眼簾的瞬間就明白這是相當高級的兵器,然而實際拔刀一揮,紫乃才知道那樣的評價還太過低估了。


    刀柄有種好像吸附在掌中的觸感,刀彷佛成了手臂一部分般契合。那就像是專為紫乃而打造的,光用高級品這樣的字眼無法真正予以評價。


    「喝──!」


    然而紫乃也不能隻顧著讚歎。舞姬應該早就預料到紫乃的刀路了,她踩穩雙腳穩住身子,讓紫乃剛才偏轉方向的巨劍從不自然的角度再度揮向紫乃。


    「嗬嗬……哈哈,啊哈哈哈哈!」


    用肉眼幾乎無法目視的速度揮出無比沉重的一擊的同時,舞姬笑道:


    「好厲害,果然好厲害,紫乃!真的──好強!」


    「……喝!」


    紫乃勉強偏移那道劍鋒並蹙起眉頭。然而,舞姬無所謂地繼續說:


    「啊啊,啊啊──這種戰鬥還是第一次!我還是好想要紫乃啊!」


    「少胡言亂語了!」


    「我才不是亂說呢!嗯……我真的喜歡你,超喜歡你的!來嘛!和我一起戰鬥嘛!和我一起守護這座都市吧!隻要有紫乃在,我們就是最強的!」


    「……!」


    連續三四次偏轉舞姬那快到眼睛幾乎追不上的劍鋒,紫乃覺得胸口一緊。


    幼稚得令人難以忍受的童言童語。


    然而,紫乃卻有那麽一瞬間──覺得那樣似乎也很不錯。


    「嘖──」


    紫乃板起了臉,轉動眼球以視線捕捉舞姬的臉龐。


    「喝!」


    伴隨著裂帛般的吆喝聲揮刀。在紫乃的意誌指使之下,黑刀在偏轉舞姬劍鋒的同時,將威力傳至舞姬的臉。


    紫乃不認為這樣就能打倒舞姬,隻求能讓舞姬露出一瞬間的破綻。


    然而就在那瞬間,隻見舞姬張大了嘴──用牙齒緊緊咬住了看不見的刀刃。


    「唔!」


    「什麽──!」


    紫乃再怎麽樣也料不到這一招。紫乃的〈世界〉能觸碰視野內所有事物。反過來說,這也代表了在〈世界〉的重現過程中,紫乃也會受到對方的幹涉。


    透過紫乃的視線,舞姬咬住了黑刀的刀身,紫乃的動作一瞬間靜止了。


    露出兩排白牙的舞姬雙手高高舉起巨劍,灌注渾身之力往下劈。


    「唔……!」


    紫乃解除〈世界〉的重現,往左方閃避。環繞巨劍的濃密命氣紮紮實實地命中紫乃剛才站的地麵。


    閃光。猶如炸彈爆炸,原本就受損的柏油路麵被轟得更加碎裂殘破。


    紫乃蹬地與舞姬保持距離,一眼瞄向舞姬的一擊所造成的破壞痕跡後,開口說道:


    「威力還


    是一樣驚人啊──天河,你究竟看著什麽樣的〈世界〉?」


    「嗯?」


    紫乃這麽一問,舞姬雙眼圓睜。


    紫乃並非為了向舞姬尋求回答而開口。隻要能避免舞姬趁勢追擊,讓她的意識一瞬間轉移就夠了。況且,沒有人會好心地向交戰中的敵人仔細解釋自身的力量泉源〈世界〉的奧秘。


    不過,舞姬再度顛覆了紫乃的預料。


    「〈世界〉原本是冷凍睡眠中見到的夢境演變而成的吧?如果你是指這個──我沒作什麽特別的夢喔。」


    舞姬彷佛毫不在乎對方猜透自己的底牌,這麽說道:


    「我夢見的是……『幸福的〈世界〉』。爸爸和媽媽還有小螢……大家都笑著生活,和平的〈世界〉喔。」


    「你說什麽……?」


    紫乃皺起眉頭。


    她從沒聽說過這種缺乏具體性的〈世界〉。然而舞姬看起來不像在說謊。


    不過仔細一想,舞姬使出的招數全都是命氣控製所能得到的結果。不像柘榴能在瞬間移動到其他地點,也不像銀呼得到野獸的嗅覺,就隻是純粹且異常的蠻力與命氣的強度。


    舞姬像是看穿了紫乃的思緒,挑起嘴角。


    「──那紫乃呢?」


    「……什麽?」


    「就是紫乃的〈世界〉啊。隻有我說出來不公平吧。我看大概是眼睛看到就能砍到的力量……對吧?紫乃那時候作了什麽夢啊?」


    「…………」


    思考運轉了短暫數秒──紫乃默默地提刀擺出架式。


    「哪有傻瓜會在戰鬥的過程中向對手解釋自己的能力?」


    「咦!好過分喔!明明是紫乃你先問的!」


    舞姬倏地鼓起臉頰,抱怨著「討厭耶!」的同時舉起了巨劍。


    「…………嘖。」


    紫乃微微皺起眉頭,輕聲咂嘴。


    並不是因為舞姬觸怒了她,而是因為她試著回想起冷凍睡眠時──俗稱「夢境季節」的記憶時,之前那陣莫名其妙的頭痛再度湧現。


    紫乃不回答夢境的內容,並不是因為任何戰鬥上的理由。


    單純隻是因為──無法回想起夢境的內容。


    能觸碰視線所及之處的〈世界〉。那究竟是源自於何種原因而產生的,紫乃無法回憶。


    同時在剛才舞姬如此詢問之前,紫乃對這件事甚至從未感到任何疑惑,簡直就像是對這件事懷抱疑問的想法從腦海中被抹消了。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我究竟……」


    一個疑問接二連三連鎖喚醒了其他疑問,麻癢的不快感在腦海中湧現。


    然而,現在紫乃沒有空閑把注意力放在過去。


    當下她麵對的毫無疑問是最強的人類,一瞬間的疏忽都可能是生死的分界線。


    「喝──!」


    舞姬短促低喝,再度急速衝向紫乃。


    「唔──」


    紫乃揮刀,使用與剛才相同的手法連續化解舞姬的攻勢。


    但在不知道第幾次的劍鋒逼近之時,紫乃沒有嚐試偏轉劍的方向,而是故意正麵接下舞姬的巨劍。


    不,正麵接下這樣的敘述並不正確。紫乃在刀劍相觸的瞬間,輕蹬地麵利用舞姬的攻擊威力往後方跳躍。


    「────!」


    紫乃讓命氣充盈於雙眼,眼球在眼窩中迅速旋轉。


    不過,紫乃注視的並非舞姬。


    而是矗立於舞姬身後,傾頹大廈的玻璃帷幕。


    「一之太刀──〈噬空〉。」


    開口的瞬間出刀揮到底。剎那間,刀光劃過大廈的玻璃帷幕,無數的碎片從舞姬的頭頂上如雨而下。


    「哇!哇啊!」


    舞姬看似驚慌地往前方逃竄。


    但是,紫乃原本就不認為這種小招數能對舞姬造成傷害。


    「喝──!」


    紫乃再度旋轉眼球,注視舞姬身體的要害以及散落在她身旁的玻璃鏡麵──更正確地說,紫乃鎖定了映在鏡中的舞姬身影。


    「二之太刀──〈閃塵〉!」


    伴隨著裂帛般的吆喝聲,紫乃再度揮刀。


    「唔……!」


    目睹紫乃的動作,舞姬持劍飛快旋轉。


    超乎想像的反應速度。舞姬以肌膚感知看不見的刀刃殺氣,藉著如此超乎常識的敏銳知覺發現了自身危機。其實這招在同一時間對目標施加多重斬擊的〈閃塵〉,在過去也曾被舞姬破解。


    然而,紫乃藉由過去近乎狂人的觀察,正確地掌握了舞姬能應對的攻擊範圍。


    無法目視的斬擊從三百六十度殺向舞姬。


    就算是舞姬,也不可能完全抵擋每一刀。在一連串急促的金屬碰撞聲之後,舞姬按著側腹輕聲呻吟。


    「唔……嗚……」


    舞姬的手掌下方鮮血逐漸滲出。


    「……!」


    然而,紫乃見到那抹紅色卻不由得忘了呼吸。紫乃發現自己反射性就要呼喊舞姬的名字,連忙緊閉上自己的嘴。


    看見自己造成的傷口而驚慌失措,簡直莫名其妙。然而看見舞姬負傷痛苦的模樣,紫乃有種全身寒毛直豎的驚恐感受。


    但是──這瞬間的空檔,舞姬自然全部看在眼裏。


    盡管臉上充滿了痛楚,舞姬仍使勁一蹬,在眨眼間便貼近至紫乃身旁。


    「啊──」


    「真溫柔啊,紫乃。不過,你還有時間擔心別人嗎?」


    舞姬平靜地如此說道,高舉巨劍直劈向紫乃。


    紫乃為了化解那攻擊而將刀向上揮──但是太遲了。精神上的動搖讓反應晚了一瞬。


    附有濃密命氣而綻放光芒的大劍逼近眼前。


    明確的「死」的想像束縛著紫乃的身體。


    「───」


    然而──


    舞姬的劍鋒掠過紫乃的長發,劈開了瓦礫。地麵有如地震搖晃,強烈的衝擊波直撲紫乃的全身肌膚。


    舞姬在這距離下不可能失手。紫乃一瞬間就理解了。舞姬認為這一招如果確實命中肯定會殺死紫乃,故意偏轉了必殺的一劍。


    「…………!」


    烈焰般的衝動瞬間充滿紫乃全身上下。


    對舞姬的感情,以及受到敵人手下留情的屈辱,在腦海中如狂風橫掃。


    刻意扭轉目標後的全力劈擊讓舞姬露出了一瞬間的破綻──同時,隻要有那一瞬間,就已經足以讓紫乃采取行動。她一腳踢向舞姬的腳踝,手推肩膀,像是要讓舞姬的身體旋轉般把她壓倒在地上。


    「呀!」


    就算舞姬擁有驚人的蠻力,但體格與同齡的少女相比格外嬌小。隻要抓住空檔,要奪走她的平衡並非不可能。


    盡管如此,舞姬無法反應的時間也就短短一瞬間。


    「啊啊啊啊啊──!」


    紫乃立刻跨坐在舞姬身上,雙手握住黑刀刀柄,將刀鋒刺向她的咽喉。


    她原本是這麽打算的。


    「呼……!呼……!呼……!」


    「──!──!──!」


    兩人急促的呼吸在一片寂靜中回響。


    紫乃手握的黑刀刀刃擦過舞姬頸邊的皮膚,刺進一旁的地麵。


    並不是舞姬閃過,而是紫乃的手錯失了目標。


    簡直就像──剛才舞姬揮出的那一劍。


    「…………」


    「…………」


    在幾乎能感覺到彼此氣息的距離下。


    兩人四目相交。


    就在這時──


    「────」


    紫乃發現了難以理


    解的現象。


    舞姬那惹人憐愛的臉龐上不知為何接連出現顆粒狀的物體。


    「紫乃……?」


    「啊──咦……?」


    紫乃沒花上多少時間就察覺那是從自己眼中掉出的點點淚珠。


    ──無法理解。


    紫乃以顫抖的指尖按著自已的雙眼,站起身。


    「紫乃,我──」


    舞姬挺起身子,對她說道。


    「……!」


    然而,紫乃沒有回答。


    不知道究竟是為什麽,但是紫乃就是無法繼續站在舞姬麵前。紫乃無法忍受──讓舞姬繼續看著這樣的自己。


    「紫乃!」


    「────!」


    聽見舞姬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紫乃頭也不回地逃離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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