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真的可以嗎?」


    「沒關係。拜托你了,小姬。」


    聽見舞姬語帶不安,螢深深地點頭。


    現在螢與舞姬就置身於不久前騷動的現場──濱海公園遺址。麵對著大海的寬廣空間中,隻有兩人抽長的影子。


    更正──更正確地說,螢坐在椅子上,舞姬則站在她的背後,兩人的影子彼此重疊完全融為一體。


    「那……要開始嘍,小螢。」


    「嗯。」


    螢回答之後,表情透露著幾分緊張的舞姬抬起了右手。手中拿著一把銀色剪刀。


    舞姬小心翼翼地用剪刀夾住蓋在螢眼前的劉海,輕輕使力──喀嚓。


    因為恰巧有這機會,螢就拜托舞姬修剪這頭許久未剪的長發。


    不是其他的地方,就是在這地方。


    二十九年前立下重逢約定的這個場所。


    螢一語不發地這麽想著的時候,舞姬突然對她說道:


    「──小真好像在昨天深夜醒來了。」


    「………………是喔。」


    兩人沉默了好半晌,螢問道:


    「管理局那邊呢?」


    「還沒報告。」


    「是喔。」


    螢輕吐出一口氣。舞姬似乎也明白了螢這問題的意義。


    「……我之後打算離開四課,繼續留在這裏。小姬呢?」


    「我也還沒有去內陸的打算。雖然留在這地方的最大理由是為了和小螢相見──但是想保護大家也是真的。」


    「這樣啊。」


    螢語氣柔和地喃喃自語。


    隨後,她以平靜的語氣繼續說道:


    「──既然引發了這種程度的問題,真裏香肯定會受到某些處分。」


    「嗯。」


    「而且,如果就這樣把人交給管理局,甚至可能隨便找個理由就讓她『意外身亡』。」


    「……嗯。」


    舞姬剎那間屏息,隨後點頭說道:


    「那個,小螢。」


    「小姬,怎麽了?」


    「……小真昨天已經被〈unknown〉吃掉死了……這樣不行嗎?」


    「…………」


    舞姬這句話讓螢睜圓了雙眼。


    這的確也是一種手段。就如同真裏香昨天說的,〈unknown〉襲擊學生是理所當然的事。既然名義上已經死亡,那麽管理局也無從繼續追殺真裏香吧。


    然而,螢會吃驚是因為另一個理由。


    ──因為螢也在腦海中思索著同樣的選項。


    「不過,真的沒關係嗎?小姬。也許她會再次對小姬出手喔。」


    「嗯……這樣的確有點傷腦筋。既然幸運活過戰爭,我還是不想讓小真死掉。」


    「這樣啊。小姬真是堅強啊。」


    「啊哈哈,才沒有呢。」


    舞姬苦笑道。


    在這之後好一段時間內,螢一麵聽著喀嚓喀嚓的剪刀聲,默默地看著公園遺址的風景。


    完全荒廢的公園早已與記憶不同,然而碧海藍天的景色依舊。彼此相反的風景,讓螢感覺到時間流逝的殘酷。


    從冷凍睡眠中清醒後,已經過了大約十年。


    年幼的舞姬一直守護著這個地方。


    不是為了別的,正是為了實現與螢重逢的約定。


    用那纖瘦的肩膀扛著超乎想像的重責大任,一直在這裏等待著。


    「……抱歉,小姬。」


    螢輕聲喃喃說道,舞姬睜圓了雙眼。


    「咦?怎麽了嗎?」


    「讓你……等了太久。」


    「沒關係啦。因為──我們說好了不是嗎?」


    舞姬淺淺微笑。那太過爽朗的神情讓螢不由得為之苦笑。


    十幾分鍾後,舞姬將發梢修剪至整齊,把螢的頭發綁成馬尾,取下圍著脖子的披肩。


    「好了,完成!」


    「嗯──」


    螢輕輕甩了甩頭起身,轉身麵向舞姬,微微歪過頭看向舞姬。


    「還可以嗎?」


    「嗯,很適合啊。感覺小螢變得更像小螢了。」


    「什麽意思啊。」


    回答後,螢也不由得挑起嘴角。


    舞姬像是要回應那笑容般展露微笑……開口說道:


    「歡迎回來……小螢。」


    「嗯。我回來了,小姬。」


    兩人彼此對看了好半晌,突然間又不約而同笑出聲。


    「感覺好奇怪喔。明明一個月前就已經重逢了啊。」


    「說的也是,真的滿怪的。」


    螢笑了好一陣子後,調勻呼吸,正色對舞姬說道:


    「──小姬。」


    「嗯?怎麽了嗎,小螢?」


    「再立下一個約定吧。」


    「嗯?」


    「──我會成為小姬的劍。當小姬危險時,我一定會去救你。當小姬求助時,我一定會全速趕到。隻要小姬願意,我就會一直待在小姬身邊。」


    「小螢……」


    螢伸出小指後,舞姬害臊地笑了笑,伸出自己的小指勾住那份溫暖。


    ◇


    「…………」


    神奈川學生的集體昏迷,以及離群〈unknown〉出現騷動的隔天。


    一切事件的主謀依藤真裏香,被關押在神奈川都市內的拘留設施內。


    雖然房間不同,不過這裏就是之前關押來棲的設施。房內隻有單調的牆麵、地麵、天花板,以及便器與床鋪。現在真裏香也能明白來棲為何感到精神耗弱,這裏的確是個無聊至極的場所。


    話雖如此,真裏香並不怎麽在意,隻是愣愣地看著天花板。


    理由很單純──因為螢與舞姬。


    真裏香深深喜歡著螢。即使在這個當下也沒改變。十年前,她成功取代了「螢」的位子,讓螢成為隻屬於真裏香的「紫乃」,對這件事她沒有分毫悔意。與她兩個人一起執行各項任務的日子,依然是真裏香心中閃耀動人的回憶。


    盡管如此,當「紫乃」取回螢的身分,之前身為「螢」的自己自然就變回了真裏香。


    自從螢親口對她表達厭惡之後。


    然後又聽說了自己失去意識後,舞姬救了自己一命。


    對舞姬的殺意彷佛斷了線般,逐漸變得淡薄。


    自己明明做了那樣的事,舞姬卻原諒了自己、救了自己,真裏香因此對舞姬深深感動──並非如此。就算是現在,真裏香仍然很肯定如果以二分法來區隔,舞姬還是屬於厭惡的那一邊。


    真裏香也不知道該怎麽形容,也許近似於失去所有動力的憂鬱狀態吧。這十年間灼燒著自己的那份對螢的執著,也隨之在真裏香心中微微變了色。


    簡單說──真裏香明白了。


    無論真裏香做了什麽事,終究無法介入螢與舞姬之間。


    同時,真裏香無法控製自己這麽想著:


    螢對舞姬溫柔微笑的表情──真的好美。


    「唉……」


    把交疊的雙手放在後腦杓,真裏香在床鋪上躺平。


    「……那種表情,這十年來就連一次也沒給過我啊。」


    鬧著別扭似的嘟起嘴唇,吐出一口氣。


    就在這時──


    喀嚓聲響傳到耳畔後,慎重上鎖的房門就這麽緩緩開啟。


    「……怎麽,管理局已經來接我了?還真早啊。」


    真裏香慵懶地撐起身子。


    速度比起來棲那次快上不少啊──不過,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吧。真裏香是管理局四課的特務。而且在螢擊昏真


    裏香的同時,施加在金屋身上的〈世界〉也已經解除了吧。趕在額外的情報外泄之前趕緊帶回真裏香,是很自然的想法。


    ──至於被帶回管理局之後會受到什麽處分,真裏香也不太願意去想。


    但是,經過好半晌仍然沒有人走進房內。真裏香狐疑地從床上站起身,看向大門的另一側,同樣沒有半個人影。


    「……?什麽啊,到底是……」


    就在這時──


    「──哇!」


    下一瞬間,人聲突然在耳邊響起,真裏香不由得渾身一震。


    「哇呀啊!」


    「啊哈哈哈哈,沒想到邪惡大魔王的驚叫聲還滿可愛的嘛。」


    笑著如此說道,一名少女的身影憑空出現。那正是隱穀來棲,前些日子還被關押在此處的前四天王。


    「什……你、你這家夥!」


    「哈囉,螢同學……啊,抱歉。我想想,你好像叫真裏香吧?」


    來棲像是拿真裏香取樂般咧嘴笑著說。真裏香為了按捺剛才受驚而加速的心跳,把手按在胸口處,疑惑地皺起眉頭問道:


    「你怎麽會在這裏……等等,你沒有一起被逮到嗎?」


    「啊哈哈,別說傻話了。都市外的公園遺跡、昏倒的大量學生、發狂的〈unknown〉……這些條件都湊齊了,〈隱形伯爵〉隱穀來棲怎麽可能被逮到呢?」


    來棲如此說著,對真裏香輕輕擺著手……看來當時她似乎趁著混亂逃走了。來棲擁有操縱認知的〈世界〉,若將所有力量運用在「逃亡」上,就連舞姬也難以阻止她吧。


    「……所以呢?高高在上的〈隱形伯爵〉大人找我這髒兮兮的囚犯有何貴幹?老實說我現在沒心情和人交談。」


    「嗬嗬,隻不過是失戀得有點慘,不要遷怒在我身上好不好?」


    「你……!」


    真裏香板起了臉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不過,察覺到來棲說的其實也沒錯,真裏香便放棄了反駁。


    來棲聳了聳肩,繼續說道:


    「我隻是來還人情債的。也許你當時沒有考慮這麽多,但是我能逃走還是多虧有你嘛。所以我就同樣隻幫你開門,剩下的就請自便吧。」


    「…………」


    真裏香默默地注視著來棲好半晌,最後長歎一聲。


    「……那你呢?你有什麽打算?」


    「我?這個嘛。我既不能待在神奈川,也不能回東京……嗯,看是要逃到千葉去,或是找個管道去其他地方應該也不錯。反正都市也不是隻有關東才有。」


    語畢,來棲彷佛明白了什麽似的,露出一臉捉弄人的笑。


    「怎麽啦?你該不會想跟我一起走?啊哈哈,可以是可以啦。反正你應該也沒朋友吧,我也能好心當你的朋友。一個是被小公主甩了,一個是被螢甩了,境遇相同的我們就好好相處吧?」


    如此說著,來棲伸出手作勢要與真裏香握手。


    真裏香交互看著那隻手與來棲的表情,臉上浮現露骨的疑心。


    「……實際上的原因是?」


    「要是有交『朋友』的〈世界〉,感覺到哪邊都能過活啊。」


    「連藏都不打算藏啊!」


    真裏香不由得大叫。


    ……不過,數秒後她便歎了口氣,露出冷笑。


    「……這樣也好。這樣相處起來反而比較輕鬆。反正有操縱認知的〈世界〉也超方便的。」


    語畢,真裏香聳了聳肩,伸手握向來棲的手掌。


    但是在兩隻手相觸之前,來棲抽回了手。


    「……幹嘛啊?」


    「哎呀,因為我突然想起讓你摸到好像不太好啊。而且我很討厭讓人掌握主導權耶~~」


    「虧你剛剛才講什麽朋友不朋友的,戒心也太強了吧!」


    「這是兩回事嘛~~」


    「……哼,無所謂。給我記著,反正隻要我想要,你睡著的時候我愛怎麽摸就怎麽摸。」


    「你講話好煽情喔。看來我睡前要讓自己隱形才能安心啊。」


    真裏香與來棲以充滿猜疑與戒心的視線互相打量對方,一同步出牢房。


    ◇


    「──對了,小姬。」


    「嗯?小螢?」


    自濱海公園往都市的回程中,螢視線看向舞姬開口。


    隨後她提起握在左手中的紅鞘黑刀,如此問道:


    「這把刀是小姬打造的吧?有名字嗎?」


    「啊~~對喔,我還沒告訴你吧。當然有啊。」


    舞姬神氣萬分地點了點頭,擺出了將雙手高舉過頭的姿勢。


    「有如夜空中閃耀的星星,成為照亮黑暗世界的光明。


    同時那刀刃的寒光,將成為人類仇敵的凶兆。


    刀名為──輝天熒惑舞姬!」


    聽著舞姬如此高聲宣言,螢睜大了雙眼。


    「輝天熒惑……舞姬?」


    「嗯。刀不是都要加上鍛造者的名字嗎?雖然師傅們也幫了一些……呃,其實是很多忙啦……不過大致上是我打造的喔!所以一點也不奇怪吧!」


    舞姬再三強調似的說道。


    因為那模樣感覺太有趣了,螢不由得露出了今天不知第幾次的笑容。


    「咦?難道說不行嗎?」


    「不會啊,沒這回事──隻是覺得責任很重啊。手上拿著勝利的女神,當然絕不能輸啊。」


    「啊哈哈,太誇張了啦。」


    螢這麽說,舞姬苦笑回答。


    就在這時,自前方──都市外牆的方向,有三名學生正朝著兩人跑來。


    「喂~~!」


    「……公主和紫乃更正螢。」


    「原、原來你們在這裏啊!」


    那正是銀呼、柘榴、青生等三名四天王。發現兩人身影的同時,三人紛紛神情慌張地大喊。


    「怎麽了嗎?慌慌張張的。」


    「糟糕了!拘留所的依藤真裏香好像逃走了!」


    「什麽!」


    螢眉心緊蹙,青生補充般接著說道:


    「應、應該是昨天就逃亡的來棲暗中牽線。都市內也接到了一台車輛失竊的報告。恐怕是駕車逃出都市了……!」


    「…………!」


    「…………!」


    聽了這句話──


    螢與舞姬不由得相視而笑。


    「……公主和螢你們兩個在笑什麽啊?」


    「啊……沒什麽,不好意思。」


    「嗯,沒什麽啦,抱歉。隻是覺得有點好笑。」


    兩人說著,四天王納悶地歪過頭。


    「總而言之,這可是大事一樁。快點通知──」


    這時,銀呼的話語聲被打斷了。


    因為從都市的方向,傳來了宣告〈unknown〉出現的刺耳警報聲。


    「……!警報?」


    「……怎麽剛好又挑這種時候。」


    「糟、糟糕了!要快點準備才行!」


    四天王紛紛說著,舞姬為了凝聚所有人的注意力而拍響手掌。


    「──冷靜下來。總而言之,先準備戰鬥吧。各自就戰鬥位置。」


    「是!」


    三人精神抖擻地敬禮,拔腿跑回都市。


    看著三人的背影,螢向舞姬說道:


    「我們也動身吧,小姬。」


    「嗯,那麽──」


    舞姬深深點了點頭,挑起嘴角笑著說道:


    「──今天也來拯救一下世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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