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月台,吹著強勁的風勢。


    是都市間列車溜進月台刮起的風。


    各防衛都市與管理局之間的聯絡用電車,據說是回收利用大災禍之前的現役車體。由管理業務的學生主要負責營運。可能因為與以前相同,或是可以發揮更快的速度,技術進步讓人耳目一新。


    人類是一步一步往前進的。


    跨越任何艱難辛苦,不屈不撓,耿直不阿,眼睛隻注視前方。


    這是人類的美德,值得自豪的事物──


    「──真的嗎?」


    在晴朗無雲的藍天下,月台最前緣。


    強風吹亂頭發的同時,朱雀呆立在原地。


    前幾天目睹的廢墟光景,依然在腦海裏揮之不去。


    可是世界肯定不會錯。絕對不能承認錯誤。否則,這個世界──以及我。


    究竟該前往什麽方向才好?


    朱雀站在月台前端,有如挑戰逼近的都市間列車般緊咬嘴唇。


    感覺如果被風勢逼退任何一步,內心深處的某些重要事物就會動搖。


    「……好可憐……」


    一瞬間,身旁傳來憐憫般細微的聲音。


    朱雀反射性瞪向一旁。


    「怎麽了?剛才是對我說的嗎?」


    在視線略為下方之處,浮現看似魔女的漆黑寬帽子。


    最喜歡的帽子深深戴在頭上,臉別向一旁的少女──


    「要是有意見就說清楚啊──鷹匠。」


    「…………」


    即使朱雀粗魯呼喊名字依然無視,鷹匠略顯擔心地聳了聳肩。


    短短的手臂,纖細的雙腳,瘦削的身體。不論切下哪一塊零件,都比朱雀小了一圈。黑發整齊修剪在齊眉的位置,嘴唇上的彩飾不多。眯起眼睛的視線,讓人覺得她總是茫茫然。


    可是身體倚靠的輸出武裝,儼然說明她能在空中飛,而且是戰鬥科的一分子。


    即使外表看起來年幼許多,但鷹匠詩比朱雀大一年。是最高年級生,還是擔任防衛都市東京次席的強者。


    ……至少她還沒被踢下來。根據目前的排行榜,還維持前段。


    「你說誰好可憐?」


    聽到朱雀焦躁地反覆質問,頓了半晌,鷹匠有如朗讀般開口。


    「這股風,彷佛在哭一樣……」


    「……風?」


    「龍吟嘯,叢雲亂,看不笑貓訕笑在驟雨中。王子死去燕子哭泣,一本杉山丘再度籠罩在月魔王的控製下……」


    「你在說什麽?」


    朱雀晃了晃肩膀,鷹匠這才一臉不解地抬起頭來。


    『咦,什麽事,朱雀壹彌。』


    「還問我什麽事……咦?」


    鷹匠的【世界】──心電感應,宛如妖精的氣息,在朱雀的耳際響起。伴隨訝異的眼神,好似現在才想起朱雀的存在一樣。


    朱雀的視線停留在鷹匠雙手捧著的東西。封麵上打著大大的標題logo與插圖──也就是俗稱文庫本的型態。


    據說大災禍發生之前十分普及,但現代的防衛都市卻極少看見這些東西。


    「原來次席還在看書啊……」


    『嗯。』


    「……爽朗的冒險小說之類的?」


    『嗯。』


    「……有什麽喜歡的橋段嗎?喜歡到朗讀出聲?」


    『嗯。』


    「……那真是太好了……」


    『好得不得了,插圖很棒。神,也就是god。應該是大戰前遠近馳名的傑作,肯定監督(kantoku)著二次元業界全盛時期,看得我起雞皮疙瘩,心跳加速呢。真是有趣,書很好看。』


    鷹匠在帽子內滿足地收下巴,點了點頭。


    基本上雖然難以得知她的感情,但是透過心電感應表達的話,比任何人都正直。製服改造成個人風格,從上到下都散發懷舊的古典魔女風情。漆黑的披肩飽含勁風,劇烈地飄動。緊抱書籍,聽著風兒呼嘯的魔法師,眼裏看見的肯定是不一樣的世界。


    插圖007


    真好啊──但是朱雀可不這麽想。


    反而覺得,這種嗜好簡直像小孩子一樣。


    「真是的……」


    伴隨歎氣,身體放鬆力道。就像移除梯子,焦躁的情緒逐漸滾落遠方一樣。


    「還沒看完嗎?」


    『快了,還差一點。』


    「很危險,至少站在月台上的時候不要看。」


    『馬上就看完了,還差一點點……』


    「快停下來。」


    朱雀伸出手來,硬是闔上書頁。看到鷹匠的嘴唇『呣』一聲,明顯噘起表達不悅的模樣,歎了一口氣。


    大災禍導致許多書籍焚毀,或是遭到遺忘。勉強保存在都市圖書館內的落伍舊書,現在的學生根本不會看(除了鶇在看的類別以外)。


    這個世界的思想基礎是戰爭與排名,吸收資訊效率太差的行為隻會削減珍貴的自由時間,因此沒理由特地舍本逐末。


    但是,正因如此,鷹匠喜歡看書。


    『書本很棒。那是一個不同的世界,我們不知道的世界。』


    「原來是這樣。嗯,應該是吧……」


    朱雀聳了聳肩。雖然不知道讀書有沒有這麽神奇,但至少眼前的次席這麽認為。


    刻意挑選一件磨破的陳舊披肩,還自己製作以奇怪使魔為形象的紋章,別在製服上。


    全身打扮成超脫俗世的風格,為了沐浴在陌生的風中。


    『並非此處的世界,不在當下的世界,不存在【世界】的世界。書本很棒,真的很棒。朱雀你也應該看看。』


    「好啦,等哪天想看再說。」


    『……你應該馬上看才對……』


    鷹匠的嘴唇『呣呣』兩聲,噘得更尖。臉頰嘟得圓圓的,彷佛用手一戳就會破裂。


    雖然外表年幼,內心依然偶爾稚氣。朱雀苦笑心想,真是觀其相知其人啊。


    都市間列車沒有絲毫誤差,準確停靠在停車位置。


    車門一開,幾名學生隨即從反射早晨陽光的車體魚貫走出。


    年紀似乎不一。有看起來與朱雀年紀相仿的女學生,還有更加年幼的少女,親昵地肩靠著肩。


    「欸欸,小螢這次休假有空嗎?」


    「當然,為了公主當然有空。」


    「太好了!告訴你喔,超人氣的千葉名牌有新作呢!好像要發售會嘶嘶冒氣,能讓人心情雀躍的熱帶水果聖代喔!首發特典也很棒,是一日遊溫泉雙人套票呢……希望在周末之前不會賣光才好。」


    「那麽好事不宜遲,這場會議結束後去千葉一趟。」


    「好喔~……啊,不行,沒辦法。今天不是為了公務而來嗎?」


    「當然並不違法。古人有雲,公務也有許多種類。」


    「可是……」


    「首先讓嚴格的第三者精確審查,為了都市居民卯足全力完成工作。」


    「可是可是!如果隻是和朋友享用聖代聊天也叫公務的話,不就凡事都叫公務了嗎?這樣豈不是破壞公務的規矩。啊,月台與電車的縫隙很寬,小心一點……公務、月台(form)……?啊!公務與月台(form)的發音很像呢!好厲害好厲害,大發現喔!go go公務,go月台!let"s go溫泉!」


    果然觀其相知其人。外貌年齡與知性水平成比例的對話小聲傳進耳裏,讓朱雀確信。


    站在車門旁排隊,等待看似親昵的她們走下車。


    可能是神奈川的學生吧。


    她們是一手負責製造強化【世界】武裝的


    學生。不論她們談話的知性水平高低如何,都是功不可沒。朱雀滿懷某種感謝心意,緊握自己的輸出武裝終端,點頭致意。


    看到對方同樣點頭回禮,目光和緩的朱雀走進車廂後──


    『嘩──』


    背後的鷹匠,依然呆呆站在月台上。


    「怎麽了?」


    『剛才的人。是神奈川的首席。她還是一樣,好像很強。很厲害,好驚人。』


    「神奈川的主席?在哪裏?」


    順著鷹匠帶有些許敬畏之意的眼神,朱雀回頭瞄了一眼。


    提到三都市鼎鼎大名的武鬥派神奈川首領,聽到的評價都是全身長滿體毛的肌肉大猩猩。靠指尖就能切開蘋果,甚至切開地球。


    多半是肌肉隆起,氣宇軒昂,值得尊敬的大豪傑吧。重視能力的朱雀,視線透露著熱情。


    可是不論怎麽環顧四周──


    「在寬廣的浴場盡情舒展腿部吧!咦?話說我們剛才在聊什麽?」


    「……從千葉約會聊到溫泉了。好吧──就開始我們的公務(約會)囉。」


    映入眼簾的隻有體型嬌嫩的少女。很不巧,沒有發現看似珍禽猛獸的魁梧巨漢。


    「沒有耶,嗯,完全沒看到。看來是我看漏了。」


    『真是浪費,明明連四天王都在呢。』


    朱雀搖了搖頭,鷹匠隨即以心電感應傳遞陌生的單詞。


    「四天王……什麽意思……?」


    即使聲音帶著懷疑,鷹匠依然以認真至極的表情點頭回應:


    『跟著神奈川首席的是四天王,據說各自都具備強大的【世界】。公主的指引者──【princess lord】。無聲死神──【silent】。看門狗──【aegis】等等,都是以一擋千,不分軒輊的強者。武鬥派神奈川一身傲骨,忠肝義膽,橫掃麵前的敵人,破除蠢動的陰謀奸計,跨越刀山火海的屍堆,斬除三千世界的邪惡,為了拯救世界的那一天。』


    帽子底下的瞳眸炯炯有神,『千裏魔女』雀躍地滔滔不絕。


    對於這番心電感應──


    「次席你書看太多了,哪有這種愚蠢的都市啊。」


    朱雀一笑置之。


    『呣……明明是真的嘛……』


    鷹匠相當不滿地眯起眼睛。就在嘟到極限的臉頰即將破裂之前──


    「更重要的是,鷹匠你真的能搭這班電車嗎?」


    朱雀說出正題。


    『……問我能不能搭這班車,是什麽意思?』


    「身為工科,我今天要與戰鬥科討論調整武裝的相關事宜。照理說我必須出席──但是次席你找我出去,我才委托同事代班跟來。既然你說總會明白原因,我也不予深究。因為我認為是相當重要的事情,我一直都相信次席。」


    『……嗯。』


    「可是神奈川主席特地前來東京,代表今天召開的是──中央會議。」


    『……嗯。』


    鷹匠略為點了點頭。


    位於南關東的三座灣岸防衛都市,分別有擅長領域。


    就像千葉有大規模糧食平台,神奈川有製造輸出武裝的設施。


    中央會議場就是東京的特色。


    防衛都市基於人口比例與創立宗旨,學生們擁有相當大的自主性與裁量權。雖然報告戰果與針對unknown的相關事項,是由管理官駐紮的埼玉──『南關東管理局』進行。但營運都市方麵的其他大部分議題,都在中央會議場討論。


    必然,三座都市的幹部級人物會頻繁訪問東京,這提供了東京的學生們些許驕傲。


    相較於來訪者,作東的比較大。任何世道都會出現一些這種想法的人。雖然非常無聊。


    「為什麽不出席這麽重要的會議?鷹匠你的立場呢?」


    『…………』


    東京次席聳了聳肩,迅速經過朱雀身邊。


    她進入車廂的同時,車門隨之關閉。


    在緩緩發動的都市間列車中,鷹匠主動開口:


    「東京主席很強……交給他全權處理就行了。」


    「這不叫理由。我不認為他擅長內政。」


    想起在海邊對峙過的雷鬼頭少年。朱雀非常清楚,他隻對與unknown戰鬥──也就是純粹的實力感興趣。


    畢竟──他和自己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我很快就要被踢出排行榜了。因為我的能力不配當次席。」


    「這樣更不叫理由。我非常清楚,鷹匠的個性不會拋棄自己的理想與職務。」


    太蠢了,朱雀扠起手說。主動揭發世界的現實,將自己拉近懊惱世界裏的罪魁禍首,怎麽好意思說這種話。


    「更何況我非常了解次席愛說反話的習慣。事到如今,別想再以花言巧語騙我。」


    「……唔……」


    看似無言以對的鷹匠,明顯別過視線去。


    無心看著車窗外流逝的景色,將額頭貼在玻璃上──


    『……因為比起會議,有個重要的地方我非去不可……』


    「我就是在問你究竟要去哪。」


    『管理局,醫療大樓。』


    「醫療大樓──」


    『──探望冬燕桃華。』


    簡短的心電感應,牢牢留在朱雀耳際。


    「冬燕……」


    朱雀鸚鵡學舌地低喃後,寂靜籠罩四周。


    這個名字的力量,已經不需要再多費唇舌解釋。


    兩人靜靜佇立在車門旁,一高一低的視線持續望向相同的灰色風景。


    象徵人類不屈的精神,防衛都市間的列車,穿梭在遭到棄置的舊都市殘骸中,一點一點靠近南關東管理局。


    反射在車窗上的車內景色,值得自豪的都市間列車顏色,在朱雀眼裏微妙地有些黯淡。


    *


    進出管理局,遠比進出防衛都市嚴格許多。


    可能是防衛設施相關的機密情報都累積在這裏。工作的成年人數量也比南關東多很多。


    以感應器掃描脖子上的代碼,接受成年警衛的目視確認,才好不容易獲準進入醫務官管理的病房大樓。


    放眼望去,相似的雪白牆壁與天花板交錯的走廊上,鷹匠絲毫沒有停下腳步。


    「……這裏吧。」


    不久,伸手推開抵達的門前,朱雀比平時略為深吸了一口氣。


    眼前的病房內,彌漫柔和清潔的香氣。


    「…………」


    在病床上坐起上半身迎接來客的冬燕,乍看之下比以前毫不遜色。


    淺色的嘴唇,滑順的秀發,怎麽看都顯得氣色良好。呈現健康的秀發係成兩條發束,整齊扣好扣子的衣服縫隙,可以窺見白皙的鎖骨。


    賭上管理局的威信,住院學生都受到了妥善的治療吧。除了身上穿的病人服以外,氣色彷佛可以馬上外出晨間散步。


    「…………」


    可是──唯有話卻一句也不說。


    不論等多久,冬燕都茫然凝視著朱雀與鷹匠,就像施了法術的冰雕般動也不動。


    「話說回來,冬燕有低血壓吧?想起還在國中部的時候呢。」


    「…………」


    「最好讓醫師診斷一下──不過這種話也不該對住院的患者說吧。」


    「…………」


    「畢竟就像海鷗一樣,總是依照相同軌跡飛行嘛。也就是容易被石頭伺候的意思。」


    「…………」


    「噢,剛才的笑話是因為石頭(ishi)與醫師(ishi)同音。太難了嗎?」


    即使朱雀


    發揮朱雀的腦筋,講了一個以朱雀而言朱雀分數很高的朱雀式笑話,冬燕依然堅持不開口。


    「呣……傷腦筋呢。」


    「……不,傷腦筋的人是我。連我都聽不下去了,你該反省一下。」


    鷹匠看似感到寒冷般摩擦手臂。


    「你說什麽?」


    「如果鵜飼鶇在場,肯定會幫忙罵你永遠不準開口,你這大白癡大豬頭大智障之類……」


    「喂,怎麽罵得比本人還難聽。」


    「還不都是鵜飼鶇害的,怎麽可以丟下工作呢。」


    「次席把鶇當成什麽了啊……」


    「對朱雀壹彌決戰自動處理機。」


    「早知道就別問了。」


    說著,朱雀同時瞥了一眼病床。


    一旁的鷹匠輕輕咬了咬嘴唇。


    「…………」


    聽著探病訪客模仿小醜耍寶,病房主人僅僅有氣無力地眨眼回應。


    她應該不是拒絕探病,朱雀心想。


    問題不在那裏,而是更加嚴重──對外在刺激明顯缺乏反應。


    冬燕毫無感情的透明瞳眸,茫然看著自己。與其說她看著兩人,更像是凝視飄浮在空氣中的小塵埃或棉絮一樣。


    插圖008


    或者也可以解釋成微笑。如果這是相親,她是良家女孩的話,百分之百會得到這樣的答案。


    柔和,穩重,甚至順從──而且決定性地缺乏某些事物。


    冬燕桃華這個人,不應該露出這樣的表情。


    『唔、唔、唔咿、唔呶呶……!』


    『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閉嘴閉嘴閉嘴!』


    『你隻要乖乖過你的日子就好了啦。』


    平時活力十足的聲音,過去口無遮攔的說話方式,在鼓膜內側清晰響起,朱雀微微闔上眼睛。


    那一天,在海邊。


    冬燕桃華──笨拙的少女曾經是自己的夥伴、實力的基準,如今卻已脫離這個世界。


    朱雀感受到,內心某處為了熱愛人類,理應早已舍棄的感情軋軋作響。


    「……那就,再見吧。」


    「朱雀,不是才剛來嗎?」


    「我會再來的。」


    有如躲避鷹匠意有所指的視線,朱雀離開病床旁。


    一拉開病房的拉門,風的流動隨即產生些微改變。空氣中的塵埃逐漸消失到無人可見的地方。


    「──……」


    而冬燕的柔和視線,直到最後都未曾改變。


    嘴唇裏沒有吐露過半個字。


    *


    在病房另一側,有一片談話區。


    晚了一步離開病房的鷹匠,瑟縮在麵前的沙發上。模樣似乎非常疲勞,因此朱雀也坐在她身旁。


    「次席經常來探病嗎?」


    『經常來。』


    「……她總是這樣嗎?」


    『對,沒錯。原本以為,朱雀來的話會改善。』


    鷹匠平淡地點頭,朱雀聽了歎一口氣。


    「那麽──」


    猶豫該不該開口,懦弱地猶豫一番後,朱雀繼續說。


    「今天也非來不可嗎?甚至不惜蹺掉中央會議?」


    有如譴責般,鷹匠低著頭──


    『……因為聽說醫務官會回診。』


    簡短回答的同時,傳來幾人的腳步聲。


    「烏丸黑衣──留院觀察。周防鴇子──允許回歸戰鬥科。鷲尾星彥──同樣允許回歸。」


    迅速下達人名與診斷的聲音,一點一點朝兩人接近。


    是成年人的聲音。走廊有轉角,還沒看見長相,但聽得出有好幾人。


    麵無表情的鷹匠緊張地抬起頭來。可是談話聲與腳步聲在談話區前方,走過轉角之前突然停了下來。


    「……那具素體已經沒用了,可以不用特地診斷吧。」


    對方提到了冬燕的病房號碼──


    「名字叫,我想想……算了不重要。反正不值得以專有名詞管理,送到內地去吧。」


    冰冷地做出診斷。


    這一瞬間,鷹匠立刻猛然起身。


    毫不考慮後果的步伐,在走廊上疾行繞過轉角。


    「喂。」


    朱雀緊跟在後,隻見有幾名成年人,還有一名看似領導眾人,披著白袍的女性站著。


    「──大國醫務官。」


    在南關東管理局,地位僅次於統籌管理官,醫療領域相關負責人的首長。


    麵對戴著眼鏡,神清氣爽的大國醫務官,從斜下方麵對的鷹匠,使勁踮起腳尖,試圖讓自己的身材看起來高大一點──


    「『不用特地診斷』,意思是連診斷都不用。這種做法──這就是,管理局的判斷嗎?英明的判斷,原來如此。」


    連珠炮似的說了一大串。


    「鷹匠──」


    她連站在一旁的朱雀都不看一眼。從側臉看得出來,平時茫然無神的目光,在怒火中燒下顫動著。


    「哎呀,這可傷腦筋呢──」


    大國醫務官上下打量了鷹匠一眼──


    「我剛才說過這種話嗎?」


    嗬嗬兩聲,高雅地笑了笑。


    那是為了不讓問題更加惡化,因習慣而駕輕就熟的笑聲。


    「……沒有說過,您沒有。大國醫務官不是會連診斷都省略就說出這種話的人。絕對不是。」


    相較之下,鷹匠努力維持麵無表情──


    「所以冬燕桃華不會送往內地。沒錯吧。」


    壓低聲音強調。


    送往內地──意指學生學籍未滿,中途遭到防衛都市淘汰的處置。


    正式被蓋上劣等生的烙印,在內地會受到什麽待遇可想而知。之前卡娜莉亞說過,有人甚至害怕這一點而逃進廢墟。


    「沒錯。當然囉,不經診斷就無法下判斷了。」


    大國醫務官細框眼鏡後方的瞳眸,略感有趣地眯起。


    朱雀茫然心想,這種態度似曾相識。


    「隻不過也有診斷後被送去的例子,一般來說都是這樣。」


    「她曾經是戰鬥科的王牌,能力絕對沒問題。隻要傷勢痊愈,理論上可以馬上回歸。」


    「身體的傷勢早就痊愈了。她,呃……」


    故作姿態的大國醫務官按著太陽穴。


    朱雀無法判斷,她的動作到底真的還是故意的。


    「……冬燕桃華。」


    「對,沒錯,冬燕桃華。」


    聽到鷹匠平淡的聲音,醫務官點頭示意──


    「由於她在排名資料留下優秀的成績,我們原本也十分期待她的未來。可是說不定,她在實戰中根本沒派上用場呢。」


    「有什麽根據?」


    「因為我沒收到任何人要求她回歸啊。」


    大國醫務官誇張地聳了聳肩。


    這時朱雀身邊的鷹匠,突然產生身體變大的錯覺。


    「少胡說八道了!那我呢!」


    深呼吸一口氣,東京次席以難得的宏亮音量反駁,可是──


    「沒錯,你說得對。我更正,的確有收到陳情,不過僅有一人而已。」


    「咦……」


    「東京戰鬥科的其他成員,似乎認為完全不需要她喔?」


    卻立刻遭到打臉。


    大國醫務官一臉陪笑,同時瞄了一眼一旁的成年人。


    「比方說也有神奈川的學生被送來我們醫院,但連日都有同學陳情,希望她能早日回歸呢。」


    接著醫務官操作終端,印出一張紙。是管理資料清單,印出後便交給鷹匠。


    「就像


    這樣,你自己看吧。前來探望的同學似乎也絡繹不絕──和這樣的同學比較,誰該優先送往內地不是一清二楚嗎?」


    「沒有這種事……」


    「而且她本身不是已經毫無戰鬥意誌了?她真的還能戰鬥嗎?」


    「……這個,可是……」


    「繼續將她綁在危險的防衛都市,或是送往安全的內地,對她而言究竟何者才是幸福呢?」


    「──……」


    鷹匠終於沉默不語。連從一旁都看得出來,她的嘴唇用力咬到發白。


    目睹這一幕的大國醫務官,鏡片後方的眼睛再度開心地眯起。


    朱雀這才明白,這種態度究竟像什麽。


    簡直就像觀察白老鼠的實驗人員。白老鼠有什麽反應,對她而言隻是在累積某種資料罷了。


    「差不多該去其他地方回診囉。她──叫什麽?」


    「……冬燕,桃華。」


    「對對對,是這個名字。就讓她繼續留院到下次觀察吧。衷心希望她能好轉喔。」


    大國醫務官靜靜笑了笑。


    輕輕拍了拍無力的鷹匠肩膀,然後丟下她,與身邊的成年人們一同離去。


    等到眾人身影完全消失後,朱雀深深吐出肺部的空氣。


    難道剛才下意識屏住氣息嗎?一點都不像自己,朱雀聳了聳肩。


    「回去吧,次席。現在這時間,或許還趕得上會議。」


    回頭一瞧,鷹匠仍然沒有反應。


    鷹匠緊握剛才醫務官交給自己的紙張,瞪大眼睛盯著上麵寫滿神奈川學生名字的名單──


    『神奈川的確有好幾人前來探望多次,並且提出要求。特別多的是神奈川首席,聽說她們的情誼十分深厚,與東京主席正好相反。』


    「次席?」


    『欸,朱雀你知道嗎?都市的第一名原本寫成首席,而不是主席。隻有東京自創慣例以主席稱呼。』


    「……我不知道,現在知道了。已經夠了吧。」


    『與其他都市不同,不隻得是第一名,還需具備領導防衛都市的力量,因此東京好幾代之前的第一名才會訂下主席的規矩。曆代第一名都將繼承這個名號,可是連一個人都這麽不重視,真的能保護世界嗎?連自己的夥伴都不保護的主席,存在有什麽意義?』


    她隻是不斷傳送毫無意義的心電感應。


    魔女帽子不停晃來晃去。身穿與世界格格不入、奇風異俗的服裝,鷹匠始終低著頭,緊咬嘴唇。


    「…………」


    朱雀略微皺起眉頭。


    鷹匠追求這個世界以外的世界,並非因為要追逐夢想與希望。


    答案剛剛好相反,因為深沉絕望就在眼前,鷹匠才會看書。


    原本該拯救世界的人,卻因為與世界格格不入,轉而夢想不同的世界。


    真是──無可救藥。


    「告訴我,朱雀壹彌,之前問題的答案。」


    她嘟囔著虛弱的聲音。


    是鷹匠原本的聲音。愛唱反調卻極為纖細、聽起來十分少女的聲音。


    「這個世界,你究竟有什麽想法。對於這個世界──」


    該怎麽辦?


    鷹匠詩一直在對抗防衛都市扭曲的一麵。明明知道鷹匠希望聽到的『正確』回答,朱雀卻搖了搖頭。


    「……我先走了,畢竟我還有工作。與鷹匠次席一樣,與其擔憂世界,我們得先完成上頭交代的任務。對不對?」


    「對──沒錯。」


    在虛弱聲音的間隔中,參雜著失望的歎氣。


    「謝謝你,特地陪我一趟。」


    「不會。」


    簡短回應後,朱雀緩緩邁開腳步。


    *


    不過,很可惜。


    兩人無法立刻離開此地。


    走下病房大樓的階梯時,正好聽見聲音。


    「我等精明能幹之飛翼都市的戰士們!各位的東京,目前正瀕臨危機!」


    是號召演說。語氣簡直就像如臨大敵的某位都市幹部一樣。


    難道unknown的魔掌,已經逼近灣岸防衛機構的中樞地帶了嗎?


    ……朱雀可沒這麽想。


    「各位的背後沒有退路,隻要各位一轉過身去,強大又可怕的壞蛋們,這個、呃──會對你們做出很可怕的事!每一步都舉步維艱!這可是非常艱難的一場戰鬥喔!」


    這人腦袋肯定不好,哪有這種爛講稿啊。


    而且這聲音還挺熟悉。


    「你在這裏做什麽──卡娜莉亞。」


    從樓梯中段的窗戶探出頭一看,下麵是中庭。


    「……欸?」


    站在木箱上,手扠腰的卡娜莉亞露出不解的神情,抬頭一瞧。


    一認出朱雀,隨即像搖尾巴一樣揮舞手臂。


    「老師!真是湊巧呢!」


    卡娜莉亞的前方聚集了幾名小孩。是住院的兒童吧,手腳纖細,體格實在算不上發達。


    「……卡娜姊姊。」


    「快點,繼續、繼續說……」


    被他們輕拉袖口,卡娜莉亞在木箱上踉蹌了幾步。


    「啊,抱歉抱歉,那麽──我們出發吧!欸、欸、噢──!」


    向朱雀與孩子們鞠躬道歉後,她雙手高舉著從木箱上跳下來。隨即抱起身邊的小孩──


    「嗡──!嗡──!」


    開始讓他像飛機一樣在空中盤旋。


    被選中的孩子開心喊著,沒被選中的孩子則喊得更大聲,央求下一個輪到自己,圍繞在卡娜莉亞身邊。


    「這是在模仿飛行能力嗎?」


    朱雀雛起眉頭,俯瞰卡娜莉亞與孩子們。


    金發的頭頂上下搖晃,點頭同意。


    「沒錯!準備囉,要消滅敵人喔~!轟隆!磅轟!啊。」


    「……『啊』什麽啊你。」


    「匡啷!嗚哇!呀~!嗶~波~叭~波~!」


    「你這不是墜毀了嗎……」


    不過摔落地麵的孩子拍拍雙手,顯得格外開心地仰躺在地上。蒼白的臉頰泛起紅暈。


    實在搞不懂小孩子的心理,朱雀心想。


    「呣……」


    朱雀哼了一聲,視線移開窗外,走下樓梯。


    從一樓門口來到中庭,發現該處早已變成卡娜莉亞主題樂園。


    「等等,等一下,要排隊!等等啦!」


    被好幾名孩童團團包圍,卡娜莉亞隻剩半身露在外頭,但還是露出非常認真的表情,不厭其煩地充當孩童的娛樂設施。


    由於可以體驗和大人相同的視線高度,孩子們可能也玩得很開心。如果這是探望幼童病房的活動,倒是十分完美──假設不考慮卡娜莉亞的本分。


    「我說,卡娜莉亞。」


    「等一下!嗡~嗡~!轟隆~轟隆~!就說要輪流了,不要拉嘛!老師,有什麽事嗎!?」


    「你今天不是預定要與我討論武裝事宜嗎?」


    「咦?啊!?對喔!啊哇哇糟糕了!得趕快聯絡小壹才行!小壹可能已經去學校了耶!?」


    「……不要再叫我小壹了,我人就在這裏。」


    「啊,那太好了!老師抱歉,能幫我轉告一下小壹,說我會晚一點到嗎!?」


    「你在胡說八道什麽啊……」


    朱雀按著太陽穴,頭痛起來。這裏已經變成卡娜莉亞樂園,要是跟她認真的話,肯定會被她牽著鼻子走。


    「算了,我也拜托同事出席,所以沒資格罵你……但你好歹也是戰鬥科的,怎麽可以忘記戰士的本分?原本腦袋就已經秀逗了,還不靠日常態度挽


    回顏麵?」


    「對呀……哎呀,秀逗是什麽意思……?」


    無視卡娜莉亞頭上浮現空蕩蕩輕飄飄的問號,朱雀開啟分隔中庭與走廊的門。


    「好,走吧。」


    「……欸?」


    聽到朱雀催促,卡娜莉亞以傻乎乎的聲音回應。


    而且還抱起下一個孩子,再度開始玩飛機飛高高遊戲。


    「你還在做什麽,我叫你早點回東京啊。」


    「咦,可是這些排隊輪流的孩子……」


    「你還要陪他們繼續玩!?」


    連一開始抱起來飛高高的孩子,也一臉不過癮的模樣在卡娜莉亞麵前排隊。要是等到所有孩子玩夠,太陽早就下山了。


    「是我找他們一起玩的,不該半途而廢吧……」


    以發抖的手臂將孩子高舉過頭,同時卡娜莉亞困擾地垂成八字眉。


    「而且我對病房沒有留下什麽好印象。很難對這些孩子視而不見。」


    「那是你個人的心情,與整體利益無關。我們的工作與陪他們玩,到底哪邊比較重要?」


    「這我沒辦法選擇……」


    卡娜莉亞依然垂著眉尾,笑了笑。


    「讓深愛的眾人露出笑容,也是不折不扣的工作喔。」


    「你又來了,老是搬出無聊的感情論──」


    就在朱雀加強語氣的瞬間──


    「嗚……嗚嗚……」


    一名幼童微弱地嗚咽。


    兩人明明沒在吵架,但可能感受到無意義的不安。所以朱雀才討厭小孩,這種生物簡直不講道理,充滿無用的感情。


    沒理會皺起眉頭的朱雀──


    「別擔心,沒問題的,一點都不可怕喔。」


    卡娜莉亞以氣氛迥異的悠哉態度,彎下腰去。


    視線與幼童齊平後,雙手夾住幼童的臉頰。


    「──看著我。困擾的時候,要露出笑容喔!」


    這一剎那──


    某處的風景,在朱雀心中複蘇。


    化為火海的街道,此起彼落的怒吼,放聲大哭的孩子們。以及──她向自己伸出的手掌。


    朱雀的心中再度幻視到彌漫的白霧。


    這片白霧迷惑了毫無謬誤的理念世界。是完美現實當中的無意義空想。


    明明知道這個道理,但始終揮之不去。


    「……可惡……」


    朱雀連忙別過視線。


    轉過頭看到的病房毫無人影,隻有單調的牆壁與走廊延伸。樓上肯定是冰冷的醫療官們工作之處,以及一語不發的冬燕病房。凝望異世界的鷹匠,多半依然孤獨地佇立。


    再轉頭望向中庭,卡娜莉亞與孩子們的開朗嬉鬧聲往外擴散。是能無條件愛他人的女人,以及在嗬護下成長的孩子們。


    自己僅在兩者中間,扶著門板站著。


    簡直就像逼近麵前的選項。


    陷入被迫站在人生岔路上的錯覺──


    「蠢斃了……」


    朱雀搖了搖頭。


    具備理性的人類,不該將現實套用在內心風景上。我絕對不會落入這種陷阱。


    ……如果不這樣告訴自己,如果不反覆搖頭,可能會永遠站在這裏無法自拔。


    感到暈眩究竟是一瞬間,還是一分鍾的事呢?


    「我,先閃,了。」


    朱雀斷斷續續擠出聲音,同時緩緩後退。


    「咦!機會難得,朱雀也幫孩子們造飛機嘛──」


    「少來。我臨時有事,你也應該早點回去。」


    一隻手舉起震動的通訊終端,沒等卡娜莉亞回應,朱雀便走回病房大樓內。


    「可惡、可惡啊──」


    瞪著醫院內的雪白牆壁,像小孩子一樣咒罵。不知不覺中沉重地歎了一口氣,彷佛擠出肺腑底部的空氣般。


    可是──我臨時有事,這句話本身並沒有說謊。


    剛才傳訊給自己的人,是朱雀的翻版,雷鬼頭少年。


    也就是東京都市主席。


    *


    「鷹匠次席也真傷腦筋。因為她突然不見蹤影,導致浪費了戰鬥科夥伴的時間呢。」


    雷鬼頭少年手撐著臉,一副不怎麽傷腦筋的模樣。


    這是位於防衛都市東京,不論地理位置或意義上都位於中樞的中央會議場。


    會場內還留有開會的氣氛。有負責善後收拾的東京戰鬥科成員,以及散列在桌上的各種終端機。東京主席姿勢慵懶地坐在有靠肘的椅子上。


    「……你是為了向我抱怨,才特地找我的嗎?」


    朱雀在主席麵前手扠胸前。


    「這樣的話,你找錯人了。直接向鷹匠次席抱怨吧。」


    「我想和你增進友誼啊,不太想理會其他人。」


    雷鬼頭少年露出皓齒一笑。笑得十分親和。


    「其實我知道次席的情況。反正會議上都是排名榜首的強者,來了也無事可做──我們還有更該關心的事情。自從我當上主席後,已經好幾次提議廢除中央會議了。」


    「……中央會議,難道不是東京的象徵嗎?」


    「哈哈,哪有關係啊,什麽象徵。每個人都被戰鬥以外的無聊雜事吸引過多注意力啦。我們的任務就是與敵人戰鬥,擊敗,消滅。僅止於此,這樣最單純,最有效率。」


    他的聲音總是清晰有活力。隻有堅信自己正確,說話語氣才有辦法如此強烈。


    「因此我需要戰力,更多更多的戰力。無聊的限製導致無法提拔有能力的人才,不覺得這樣超蠢的嗎?」


    雷鬼頭少年筆直凝視著佇立眼前、試探真意的朱雀。


    「朱雀壹彌,我會找你來,就是這個原因。你願意加入戰鬥科嗎?」


    「可是根據規定……」


    「要進入東京戰鬥科,必須具備飛行的【世界】──這隻是單純的慣例,而且是非常不合理的慣例。一點意義都沒有。不合理到極點的歪理,必須立刻廢除。」


    「我不認為其他人能接受。」


    朱雀瞄了一眼後方。不知何時結束處理事務的東京科成員,全都站在身後。


    沒有任何人要發言。也沒有人特地開口,明顯表示抗議。


    「我是主席,我決定的事情就是規定。這個職位這麽麻煩,耍點小特權無妨吧?」


    雷鬼頭少年再度露出皓齒一笑。


    就像照耀海邊的太陽一樣,笑容十分爽朗。


    絲毫沒有陰影──或者該說,彷佛強製抹消陰影般。


    「……你十分平等。毫無猶豫,對眾人平等。」


    朱雀緩緩選詞用字回答。


    「讓我加入戰鬥科,觀察一段時間。然後一旦認定失敗,會立刻翻臉不認人吧?就像冬燕──或者像你弟弟一樣。」


    在廢墟內自嘲的少年,名叫嘴廣康介。


    而朱雀眼前的他,也是姓嘴廣。


    「對不對,嘴廣?」


    「拜托,怎麽會問我這種事啊?」


    東京都市主席──康介的親哥哥,不解地側頭疑惑。


    「優良分子淘汰劣等分子不是理所當然嗎?世界曾經差點毀滅,現在依然持續受到攻擊,難道我們不該以最短最好的方式為目標嗎?」


    「……劣等分子,包括失敗者、淘汰者──還有生病的孩子們。依照你的理論,這些人都算在內吧。」


    「那還用說。保護無法戰鬥的弱者,有什麽好處可言?別讓我再重複啦,我還以為你早就知道這一點了。」


    「……誰曉得。」


    朱雀並未搖頭,也沒點頭。


    有能的世界


    ,淘汰無能的世界。


    區區意誌是無法顛覆世界的。由世界決定【世界】的強弱。


    這是理所當然的。無法戰鬥的人,放棄前途的人,拒絕努力的人就該滾。這裏是人類光榮與驕傲的最前線,三都市之首的東京戰鬥科。


    可是──


    『朱雀,你怎麽看?對於世界的扭曲,有什麽想法?』


    伴隨似曾聽聞的心電感應,眼皮底下產生左右岔路的幻覺。


    在海邊哭泣的冬燕,以及在陷入火海的街道上大哭的年幼自己,到底有多少差別呢。


    為什麽她沒有得救,自己卻得救了呢。


    冬燕與朱雀,到底有哪裏不同呢。


    「……──」


    白霧彌漫在朱雀眼前。隻有朱雀看得見,好不容易才能直視的世界矛盾,就在自己麵前。


    「如果無法保護需要保護的人,那樣的世界到底有什麽意義──」


    朱雀輕輕握起拳頭。


    「──我們到底是什麽?你到底為何而戰?」


    「……聽不懂你的問題呢。這又不是在玩遊戲,說話要憑道理,而非情緒。排斥感情,累積分析,將損益化為數值。保護弱者能擊退敵軍前線嗎?讓弱者活下去能提升戰鬥效率嗎?不對吧──」


    嘴廣張開雙臂。


    「──人類究竟是什麽?我們究竟是為了什麽而活著?」


    就這樣,兩人視線至正麵交鋒。


    圍繞在周圍,麵無表情的戰鬥科成員們,始終不發一語。


    毫無個人意誌可言。種族之間競存的世界,不可以出現優於整體的個人。


    「我──」


    朱雀非常明白他們的思想。


    自己和他們一樣,今日之前一直認為不該對個別的人類施予感情。


    可是,即便如此──


    刻意受白霧中那過去的年幼天使之手引導,朱雀深呼吸一口氣。


    瞪著彷佛自己翻版的嘴廣。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接受戰鬥科的招聘。」


    「哦,是嗎──」


    「──不過,我要以和你們不一樣的方式,與敵人戰鬥。」


    僅在這一瞬間,任憑自己的無聊想法──


    「我要帶領你們視為廢物的人,與你們拋棄的人一起出現在你們眼前,然後──」


    「然後?」


    「變得比你們更強。」


    他語帶挑釁。


    都市主席筆直回望。


    「朱雀壹彌,這就是你的回答嗎?你真的認為這是正確的?」


    為了總是夢想不同的世界,十分不可靠的次席。


    為了曾經彼此競爭的同學,有過相同目標的夥伴(冬燕)。


    為了過去獲救的自己,以及接下來必須伸出援手的孩子們。


    理由要多少有多少,而自己不想以這些理由為理由。


    隻不過──


    「到底哪裏可笑,誰比較合乎道理,你憑什麽這麽自信?我想站在你的反對方,跟理論無關,而是基於意誌。」


    「……是嗎?」


    都市主席聳了聳肩,彷佛興致索然。


    「反正隻要能變強,隨你高興。不論你我孰是孰非,其實都無妨。以結果而言,最終是人類勝利就行,其他都不重要。」


    他總是這樣。他的正義隻有兩個字,就是實力。


    兩人就這樣凝視彼此,互相確認對方眼神中的某些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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