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七七早早就坐在電視機前看直播了。徐回徐徐走上紅毯滿場的鎂光燈閃到極致的霎那,武七七多少是有些失落的,但那羞於啟齒的失落很快就被一個大齡迷妹愛護偶像的拳拳真情取代了。


    武七七直播看到徐回致辭結束就起身去看劇本了。她還剩下最後一場戲,是導演特地吩咐給她放到最後麵以防她不能順利通過拖慢整個劇組進程的臨死前跟大反派剖白的戲,要背的台詞很長,且需要極強烈的情緒支撐,武七七不敢大意。


    結果武七七剛醞釀出情緒,很憂傷地念出一句“年公子,你怨我假意對你,但你當我不知你每每與我耳鬢廝磨眼裏看到得是誰?”就接到了範湖自美國打來的國際長途。


    昨天早晨武七七致電拒絕了施源之後立刻聯係了範湖,範湖對武七七最終決定不蹭紅毯這樣的結果並不稀奇,倒是武七七自己非常不好意思,很積極地表示願意自付princee的高定長裙,範湖則慷慨地表示武七七的錢最好還是省下來繼續支持中國的教育和醫療事業。


    “七七,我臥室裏有個很舊的首飾盒你還記得吧,就是盒麵上有兩支很俗氣的桃枝的那個,你明天能不能起個早兒去幫我取出來?”


    “好啊。但是取出來要給誰?”


    “誰也不給。首飾盒裏是我祖母留給我的一個玉鐲子,據說很貴,但不管貴賤,它是我的一個念想兒,我怕黎坤他們家的潑婦去我那裏撒野,再給我摔壞了……”範湖頓了頓,“你暫時幫我收著吧。”


    “好。”


    範湖交待完這件事沒有立刻掛斷電話,武七七聽到她趿拉著拖鞋在室內走動,倒了一杯水,然後再度開口。


    “剛剛我也看了直播。b.i.f的主唱和洛奇樂團都演繹了徐回的經典作作品。這種高規格的致敬,即便在洛杉磯那場全球最鼎盛的音樂盛典上也是極少見的……七七,我一向是支持你的,但作為經紀人,我得恪盡職守地給你一句忠告:我們每個人,一生的機遇都是有限的,你不要太過於揮霍。”


    武七七結束跟範湖的通話,一個人想了很久,最後默默登陸“我是馬甲”賬號,更新了一條比較勵誌的微.博:機遇跟投機取巧的邊界如此模糊,一著不慎就有可能打臉,不行,還是步步為營穩當(握拳)。


    ——然而就是這個口口聲聲追求穩當的人,在半個小時後由於看到了一隻指頭長的小耗子,把手機顛進了馬桶裏。


    武七七看劇本看到淩晨,紅著眼圈兒起身去洗漱。她這次扮演的這個角色“董卿卿”其實一開始一直是蒼白的,她老老實實地跟著命運走,做好人的棋子,也做壞人的棋子,原本這樣的人死了也就死了,沒有人會惦念,結果編劇交稿前臨時添進去的“董卿卿”臨死前神來之筆的剖白賦予了這個臉譜化的角色以生命。


    武七七淩晨一點鍾準備睡覺的時候突然聽到了敲門聲。一開始她以為敲的是自己的門,但很快她就察覺敲的是樓上李先生家的門。武七七知道李先生一家是在家的,她傍晚去超市買菜時跟他們夫妻偶遇聊了兩句,一個小時前去浴室洗漱時也聽到了樓上衝澡的聲音,但奇怪的是,敲門聲持續了將近五分鍾,並沒有人出來開門。


    武七七所在的這個小區位於晉市偏北的地段,是晉市的老城區。老城區的房子有一個通病,就是隔音做得不好,在萬籟寂靜的深夜裏這個缺點尤其明顯。所以,武七七好奇地翻了個身,把耳朵貼在牆上,就很清楚地聽到了樓梯間裏徐回用甚至是有些偏低的聲音在跟誰說“我知道她就住在這裏……她們一家”。


    徐回跟徐長生並肩坐在樓梯間。徐長生一直在喋喋不休地問徐回的近況:是不是有按時吃飯,跟尚明珠的關係有沒有緩和,這些年都和哪些朋友在來往——徐長生以前是不問這些的——徐回耐著性子一一回答。由於一直沒有人前來開門,徐長生開始懷疑徐回找錯了地方,但是徐回堅持那個人就是住在這裏。


    徐長生回頭看著鐵灰色的防盜門,溫和地道:“我記得離婚時她問你爺爺要了一千四百萬的現金,哦,也可能是兩千四百萬……一座位於南郊的別墅,一套當時在建的緊鄰cbd的酒店式公寓。她極聰明,也不是個亂花錢的人,你肯定弄錯了。”


    徐回緩緩道:“她做生意失敗了,錢和房子全部賠進去了。”


    徐長生驚訝道:“那是什麽時候的事?”


    徐回頓了頓,剛要回複“我不知道”,眼皮子底下就出現了一雙特別醜的女式拖鞋。


    “徐回先生。”


    武七七看著剛剛還瑞氣千條地發表獲獎感言的大神徐回一轉眼獨自坐在空蕩蕩的樓梯間裏對著牆說話,心裏特別不是滋味兒。她不知道他在這樣的狀況下是怎麽避開沿途的娛記和粉絲,在這麽短的時間裏離開大都來到這裏的。大都雖說緊鄰晉市,一路高速下來也得兩個小時。而武七七是知道上午徐回去大都時,一路都有娛記和私-生-飯的跟車,且不止一兩輛,徐回的邁巴赫下了高速以後情形愈加誇張——泛亞音樂節頒獎典禮在大都剛剛落成的亞洲國際博覽館舉行,這個未來地標性的博覽館就坐落在距離大都高速公路出口不到七公裏的位置,而這短短的七公裏,邁巴赫走了將近四十分鍾。


    徐回沒有回應武七七,轉頭去看徐長生。徐長生似乎並沒有看到武七七,依舊是剛剛問“那是什麽時候的事”時的驚訝表情,在等徐回的回答。


    徐回緩緩收回目光。


    “沒有人,是麽?”


    “……是。”


    徐回感覺自己的手指在顫抖,他想控製,卻根本控製不住。他以前的看到的聽到的,他自己本身就不清楚是否客觀存在,就如陌生房間裏的“萊萊”,所以他迷惑;但是徐長生,他明明就很清楚他死了的,他陪他度過了這輩子最難熬的兩個小時後就死了,他親自選得骨灰盒……他一直到致辭結束都還是清醒的,他甚至刻意回憶了一下徐長生臨死前的狀態,但“徐長生”一開口,他就亂了。


    武七七看著狀況很不好的徐回,不知如何是好,她想給他的經紀人打電話,但她的手機泡馬桶黑屏了。


    “武小姐。”


    “嗯?”


    徐回微微仰起頭,他的眼底有點紅。他還是能看到徐長生,栩栩如生的徐長生,他甚至能聽到徐長生由於得不到回答重複在問“那是什麽時候的事”。徐回看著眼前趿拉著拖鞋的年輕女人,道:“武小姐,我最近的幻覺越來越嚴重了,剛剛你出現之前,我好像聽到這後麵門裏有動靜……樓上這戶人家是出國還沒有回來,是麽?”


    武七七頓了頓,她不知道徐回眼下清醒了沒有,保險起見,她蹲下來,跟他視線持平,順著先前聽到的內容用特別溫柔特別有說服力的調子有鼻子有眼地編故事:“聽說要一直到這個月月底回來的。他們日子過得拮據,雖然是出國遊,但住的是最便宜的小旅館,往來搭乘的也是最便宜的紅眼航班,所以,嗯,我估計,他們不玩夠本兒,不把想吃的都吃了,想看的都看了,他們是絕不會回來的,畢竟他們沒有能力支付同一個地點第二次的旅行費用。”


    徐回微怔看著武七七,半響,似是信了,徐徐點頭。


    武七七用十分鍾的時間做出了一小鍋紫菜蛋花湯,端給徐回的時候,她猶豫了片刻,灑了一點點自己醃製的碎鹹菜。武七七精湛的醃鹹菜技能盡得她姥姥真傳,這個技能相較同齡人彈琴、作畫、跳舞雖然有點搬不上台麵,卻幫助她在同學間獲得了極好的人緣,所以她自高中開始住校起一直是班長。果然,徐回後來揮動著勺子不動聲色地滿碗翻找那枸杞大小的碎鹹菜。


    徐回胃裏不空了,情緒也就漸漸穩定下來了。武七七於是開始迂回地詢問徐回手背上的傷是哪兒來的以及徐回的褲腳為什麽有泥點,徐回隻說出了一個小車禍,但他記不清楚是離開大都時出的車禍還是回到晉市時。武七七試圖鼓勵他仔細想,他的麵色就不好看了。


    武七七眼見問不出什麽,默默起身去翻找家用醫療箱。


    徐回的車禍確實隻是個小車禍,武七七卷起他的褲腿看了,有淤青,也有三四道血檁子,但沒有傷到骨頭。武七七幫徐回消了毒,貼了創可貼,正要問他還有沒有別的地方有痛感,就看到徐回的脖子軟綿綿地垂了下來。


    武七七把徐回推倒到在枕頭上,蹲下來抱膝盯著徐回的睡顏看。徐回的五官很精致,是那種天生的清貴的精致,而不是武七七一笑偏於妖行的精致。他的膚色很白,唇色卻是偏於病態的暗紅色,有點西方吸血鬼的味道。


    武七七癡-漢臉盯著徐回看了將近十分鍾,也沒有出現審美疲勞,她默默鄙視了下自己,極不情願地起身去外麵搗鼓自己泡了水的手機——武七七剛剛把徐回帶離樓梯間時答應他會盡快修好手機通知施源來接人。


    武七七用吹風機搗鼓了半個小時,黑屏上終於有了兩道白線,她得到鼓舞繼續搗鼓,“噗嗤”一聲輕響,後蓋冒煙兒了。


    ……


    後半夜,積雨雲一點一點遮住這個城市,窗外漸漸黑得不見五指。淩晨四點半,大雨終於傾盆落下。與此同時,隻睡了兩個小時的徐回驀地睜開眼睛。跟睡前一樣,徐回感覺頭疼乏力,兩個半小時的睡眠沒有帶來任何助益。床頭有一個裝滿了水的造型非常奇葩的水杯,徐回感覺喉嚨在冒火,卻並不想用這個杯子喝水。一牆之隔的客廳裏,武七七在大雨的伴奏下呼哧呼哧睡得特別香甜。


    早上六點半,大雨漸漸落勢,轉成有點煩人的淅淅瀝瀝的小雨。武七七將醒未醒中聽到浴室有動靜,她迷迷糊糊一個翻身,不偏不倚地卡進沙發和茶幾中間的縫隙裏,跟著, “咚”地一聲悶響,武七七重重落地。


    武七七保持著趴臥的姿勢一動不動,半響,她哽咽著含糊不清地飆了句髒話:個王八蛋葛鬱鬱……武七七自肋骨下麵掏出一根啃得特別幹淨的雞骨頭,那赫然是前兩天晚上葛鬱鬱腆著臉自武七七碗裏夾走的那隻僅剩的雞大腿。你問另一隻雞大腿?哦,那隻出鍋的時候葛鬱鬱就在廚房啃了。


    武七七撅著屁-股爬起來,她打著沒睡醒的哈欠,左手搓著肋骨,右手搓著趴摔時首當其衝的胸部。武七七使勁兒地搓啊搓啊,眼皮困頓中無精打采地一撩,就撩到了浴室門口徐回那兩條標誌性的大長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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