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晉市下了第一場雪,紛紛揚揚的。早晨,武七七推開窗看到銀裝素裹的新世界,白日裏的憤怒、睡前的憋屈和睡夢中揮之不去的陰霾立刻就消失了。她伸了個懶腰,做了個深呼吸,兩隻眼睛笑成了彎月。


    武七七剛把早飯端上桌正要跟武洲視頻給他看看雪景就接到了範湖的電話,範湖簡明扼要地通知她趕緊收拾下準備出發去瑞士。武七七目瞪口呆。


    武七七結束跟範湖的通話,在客廳裏繞圈兒遛自己,遛了足有十分鍾,終於鼓足勇氣打給了徐回。兩聲長長的忙音後,電話接通了,武七七抑製住緊張剛冒出一個“我”字,就被徐回打斷了。


    徐回:“六點直接機場碰麵有沒有問題?還是要我去接你?”


    武七七跟條被海浪拍到岸上的魚似的徒然張了張口:“額......”


    徐回的態度太理所當然了,就好像他們前一晚剛剛深入討論過所有細節,眼下隻剩下最不重要的時間安排。


    “嗯?”


    “......沒問題,不用來接我。”


    “行,那就下午見吧。”


    武七七愣了愣,她盯著麵前溫度已經稍微偏涼了的小米粥,假裝沒聽出徐回想要結束通話的意思,輕聲問:“你為什麽沒把我換掉?”


    徐回那端的背景聲音突然就沒了,似乎徐回推開門出來了,武七七往回倒了倒記憶,驚覺徐回剛剛應該是在開會,且與會人員裏似乎有小顧總——顧聞在g理工做過畢業演講,武七七記得他的聲音——立刻就有點不安。這個問題她明明可以下午到了機場再問他,沒必要非趕在這個時候。


    徐回察覺不到武七七突然的不安,他隻是離開顧聞的辦公室,徐徐走到能看到大疆中庭和樓外的玻璃棧道上。他默默看著中庭來來往往的大疆職員,和樓外甚至都不知道他此刻在不在這幢樓裏就不懼寒冷地在雪地上寫他名字向他表白的粉絲,微微牽起嘴角道:“武七七你很適合這個角色,我一開始找你就是因為你適合,沒有別的意思。”


    武七七一時不知道要說什麽。


    徐回聽不到武七七的回應,頓了頓,破天荒地繼續解釋道,“壓下葛小姐的新聞是幫忙,但請你參與拍攝不是。”


    武七七堪堪壓下被大神認可的感動,愉快地彎起嘴角,道:“嗯,那聽你的。隻不過現在我們是‘交往中’的關係,如果我出演,也許會給你們後麵的宣發工作和專輯銷量帶來不好的影響。這個我也不太懂。但是如果你認為沒問題,那我也沒問題。以及,大疆如果希望最好在專輯出來前我們能澄清或者分手,我也沒問題。”


    徐回聽著武七七一再的保證,不由憶起幾天前在滇市武七七爸爸飯間的一句話:我也不知道你們以後要怎麽安排,是要“澄清”還是不了了之地“分手”,都可以,但是別讓七七太難堪。


    “好。”


    雖然程帆帆一再亡羊補牢地示好,武七七依舊沒有打算帶她去瑞士。一是範湖不準程帆帆出國,一是武七七自覺拍攝行程比較簡單沒必要帶個助理。結果武七七剛踏入機場大廳,程帆帆就咧著嘴巴一副“意不意外,驚不驚喜”的表情出現了,且十分殷勤地搶走了武七七的行李箱屁顛兒屁顛兒地跑去辦理托運。


    “你小姨同意你來?”武七七看著程帆帆正跟著傳送帶往裏走的行李箱,自口袋裏挖出手機,再把圍巾和口罩往下拽了拽,作勢要跟範湖打電話確認。


    程帆帆用看傻子的目光看著武七七,道:“她給咱倆一起辦的簽證,不然我能說來就來?”


    武七七一愣,默默收回手機。


    程帆帆嗆完武七七,立刻又憋不住地跟武七七抱怨:“哎,你說她是不是個神經病,簽證都辦了,就因為我頂嘴,突然就反悔不許我來了......”


    武七七深以為然道:“她是,你頂嘴就應該直接掌嘴,一碼歸一碼,簽證都辦了,來還是應該讓你來的。”


    程帆帆正要說對,突然反應過來,氣得倒仰。


    程帆帆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她跟著武七七過了安檢,那點被武七七回嗆的不快就消失殆盡了。然後,根本不需要情緒的鋪墊,她抓著自個兒小紅帽上惹眼的貓耳朵,一麵四處張望捕捉徐回的身影,唯恐錯過一幀有徐回在的畫麵,一麵不斷地詢問武七七關於徐回的各種問題。當然,她也就是泛泛問著,並無所謂武七七回不回答,或者回答的是什麽,她隻是想要不斷有實際意義地講出徐回的名字而已。


    ——程帆帆是個十分博愛的零零後,她有個小本本兒,上麵有娛樂圈各路男神的簽到,包括大疆顧聞的,卻獨缺徐回的,而巧的是,程帆帆自打有了性別認知,徐回就是雷打不動的正宮。


    武七七知道程帆帆那個恨不得睡覺都不離身的小本本兒,也知道徐回在程帆帆小本本兒後宮裏的地位,她正要用上部戲裏老愛挑事兒的“錦株姑姑”的方式跟程帆帆開玩笑“皇上,你沒把小本本兒的扉頁留給正宮娘娘下筆,娘娘怕是會不高興”,就見程帆帆那原本搗騰得要起飛的腿兒倏地慢下來了,那像是餓了三天的眼兒也頃刻散了眸光,她微微張著嘴癡.漢臉看著前方距她隻有十步之遙正轉頭看過來的徐回。


    徐回有趣地看著程帆帆,他不認識程帆帆,卻認識程帆帆看他的目光,那目光跟當初樓梯間裏武七七的有點相似。


    程帆帆感覺自己要不行了,她抓著貴賓休息室的門框,也不管有沒有擋到後麵來人,輕飄飄道:“七七,他是不是在跟我笑呢,我要出去打個電話,我要告訴我媽。”


    武七七此刻看著程帆帆,就大概知道了自己當初初見徐回是個什麽德行了,她猶記得徐回仰頭吃藥的時候她都沒移開目光,也像餓了三天似的......武七七拍拍程帆帆的肩膀,引以為戒地斂了斂自己的表情。


    “我本來可以早一點到的,但雪下得太大了......”


    “沒關係。”


    中國和瑞士(冬令時)有七個小時的時差,十六個小時的航程,武七七地理學得好,她埋首默默推了推時間,推出中國晉市前一晚八點離地的航班落地瑞士蘇黎世是當地時間第二天早上五點,立刻就戴上眼罩開始睡覺。武七七的睡眠質量本就十分地好,而這長長的航程又很罕見地沒有遇到太大的氣流,雖然偶有顛簸,但都是不值一提小幅度的,所以武七七一睜眼看到舷窗外越來越近越來越大的建築物時整個人都傻了。她整晚就躺在徐回隔壁,她本來打算睡上幾個小時,然後醒過來看徐回的!


    武七七懊惱地用力抓了抓頭發,爬起來,看向隔壁的徐回,徐回閉著眼睛側躺著,麵向她的方向,悄無聲息的,應該是未醒。武七七控製著自己盡量不要露出癡.漢臉,兩隻眼睛跟微型掃描儀似的,細致入微地掃在徐回麵上,一麵掃一麵往腦海深處儲存。


    武七七正看得投入,徐回毫無征兆地睜開了眼睛,那眼睛帶著倦意,卻沒有困頓。


    武七七倏地後退,跟著,打出個驚天動地的大噴嚏。


    徐回問:“你看我幹什麽?”


    武七七聞言訕訕地,十分對不住自己十幾年的教育,沒有一點臨場發揮能力地道:“你好看。”


    徐回愣了愣,牽起嘴角笑了。


    落地在轉盤前取行李時,徐回的精神就撐不住了,反應也慢了。蘇黎世機場的工作人員有人認出徐回,悄悄拍了幾張照片上傳至社交媒體,而其中一張構圖非常出色拍攝角度也別出心裁的後來成為他一腳踏入攝影行業的敲門磚。


    武七七此刻並不知道有穿著機場製服的國際友人正在不遠處的樓梯口拍照。她隻是挖啊挖啊,自背包裏挖出一瓶醒腦的藥膏,問徐回要不要塗些。徐回看著藥膏皺眉,他討厭這個味道,他剛要拒絕,武七七就擰開了瓶蓋。武七七一時沒翻出棉棒,索性直接用食指去沾藥膏,再把藥膏輕輕點壓到徐回兩鬢的穴道上。


    武七七絮絮叨叨:“就一點點就好。”


    徐回的眼睛平鋪直敘地看著武七七:“好。”


    武七七到了瑞士基本就是個普通人,沒有人認識她,她就是在大街上翻個跟頭都沒人搭理他。徐回卻依舊需要戴口罩。他有一些英文歌在歐美的傳唱度很高,其中第三張專輯裏的《nonsense》剛一發行就獲得了歐洲最高級別的音樂大獎——但可惜的是,徐回當時沒有前往維也納領獎,大疆所有的官方賬號在同一時間發布了感謝和致歉,感謝組委會的肯定,致歉徐回由於有個音樂版權案要開庭,不能前往領獎。順便說一嘴,徐回的版權案大獲全勝,美籍日裔的資深音樂人在判決下來之後灰溜溜地在中、美、日三國的主流媒體上正式向徐回道歉。


    “七七,你以前來過歐洲麽?”


    程帆帆在疾馳的奔馳gls裏回頭看向武七七。程帆帆跟施源一起坐在前排,她一直不太敢開口,怕給武七七丟人,但畢竟不滿二十,正是嘰嘰喳喳的年紀,眼下第一次踏上歐洲的土地,能沉默前半程的一個小時已是十分不易。


    武七七聞言,目光短暫地移開手機屏幕,她正要回答“來過德國”,程帆帆突然豎起食指示意她禁聲,武七七順著程帆帆的目光看向徐回,隻見徐回的腦袋正順著真皮靠背緩緩滑向她的肩膀——武七七舍不得下手,之前醒腦的藥膏隻給徐回沾了一點點,隻夠徐回一路走出機場應付偶爾鼓足勇氣上前打招呼的路人。


    武七七在施源驚訝看過來的目光裏悄悄坐直了些,在下一個顛簸之前十分穩妥地用肩膀抵住了徐回的腦袋。武七七骨架不大,要是在夏天,枕著必然不舒服,但眼下是冬天,武七七在沒人認識她的別人的國土上破罐破摔地裹得像個棕熊,徐回半張臉埋在武七七的羽絨服和脖頸銜接處,睡得居然十分舒服。


    徐回很難得地睡得很沉,車子中間躲避晨跑的年輕人轉了個輪胎幾乎離地的急彎,徐回順勢滑下了些,武七七托著他的下巴輕輕把他往回移了移,也沒有驚醒他。


    他們在晨光中終於到達預訂的古堡,武七七推醒徐回,然後在程帆帆萬分複雜的目光裏,很自然地整了整徐回的領口。


    程帆帆胸口涼花花的,似乎有風掠過,此時她才真切地感受到,她肖想了整個少女時代的男神成了別人的了。她扁著嘴巴跟著施源下車,然後抱著自己的小熊背包向著不明所以的施源咧出個像是要哭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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