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 顧佩玖沉默了一下,最後她蹲下, 伸手幫女孩捋了捋她濕漉漉的頭發。


    素白的指尖劃過冰冷的臉頰, 細膩的微暖。


    “起來吧。”


    她說。


    夏歌沒動。


    顧佩玖道:“還是不想動?”


    夏歌不自在的瞅著水坑裏的那隻仰泳的青蛙:“……你快去找夫子吧。”


    半晌沒有動靜,頭頂的一方紙傘卻依然穩穩的撐著, 為她擋住了傘外風雨。


    夏歌抬起頭,“你……”怎麽還不走?


    話未說完,眼前場景卻突然一變, 天邊雲色被水墨紙傘的傘邊遮蓋, 少女的懷抱溫暖,夏歌猝然睜大了眼睛,入目的卻是顧佩玖細白的脖頸。


    夏歌大腦空白了一瞬間。


    她現在渾身濕漉漉的……


    反應過來了就想掙紮著下去,顧佩玖喝道:“別動。”


    夏歌僵了一僵, 果真不動了。


    顧佩玖一手撐著傘, 一手把她抱在懷裏。


    真輕啊。


    顧佩玖想, 又瘦又小。


    似乎是覺得有些無所適從,夏歌慢慢往她的懷裏縮了縮,聲音輕若蚊蠅。


    “……不要給夫子送東西了嗎?”


    “無妨。”顧佩玖頓了頓, 道:“你想去哪?”


    夏歌望著傘外飄落的雨珠, 腦袋有些混沌, 也微微失了神:“……雨神廟。”


    顧佩玖微微一怔,“雨神廟?”


    夏歌驟然回過神來, 隨後笑道:“我想去雨神廟祈一場更大的雨。”


    顧佩玖道:“現在就要去?”


    夏歌梗了梗:“我開……”玩笑的。


    顧佩玖突然道:“好。”


    夏歌陡然急了, 在顧佩玖懷裏掙紮起來, “不是,不去!”


    她把腦袋埋起來,“我頭疼,我發燒了,我難受,不去,不去。”


    雨滴落在傘上的聲音清脆,像是精靈在傘上的舞點。


    那股強撐著,故意壓低著的少年音色褪去,終於原形畢露般的有了一點姑娘家的嬌軟,女孩拒絕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像雨中唱歌的百靈鳥,悅耳又輕靈。


    顧佩玖默默等她不在她懷裏掙紮了,等她把拒絕的話說完,才慢聲道:“那就不去。”


    夏歌:“……你放我下來吧。”


    顧佩玖:“你不是不想動嗎?”


    見夏歌一時無語凝噎,顧佩玖唇邊抿起了一個細小的笑弧。


    “不去雨神廟,想去哪裏?”


    她問。


    夏歌捏著她的衣角,不敢瞎說了,低聲道:“就,回去吧。”


    顧佩玖:“還難受?”


    夏歌:“……不難受了,特別好。”


    顧佩玖“嗯”了一聲,“我送你回去。”


    一路山雨輕慢,夏歌沒敢看顧佩玖的臉,隻是在少女溫暖的懷抱裏,望著山林中化開的迷蒙雨霧,和頭頂漂亮的水墨油紙傘,一時間思緒紛雜,竟然無所適從起來。


    到了地方,顧佩玖把她放下,還幫她開了門,然後道:“換衣服,洗澡。”


    頓了頓,“晚課可以不用來了。”


    夏歌“哦”了一聲。


    顧佩玖撐著傘,望著一邊低著腦袋,頭發上還在嘀噠噠落水的女孩,半晌,道:“好好休息。”


    夏歌抬頭,望著收了傘,被她染濕了衣衫的顧佩玖。


    顧佩玖和她兩相無言。


    夏歌猶豫了半晌:“師姐,你衣服濕了。”


    顧佩玖搖搖頭,“無妨。”


    夏歌老老實實:“謝謝師姐。”


    顧佩玖頓了頓,像是聽到了什麽奇怪的話。


    過了半晌,她收斂了眸中深色,道:“快休息吧,我去送東西。”


    說完,便撐起了傘,慢慢地,就要消失在重重雨幕中。


    夏歌突然道:“師姐慢走。”


    山風染雨,夏歌的話在雨聲中有些模糊不清,顧佩玖腳步一停,赤紅的發帶隨著黑發細舞,隨後又抬起腳,離開了這裏。


    隻是腳步又放慢了些許。


    穿著丹楓素衣的少女背影慢慢消失,直到再也看不見,目之所及,隻有流川山色,與煙雲暮雨。


    她的懷抱真暖。


    夏歌想。


    係統:“宿主。”


    夏歌:“嗯?”


    係統:“麻煩你的腦袋向右轉大約四十五度。”


    夏歌沒細想,下意識的向右轉了四十五度。


    隻見梳妝台上的銅鏡反射著微光,照出一個頭發嘀噠噠滴著水,渾身衣服濕漉漉貼在身上,整個人像是從水裏活生生的撈出來的一隻落湯雞。


    或者,落水狗。


    係統嘲笑:“呀,真好看呢。”


    夏歌凝視著鏡子裏的水仙:“……”


    真是整個人都帶著一股仙氣。


    窒息。


    插上門,利索的脫了衣服洗了澡換上褻衣,夏歌躺在床上,把被子蒙在腦袋上,然而剛剛那種恨不得挖一條馬裏納亞海溝鑽進去的感覺依然沒有散去。


    她把臉裹在被子裏。


    “嗚嗚嗚我怎麽能那麽丟人……”


    係統難以置信:“……你居然知道丟人了?”


    夏歌微微一僵,半晌,“你管我。”


    夏歌在床上打了幾個滾,發泄完了,滾完了之後,覺得有點暈。


    夏歌喃喃道:“……我怎麽覺得有點頭暈呢。”


    “是不是因為大師姐太好看了。”夏歌道,“才把我迷的這樣頭暈目眩的。”


    係統友情幫她檢測了一下身體。


    少頃。


    “宿主,很遺憾的告訴你,不是你被迷得頭暈目眩,你是腦袋進水,要發燒了。”


    夏歌:“哦。”


    ……那可真是遺憾啊。


    夜半。


    確實是發燒了。


    夏歌覺得腦袋昏昏沉沉的,非常沉,頭疼,腦袋疼,眼睛也睜不開,話也說不出來。


    小傀:“讓你作死。”


    夏歌想說什麽,然而張了張嘴,卻什麽都說不出來,嗓子很疼。


    小傀:“我都告訴你你要生病了,怎麽不準備藥?”


    ——我原來覺得,可以熬過去的。


    “你以前能熬過去,是因為葉澤在。”


    小傀道:“可是現在已經沒有人能照顧你了。”


    ——不好意思,最近事情有點多,我忘記了。


    小傀好像還說了什麽,夏歌腦袋混混沌沌的,已經分辨不清了,身體的沉重和疲憊拉拽著她,一點一點的拽著她,往下沉,往下沉。


    直到失去了所有的知覺。


    = =


    千魂殿。


    血色的紅毯從殿外一路鋪到了殿內,勾角飛簷,雕梁畫棟,精致無比,玉琢的寶座上,披著烏發的少女懶洋洋的翹著腿,一襲紅袍豔烈若盛放的血蓮,襯得她皮膚膩白,狹長的眼在眼角處微微挑起,濃密的睫毛下,那雙黑瞳映著殿內明滅不定的燭火,顯得詭秘至極。


    血紅的地毯上,穿著白衣的稚童低著頭,訥訥不敢說話。


    “白稚。”


    少女的聲音懶洋洋的,“三千傀儡兵,你拿不下一個顧佩玖也就算了。”


    白稚低著頭。


    “讓你派人去救前任祭祀,一個月了,你跟我說……”蘇纏低頭,擺弄著自己的指甲,過了半晌,她似笑非笑的抬起頭,“連鑰匙都沒拿到?”


    白稚微微有些冷汗,“出了些意外……”


    “嘖。”蘇纏輕笑了一聲,“真有趣,怎麽你做什麽,都會出點意外呢?”


    白稚冷汗出了一身,“請教主大人責罰!……還請再給我……”


    “眼睛還是耳朵。”蘇纏單手托著下巴,歪歪頭,笑的天真無辜,“一個,都可以的。”


    白稚沉默了一瞬,半晌:“……眼睛。”


    蘇纏“嗯”了一聲,唇角笑意淺淺,“自己去吧。”


    確定了責罰,白稚反而鬆了口氣,道:“遵命。”


    白稚起來,半晌,像是又想起來了什麽一樣,猶豫了一下,“教主……”


    蘇纏:“嗯?”


    白稚道:“探子說,菱溪山好像有位傀儡師。”


    蘇纏神色未變,“哦?”


    白稚道:“不知道消息是否屬實,但探子說……他被那小傀儡迷惑了整整一個月的心神,完全沒有發現任何不對,甚至這次計劃失敗,也是因為在搶鑰匙的時候被傀儡師的小傀儡自爆給困住了手腳。”


    “但也多虧了這次,才讓屬下知道……原來我們的探子動向一直在被人監視。”白稚道。


    小傀儡自爆喚醒了被攝魂奪魄控製的白刃,自然有了警惕之心。


    蘇纏微微眯起了眼睛:“這樣啊。”


    白稚猶豫了一下,“屬下能否冒昧問一下……教主打算怎麽辦?”


    蘇纏聲音懶懶的,卻是沒有回他,“去領罰吧。”


    白稚道:“是。”


    說完便告退了,留少女紅衣如血,一人在殿上。


    菱溪峰,傀儡師,小傀儡,反殺暗探。


    倒是好一出精彩的反間計。


    蘇纏玉手探入懷中,細細摩挲著懷裏微溫的骨笛,過了半晌。


    “來人。”


    殿內唰唰竄出了三道黑影,蒙著麵,對著蘇纏單膝跪地,魔氣四溢,看上去陰森至極。


    “查一查那個傀儡師是誰。”


    為首的黑影猶豫道:“教主,查到之後……?”


    “怎麽,這還用我教你?”蘇纏輕笑了一聲,眼眸溫潤,聲音慵懶,“雖然有趣,不過既然擋了路,還是殺了罷。”


    “遵命!”


    三人領命而去。


    夜色微微深沉。


    蘇纏頓了頓,終是將懷裏的骨笛拿了出來,密如蝶翼的睫毛微微顫,她摩挲了半晌。


    最後又收回懷中,紅衣如蓮,終是一言未發。


    無論白骨淒淒,抑或成神化魔,於那個人而言,都是一場無謂的笑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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