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夏歌走後, 常藍從一邊走了出來,眼底隱約青色, 看上去也是幾夜沒有睡好。


    夫子摸了摸胡子, “常峰主也是辛苦了。”


    常藍沉默了一會兒,“不算辛苦。”


    “夏掌令的話, 想必常峰主也聽到了,老夫就不再贅述……希望常峰主下次記得三思而後行。”夫子搖搖頭,“跟我來取丹吧。”


    夏歌沒有在學堂找到毛晴, 問了人, 兜兜轉轉去了幾個毛晴可能會去的地方,最後竟然在自己的寢舍門口看到了她。


    少女似乎望著什麽東西,若有所思的站在梧桐樹下。


    “你怎麽在這?”夏歌有些意外。


    毛晴側頭看她,笑起來, “你回來了?”


    夏歌走到她旁邊, 也笑, “你在等我?”


    毛晴“嗯”了一聲,“畫帶過來了?”


    夏歌恍然,“帶過來了。你還特地來這裏等, 我還以為你在哪裏休息呢。”


    “沒有特地等。”毛晴道, “隻是覺得有些無聊, 就來看看。”


    “哎,不能去山下, 確實有點無聊了。”夏歌把畫拿出來遞給毛晴, “都幹了, 真好看。”


    毛晴道:“我也是這樣想的。”


    毛晴正說著,夏歌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湊上去,彎腰從雜糅的草叢裏撿起了的一塊巴掌大的布料,“……這是什麽?”


    毛晴瞳孔微微一縮,“不知道,誰衣服上扯下來的吧。”


    “那麽髒,快丟了。”


    “不對,有血呢。”夏歌把布料放到梧桐樹透下的細碎陽光下,“我這邊路過的人也不多啊?總有種不太祥和的……”


    “感覺”兩個字還沒說出口,手中的布料卻仿佛一下活了起來,猛地將夏歌的手裹住了!


    一瞬間,仿佛被什麽惡心的東西給裹住了手一般的感覺,一種來自靈魂深處的反胃感覺鋪天蓋地的湧了上來!夏歌臉色一下變得無比難看,她下意識的去扯,然而怎麽扯也扯不下來,“這是什麽?!”


    毛晴:“快看看能不能……”


    你在說什麽?


    聽不清。


    夏歌瞳孔縮小,外麵的世界好像整個都模糊掉了,裹在手上的這塊布料在不斷的擴大,那種惡心反胃的感覺似乎也越來越嚴重了,好像來自靈魂深處的呐喊——


    毀掉它!!


    否則,不是你毀掉它,就是它毀掉你!


    ——“快……呼喚我的名字啊……”


    模模糊糊的聲音,帶著渴望,還有一種貪婪。


    你的名字?


    什麽名字?


    ——“求求你……想起來吧……”


    一模一樣的聲音。


    那個夢裏,一模一樣的聲音。


    本就恍惚的靈魂有一瞬間失去了意識,渾身上下震蕩的,都是衣魅充滿了誘惑的聲音。


    “我的名字是……禍……”


    係統:“宿主!!快回神!別被它吞噬了元神!”


    係統的聲音恍若雷鳴,刺耳又尖銳,一下刺激了夏歌恍惚的靈魂,幾乎是本能的,她一手扯住了那塊布料,靈氣震蕩,“給我……滾開!”


    下一刻,風聲作響!白色布料被夏歌狠狠震開!


    布料被夏歌整個狠狠甩開後,夏歌整個人精神都有些恍惚,一邊毛晴上前扶住她,很焦急的樣子,“你沒事吧?”


    夏歌之前煉魂丹魂力消耗本來過大,被衣魅這猛地一個精神攻擊,整個人腦袋都是蒙蒙的,眼前也漆黑一片,“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被甩開的布料並沒有放棄,風聲呼嘯,毛晴一回頭,便看到一道風穴漩渦開始敞開!


    風力由弱到小,等夏歌可以看清東西了之後,那道風穴已經一米見方,吸力也開始變得巨大起來!


    夏歌眼眸綠光一閃,放出一道偵察。


    下一刻,瞳孔驟然一縮!


    毛晴想要說什麽,但還沒說出什麽話,眼前光影一閃,整個人已經被背起來,兩邊樹影閃退!


    “怎麽了……那是什麽?你要去哪?”毛晴問。


    那道風穴緊追其後,寸步不讓!


    夏歌咬牙,鬼影迷蹤開到極限,朝著後山奔去!


    ——什麽東西?


    白色衣料沒有看到,不知道是個什麽衣魅,夏歌第一眼看到的是那道風穴!


    【白夢穴:上古神明的居所,相傳可以製造幻境,回溯古今,經曆了一些變遷後,洞穴古怪,常有去無回。】


    那道風穴……居然就是傳說中的神明居所,白夢穴!!


    可是白夢穴為什麽會被一隻衣魅控製?不,不是“一隻”衣魅,看上去還隻是一個碎片□□而已!


    夏歌背著毛晴跑得飛快,然而那衣魅帶著白夢穴也是緊追不放。


    係統:“是衝你來的吧?”


    夏歌:“……不知道,總之先把人帶到安全的地方去!”


    她有係統傍身,到時候再糟糕也會有幾分餘地,但是如果毛晴受著傷還被她牽扯進去了,那就萬死難辭其咎了!


    毛晴:“那是什麽?”


    夏歌道:“……白夢穴!”


    人到底還是跑不過風,巨大的吸力從身後傳來,夏歌隱約覺得自己躲不過去了,在即將被白夢穴吞噬的前一秒,夏歌猛地踩到一根樹枝,借力將背上人扔了出去,隨後整個人被風穴吞噬殆盡!


    “你快跑!”


    夏歌被吞噬的一瞬間,毛晴有那麽一瞬間覺得自己的大腦一片空白。


    她有那麽一瞬間不敢相信居然有那麽蠢的人。


    夏歌已經把她帶到了後山,因此即使被甩出去,也是輕飄飄的在半空中一個回旋,落在了地上。


    居然真的會有……可以為了別人,這麽奮不顧身的人。


    毛晴對著風穴沉默了一會兒,半晌,她撫摸著胸口,似是自問:“……你是她很重要的人?”


    不是的。


    看了記憶,不是的。


    簡單的同學關係,卻可以讓她那麽奮不顧身。


    好聽點就是無私,直白點,就是蠢。


    夏歌被吞噬之後,那道風穴的吸力便瞬間消失了,像是完成了什麽任務一般,心滿意足。


    莫名不爽。


    毛晴微微眯起眼睛,纖指一挑,那慢慢閉合的風穴竟然像是被什麽鉤住一般,開始強行擴大起來!


    她輕笑了一聲,眼裏浮現了幾分不屬於她的魔魅之色。


    “……白夢穴?”


    “既然那麽有趣,不帶我一起麽?”


    風穴微微頓了頓,似乎被激怒了,整個猛地擴大,整個如血盆大口一般,將人整個吞噬了進去!


    = =


    一片看不到盡頭的黑暗。


    一身丹楓素衣,腰間掛著娃娃的少年安靜的睡在岩石叢生的角落裏,石洞潮濕,岩石嶙峋,幾隻蝙蝠倒掛在岩石上,偶爾睜開眼睛,綠光閃爍。


    夏歌覺得自己睡了很久,又好像沒有很久。


    她做了一個很漫長的夢。


    夢裏,她徜徉在一片竹林裏,腰間插著個骨頭笛子,背著個筐子,筐子裏都是蘑菇。


    陽光溫和,風輕雲淡,一個赤著腳,一襲紅衣的小姑娘紮著兩個丸子頭,一隻手扯著她的衣角,亦步亦趨的跟著她。


    兩個人漫無目的的走了很久,她看見灰撲撲的蘑菇就撿起來,扔進筐子裏。


    小姑娘也不撿蘑菇,隻是抓著她的衣角,安安靜靜的樣子,過了一會兒,她忽然扯了扯她的衣角,好像是要讓她停下來。


    夏歌無奈的停了下來,“小祖宗?”


    小姑娘就把她扯到一邊,然後蹲下來,認真的摘了一個斑斕漂亮的蘑菇,然後默默地伸手給她看。


    “哎,扔下,那蘑菇有毒的。”


    她聽見自己這樣說。


    小姑娘捏著蘑菇,不扔,隻是看著她,有些狹長的眼睛空空茫茫的,裏麵好像除了固執,什麽都沒有。


    夏歌:“……蘑菇有毒,放下吧。”


    “¥%……”小姑娘說了兩個字,又像是想起來什麽一樣,閉上了嘴巴。


    ——沒有人聽懂她說的話了。


    那個時代,已經……不存在了。


    夢裏的夏歌顯然也聽不懂這種語言,有些苦惱地抓了抓腦袋,最後蹲下來,“哎……你是說你想把它送給我嗎?”


    ——你很好看。


    配得上它。


    女孩捏著蘑菇,看著她,顯然是懂得夏歌的意思,聞言,很認真的點了點頭,然後模模糊糊的說出了兩個字。


    “¥%……)(*¥%……”——這個,很好看,和你一樣好看。


    說完,又把蘑菇舉高高了。


    雖然聽不懂她的話,但夏歌顯然大概也明白小姑娘的意思,忍不住的微微勾起唇角,俯身接下了蘑菇,“你是不是在說它好看?”


    ——你是可以理解我的人。


    小姑娘認真的點了點頭,然後指了指它,又指了指夏歌。


    夏歌厚著臉皮,“哎,這樣啊,不過我可不是毒蘑菇……我比它好看多了。”


    ——嗯,對的,你最好看了。


    “既然這樣,那我就勉為其難的收下吧,哎,你什麽時候不那麽纏人就好啦。”


    ——不可以。


    小姑娘聽懂了她的話,搖搖頭,緊緊的揪著她的衣角,指了指前麵。


    “#……”往前走。


    “行行我們走小祖宗……記住哈這是毒蘑菇,毒、蘑、菇,不是蘑、菇,不能吃知道嗎?”


    紅衣小姑娘認真的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夏歌歎了口氣,看了一下她的腳丫,“讓你穿鞋你也不穿……”


    小姑娘沉默著搖搖頭,表示了自己的拒絕。


    夏歌把背上的筐子摘下來,拿出一雙草鞋:“這裏隨便你走沒關係,前麵竹筍多也不穿?”


    紅衣小姑娘還是攥著她的衣角,搖頭。


    夏歌頭疼:“也不回去?”


    小姑娘堅定地點頭,表示自己不回去。


    夏歌把竹筐摘下來,蹲下來:“……行吧。”


    小姑娘眼睛微微一亮,卻又有些遲疑,拽著她衣角的手更緊了,還有點局促不安。


    “上來啊。”夏歌無奈,“我背你,你背筐子,行吧?”


    紅衣小姑娘毫無異議,利索的背起了筐子,收獲不是很多,筐子很輕,小姑娘輕輕鬆鬆的背起來,夏歌背起小姑娘,往前走。


    “#¥%……&……”


    小姑娘好像很開心,在夏歌背上嘰嘰喳喳的說起了話。


    夏歌看不到她的表情,也猜不到她在說什麽,隻能嗯嗯啊啊的附和著往前走,心情卻好似被小姑娘感染了一般,也愉悅了起來。


    夏歌感慨道:“你什麽時候能學會說人話呢……”


    小姑娘頓時停下來,沒有再說話,隻是緊緊的攥緊了她的衣料。


    過了一會兒,她低低的說了一個字。


    “……會。”


    夢裏夏歌的腳步驟然停了下來,她捏著毒蘑菇,有些震驚的回頭去看背上的小姑娘,“……你會說話了?!”


    小姑娘第一時間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啊啊別捂啊瞎了瞎了你手剛剛捏過毒蘑菇啊啊啊——”


    紅衣小姑娘看著她,抿起唇,微微笑了,狹長的眼裏慢慢盛上了柔和的陽光。


    ——你很好看,很溫柔。


    ——你說你可以拯救我。


    ——也許,你還是愛我的。


    這漫漫塵世中。


    唯一一個,可能會愛我的人類。


    她慢慢鬆了手,把頭靠在了夏歌肩頭,感受著那種溫暖。


    ——所以,如果你想。


    ——那麽,我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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