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穀中,一具具屍體整齊地擺放著。


    毫無列外的是, 每具屍體的脖頸處皆插著一枝貫穿咽喉的長箭。


    “23, 24, 25……”


    係統報數的電子音在腦海中響起。


    為了實現野心, 石觀音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竟然舍得將精心培育多年的女弟子全部舍棄, 其心腸之冷硬, 實在令人歎為觀止。


    太陽西斜,一望無際的緋色花海, 如夢似幻。


    青年長身玉立, 白衣勝雪, 纖塵不染,及肩的黑發隨風輕揚。


    不遠處的地方, 穿著藍色錦衣的男子心頭一驚,望著那道高挑消瘦的身影, 幾乎脫口而出地輕喚道:“無花……”


    隻見那道高挑消瘦的身影轉過身來, 微微一笑,氣質出塵,貌柔而清雅, 甚是叫人心折親近。


    無花道:“許久不見, 香帥近來可好?”


    楚留香一點也不好, 自從來到這個見鬼的大沙漠, 他就沒有再好過。此時見了“死而複生”的無花, 神色複雜道:“你竟然沒死……”


    無花道:“你很失望?”


    楚留香搖頭道:“我隻是想不到你會詐死而已。”


    無花道:“我這樣的人自然不會做出自盡的事情。”


    楚留香低聲道:“看到你還活著, 我很高興。”


    “是麽?”無花似笑非笑道:“因為香帥又可以把我送進衙門,接受法律的製裁?”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正待開口,卻聽青年溫聲道:“香帥一心想將無花送進牢房,殊不知世上從不缺少壞人,又何必對我窮追不舍,過於執著呢?”


    楚留香道:“犯了錯,作了惡,就得接受懲罰。”


    無花嗤笑道:“那麽香帥應當以身作則,跑到衙門自首才對,劫富濟貧看起來是正義之舉,卻也觸犯了當朝法律不是麽?”


    楚留香微微一怔,當即苦笑不已。


    “無花作惡多端,手上沾滿了不少人的鮮血,但這江湖上除了俠義善良的楚香帥,又有誰真正做到雙手不染血腥呢?”無花譏笑道:“不管是善舉,還是惡舉,欠債還錢,殺人償命,皆乃天經地義之事。既然香帥如此正義,不妨將你那些江湖上的兄弟一一送進牢房,按律法製裁,豈不更彰顯你的俠義心腸?據我所知,死在你那位殺手朋友手中的人不在少數,其中不乏無辜之人,無花與他一比,倒相形見絀了。”


    這下子,楚留香連苦笑也笑不出來了。


    就像無花說的那樣,一點紅手上的人命可不少。胡鐵花他們雖說殺死的都是壞人,但是他們既不是捕快,又不是衙門官員,哪有資格隨意殺死旁人。就算是捕快,抓到罪大惡極的犯人,也得把對方壓押到衙門裏,等著上級審問犯人,確認無誤後,秋後處決。


    自古以來,江湖人士都是朝廷的心腹重患,苦於沒有辦法徹底解決他們,於是對這群喜歡喊打喊殺的江湖人的所作所為,朝廷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基本上采取放任不管的態度。這也造成了江湖人俠義滿懷,做事頗為有恃無恐,路見不平,便拔刀相助,輕則教訓一頓,重則一刀下去,大快人心。楚留香自己不殺人,但是他那些朋友可沒少行俠仗義,難不成他也要把他們送進牢房?


    楚留香輕歎一聲,不由得泄氣,佩服起無花的口才來。


    “我的提議,香帥意下如何?”熱風拂過,白衣翩躚,黑色發絲隨風輕揚,無花抬手將遮蓋視線的發絲撩至耳後,唇角微微翹起,心情似乎甚是愉悅。


    楚留香隻能苦笑道:“在下實在佩服的緊。”


    “那麽香帥是否改變了想法?”無花笑意盈盈道:“還是說,依舊想將我繩之以法?”


    男人神色些微苦惱,似在躊躇不決。


    無花突然出聲道:“我特意在此恭候香帥大駕,香帥就不想知道原因?”


    “等我?”楚留香長眉一挑,道:“你知道我會來這裏?”


    “我知道。”無花凝目看他,說道:“卻不明白你為何冒著生命危險返回穀中。”


    楚留香道:“自然為了做個了結。”


    無花道:“和石觀音?”


    楚留香笑容一斂,神情認真道:“也許是你。”


    “所以香帥已經做出決定了是嗎?”無花淡淡道:“想必胡大俠他們對大公無私的好兄弟定然欣慰的緊,有他們作伴,無花的獄中生活絕對不會寂寞無聊。”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尷尬道:“你別再擠兌我了,我認輸還不行嗎?”


    無花狀似失望道:“我還期待香帥與在下較量一番呢。”


    楚留香歎息道:“你的嘴巴這般鋒利,我又如何贏得了你。”


    他神色一肅,沉聲道:“從今以後,還望你洗心革麵,重新做人。”


    無花道:“你對中原一點紅也來這一套?”


    楚留香默然半晌,道:“隻有你。”


    無花譏諷道:“那真是無花的榮幸。”


    楚留香本來不覺得有什麽,聽他這麽一說,莫名的尷尬起來。


    他終於意識到自己對無花的差別待遇。


    在無花沒有暴露真實麵目之前,兩人之間的相處,既融洽又愉快。他們擁有太多的共同語言,無花可謂是他唯一的藍顏知己。對於琴棋書畫,智謀武功,樣樣妙絕的無花,楚留香打心裏喜歡。世上最難能可貴的便是惺惺相惜的朋友,楚留香幸運地擁有這樣一個朋友,他能不喜歡嗎?


    這也導致楚留香從始至終沒有懷疑過無花就是幕後凶手。


    直到無花陰謀暴露,他才難掩失望,生出“卿本佳人,奈何為賊”的痛惜。即便這樣,麵對無花“自盡”這件事,楚留香內心仍舊傷心難受,甚至在丐幫長老提及凶手的屍身,更是勃然大怒。


    如今看到“死而複生”的無花,也難怪他耿耿於懷,揪住對方不放。


    無花冷冷道:“我不需要你放我一馬,也不會感激你對我所作所為既往不咎,我在這裏等你,隻為告訴你一件事,石觀音已經對你那兩位好兄弟出手了。”


    楚留香臉色驟然一變,整個人就像掉進了寒潭冰窖中,冷到徹骨。他雙手握拳,切齒痛恨道:“你是說……他們……”


    他已然說不下去。


    似乎欣賞夠了男人狼狽的樣子,無花開口道:“你放心,有人救了他們。”


    一身寒氣盡數散去,楚留香仿佛重新活了回來,啞聲道:“誰?”


    無花抬眼望向花海,說道:“看到那些人了嗎?”


    花海中,是一具具倒下的屍體,殷紅的鮮血濺了一地,他們曾經是石觀音的男寵,後來成了沒有靈魂的傀儡,行屍走肉的苟活著,如今又變成了上好的花肥。


    楚留香遲疑道:“難道是畫眉鳥?”


    無花道:“正是她。”


    楚留香不解道:“她為何違逆石觀音的命令,救胡鐵花他們?”


    無花道:“我告訴她,你能打敗石觀音。”


    楚留香訝異道:“何以見得?”


    無花道:“憑你的武功,即便再過個十年八年,也不是石觀音的對手。”


    楚留香嘴角抽了抽。


    無花又道:“倘若你知道石觀音的弱點,我敢保證,你能輕而易舉地打敗她。”


    “石觀音的弱點?”楚留香略感興趣。


    “再強大的人也會有弱點,而這個弱點往往致命。”無花微微一笑,目光森冷道:“家母有一心愛之物,至若珍寶,香帥若要戰勝家母,隻能從其入手。”


    楚留香道:“那個珍寶是什麽?”


    無花唇邊浮現意味不明的笑意,漆黑的眼眸森寒冰冷,道:“一麵鑲滿寶石的鏡子。”


    聞言,楚留香說笑道:“這麵鑲滿寶石的鏡子難不成是魔鏡?石觀音失去它,便沒有了生機?”


    無花輕笑道:“這可說不準。”


    楚留香的笑容逐漸淡去,目光複雜道:“你為何不直接告訴石觀音,讓她殺死我?我死了,再也沒人能夠拆穿你的身份。”


    無花,你這麽做的原因究竟是什麽?


    為何之前想置我於死地,現在卻反過來幫我?


    無花臉上籠罩著一層寒霜,神色冷凝道:“你隻知道石觀音是我母親,卻不知道這世上最希望她死的人是我。”


    楚留香瞳孔一縮,怔怔地看著高潔出塵的青年。


    “石觀音與我除了那層血緣關係,剩下的隻有相互利用。對她而言,我隻是一枚棋子,沒用後,便可隨意丟棄,甚至怕妨礙她的野心,特地派人除掉我,她那樣的女人根本不配為人母。當然……”無花冷笑道:“一個總想母親去死的兒子,也不是一個好兒子。”


    楚留香眉頭輕蹙,不禁感歎道:“石觀音果真狠辣無情。”虎毒不食子,石觀音連自己的親生骨肉都能狠下心腸除掉,怪不得無花對她恨之入骨。


    無花道:“所以沒有人比我更想要她死,隻要她一死,我便能徹底擺脫她的控製。”


    楚留香沉默片刻,忍不住道:“那你為何不親自出手?”


    無花道:“如果我說不忍心,香帥信嗎?”


    楚留香搖頭道:“不信。”


    對於南宮靈這個至死都沒有吐露凶手是誰的親弟弟,無花尚且能痛下殺手,那麽對恨之入骨的石觀音更加不會手下留情。


    似是看穿他的想法,無花淡淡道:“我殺死了南宮靈,卻對石觀音下不了手,自然說不過去,香帥不信也算正常。事實上,我不親自動手,隻因不方便。”


    不方便?


    這是什麽答案?


    楚留香困惑不已,直到他偷偷潛入石觀音那間精雅的秘室。


    牆角有一麵鑲滿了翡翠寶石的巨大鏡子,石觀音目光癡迷地凝視著鏡中的自己,臉頰漸漸泛起紅暈,楚留香眼睜睜看著她褪下了身上所有的衣衫,露出完美無瑕的身軀,纖長的手指在胸口、腹部一一劃過……


    楚留香屏氣斂息,似乎明白了無花那句不方便的意思了。


    此時此刻,他突然好奇,無花又是怎麽發現石觀音的秘密呢?


    不知想到了什麽,他的臉色變得極其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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