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從熊本前往東京, 夏目貴誌的目的, 是和一直同自己有書信來往的誌怪小說家, 飯島蝸牛老師會麵, 順便和他探討一些問題。


    自從得到祖母的妖怪友人帳後,夏目對於“日本有八百萬神明”這一民間的趣談, 也逐漸上了心——從某種程度來看,這世間的魑魅魍魎、妖魔鬼怪,與神侍或許幾無差別……


    那麽在普通人的眼中, 同樣將其視為可畏的‘神明’, 也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


    從蝸牛老師連載《百鬼夜行》起, 他就對這個能用瑟然陰涼的筆觸、將那些唯獨有所經曆之人才能明懂的妖怪故事描繪得栩栩如生的知名怪談作家,投入些許特別的關注;在和貓咪老師相逢、曆經種種酸甜苦辣的難忘事件後, 更是開始正式地研究起不少同妖怪相關的誌怪傳說。


    某次一時興起、向蝸牛老師投遞了些發生在他身上的故事,意外得到了對方頗為感興趣的回複。如此一來一往,久而久之,夏目貴誌就收到過不少次來自德高望重的老師“要不要來和老夫見一麵?”的提議。


    而真正使他下定決心和對方會麵的理由, 是因為最近妖怪們的變化。


    八、九十年代起, 日本少子化的現象也變得越來越嚴重——不光是人類,有孩子的妖怪夫婦,一家人的後代, 大多也是獨生子。


    隨著全球化經濟浪潮的發展, 時代不同了, 從前在鄉下整日嘻嘻哈哈、或者勤勤懇懇的年輕小妖怪們, 看了不少大街小巷的大都會宣傳片後, 也向往起了發達都市的生活。給家裏留一封書信後,就各自背著行李包裹、奔向更為繁華的世界——有的去投奔親戚,表哥表弟一起給人類當貼身保鏢;有的在遊樂園打工、幹起了裝鬼的行業;還有的甚至搖身一變,反而成為專業的打鬼師傅,捉起同類來——這些妖怪每月的薪酬,也相當吸引那些還在鄉下無所事事地打發日子、小夥伴們的注意;惹得不少年輕人都有些蠢蠢欲動,紛紛想要離鄉拚一把。


    可年長的父輩們,卻相當不讚同這樣新潮又危險的事情,擔憂孩子在外麵吃不好穿不暖,沒事拜托收費高昂的通靈師幫忙用符咒聯係、還被獨子不耐煩地掛斷。夏目已經給好幾家妖怪夫婦裝好了人類的電話線和網卡,希望多多少少能幫上他們的忙。


    但自從和蝸牛老師溝通後,他卻聽到了不同的聲音。與鄉下年輕妖怪日益減少相比,老師偶爾也會抱怨什麽——“時代變了哇……”


    他說從前的東京都,曾經滿大街也見不到幾隻鴉天狗,反而到處是除妖師,動不動就你死我活的;現在呢,有了互聯網,通靈者愛上的論壇、妖怪們也會去,網上吵一吵鬧一鬧的、現實反倒是沒那麽彼此看不順眼了。


    夏目貴誌不太關心這些事情,不過見多了在車站前苦苦等待孩子回家的老人,遇見能幫忙的情況,就有些想為他們做點什麽——比如傳達思念的心願,這樣力所能及的簡單事宜,他還是能做到的。


    蝸牛老師從半年前起,就開始和他建議,既然關於【妖怪】的影視小說遊戲等等話題,不像舊時代那樣避諱,反而是當代人的熱議和喜好——那不如就這樣的現象,在他的專欄開展一個和此相關的欄目;與讀者互動的同時,也能很好地表達出妖怪、抑或通靈者們的日常生活和苦惱,同時為他的小說找些與眾不同的靈感。


    老師是個相當急性子的人,說做就做,當和投資方商議好後,基本的模型還未建起、他就急著叫夏目親自來東京找他當麵討論了——這也就是為什麽從出生起,就沒太離開過老家的大男孩,這次能獨自一人前往不熟悉的地界的緣故了。


    ………


    但是東京——說到底,大城市還是不一樣呢。


    前些日子剛到這裏,在寄宿友人的邀請之下,去參加外校學院祭的夏目少年,就見到了許多真心恐怖、連貓咪老師都唯恐沾染的大妖怪;可特殊的體質讓他避之不及,短短幾日,還是頗令他心累的發生了不少事。好不容易抽出見麵的空子,結果一下車,就又看到了如此勁爆的場麵。


    原來大都會都這麽開放的?——難怪那些年輕妖怪離了家就不想回去。


    對於那個曾經單方麵、有過一麵之緣的女孩子,些許印象還殘留在少年的腦海裏;畢竟被友人叨念了那麽久“為什麽她不是我的女朋友呢~~”,在冰帝購買的《竹取物語》周邊海報還貼在冰箱上,用來激勵自己少吃多減肥,爭取早晚讓夢中情人另眼相看什麽的……


    雖然想是這麽想,但見對方也是一副臉紅尷尬的模樣——可能她男友的當眾裸抱行為藝術,也讓少女此刻很困擾吧?


    思及到這,好心的夏目少年就將懷裏嘖嘖有聲自己見識少的貓咪老師放到一邊,另一隻手仍然舉著傘,心道或許他走過去、那個男生應該就能稍微收斂一些?——大庭廣眾之下,還是不要讓女孩子那樣尷尬啊。


    ……其實說不定,也不是男友。


    心思細膩的少年搖了搖頭,因為被友人貼在牆上丟飛鏢的海報另一麵、那個上半身全是飛鏢紮出的窟窿和劃痕……貴氣英俊的年輕天皇主演——好像才是她的彼氏?


    ……


    ………


    女性特有的柔軟觸感,上一次感受到,好像是一起去夏日祭,杞紗踮著腳撒嬌、問自己要糖果的時候。


    清甜可口的蘋果糖,形狀胖的就像個吃多了、圓滾滾的金魚;而杞紗吃得滿嘴蜜渣,還滿足地一直在傻笑。


    自己看不下去,蹲身,給她耐心擦起臉——可沒等擦幹淨,他就被她笑哈哈地一下子抱住,在臉上親了一口。


    那份溫柔靦腆、隻屬於女孩子的可愛與纖細,被草摩潑春深深地記在了心裏。


    因為從出生、就沒有被親生的母親抱過幾回的潑春,其實向來不太理解“女性”是一種什麽樣的生物——乃至於他的初戀,正是此刻蹲在薄荷口袋裏無奈扶額的由希,畢竟他長得好看嘛。


    *


    在外人看來是不可思議,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但在自己看來絕對是不幸的事情。


    ——人口眾多,家業龐大的草摩家有個隻有很少人知道的,可以說是難以啟齒的秘密。


    草摩,是個被詛咒的姓氏。


    據說是遠古的祖先得罪了神明吧,還是犯下了錯事呢,自從不知哪一代開始,草摩家的一些成員,從出生就得了一種怪病。


    家族裏的人更傾向於是“詛咒“,來自神明的詛咒。毫無規律,也沒有任何辦法;草摩家的孩子……


    總是會被十二生肖的動物附身。


    隻要接觸到異性,或是身體虛弱,就會變成自己生肖屬性的那個動物。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非常危險,又極端特殊的他們,從小開始和其他人相比,就是特別的存在了——這個‘存在’,更加偏向於貶義。


    長年累月,隻能和本家的孩子一起玩耍,但也隻是那有限的幾個人而已;潑春記得,自己童年的大部分時間不是在和師傅學習武技,就是一個人默默地望著窗子外的景色。


    等到需要上學了,會被送到規定好的貴族男校,按部就班的學習。緊接著,是長大後被安排好工作,指定可以結婚的女性,然後就那樣生活下去。


    就是這樣——畸形又司空見慣的……


    人生。


    孤獨又敏感,是絕大部分被十二生肖附身之人、最常見的性格——雖然和他們相較起來,平日總是腦子少根筋、或者多一根的潑春,比旁人更加“開朗”一些,但那也隻是相對的正常而已;雖然沒人會正麵提及,但草摩家的孩子們,大多都有著不為外人、甚至是不為家人所知的皮膚饑渴症。


    因為沒有人願意擁抱自己、所以更加想要被抱緊——這樣病態而矛盾的想法,卻總是在腦海裏打轉。


    ……


    縱然他們隻是初次見麵的陌生人,麵上毫無排斥的漂亮女孩子,以那樣極為尋常的態度、將生肖狀態的他抱起來的時候,就足夠讓外表看似淡定的少年羞澀和不知所措。


    ……她就不嫌我重麽,少年這般想到。


    作為雙重人格的典型,白潑春平日是相當內斂的性格;被女孩子那樣托住後,他就一直在非常非常努力地思考、要和對方聊些什麽樣的話題——比如天氣、或者身為反芻動物、吃了草胃部就開始翻湧要吐不吐是個什麽感受,女孩子不都很喜歡有趣的事情(霧)?


    可沒等白潑春想好要說什麽、從哪裏開始,接二連三的意外便發生了。


    呆滯了好一會,霜發少年恍然意識到,他竟然沒有變回牛的形態!


    這突如其來的劇烈刺激,讓傻乎乎的白潑春大腦一熱,突然就切換到了黑潑春(裏人格)的狀態。


    於是,突然被喚醒的黑潑春低頭一看;他懷裏居然有個很漂亮的小姐姐!


    ——那麽問題就來了,麵臨當下的情況,向來暴躁衝動的黑化少年,究竟繼不繼續呢?


    ………


    黑潑春覺得,這個被他抱在懷中、超小隻的女孩子——她的味道,就好像是九月中旬、正飽滿的柑橘。


    雨天一向是冰冷的,尤其是對於日常繞著家迷路一倆月的少年,雨滴打在肩頭的滋味很不好受;但她卻很溫暖……


    這樣柔軟又奇異的感覺——讓人有點任性地不太想放開。


    啊,真不可思議呢,如果能將這麽一直抱到世界末日……該有多好~


    那就幹脆這麽決定吧!抱抱抱!


    ——全.裸的霜發少年立刻下了判斷。


    迷蒙的細雨還在持續,少女嬌小的外表、溫和有禮的態度,這些【女孩子氣】的特征,給了曆世頗淺的少年太多的錯覺;見對方低著頭,很害羞的樣子,向來暴躁任性的黑化裏人格不禁有些得意,他挑眉笑了笑,挑起她的下巴,語氣邪惡:“我……”


    然後,少年的膝蓋間,猝不及防地、就被少女提腳狠狠向下一踹!


    他啪嘰一聲跪倒在地麵,雙手支著濕地,暈乎乎的還未反應過來,薄荷就躬身、將少年的細腰托住,然後輕輕一扭,他的世界立即天旋地轉——


    隻見少女便毫不客氣、行雲流水地就將對方舉過頭頂,拋出——


    全.裸的少年在空中化作一道短小的拋物線、路過站牌、以及目瞪口呆圍觀裸奔的唯二候車乘客,繼而被直直地、極度精準地丟進了垃圾桶裏!


    “………”正朝這邊走來、撐著傘的茶發少年愣在了原地。


    “抱歉,”將兜裏的小老鼠掏了出來,輝夜薄荷若無其事,微笑地摸摸它的小腦袋,“我有點怕癢,下巴的地方一被碰到、就下意識動作了——他不要緊的吧?”


    小老鼠(抖):“不……不要緊的,他很耐摔……”


    “那就好。”


    輝夜薄荷眼皮一掀,將老鼠重新放回口袋,相當瀟灑地拍了拍手,見周圍的乘客連提示到站的車都不坐了、隻是無聲地邊發抖邊呆望著她,就溫柔地笑了笑:“車進站台了哦,大家。”


    幾乎是一瞬間,站台全空!人們擠著上了車!——連列車員、都轉頭就鑽回了值班室!


    “……有這麽可怕嘛。”


    日常解決性騷擾的輝夜薄荷聳聳肩,她從旁邊的位子上拿好自己的傘,十分具有大佬風範地閑閑撐開:“普通操作而……已。”


    麵上看著正常、其實內心為剛才的耍帥行為相當驕傲的薄荷,在心裏雀躍地給自己比了個拇指的手勢——


    今天也幹掉了在她麵前裝酷的油膩男!沒錯,隻要她不想看,沒有人——可以在美少女的麵前油膩的下去!


    一個過肩摔不能解決,那就兩個。


    可隨即,裝酷收尾的話音剛落——


    揚著下巴,走路不看路的少女,左腳沒注意就踩上了右腳、同樣啪嘰一下……


    她摔倒了。


    ……


    ………


    絆倒的瞬間,滿地被濺起的水花,就打濕了少女的襯衫和裙角;從開頭看到這裏的夏目少年,支著傘,他靜了一刻……


    已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想了想,一度將貓放開的好少年,很快二度拋下了手中的雨傘,繼而快步朝那裏走去——這樣大家都一樣了;她……應該,會好受一些吧?


    然而命運的齒輪,從來不會依照人的意誌發生。


    夏目貴誌,饒是這個性格柔軟體貼——如同初戀般、溫柔的少年,看到那隻粉紅色的,濕漉漉的小香豬在光滑的地板上摩擦時……


    少年他沒忍住,輕輕地捂住了嘴巴;半響,還是撲哧笑了起來。


    至於輝夜薄荷,她倒是已經淡定了。


    反正比起最初在跡部景吾麵前的惱羞成怒,過了這些天,心態極好的美少女,甚至開始思考今晚吃什麽——不如就吃烤乳豬吧?


    薄薄的一層醬料、刷到紋理分層的肉片裏;肉質鮮香細滑,口感入口即化……總是看這對粉粉的小蹄子在麵前晃蕩,說實話她都有點餓了;不過一定要要求店員多刷點蜂蜜,她需要甜的東西來……


    咦——?


    被雨水淋濕的地方,有誰用幹淨的手帕一一擦掉細碎的水珠;茶發少年一點也不嫌身上被沾到了會弄髒衣服的水痕,把她抱起來後,就耐心地用手帕將濕掉的地方擦幹。


    薄荷歪著頭,靜靜地打量著這個輪廓秀美,脾氣看樣子很好的男生,就發現——他的瞳仁非常清澈,明明是褐色,卻仿佛容納了整個湛藍的天空。


    是角度問題?


    還未斂起的明朗笑意,讓他淡褐的瞳孔裏點綴著星光,就像在天馬座的星軌、要塞整裝待發的啟明星。


    這樣的一個人,身上的味道,卻是醇美如酒釀般,又帶著些微幹澀的艾草香。


    ……很特別的美少年啊,雙蹄抱胸的薄荷如此想到;不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她決定最近先不喜歡美少年好了,總之,避一避風頭什麽的,免得再倒黴。


    快要上車的時候,那隻小老鼠說讓他們稍等片刻、它去去就回;小野寺編輯見狀也跟著過去了。於是,薄荷就安靜地坐在茶發少年的腿上,無視身邊那隻招財貓好奇的打量目光。


    “這是我的貓。”見她不做聲,夏目笑了笑,就將不大情願的貓咪老師同樣抱到膝前,“它也是妖怪呢。”


    誒,我被當作妖怪了嗎?


    “哼,平時看到這種小豬妖,吾一口就能吞掉,還不夠塞牙縫的;不過看在夏目你這家夥的麵上,今天就作罷吧。”


    招財貓打量了一會,就偏過頭,狀似十分不屑地說道。


    哦。


    小香豬稍微抬腳,不經意地一伸腿,就把對方從少年的腿上踢了下去。


    ……唔,妖怪好弱。


    “噗。”見貓咪老師從地上爬起來後,氣喳喳地大聲嚷著“我現在就要吃了她!”,夏目單手掩住唇角,頓了頓,見薄荷又恢複了安靜,他摸摸她的小腦袋,“你……原來是那些不能說話的妖怪嗎?”


    擔心她或許是心情不好,向來都很為人著想的少年,反倒成了兩人間的話題引導者:“我的名字是夏目貴誌,初次見麵,今後請多多關照。……如果能知道你的名字就好了呢。”


    “哈,夏目,搞了半天,你也和玲子一樣啊。”貓咪老師搖頭晃腦,“這種小豬妖,知道名字也沒什麽太多意義啦。”


    “是貓咪老師你太嚴格了,妖怪的等級劃分,並不是完全靠力量的吧……”


    “切,無知小兒!等見多了你就懂了。”


    “是嘛。”


    “廢話!”


    “唔……”


    少年微微勾起的唇角,還有淺笑的模樣,讓薄荷逐漸放鬆了神經——既然經常經曆這樣的事,那他應該不會隨便就把這個秘密泄露出去?


    雖然行事一向都走完美的風格,但薄荷也不是那種不懂知恩圖報的人;既然他這麽擔心自己,明明看上去不像是話多的類型,卻還能在初次見麵的人麵前、暴露這麽多私人的信息,什麽妖怪之類的啊(反正不存在的);那小小地答複一聲、應該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感覺自己被戳了一下,夏目少年微微低頭:“嗯?怎麽了?”


    薄荷示意他的頭再往下偏斜幾寸,於是,少年乖巧地照做,緊接著——


    “……”


    見對方豁然明朗的表情,小香豬說完話後,就轉頭,往他懷裏鑽了進去。


    ……肯定會笑吧,唉,算了,人類都會說話,那豬崽會叫——不是很正常?佛係佛係……


    “很可愛哦。”


    隨之,少女就感覺到——自己的腦袋,又被人摸了摸。


    “我覺得很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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