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舒雅錯了,她說祝隨春和當年的宋欲雪一樣。但宋欲雪清楚,祝隨春比當初的她更為直接也更為勇敢。年輕的一顆心,似乎奮不顧身地燃燒了起來。


    宋欲雪歎了口氣,上前,蹲身,張開雙臂把祝隨春攬進懷裏。擁抱是人類最為親密的動作之一,祝小四靠在宋欲雪的懷裏,胸膛那片的肌膚在綿軟地起伏著,同呼吸一起,輕緩而極富撫慰感。宋欲雪鬆開了懷抱,拉出一段距離,伸手以指腹將隨春眼角的淚蹭掉。


    宋欲雪輕笑,“哭什麽呢?我欺負你了?”


    祝隨春搖頭。


    她哪裏欺負她了。是她一直在欺負自己。宋欲雪啊,這個凜凜如雪的她,原來也和她一樣熱烈地愛過一個人。而這個人,還是她的姐姐。


    祝隨春實在分不清這是緣還是孽了。


    祝舒雅說的也沒錯,在宋欲雪麵前,她好像一直都是一個小孩。


    宋欲雪全然不知道眼前的小孩經曆了什麽,但她提起祝學姐,她就知道必跟祝舒雅有關。宋欲雪歎了口氣,注視著祝隨春的眼睛,澄澈像是泉水,她道:“跟我好好講講?嗯?”


    她們坐在了公園裏的小階梯中,正值金秋,來往的行人很多,休閑靜謐。


    風吹過的時候會卷起葉子,踩碎的聲音也不絕於耳。可是祝隨春的整個世界裏就隻剩下宋欲雪了。


    “我是不是,很幼稚?”祝隨春悶聲悶氣地問。


    其實問出這句話就已經足夠幼稚了。宋欲雪看著不遠處帶著孫兒玩鬧的老人,道:“幼稚又有什麽不好呢?”


    成長都是在時間的洪流裏裹挾著發生的。花是要開在白骨裏的,才會是大家看到的明麗模樣。能夠幼稚是種天分和幸運。人總是會更加吹捧自己所做不到和沒有的,比如大部分人談及理想和那些堅持不懈的人,是因為他們大多都淪為了向現實低頭的人。其實理想主義和現實主義又有什麽高下之分呢?有分別的不過是人類而已。


    “宋老師。”祝隨春講話時帶著鼻音。她拿手背蹭了蹭鼻頭,那裏剛剛冒出一個鼻涕泡。


    這惹得宋欲雪發笑,從包裏掏出紙巾遞給她,“你個小邋遢。”


    “不。我才不是。”


    祝隨春把自己拾掇得幹幹淨淨,她說,“可是宋老師你,不幼稚啊。”


    祝隨春對於宋欲雪的情感,很大一部分在這一句話裏被暴露無遺。


    很多人總是去愛自己想要成為卻失敗的那種人。比如祝隨春,宋欲雪這樣的存在,就是她抬頭仰望著的星星。


    愛。某種意義上來說是一種自我人格的修繕彌補和填缺,是一場自我完整的旅途。


    宋欲雪是祝隨春想要的那份成熟。可對宋欲雪來說,祝隨春是她,曾經丟失而無可找回的那份純真。勇敢直率,又相當膽怯。


    “聽著,阿春。”宋欲雪挽起了耳邊的碎發,眼神清醒而直接,“我幼稚過。所有人都幼稚過。”


    阿春。祝隨春心裏泛起蜜糖的甜。這是有點年代感的稱呼,顯得同一切都截然不同。


    “你還小。你不得不承認在我和你祝學姐麵前,你就是個小孩。這是事實。但是你要知道,年齡和資曆並不是你一直這樣的理由。人總是要學著長大的,就算最後你可以抵抗洪流保留純粹,你也應當知道人是如何長大的。”


    “不要一味地畏懼和抵抗成為大人。隻有舍棄夢想時,一切才會衰老枯萎啊。而夢想,可能就是別人眼底的,你的幼稚所在。”


    “宋老師。”隨春有些發愣。


    宋欲雪淡然一笑,“你叫我一聲宋老師,我好歹得當的起這稱呼吧?”


    隨春說:“如果我最後,最後變得像……像他們一樣。你會失望嗎?”


    變得成熟而市儈。這當然不是貶義詞。這個世界需要理想,也需要現實。更可以說,沒有現實者的基調,理想者根本無處可依。


    宋欲雪回答:“那我和他們一樣,你會失望嗎?”


    祝隨春想,她還是會有失望的情緒的。可是她可以理解宋老師,盡她最大的努力,理解她的一切。所以她好像也得知了自己問題的答案。


    “你真的要結婚嗎?”


    宋欲雪笑出聲,“你都知道我和你祝學姐那點事了,還以為我要結婚?”


    祝隨春紅撲撲著臉,有點丟麵兒。


    “不過也是,我啊,得跟他要形婚。”


    “形婚?!?”


    在從小就出櫃的祝隨春的眼底,形婚從來都是懦弱之人的選擇。生而為人,活著的目的不是為了成就自我嗎?不管為了什麽原因,她總覺得,這些沒有堅持的人,是棄甲的逃兵。


    祝隨春問:“為什麽?”


    宋欲雪說:“逃不過啊。”


    她看著頭頂的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看著遠處的老人牽著孩童離開。


    早在四年前開始,她活著,就已經不是純粹的活著了。很無力,但是別無選擇。


    “失望了?”宋欲雪問,她看了眼祝隨春,又把目光移開。


    失望了嗎?失望了啊。可是看著宋欲雪那張臉,她怎麽也說不出這句話。宋欲雪啊,無論如何,都是她心裏的星星。祝隨春不說話,但宋欲雪懂這是一種默認的回答。她也對自己失望了,但形婚這條路,也不比出櫃簡單,甚至更難。其中所要麵臨的一切,都是不可控的,牽一發,則動全身。她壓力很大。


    “祝舒雅怎麽給你講了那事?”宋欲雪想起來。


    祝隨春下意識不想讓宋欲雪知道她和祝舒雅的關係。她開始撒謊:“今天中午她請幾個同學吃飯嘛,大家就起哄,沒憋住吧可能。”


    祝隨春觀察著宋欲雪的神情,小心翼翼,“老師,你生氣了嗎?”


    宋欲雪覺得好笑,“我生什麽氣?她講的也是事實。”


    戀愛是事實,她為祝舒雅付出的過去也是事實。沒什麽好解釋或者否認的,那都是她的青春。隻是她和祝舒雅,還有賬沒算完。


    手機響起,宋欲雪接了電話,她掛斷後問祝小四:“我這邊有點事。你一個人回學校可以嗎?”


    祝隨春點點頭,“老師你去忙吧!”


    獨行這件事,她覺得自己是完全ok的。


    可誰知道呢,她腦袋一抽選了地鐵,本來就還沒好完的手,被北京的沙丁魚地鐵擠來擠去,她有點崩潰,手開始疼起來了。接著全身都疼,心髒也跟著疼,一抽一抽的。


    宋老師,是不是還喜歡她的姐姐啊?


    也是啊,她和祝舒雅,差的也是十萬八千裏。她什麽也沒有,可祝舒雅呢,陪著宋欲雪走過了大學那幾年。她們在她每天生活的校園裏恩愛過,想到就令她心酸。甚至有可能,她坐過的教室,那些桌椅,某一個角落裏會用筆勾畫著她倆的名字或者塗鴉,留下可愛的愛心或者誓言。


    天啊。


    祝隨春不敢想下去,她換了別的東西想。為什麽地鐵這麽多人呢?為什麽她的手這麽疼呢?是不是哪裏出了問題?內心的痛轉嫁到身體上,她受不了了,她需要另外的慰藉,來自權威的慰藉。所以她轉了目的地,去了北三醫院。


    於皎給她打電話的時候,她正排隊掛號。


    “下午回來嗎?”於皎問,“我們打算出去吃烤魚。”


    “我在三醫院掛號呢,你們吃吧?”


    於皎怒:“你又咋了?我這就幾個小時沒看著你,你又把自己折騰進醫院了?”


    祝隨春無奈解釋:“沒。就上次那個手傷,有點疼,我再來看看。”


    “等會,你是不是得去掛骨科?”


    “不然呢?”祝隨春無語,她一對上於皎就覺得自己還真是個大人了,“不掛骨科我掛啥?”


    “欸欸欸,你給我等著啊。你找找有沒有姓岑的醫生的,就找她。”


    祝隨春眉頭皺起,“你認識啊?”


    於皎在那頭忙著把自己一堆化妝品擺出來,她挑挑揀揀,又回答,“哎,反正你就聽我的唄,又不會咋地。我掛了啊,你給老娘在那等到起。”


    祝隨春:???


    等於皎梳妝打扮,塗脂抹粉地來了以後,拽著祝隨春往骨科醫生那走,看了坐班的醫生,祝隨春終於知道自己朋友腦子裏在想啥了。她幾乎就是於皎的蛔蟲,丫什麽時候想吃飯拉屎她都清楚,更別提春心萌動了。


    祝隨春打量著麵前的醫生,金絲框眼睛,馬尾紮在腦後,一襲白大褂,聽診器掛在領口附近。禁欲又嚴謹的模樣,怪不得於皎這小浪蹄子動心。她瞥了眼桌上的牌,寫著,主治醫生,岑漫。


    “岑醫生!”於皎笑得可愛。


    岑漫掀起眼皮瞥了她一眼,“怎麽又是你?你得多衰,朋友都出事?”


    祝隨春:……


    ok,還是個嘴毒的。


    “岑醫生運氣好,不如來救救我唄?”於皎絲毫不受影響。


    道具·祝·電燈泡·隨春開始深刻反省:她怎麽就沒有於皎的本事把這騷話都說出口呢?她怎麽就這麽慫蛋呢。


    岑漫嘖了一聲,“我可不想廢物回收。”她看向隨春,“說吧,怎麽了。”


    氣氛劍拔弩張。


    祝隨春:怎麽辦,宋老師,我想回家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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