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宋欲雪看招!  宋欲雪瞟了她一眼, “打算怎麽辦?”


    這不是采訪, 隻是替學生再多探究一下。所以她沒掏出隨身攜帶的本和筆,一切得到的信息都靠那小孩自己收集整理。事實上, 這種剛剛共同經曆暴力後的閑聊機會很難得,放下戒備, 建立信任。


    如果她用筆紙, 對吳濃這種可能會對記者有防備的人來說, 反而是另一種失敗。這樣的形式感會加劇對方的緊張和抵觸心理。


    吳濃把煙丟進盛了水的礦泉瓶子, 火星滋滋滅掉,她看過來,唇上塗著剛補好的口紅,“還能怎麽辦。搬家唄。”美貌是她的武器, 她無論淪落到何種境地也絕不丟兵棄甲。


    祝隨春詫異地看過去,卻見宋欲雪一臉習以為常, 問,“這房買的還是租的?”


    吳濃倒是笑開了,眉眼裏帶著先見之明的得意:“租的。要我買的,鬧出這種事,賣都得低價賣。我早就猜到有這一天了,買的房子都租出去了。幹這一行, 誰心裏沒點數?”她看向祝隨春, 語氣裏帶著歉意, “抱歉啊大學生, 讓你也跟著受累了。”


    祝隨春想擺手, 可才記起這手出了事,於是她搖搖頭,咧嘴笑,露出倆虎牙,“沒事啊。為漂亮姐姐服務。”


    吳濃挑眉,剛想說什麽,宋欲雪率先講話了,她看向吳濃房間的一角,“你有妹妹?不是獨生子女?”那是個相框,照片是陳舊的,顯然是很多年前,吳濃穿著校服,拉著另一個小女孩。


    吳濃臉上那種風情停滯了,她頓了很多,才開口,“之前騙了你們。不過你也知道,我們這行,有些事也不是能說那麽明白的。照片裏是我妹。”講到這,吳濃又笑。她真的很愛笑,可吳濃這一次笑起來,酒窩裏盛的全是天真,“這丫頭脾氣傲著呢。也是大學生了。可不想認我這個姐姐。也是。賣b的姐姐,誰又想要呢?”


    祝隨春覺得吳濃實在是個很矛盾的人,她想出言安慰,又什麽也說不出口。倒是宋欲雪,還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樣,讓祝隨春不經懷疑她究竟有沒有同理心。宋欲雪實在也是個很矛盾的人,祝隨春一時說不清楚,想不明白。


    宋欲雪就像捉摸不透的風,她有太多層麵具,溫柔又冷漠,她現在快分不清真假了。這個瞬間,她一下就清晰了,那些撩動過她心弦的來自宋欲雪的溫柔,是真的隻是一個她作為一個老師,對學生展現的溫柔而已。甚至有可能隻是,表演出的溫柔。宋欲雪大概明白,這樣的一個社會角色,需要做出什麽樣的匹配行為。


    祝隨春覺得心寒。


    宋欲雪還在和吳濃聊天,“打算什麽時候不幹這行?”


    吳濃癟癟嘴,“等我老了。”


    宋欲雪挑眉:“錢賺夠了嗎?”


    吳濃歎氣道:“錢哪有嫌多的。由奢入儉難啊。”她苦笑,“我說的瀟灑,可還是習慣了現在的生活。這麽輕鬆的賺錢的活,哪兒去找?那女人說的沒錯,我果然就是個婊、子。”她挑眉,“再說了,我就是貪慕虛榮。誰不貪慕虛榮?”


    祝隨春插了一嘴,“哪兒輕鬆了。我看今天不就挺麻煩的嘛。”


    吳濃笑出聲,宋欲雪也藏不住笑意,附和:“得了。賺錢都不容易。”


    “你也覺得自己是個婊、子?”宋欲雪問,她眼神銳利,像是待捕獵的迅鷹。


    吳濃不敢迎著宋欲雪的視線,於是轉而看向祝隨春,衝她笑了下,“婊不婊又有什麽關係呢?反正大家都這麽看我。是,我放蕩。可是貞潔又有什麽意義呢?貞潔還不是男人給的。”


    fuck the virgin。


    祝隨春的腦子裏蹦出這句英文。


    現在的對談比白天的好太多。祝隨春說不出為什麽,可她能感覺到吳濃是真的敞開了自己。她從冰箱裏拿了罐啤酒,宋欲雪不要,也不準祝隨春喝。她手臂還傷著。祝隨春真不覺得太疼,磕磕碰碰她習慣了,估計也沒傷到骨頭。她現在就想留在這聽宋欲雪和吳濃聊天。


    宋欲雪問,“入行這幾年,你戀愛過嗎?”


    吳濃喝了口啤酒,“多的是救苦救難的男菩薩想來拯救我。”她嗤笑一聲,“男人,總喜歡拖聖女下水,勸妓、女從良。我可不,我舒坦著呢我。就是偶爾還挺孤獨的,你知道的吧,女人,就是容易胡思亂想。倒也有良家婦男看上我,可我也不想禍害人家。單著算了。等我妹讀完大學再說。”


    “你妹妹多大?”


    “跟她年齡差不多吧。也快畢業了。”吳濃朝祝隨春努了努下巴,祝隨春眨眨眼,隻是乖乖按著自己手上的冰袋。


    宋欲雪湊過來幫隨春調整了一下冰袋的位置,又繼續問吳濃,“你們關係不好?”


    吳濃的五官皺在一起,形成一種詭異的嘲諷,“誰又會和當妓、女的姐姐關係好呢讓她清清白白讀完大學,別跟我沾上關係也是應該的。你呢,要你姐姐跟我一樣,你怎麽辦?”


    吳濃把球拋給了祝隨春。祝隨春想象著祝舒雅端莊的模樣,渾身打了個寒戰。媽耶,恐怖。


    “想不出來。”祝隨春老實回答。她家不缺錢,想象不到。


    “又不是所有人都是為了錢。”吳濃像是看出她的想法,補充,“我有個姐們,就純粹是塗個樂子。她就喜歡看男人出來買的這幅下流模樣。”


    宋欲雪讚同地點頭,她說:“我之前認識過一個女孩,北大社會學畢業的,她從事這個行業很久了。但她隻服務殘疾人員,免費。”


    祝隨春瞠目結舌,吳濃感歎道:“這世界,總有人想當救世主。”


    宋欲雪抬手看表,已過淩晨,是新的一天。她起身,“行了,今天就到這吧。你也早點休息。有什麽事可以聯係陳姐。我們就先走了。”陳姐是婦女機構的運營主管。


    吳濃道謝,祝隨春跟著宋欲雪走,又扭過頭給吳濃說再見。吳濃賞了她一個飛吻。


    哐當。門一關。兩個世界。


    “走吧。帶你去醫院掛個急症。” 這是老樓,沒有電梯。宋欲雪一邊打開手機手電筒照著樓道,一邊說。


    “老師。”祝隨春喊她,宋欲雪回頭,黑暗裏隻有模糊的輪廓,“她說的那些,到底有哪些才是真的?”


    黑暗裏,宋欲雪的腳步聲和她的聲音混雜在一起,咚咚咚的,又像是深夜倫敦塔的警鍾,“你又願意相信哪些呢?說糙點。我們又不是雞,怎麽會知道雞的感受?不是任何事都非得有個標準答案,比如做雞到底對不對,好不好,有沒有意義。可是做新聞不一樣,我們必須客觀呈現事實。這些讓你糾結的個人感受是不該成為幹擾你判斷事件真偽的存在的。別太輕信自己看到的和聽到的。”


    祝隨春覺得迷茫,“那我該信什麽?”


    真相又是什麽?真的存在真相嗎?


    宋欲雪停住了腳步,“寫新聞,不是要寫你相信的。你也不是偵探,糾察真相不是你該做的。你隻是盡最大努力還原一個事情發生的過程而已。”


    “宋老師,你在哪兒工作啊?”祝隨春想起來這個問題。


    宋欲雪笑出聲,“怎麽突然問這個?”


    她倆下了樓,祝隨春看著宋欲雪,“好奇嘛。”她怎麽看起來這麽閑的啊。可是又好像很有錢。開著牧馬人,穿著都是小眾奢侈品牌,隨手拎得包都快當她一個月生活費。記者有這麽賺錢?她想起她的班主任郭征,一件過了時的可口可樂短袖穿了一整個夏天。


    宋欲雪攔了輛車,叫隨春跟著坐上來,“無業遊民。”她是沒說錯,她可不在編製內,四年前就辭職了。她以前是新聞記者,現在嘛,努力做著調查記者。她給祝隨春說得好,可自己還不是一門心思想要挖掘真相。越想越諷刺。


    到了醫院,開了點藥,醫生說沒事,就是軟組織挫傷,休息個十天半個月就能好。平時別老動手就行。祝隨春有點欲哭無淚,她想起她的日常消遣歡樂球球。開始後悔自己幹嘛拿右手去擋。她可憐巴巴地看著站在旁邊的宋欲雪,眼睛濕漉漉像條小狗狗,“老師,這個算工傷嗎?能請假嗎?”


    “我都說了讓你站我身後。怎麽著,現在開始後悔了?”宋欲雪調侃她。


    哪裏又是後悔了,分明是一個實用主義者的就地發揮,好不容易受個傷,不騙個假期,豈不是劃不來


    祝隨春拖長聲音喊了聲老師。她長的英氣,可撒起嬌來也不違和,看在宋欲雪眼裏就像是老虎寶寶在嗷嗷待哺,矛盾又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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