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村外的森林中,老人像是刻意遠離他人,獨居於此。


    與其他人互不相見的生活輕鬆多了。老人原本就有著承自偏執伯父的孤僻個性,不怎麽喜歡與他人交流。過去他在個性沉穩的妻子扶持下於村莊中生活,但如今他已經與兒子和媳婦分開,獨自住在伯父死後留給他的林中小屋,靜悄悄地生活著。


    家門前的森林廣大且深鬱,很適合打獵。他捕捉不時踩中陷阱的兔子,將肉煮成湯,毛皮則細心剝下,帶到市場兜售。此外他在河裏也設置陷阱捕魚。他用樹枝編成的捕魚籠有著隻準進不準出的設計,大隻魚也難以突破。


    這雙靈巧的手是他的自豪之處。以前他就時常為妻子製作發飾或鍋墊,為孩子們雕刻木製玩具。聽說現在那些都傳到孫子手上了。


    雖然他很少與孫子見麵,但每當得知他們一如往常地健康生活,還是讓老人相當欣慰。


    今天老人同樣將兩條魚放進銅製水桶,帶回小屋。剛抓到的兩條魚有著漂亮的鐵灰色身軀,相當有精神。體型較大,在水桶中不斷繞圈的那條預定要在晚餐時吃,反應沉穩的小魚則要留到明天早上。在這時,他回想起最近發生在身旁的怪事。


    最近一到早上醒來時,常常發現帶回家的魚不翼而飛。盡管視明天的天候或考慮到食材的消耗速度而多帶兩三條魚回家,魚總會是在夜裏不知去向。


    老人不記得自己有多吃了。如果是過世的妻子在夜裏造訪,偷偷吃了魚,那麽老人也很歡迎。但妻子不喜歡河魚的味道,如果真的是她,消失的應該會是兔肉才對。


    今天這條魚也會消失嗎?


    老人這麽想著,決定今晚熬夜看守。


    就算熬夜害他隔天睡過頭,也隻會影響他一個人。況且夏日的夜晚總是難以入眠,偶爾一次也無妨吧。老人這麽想著,裹著被單在玄關前縮起身子。這算是深夜裏的小小冒險吧。他悄悄地微笑。


    就這麽慎重地監視水桶時,不知為何心髒興奮地蹦跳。老人回想起孩提時代害怕鬼怪上門而緊張地不斷盯著窗口的回憶。打從小時候,他就有種越是害怕就越想親眼確認的不服輸個性。但現實像是要嘲笑與睡意奮戰的老人,時間平穩地流逝。


    在他驚覺魚尾拍打水麵的聲音時,意識其實已經有一半落入夢鄉了。


    ────────────嘰……!


    突然間,傳來房門開啟的嘎吱聲。老人倏地起身,連忙抬起臉。房門微微開了一道隙縫,一道亮晃晃的月光從該處投入昏暗的房內。


    有東西無聲地從那裏溜了進來。老人在黑暗中凝神注視,吃了一驚。


    入侵者是一隻體型瘦小的橘貓。


    因為體型特別嬌小,說不定還隻是隻小貓。貓一步步走過房中,在水桶前沉穩地坐下。貓高舉起一隻前腳,一動也不動。


    下一瞬間,貓靈巧地隻濺起最少的水花,從水桶中撈出了魚。


    叼起在地麵上彈跳的魚,貓洋洋得意地搖擺著細長的尾巴。見貓大搖大擺地就要走出房門,老人這下怒火中燒。


    老人原本就討厭貓。雖然妻子喜歡,但是那偷偷摸摸的態度總是讓老人覺得不愉快。況且附近的野貓和鄰居養的貓一見到老人總是拔腿就逃,更讓老人心裏煩躁。


    長年累積的不滿,在這瞬間暴發了。


    老人猛然抓住橘貓的尾巴,一把舉起將它倒吊在半空中。貓發出遠比老人預料中更響亮的慘叫聲。那彷佛恐懼死亡的慘叫,讓老人連忙鬆開手。貓驚慌跳起,撞倒了倚在牆邊的掃帚,又撞上櫃子讓乾柴散落一地,最後在混亂中逃出小屋。老人開口想叫住那隻貓,但在他說些什麽之前,貓已經頭也不回地消失在樹林之間,隻剩下那條魚還在地上不斷彈跳著。老人歎了口氣站起身,將那條精神飽滿的大魚放回水桶。


    偷魚大盜出乎預料的真麵目與這次事件,讓老人不知怎地覺得好累。


    他躺到床上,決定這次要一覺到天亮。


    他將單薄的床單拉到胸口處,閉上眼睛。但這次就是無法入睡。貓剛才慘痛的叫聲還在耳邊繚繞不去。老人突然擔心起妻子萬一知道了這回事,不知道會怎麽說。妻子是個溫柔的女性,一定會氣得鼓起那柔軟豐盈的臉頰。


    親愛的,不可以這樣喔。怎麽可以抓貓的尾巴呢?


    不好意思啦,老伴──老人默默想著。


    因為我從來不曉得它會這麽痛啊。


    老人想著,明天擺條魚在外頭當作給貓致歉吧。但老人又想到,那隻貓這回吃了苦頭大概就不會再回到這間小屋了吧。


    ────────────嘰……!


    就在這時,房門緩緩敞開。老人以為是貓回來了,自床上撐起身子,但是他的動作在途中靜止。貓的確是回來了沒錯。那隻瘦弱的橘貓氣憤地鼓著長尾巴,正要走進房內。在它身後,眾多貓魚貫進入。


    有黑色、有紅色;有灰色、有三色;有虎紋、有黑白;有瘦有胖,各式各樣形形色色的貓成群結隊,每一隻都帶著認真得令人感到滑稽的表情,安靜地走進房內。


    從沒想過貓居然帶著同伴前來報複,老人目睹月光下的貓群,渾身僵硬,動彈不得。但在下一個瞬間,他忘了恐懼,不由得歪過頭。


    在貓的隊伍中,有個顯然格格不入的生物。


    披著頭紗的白皙少女,一臉理所當然的表情參與其中。


    仔細一看,她的頭紗上戴著一對擺明了隻是裝飾品的白色貓耳。


    大概是察覺老人的視線,她揚起臉。彷佛要告訴老人請別介意般,她對老人低頭致歉。老人不禁想著:等等,在道歉前有其他該說的話吧?你究竟是誰?現在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然而老人沒有勇氣在這狀況下開口詢問。


    最後,貓群與少女在房間內圍繞成圓圈坐下。


    喵嗚~~喵嗚~~喵嗚~~喵嗚~~喵嗚~~喵嗚~~


    貓兒同時叫了起來。彷佛受到刺耳叫聲的呼喚,一隻體型壯碩如狗的貓並非從房門,而是從房間角落的暗處現身了。胸前有著白色斑點的黑貓渾身散發著與其他貓截然不同的威嚴。


    老人一目睹那身影,自然而然就明白了。這隻黑貓是貓妖精,大概就是這群貓的首領吧。那麽接下來究竟會發生什麽事?


    嗚喵、嗚喵、嗚喵、嗚嘎~~


    貓妖精以低沉的叫聲不知發出什麽宣言。於是剛才那隻瘦弱的橘貓垂下頭,走進圓圈中央。橘貓以兩條後腿搖搖晃晃地直立,從腳邊倏地抓起它帶進房裏的老鼠屍體。橘貓粗暴地甩動老鼠尾巴後,鬆開前腳。可憐的老鼠屍體就這麽摔落在地上,橘貓也跟著應聲倒地,哀哀低鳴。看來似乎是在控訴老人剛才將它吊起的經過。


    圍繞成圓圈的貓群倏地躁動,批判的眼神剎那間集中在老人身上。雖然不懂它們的語言,但是目睹了似乎正不斷惡化的狀況讓老人不禁倒抽一口氣。就在這時,那位古怪的少女倏地起身。


    「嗚咪、嗚咪咪!嗚喵~~!嗚喵!」


    她將雙手握成拳頭模仿貓的手掌,以可愛的動作示意一旁的水桶。隨後她擺出從空中叼起物體的姿勢,而後搖了搖頭。大概是在說不可以偷人家的魚吧。但剛才的橘貓不愉快地低鳴著站起身。少女仍舊握著貓拳,喵喵叫著擺出應戰的姿勢。


    嗚喵「嗚喵喵!」喵嗚「喵喵!」喵~~!「喵嗚!」嗚嘎~~!


    少女與橘貓之間的激烈交鋒不斷持續。老人看不出現在情勢究竟偏向哪一方。隻見橘貓倒立,白色少女則搖晃著假的貓尾跳舞。橘貓後空翻,白色少女則在一抹看似影子的玩意兒支撐下,倏地跳到天花板附近。不過老人告訴自己那一定是自己看錯了。


    兩者間的爭執更加白熱化,周遭的貓群也跟著激動起來,嗚喵嗚喵地叫著不知想表達什麽,眼看場麵就要失去控製。就在這一刻,貓妖精將粗壯的尾巴甩向地麵。


    ─────叩、叩!


    那彷佛法官敲響的木槌聲,貓群剎那間恢複寧靜。在一片沉默下,貓妖精走進貓群環繞之中,舉起了前腳。白色少女與橘貓同樣表情緊張地搖著尾巴。


    隨後,貓妖精的手掌使勁一拍橘貓的頭。


    橘貓發出低沉的哀鳴,縮起身子。貓妖精叼起橘貓的頸子,走出房門。其他貓也一臉肅穆地點點頭跟在後頭。少女也站起身就要走出門外時,突然停下腳步,轉身看向老人,深深低下頭。


    「貓妖精的貓法庭至此結束。不好意思打擾您了。」


    少女搖晃著尾巴,再度要轉身離去,但來到門口又停下步伐轉身。


    「啊,結果好像是無罪喔。恭喜您。」


    少女露出與老人的妻子有幾分神似的溫柔微笑向老人道別,消失在門後。


    她彷佛跟隨著貓群的去向走向森林中。老人似乎看見了有隻蝙蝠飛到她戴在頭上的貓耳之間落腳。


    隻剩一人的老人愣愣地喃喃自語:


    「………………剛才到底是怎麽回事?」


    在他如此嘟噥時,晨光終於照亮小屋的窗邊。


    隔天,他用烤網將那尾大魚烤得香氣四溢,擺到盤子上擱在玄關大門前。


    隨後便出發前往村裏拜訪許久未見的孩子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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