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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激動地將同樣內容的演說重複了兩三次。大多數的情侶聽了之後……


    「嗚哇,有人在做奇怪的事耶……」「在這種日子這樣做,好可憐喔。」


    都說著這種話,然後挽著彼此的手被吸進街上或是車站裏。


    不過也存在不少專心聽著她演說的單身人士。因為內容雖然誇張,但她聲音裏的熱情卻有某種吸引人的魔力。


    一開始心想「有女高中生在做奇怪的事」,為了偷窺裙底春光而靠過來,卻因為她有確實穿上體操褲而大失所望的人們,也漸漸被她帶著熱度的口才吸引。最後……


    「現充爆炸吧!」


    現場甚至引發了這種大合唱,使得本該非常神聖的聖誕夜被異樣的狂熱所包圍。


    不過,將氣氛炒熱到這種地步,公權力是不可能默許的。


    有兩名警員從附近的派出所跑出來,並馬上用擴音器對站在車廂型裝置藝術上麵演說的她喊道:


    「同學,你這樣不行。怎麽可以在公共場所做這種事。現在馬上停下來!」


    她對此非常激憤地回應:


    「現充的走狗!你們必定會遭到所有非現充灌注了憤怒的階級性鐵錘製裁!」


    她一如此高喊完,就輕巧地從車廂上一躍而下。


    「喂,站住!」


    警員馬上追了上去。


    可是,要在這一大群人潮中追上混入群眾裏的人是不可能的。


    她的身影馬上就消失在聖誕夜的喧囂之中。


    細碎的雪花逐漸堆積在她曾經站著的車廂上……


    ○


    昨晚的光景烙印在我的腦海中,令我難以入眠。迎接隔天早上的我帶著惺忪的睡眼,傭懶地走在通往學校的路上。


    今年的上學日包含今天隻剩兩天了。也就是說,今天就是實質上有課的最後一天。如果是平常,我應該會心情愉快地在心裏描繪著即將到來的寒假,但實際上占據我的心的,是一股無以名狀的浮躁。


    這正是那場演說造成的後果。


    ────「克服繁殖衝動吧!」


    那聲音就像在我耳邊回響一樣,我還能夠清清楚楚地回憶起來。那用安全帽和毛巾完全遮住臉部,卻穿著製服的奇妙不協調感。


    ──「對墮落於無限活塞運動的單細胞現充揮下階級性憤怒的鐵錘吧!」


    她用那副纖細的身軀吐出令人無法想像的凶猛發言。


    「否定所有的愛情吧!現在正是我們從這個詭異的集體催眠中清醒的時刻!」


    這個聲音實在是太過鮮明了。並不是她刻劃在我腦中的演說複蘇──而是她現在真的在這個地方重複著同樣的演說!


    我連忙環顧四周,發現有個攀上校門旁警衛室屋頂的人影,單手拿著擴音器大喊。


    雖然和昨天一樣用安全帽和毛巾武裝自己,所以隻能看見眼睛,但是不會錯的。是她。


    「喂,那邊的!手牽手說著什麽『昨天好開心喔。』『寒假的時候我們倆就從早到晚關在房間裏吧?』的那邊那對男女!給我爆炸吧!」


    她宛如有被害妄想症般朝著默默牽著手穿過校門,一句話也沒說的情侶破口大罵。兩人雖然嚇了一跳,卻還是交頭接耳並偷偷笑著往校舍走去。


    不過除了我以外,還有其他人關注著做出怪異行為的她。在發表著演說的她周圍,有幾個人停下腳步開始傾聽她的話語。有人喝采,有人奚落,而「現充爆炸吧!」的大喊又再次開始回響──就在這個時候。


    手臂上戴著「學生會」臂章的十幾名男女一起從校內衝過來,一下子包圍住她。


    一個女生從包圍網中站了出來,向她宣告:


    「人生失敗組的戀愛否定主義者小姐,可以請你馬上停止那種被害妄想式的演說嗎?」


    聽到學生會領導階層說的話,她則是……


    「這位不是現充的走狗兼大性欲讚會的傀儡──宮前學生會長嗎!你現在就要受到大眾的製裁了!」


    大聲地如此喊道,然後將手上拿著的大量紙張一口氣丟到空中。


    她把輕飄飄地在空中飛舞的無數紙張當作煙幕彈,轉眼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這個女生還真像個忍者。


    飄落下來的紙張是傳單。這應該是那種以煽動大眾為目的的負麵傳單。


    「各位同學,千萬不可以撿起傳單!這種惡行會阻礙我們過著健全而充實的高中生活,請大家特別小心不要受到慫恿了!」


    學生會的女會長這麽喊道,她的手下們就匆匆開始回收地上的傳單。


    為了避免被他們看到,我用藏在背後的手抓住掉下來的傳單,然後塞進褲子口袋裏。


    ○


    這一天我完全無法專心上課,就隻是呆呆看著描繪在黑板上的花紋,虛度了一個上午。


    原因當然就在於那場演說。內容支離破碎又任意妄為,到最後甚至還跑出了自暴自棄的陰謀論。根據她的說法,人類其實是外星人送到地球上的病毒。而我們能夠采取的對抗手段就是「帶有良知的抗拒繁殖」。也就是全人類非現充化計畫。


    真是太蠢了──雖然我如此一笑置之,卻還是失去了冷靜。無法專心聽課的反應就是其佐證。


    在心裏的一隅,我已經受到她的口才深深吸引。


    而我也非常羨慕她。她能夠那麽直接地在大眾麵前表明自己的心思與想法,那份膽量非常令我欽羨。


    我從褲子口袋裏拿出皺巴巴的傳單並攤開。


    內容如下:


    站出來吧!此刻正是所有非現充階級的革命之時!


    現今的戀愛至上主義已經進展到無可挽回的地步了。


    其失控程度不隻威脅到諸位非現充,就連身為信徒的現充本身,甚至是整個地球環境都有可能遭到破壞。


    我們所能做的隻有一件事!


    否定戀愛吧!


    克服繁殖衝動吧!


    我們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否定所有的戀情!


    和昨天的演說內容一樣。她果然是這所學校的學生,而且還打算將這種「反戀愛」運動在這所學校內推廣。


    可是,她是獨自一人進行這件事的嗎……?


    我的視線移動到傳單的最下方,上麵寫著小小的一段文字。


    讀到這裏,應該也會有同誌讚同我們的活動並產生興趣。其中肯定也有不少願意為了殲滅戀愛瘋狂信徒而不惜粉身碎骨的堅決勇士希望能夠加入本社。


    那麽,要怎麽做才可以表明參加的意願呢?我們基於這項革命運動的性質,所以不得不潛伏於地下,奉行秘密主義。所謂的入社窗口必然也就無法存在。


    表明意願的方法──就是先以行動證明各位是我們的同誌。希望各位能夠以自身的行為來展現讚同我們理念的意誌。


    你的行動將會毫無疑問地證明自己是我們的同誌。


    「『先以行動證明』是什麽意思啊……」


    這麽小聲說完之後,我才注意到自己思想中的危險之處。


    不行,我完全中計了。


    我心裏有了「好想加入」的想法。


    她的口才的確有著迷惑人心的魔力。


    可是,那種思想又有什麽未來?隻不過是一種自我毀滅的願望罷了,而且還是將他人也拖下水的最危險的那種。


    我不能和她扯上關係。我應該在采取愚蠢行動之前悔改,去喜歡上別人、告白、約會,努力過著正經的青春。


    ──「正經的青春」。


    這句話在我的心裏留下了不協調的雜音。


    我假裝沒有注意到這一點,把傳單重


    新揉成皺巴巴的紙球,塞進褲子口袋裏。


    ○


    就在我心不在焉地想著這種事情的時候,時間轉眼間來到了午休。


    我拿著便當前往屋頂。


    和往常一樣,這裏除了我之外沒有其他人影。雖然也和接近年底所以天氣超冷有關,不過更是因為屋頂上的某個傳說,才沒有人願意接近這裏。


    傳說「踏進這片屋頂的人,直到畢業都交不到男女朋友」。據說這是對喜歡的男生告白後被拒絕,而從這裏跳下去的女孩子怨靈搞的鬼。


    實在有夠蠢。這一定是不太想讓學生到屋頂上的老師們製造的謠言。不過,這招還真是立即見效。


    多虧有這個謠言,所以這裏非常安靜。我會在午休時來到這裏,享受短暫的一人時光。


    大概就是因為個性這麽別扭,我才會沒什麽朋友,也交不到女朋友吧。午休時間應該要和大家一起開心吵鬧地度過,培養彼此的友誼才對。這我當然知道,我當然知道……


    當我吃完了午餐,正要打起瞌睡時,有一點微弱的聲音傳進我的耳裏。


    「來,阿渡!球要過去了喔。」「好耶!我要打了,美穗,接著!」「咦?我嗎?由……由美!」


    我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發現有一個男生和兩個女生在後院一起打羽毛球。


    我的心情頓時感到鬱悶,一句小聲的「可惡」反射性地脫口而出。


    就是那樣。


    那就是正經的青春。


    我應該要以他們為目標──我一在心中這麽默念,就感到惡心想吐。


    到現在為止什麽努力都沒有累積的我,有資格批判他們的輕佻嗎?如此冷靜反省的同時,我還是無法壓抑心中某種汙濁的東西急遽膨脹。


    「阿渡,打得好!」「美穗,你的屁股髒掉嘍。」「吵死了!」


    我的眼前漸漸變成一片漆黑。無可奈何的黑暗情感壓迫著我的心髒。


    而我的手在不知不覺間伸向了褲子的口袋。


    裏麵裝著被我揉成一團紙球的負麵傳單。


    我打開並看著傳單。


    昨天在雪花紛飛之中進行的盛大演說在我腦海中複蘇──


    「──對了。」


    這個瞬間,我豁然開朗。


    接著,「為什麽我一直沒有注意到這麽簡單的事?」這種對自己傻眼的感覺和想要捧腹大笑的衝動,同時向我襲來。


    實際上,我的確笑了。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我就像被什麽東西附身一樣瘋狂地笑著。笑得好開心。


    我對於自己能夠產生這種想法感到驚訝。就讓我稍微誇讚自己一下吧。我甚至有這種感覺。


    就算止住笑後,突然在我心中湧現的活力也沒有熄滅。這份能量反而時時刻刻不斷增加,並對我低語。


    跟我說「去做吧」。


    我環視著屋頂,找到適當的位置後移動過去。


    真的要這麽做嗎?我捫心自問,但答案早就已經確定了。


    我吐氣。


    然後吸氣。


    最後#吶喊!#


    「#現充爆炸吧!#」


    我迅速躲到暗處。


    我隻露出半顆頭眺望後院,發現他們好像正在四處張望,尋找發出聲音的主人。


    到剛才為止還被輕拍著躍上空中的羽毛球就像是慢動作播放一樣緩緩墜落,輕輕掉在三個人形成的三角形正中央。


    本來在空中快樂優遊的羽毛球,現在已經無力地倒在地麵,就像垃圾一樣滾動著。


    三人以這個爆炸地點為中心,不安地窺探附近的狀況,尋找聲音的主人。


    原本很協調的和平漂亮地崩毀了。


    看起來有點吊兒啷當的女生,好像有參加運動社團的女生,爽朗型的男生。


    這三個人的青春之前是以羽毛球為中心維持奇妙的平衡,受到抑製的。


    這種奇妙的定格極其滑稽,但也因此而非常虛幻唯美。


    本來被重重壓迫的內心就像騙人似的頓時放晴。自從進入高中之後,我一次也沒有體驗過這種感受。


    「好了,下午繼續加油吧!」


    我彷佛教科書中的有為青年般爽朗地這麽說道,然後站起來拍拍屁股。


    「喂!你!」


    我被猛力抓住肩膀往後拉。


    心髒幾乎停止。


    身體順勢旋轉了半圈。


    眼前出現了一雙眼睛。


    「剛才出聲吶喊的人是你吧。」


    這個聲音很耳熟。


    而且更重要的是,我認得這雙眼睛。


    在昨天的演說上,今早的校門前,戴著安全帽並在嘴巴附近圍起毛巾的模樣。


    其中唯一露出來的那雙眼睛和當時一樣眨了眨眼。眼睫毛柔順地搖曳──令我起了雞皮捏瘩。


    是她。


    我頻頻點頭,回應她的疑問。


    然後她也點了頭,說道:


    「你願意協助我進行革命嗎?」


    「當然。」


    我馬上回答。


    她聽到這個答案後,燦爛地笑了。


    2


    原本用安全帽和毛巾包覆起來的臉部,現在完全展露無遺。


    從水塔和機械之間吹過來的風,使她那又長又順的黑發在空中飛舞。她用絕對不適合進行革命抗爭的纖長手指撥開蓋到眼睛的瀏海。


    她的肌膚白皙有透明感。淺紅色的嘴唇稍微往旁邊拉長,露出了笑容。


    這可能會讓人聯想到深閨千金的印象,卻被她的眼神一刀兩斷。堅強。她的雙眼明明因為露出笑容而眯起,卻完全藏不住在深處燃燒的炯炯光芒。大大的眼睛邊緣綴著纖長的睫毛,使她的形象一口氣變得妖媚。


    美少女這個名詞並不適合她。她具備了比這更猛烈地震撼人心的魅力。


    「我覺得心裏很舒暢。」她麵帶笑容對我說。「我在走廊上就聽到那些家夥玩樂的聲音。我偷偷一看,發現他們正在炫耀般地享受『青春』。這無處發泄的憤怒令我感到胸口鬱悶。我好想大叫。可是我的周遭有很多人在。」


    她靜靜地握起拳頭輕敲我的胸膛,繼續說道:


    「然後,我就聽到叫聲從上方傳來。是你的吶喊,而那也是我的吶喊。那是我們共同的呼喊。下一個瞬間,我已經朝屋頂跑了過來。然後我看到了你。」


    「等我回過神,我就已經叫出聲了。」


    「你似乎具備著革命戰士的資質。你比我還要適合太多了……」


    說完,她的表情突然變得嚴肅,用食指放在嘴前。


    我側耳傾聽,發現有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這聲音一刻一刻逐漸放大。可以肯定有什麽人正在跑上樓。


    「……大概是剛才那三個人吧。因為你妨礙了他們『快樂的午休時間』,他們應該是來算帳的。我們必須要想辦法蒙混過去。」


    她壓低音量這麽說,然後環顧著附近,尋找可以藏身的地方。雖然屋頂有死角是從後院看不見的,但卻沒有地方可以騙過來到屋頂上的人的耳目。


    她低下頭,稍微閉著眼睛陷入猶豫,隨後指著地麵。她的臉頰看起來有些泛紅。


    「你躺在這裏,馬上。」「咦……?」


    可能是被我的疑惑逼急了,她隻好抓住我的脖子硬是推倒了我。


    然後,她騎上我躺下的身體,將製服外套前麵用力扯開,再把手放到襯衫扣子上。


    插圖006


    「沒時間了,抱歉!」


    「等……一……」


    就在我差一點因為這個不得了的狀況而發出慘叫


    的瞬間,屋頂上的門用力敞開。金屬零件摩擦的聲音被藍天吸收而去。


    是剛才的現充三人組。帶頭的男生氣勢洶洶,從臉部到耳朵都像章魚一樣漲紅。


    「喂,剛才把我們當白癡耍的家夥到底是哪個混帳!給我出……」


    這個男生氣喘籲籲的怒吼卻忽然沒了氣勢。


    這正是因為他看到了現在看似正要進行到那個行為的我們這副模樣。男學生一邊發出「咿」的丟臉聲音一邊後退,而她就像是要乘勝追擊一樣,用極度冷靜的聲音緩緩說道:


    「哎呀,竟然有人會來這種地方,真是稀奇……要順便參觀一下嗎?」


    她以非常冷酷的目光瞪著男學生。男學生不發一地吞了一口口水,搖了搖頭之後轉頭離開。不要說是臉了,他現在連脖子都徹底通紅,額頭上還冒著汗。


    跟在他身後的兩個女生可能是對她這個樣子心生畏懼,所以也一語不發地跟著男學生一起回去了。


    現充們離開之後,也到了下午的課馬上就要開始的時間。


    「我們該走了。」


    她這麽說著,從我身上站起來退開,然後用手拍著整理好亂掉的裙子。


    她的臀部坐過的部分還殘留著微微的體溫。然後,我現在才終於完全理解自己剛才到底處於什麽樣的情況下。


    「喂……喂!」


    我正打算要出聲斥責她那過於強硬的解決方式,但是……


    「好……好害羞……」


    我的聲音卻被她顫抖的細小音量阻擋。


    我抬頭望去,她那張剛才還像凍結的寒冰一樣震懾住現充的臉愈來愈紅。


    她擁有在人聲鼎沸的大街上發表那種演說的鋼鐵般心髒,這就是我對她唯一的印象,不過看來她似乎也有著和普通人一樣的羞恥心。


    「我別無選擇。要壓製住現充,最有效的方式是比他們更上一層樓。因為戀愛的種姓製度已經滲透到他們的內心深處了,他們是無法對上等階級的人發言的悲哀生物。」


    「的確,他們一下子就掉頭了。」「那就是他們的弱點。」


    看到騎乘在我身上的她那個樣子,現充男驟變的態度簡直可以說是戲劇化,甚至令我感到有點痛快。


    可是,瞬間作出那種判斷並推倒我的她,以及事後覺得羞恥而滿臉通紅的她,這兩種形象到底是怎麽在她內心共存的呢?


    「差不多該走了,要開始上課了。」


    說完,她對仰躺在屋頂骯髒地板上的我伸出手。我什麽都沒想,反射性地握住她的手。


    摸起來柔軟而溫暖。似乎還流了一點汗。


    感覺就像要開始騎乘位的下一步似的,我的背開始冒汗。她本來就紅的臉也更紅了。


    「那麽,請你放學後來一趟花藝研究社。我有很多事要跟你說明。」


    「啊……嗯……」


    我站起來,搔著自己的臉頰低下頭,在腦中搜尋接下來的詞匯。我總覺得就這樣和她道別似乎有點尷尬。


    「對了,名字。你叫什麽名字?」


    我向她提出自己一時之間想到的問題,但她卻突然眯起眼睛露出不開心的表情說:


    「我是『和你同班』的領家。『初次見麵』,高砂同學。」


    這麽說完,她便獨自一人從屋頂上快步走下階梯離開了。


    ○


    領家──領家薰。


    回到教室之後,我發現領家的確就在那裏。


    會沒有注意到她,當然也和我對班上同學不太感興趣有關,但同時也因為她是個極端不起眼的學生。


    相貌端正的人在班上的階級裏麵通常都位居上位,但她卻不同。她說不定有刻意壓抑自己,盡量避免在班上立於那種容易引人注目的位置。


    她的座位在靠窗的後方。那是最容易消除存在感的位置。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在教室裏總是戴著黑框眼鏡,平常不是在看書就是在念書,所以我在屋頂上沒有認出她應該也無可厚非。


    但是我卻因為不知道她的名字而受了她的氣,真是太沒道理了。話雖如此,在不起眼這一點上我也一樣,但她卻記得我的名字和臉。


    放學後,我依照領家所說的前往花藝研究社的社辦。


    話是這麽說,我還是不知道確切的地點。而且我進入這所學校都已經半年以上了,卻從來沒有聽過這種社團。當然,我也不曾遇過加入這個社圑的人。


    我望向領家的位子,發現她已經消失蹤影了。她一定是先過去了吧。說不定是因為兩個人一起行動會引人注目。


    看來我隻能自己找了。


    我決定走進文藝類社辦大樓碰運氣丄罪著掛在門前的牌子尋找「花藝研究社」。


    社辦大樓裏麵混合了吵雜的聲音、氣味、亂七八糟的配色,是一個雜亂無章的空間。


    因為有無法完全放進社辦的器材擺放到走廊上,所以走廊相當不好走。而且不知道為什麽,地上有時候還掉著氣泡酒的空罐或菸蒂,真是個危險的地方。


    據說還有人住在這棟社辦大樓裏,有的人甚至會一整個月完全不回家。雖然我不知道這個傳聞有幾分真實性,但這裏的確醞釀出能夠允許那種瘋狂的氛圍。


    我在這裏晃了幾分鍾,終於發覺這樣下去會沒完沒了。我不時會發現門口沒掛上門牌的房間,而且一不注意就有可能會連自己身在何處都不知道。


    我放棄尋找,向駐足在走廊上的兩個看起來沒什麽殺傷力的男生問路。


    「那個……請問你們知道花藝研究社在哪裏嗎?」


    他們用完全同步的動作往上一指,帶著懷疑的眼神瞧向我的臉,然後麵麵相覷,最後兩人牽起彼此的手從我的身邊走過。離去的時候還用力掐了我的屁股。好恐怖!


    我打從心底對看似無害的他們帶有的瘋狂感到害怕,但得到情報讓我有了頭緒。花藝研究社似乎就在這裏的樓上。既然我現在待在三層樓建築的二樓,目標範圍就可以說是縮小了許多。


    我到達樓梯間往上看。


    一瞬間,我的腳步僵在原地。


    通往三樓的階梯中段被寫著「keep out」的膠帶呈字樣包圍起來,而交叉處還貼著一張紙:


    「穿越此門者應舍棄一切希望。」


    階梯的兩側排列著許多寶特瓶,裏麵不知為何是黃色的。而且瓶身還膨脹起來,扭曲成凹凸不平的模樣。


    從樓上傳來「咕唔哦哦哦囉哦哦哦啾啊啊啊啊啊啊啊嗯!」的怪聲的瞬間,我轉身向後。「好了,回去吧。」


    這時,我的眼前出現一顆頭。


    「什麽嘛,你還真快。已經到了啊。」


    是領家。


    待在與外表廉潔的她一點也不相襯的混亂氛圍中,她絲毫不畏縮,用理所當然的態度平靜地站著。


    「……我還以為你已經在社辦裏了。那,我因為肚子突然痛起來,就先回去了。」


    「等一下,那裏沒像你想像的那麽危險。三樓隻是奇怪的家夥多了一點。」


    領家說著,用力抓住我的手腕,然後穿過膠帶快步走上陰暗的階梯。我被她強行帶著,來到了危險地帶。


    三樓的慘狀就算稱之為廢墟也不為過。荒廢的程度甚至讓人以為這裏差不多有十年沒有打掃了。


    可是,這裏卻可以感覺到人的動靜。牆壁內側,各個房間裏彷佛都有許多人蠢動著互相推擠,這裏就洋溢著那樣的生活感。


    走廊上有人隨意地倒頭就睡。


    有個男學生一邊在通道上來來回回,一邊定時發出奇怪的聲音。他應該就是剛才那聲音的主人吧。


    「他是


    這所學校的風紀委員。因為其他成員都太怠忽職守,使得所有的工作都壓到他的肩膀上,結果他就發瘋了。」


    領家淡淡地說道。


    「那風紀委員的工作沒問題嗎……?」


    「他們現在的職責隻不過是老師們的傀儡。雖然根本不需要人員,但是為了給予虛偽的成就感,才會分配工作給他們。就算消失了也不會有人感到困擾。」


    「那是怎樣啊……」


    我錯愕地望著他,這時領家將手放開了。


    「好了,就是這裏。為了安全起見,看看有沒有人跟蹤我們。」


    「還跟蹤哩……」


    說著,我往後看。隻看到用睡袋裹著身體睡在走廊旁邊的男生而已。


    「好,沒問題。」


    她看了看走廊的兩邊,確認沒有問題之後,將鑰匙插進門鎖。門牌上確實寫著「花藝研究社」。


    「話說回來,為什麽是花藝?你喜歡花嗎?」


    「……隻不過是偽裝罷了。這裏是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外部』據點。」


    說完,她便將門推開。


    社辦裏溢出了乾燥塵土的氣味。我被這股空氣嗆得差點咳出來,同時望向裏麵。


    裏麵擺著舊式印刷機、大量紙張、墨水、安全帽,還有木材以及鐵管……


    「喂,快點進來!」


    聽到領家這麽說,我趕緊進入社辦之後把門關上。


    社辦裏麵是個與花藝研究社完全扯不上關係的空間。雖然有個櫃子用來擺放書籍,上麵也有幾本關於花卉的書,但排列在這個櫃子上的書大部分卻是《給革命家的兵法教學》、《向曆史學習武裝起義》、《拷問的基礎》、《從頭開始學繩縛術》、《圖解!火焰瓶的製作方法》等具有危險性的書名。


    除此之外的地方則是擺著各種五花八門的非日常用品。


    令人完全不知道要用在哪裏的大量木材。


    已經到處都是凹洞,彎得絕對無法用來打棒球的金屬球棒。


    頭頂部分開了一個大洞,洞的邊緣還染著神秘紅色色素,讓人不願意去聯想為什麽會變成這樣的安全帽。


    這個房間裏大量塞著這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物品。


    「你不用這麽緊張。這些都隻是很久以前留下來的東西。」


    領家這麽說著,回過頭來對我微笑。她的笑容和這個危險的房間相當格格不入,但也因此強而有力地動搖了我的心。


    「以前曾有過那種時代。據說這棟文藝類社辦大樓本身,就是那種運動所留下的遺跡。」


    在我啞口無言的時候,領家便繞到房間中央擺放著的長桌後麵,坐進放在最深處的一張椅子上。


    「好了,高砂同學,請坐吧。」


    我順從她的催促,在桌子長邊正中央附近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歡迎你來到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公開據點。你能夠參加這項運動,我打從心底表示歡迎。」


    對於她像是擅自作出決定的發言,我出聲反駁:


    「等一下,我還完全不知道這裏到底是什麽樣的組織耶……」


    我這麽一說,領家就擺出有點不敢置信的表情回道:


    「你在說什麽啊,你不是已經以行動展示過了嗎?你不是對那些可恨的現充們揮下了名為『叫喊』的鐵錘,隻靠一個舉動就將他們從那如夢似幻的幸福之中拖了出來嗎?」


    領家握起拳頭敲打在桌子上。咚的一聲,堅硬的聲響在狹小的室內回響著。


    「我們組織就是為了讓戀愛信徒從不知不覺中陷入的幻想裏麵覺醒,並引導世界走向正途而存在。你在加入組織之前,就已經親身實行了這個運動。說你是真正的革命家也不為過。你那充滿勇氣的行為,真的讓我非常感動。」


    「謝……謝謝……」


    我微微低下頭,對她提問:


    「你剛剛說『我們』,其他大概還有多少成員呢?他們今天也會過來集合嗎?」


    聽到這個問題,領家一下子露出苦澀的表情。


    她低著頭,小聲地回答:


    「現……現在還……那個……」


    「咦?」


    「……現在還……隻有兩個人。」


    我聽到這個答案差一點跌倒,但還是繼續說:


    「這……這樣啊……你很努力呢。除了領家,另一個人是誰?」


    我這麽說完,領家就稍微抬起了原本低著的頭,抬眼看著我,然後舉起放在桌下的手。她的食指指著我。


    我姑且回頭看了後麵,確認自己背後並沒有人。領家看我這樣,用很小的聲音提醒我:


    「就我和高砂,兩個人……」


    她這麽低語道。


    「那我要回去了。」


    我丟下這句話,提起包包準備要回去,領家便緊緊地抓住我的製服衣領不放。


    「高砂同學,慢著!等等,等等!等一下嘛!」


    我的腳步無情地抵抗著她的力量前進,使得領家的聲音愈來愈迫切。到最後完全變成了哀求。


    聽到她這種聲音,我莫名地覺得自己好像正在對遭到遺棄的小狗見死不救,但還是繼續朝著門的方向前進。


    「現……現在才正要開始!接下來我們會確實地擴展勢力,將來的目標是發起世界規模的革命!」


    「是嗎,那你加油吧。」


    「我需要高砂你的力量!拜托你!」


    她的高壓態度突然轉變,說話的口氣變成了一個普通的女高中生。


    在屋頂上發生的事也讓我想到,她似乎有著非常徹底的兩麵性。一方麵是冷酷地貫徹自身信念並進行革命的革命家,而與之相對的,則是正值花樣年華的十六歲少女。


    這兩者之間應該沒有所謂的主從關係。


    這種兩麵性正是她這個人的根本。雖然我隻和她聊了一陣子,再怎麽說也不算是很了解她,但我卻有這種直覺。


    這家夥很麻煩。我心想。


    而更重要的是,我在她身上感覺到了魅力。


    「你在屋頂上不是說了『當然』嗎?我那麽相信你會幫助我,難道你要背叛我嗎!」


    「說得也是。」


    在屋頂上,我不知為何馬上回答了她。雖然也算是順勢而為,但說不定也是因為我直覺地看穿了她的魅力。


    我停下了朝門邊前進的腳步。領家拉著並緊緊勒住我脖子的力道一口氣緩和下來。


    我把呆愣的她留在原地,回到剛才坐著的椅子那裏坐下。


    如果是昨天之前的我,應該會這麽想:這種革命是不可能成功的。現在的成員就隻有領家一個人。在這種事情上花多少時間都是白費工夫。


    但是現在不同了。我確實已經叫出聲了。這麽做沒有意義,甚至有可能會威脅到自己的人身安全。但那在我的心中也已經化為必然。


    我不知道自己改變心意的契機是從哪裏來的。但我可以確定,隻要和她在一起,一定會發生什麽有趣的事。


    我想要改變下意識一直回避著麻煩事的自己。自己正單腳跨進一件比任何事都更有趣的事的預感,現在轉變成了確信。


    「我還是加入好了。我們來進行革命吧。」


    可能是因為跟不上我改變心意的速度,領家暫時呆呆地佇立在原地。然後她緩緩地咀嚼我所說的話,眼神開始閃閃發光。


    「我一直相信著你!相信你一定可以理解這個活動多麽有意義!」


    領家帶著泛紅的臉頰這麽說,然後握起我的手。


    「讓我們一起將名為戀愛的歪理從這個地球上一掃而空吧!為了除掉人類這個危害美麗


    星球的癌細胞,我們現在已經踏出了勇敢的一步!」


    老實說,我一點也不覺得這個革命可以順利成功。說得更乾脆一點,我並不覺得領家的思想是正確的,也不覺得大眾可以接受她的理念。


    但,我在屋頂上的叫喊的確是事實。我丟出了一句會讓讚頌青春的男女麻痹的話。而我對此感到無比的爽快。


    3


    「既然已經這麽決定了,你就有知的權利。」


    領家這麽說道,從放著安全帽的櫃子拿了一頂戴在頭上,再拿另外一頂丟給我。然後她用熟練的手法將晾著的毛巾纏繞在自己臉的下半部上。在昨天的澀穀和今天的校門前現身的革命家裝扮又複蘇了。


    「你就用這塊布吧。」


    她這麽說完,交給我一塊鮮紅色的頭巾。


    「喂,你等一下又要去進行煽動演說了嗎?」


    我學她圍著頭巾來遮住自己的嘴部,一邊戴上安全帽一邊提問,她聽了之後……


    「我要帶你去地下據點!我們的活動應該主要都會在那裏進行。」


    用擁有秘密基地的小學生般活潑的語調如此回答。


    我們離開社辦,一邊注意是否有人尾隨,一邊前往社辦大樓的一樓。


    話雖如此,大樓裏麵還是有很多人在。一副激進派裝扮的我們實在非常引人注目。


    「喂,我們應該到人比較少的地方再做這種變裝吧。這樣反而很顯眼耶。」


    「……唔!」


    領家沒有反駁我的論點而低下頭。看來肯定是說到痛處了。


    幸好,社辦大樓的每個人好像都隻覺得「又有奇怪的家夥在做奇怪的事了」而已。他們就算有一瞬間對我們投射目光,也會馬上別開眼睛,將注意力放回自己正在進行的活動上。這種事對他們來說大概是家常便飯吧。


    然後,她的腳步停在一樓的階梯後方,也就是倉庫的門前。


    我們左顧右盼,看準沒有任何人在的一瞬間打開門,隨後進入倉庫裏。


    門一關上,徹底的黑暗便馬上到來。泥土的氣味均勻地混合在一片漆黑之中,帶著一點失落感,那種會刺激感性中最敏感之處的感覺壓垮了我。


    下一個瞬間,「嗡──」彷佛低吟的聲音響起,電燈泡同時開始閃爍。大約數秒的時間,黑暗便遭到驅逐。


    以校慶的看板為首,學生們進行活動的殘骸將這倉庫塞得非常狹窄。


    領家蹲下來將幾樣東西往旁邊搬開,然後轉頭麵對我,壓低音量說道:


    「絕對不可以被任何人看見。」


    我整個人靠在門上壓著,避免別人想要進入倉庫而打開門。


    領家看了之後點點頭,將地板往上拉起。在下一個瞬間,地上便有一片深深的黑暗張開了嘴。


    「這是……」


    「沒錯,這裏有通往地下的道路。好了,走吧。」


    她這麽說道,一溜煙地鑽進那個洞中。


    我有一小段時間傻傻地盯著那個洞看,但又忽然回過神來,跟在她身後開始行動。


    一離開門邊,我就必須迅速進入洞裏並將入口關起來。


    洞的側麵裝著可以讓手腳攀爬的ㄈ字形金屬架。我戰戰兢兢地整個人進入洞裏,然後鬆開單手,慢慢地將通往地下入口的門放下來。


    外麵的光亮緩緩地變窄,最終變成一條水平線並消失。


    又是一片漆黑。


    「沒問題吧?下來的時候小心一點。」


    領家從下方傳來的聲音很遙遠,如實地呈現這個縱穴究竟有多深。我不禁感到雙腳發軟。


    這個時候,下方有光芒閃現。一定是領家用手電筒之類的柬西幫我照亮的。


    我就著亮光,謹慎地在洞穴中往下爬。從手中的粗糙觸感可以很容易地感覺到金屬架已經生鏽了。好可怕。


    終於往下來到洞穴最底部,那裏有一條很長的走廊延伸著。雖然稀疏,走廊上還是處處裝設著電燈,似乎勉強可以繼續前進。


    看不到盡頭。這條走廊相當長。


    「這條路通到哪裏?」


    「通往禮堂。隻不過,另一側的出口已經在數十年前就用水泥填補起來了。」


    既然是從這裏到禮堂,長度就幾乎可以橫跨整間學校。雖然我已經在這裏過了半年,但卻一點也沒有發現這個地下設施的存在,就連傳言也沒有聽過。


    就在我驚訝的時候……


    「這也難怪。我第一次發現這個地方的時候,也感到一陣暈眩。」


    領家說完便關掉照著我的手電筒,開始在走廊上邁開腳步。


    她的腳步聲在這個封閉環境中留下詭異的回音。


    我的身體抖了一下,然後才開始跟在她身後走去。


    大約走了一百公尺,前方便出現一個橫向洞穴。洞穴裏有一扇門。


    門上被各式各樣的塗鴉弄髒。「以一億人民的憤怒製裁榨取稅金的寄生蟲!」「革命烽火不能斷絕!」


    其中,這扇危險的門上掛著的門牌,則是用非常普通的字體寫著「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


    「這裏就是我們的地下據點。也就是活動據點。」


    她意氣風發地這麽宣告,然後將鑰匙插入門鎖,推開了門。


    裏麵擺著沿整麵牆壁包圍住房間的粗糙鋼製櫃子。櫃子裏密密麻麻地塞滿了資料夾。從褪色的程度看來,這些似乎是相當久以前所留下來的資料。


    「這些都是以前的革命家留下的紀錄。而我們也即將在這座龐大的紀錄之山裏加上新的一頁。」


    她雀躍地這麽說著,然後將身子沉進擺放在房間角落的床裏。


    房間中央和上麵的花藝研究社一樣擺著桌子。


    過去的革命家們可能也曾在這裏開過作戰會議吧。


    在這間非常硬派且有點令人害怕的房裏,卻處處散布著許多與這股氛圍一點也不相襯的物品。花樣俏皮的抱枕、大熊布偶、無數個不知道裝著什麽的小瓶子、造型圓潤的燈具。鋼製櫃子裏的空位還排列了許多少女漫畫。


    「那些是研究用的資料。要在戰鬥中獲勝,先了解敵人是很重要的。」


    大概是看穿了我的視線,領家多加了一句說明。她趴在床上,彎起上半身看著我。我忍不住別開目光。


    「這個空間不會受到任何人打擾,相當舒適。我午休時間幾乎都在這裏度過。」


    「所以你在班上才會沒什麽存在感啊……」


    午休是班上交流最熱烈的時間。就算不起眼,隻要待在裏麵就會被他人意識到存在,但她卻不在現場。不過,逃到屋頂上的我也沒資格說她就是了。


    「在班上有存在感隻會妨礙我進行革命。我可不打算當什麽小團體裏麵的大王。」


    話是這麽說,但她在屋頂上遇到我時已經知道我的名字,而我卻不認識她的事情,反倒是令她憤憤不平。


    就在我正要針對這件事發問的瞬間,領家就從床上站起來說:


    「從今天開始,這裏也是你的活動地點了。想過來時盡管過來,不用顧慮。」


    說完,她便打開房間深處的保險箱,從裏麵取出一串鑰匙。


    她從裏麵拆起兩把鑰匙,往我這裏丟過來。


    我用左手和右手很險地接住分別飛過來的兩把鑰匙。


    「圓形的是花藝研究社的鑰匙,四角形的是地下據點的鑰匙。絕對不要弄丟了。要是遇到有人對你用私刑就吞下去。」


    「什麽吞下去……」


    這隻是普通的鑰匙,尺寸可不像腳踏車鑰匙那麽小。這種東西真的吞得下去嗎……?


    「幸好這裏還有床。你想


    要小睡一下的時候可以過來這裏。」


    「可是隻有一張床耶。」「……如果我在睡的話,你就不能用了呢。」


    我們無意中對彼此這麽說道,然後才突然發現。


    這是有一男一女和一張床的狀況。


    「等一下,我說的不是那個意思。」


    我慌慌張張地加上一句,她聽了之後低下頭沉默不語。


    仔細一看,她的臉頰微微地變紅了。我還以為自己會聽到她怒吼「你應該批判自己那順從繁殖衝動而徹底墮落的精神!」之類的話。


    「抱歉,是我多嘴了。」


    「嗯……嗯……」


    在這種尷尬的對話之後,有一段很長的沉默壓在我們兩人之間。


    領家說不定在某些奇怪的點上特別害羞……


    ○


    等我回過神來,時間已經過了六點。


    在沒有窗戶的地下室,想要感受到時間的流動是很困難的。這個房間具有讓人中毒般地一直待在這裏的魔力。


    「已經這個時間了嗎……」


    領家躺在床上看著掛在牆上的時鍾,然後慢慢坐起身來。順帶一提,我顧慮到正在睡覺的她,所以保持相當的距離看著櫃子上的資料。


    領家站起來穿好鞋子後,坐到椅子上對我使了個眼色。


    我將拿起來隨意翻閱的資料放回原來的位置,到桌邊坐下。


    「本日,我們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迎來了一個重大的轉捩點。在我們努力不懈的宣傳下,組織的成員數成功地擴展到過去的兩倍了!」


    「雖然隻是從一個人變成兩個人而已。」


    領家忽略我這句話繼續說下去:


    「就讓我們用這個氣勢,繼續擴大活動的規模吧!」


    我輕輕舉起拳頭,回應她鼓舞士氣的聲音。


    「聖誕節已經過去了!可惜的是,今年我們很難說已經成功阻止了被戀愛信徒扭曲意義而捏造出來的『全日本繁殖節』。我們必須批判自己的不爭氣,並將失敗的經驗活用在下一次的活動之中!」


    領家說完,便將掛在牆壁上的日曆拿下來,將掛在後麵的明年日曆咚地一聲擺在桌上。


    「我們的下一個目標──那就是……」


    「情人節,對吧。」


    我才說完,領家就眯起眼睛一笑。


    「你果然很了解呢。」


    她啪啪地快速將日曆翻到二月十四日,在那一麵畫上了一個大大的骷髏符號。


    雖然她畫得很努力,但看起來卻沒什麽毒性,是個有一點輕飄飄的可愛骷髏頭。


    「我們將在二月十四日粉碎情人節!」


    她舉起拳頭敲打在桌子上。


    「我們必須教化那些受到甜點店的陰謀欺騙,毫無意義地散財的戀愛信徒們。我們要將連結到所有戀愛的契機在這裏斬斷!」


    怎麽做?我可不會問這種不識相的問題。她不可能有什麽明確的計畫。


    沒有的話,就由我來創造吧。我隻要充分活用她的煽動能力,再輔佐她粉碎情人節就可以了。


    「來做吧。徹底把現充擊垮吧。」


    「高砂!就是這個氣勢!」


    領家這麽說完,便從櫃子上抽出其中一本資料夾。資料夾的書背上寫著「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活動紀錄之一」。我們的活動軌跡將會刻劃在這裏。這麽一想,我就渾身顫抖。


    「認清敵人的模樣在任何戰鬥中都是最重要的。我們的敵人是全體現充,但背後還有意圖去操控他們的組織。」


    領家說完之後打開資料夾,拿出一張列印出來的紙。


    「大性欲讚會……?」


    我對標題上寫著「大性欲讚會的實情」的文字作出反應,領家便點頭回應。


    「沒錯,這個大性欲讚會就是在背後煽動戀愛信徒的幕後黑手。而且調查的結果發現,我校的學生會長──宮前就隸屬於這個大性欲讚會的青年分部。自從她就任學生會長以來,這個學校的風紀就不斷敗壞。」


    我一邊猜想這到底是什麽樣的組織,一邊看著這張紙,發現上麵寫著的文章就像常見的陰謀論網站一樣虛無飄渺。內容看起來非常可疑,令人絲毫無法信任。


    「你是怎麽調查宮前的事的?」「這種小事,隻要看她的行為模式就一目了然。她完全利用了現充,積極推行著促進校園內戀愛的運動!」


    「具體來說,是怎麽……?」


    我一發問,領家就像是要發泄無法忍受的憤怒般,開始了熱血的演說:


    「別說你忘了那個校慶最後一天,後夜祭上的土風舞。男女手牽著手跳舞簡直就是輕浮至極,豈有此理!我一邊看著那場可恨的慶典,一邊流著血淚緊咬下唇,心想總有一天要炸了這些現充!她的惡行還不隻如此,會限定班級幹部的工作要以男女各一名來進行,根本很明顯是企圖要製造出情侶!我校直到現在還會舉辦海邊教育旅行的活動,無非是為了在旅行中醞釀出好氣氛,提前為糜爛的暑假作準備!在學生會發行的報紙上刊載戀愛占卜這種事,簡直是不可理喻的暴行!」


    她說完之後又再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


    「為了要斬斷人們對戀愛的瘋狂信仰,首先就要從根源開始鏟除!為此,我們要在宮前調教完成的這個校園內發動抗爭,透過這個過程試探宮前,看出敵人的手法!」


    聽到領家說的話,我也漸漸開始想要這麽做了。


    「我們來將可惡的現充推進恐怖的深淵裏吧。就算他們尿著褲子求我們饒命,我們也絕對不會停止揮下製裁的鐵鍵!」


    「你也愈來愈有革命戰士的架勢了!」


    我的青春終於開始往有趣的方向轉動了。


    隻不過,很明顯是朝著奇怪的方向。


    4


    我們再次提防著其他人的目光回到花藝研究社的社辦,準備回家。


    領家的家好像就在這附近,所以是騎腳踏車上下學。我在校門口等著她從停車場牽腳踏車過來。


    「其實你不用等我也沒關係的。」


    瀟灑地跨坐在腳踏車上騎過來的領家是個不折不扣的女高中生,一點也不像煽動群眾的革命家。


    「好人做到底嘛。」


    她從腳踏車上下來,開始配合我走路。


    身邊四處可見明顯是情侶的男女一邊感情和睦地聊著天,一邊共同走在放學回家的路上。其中應該很格格不入的我們這兩個叛亂分子則是……


    「……寒假到了啊。」「嗯,是啊……高砂,你有什麽計畫嗎?」「沒啥特別的……」「我……我也是。」


    像這樣交換著笨拙的對話,肩並肩走著。我們自然地融入了周圍的和平氣氛。


    「我……我們……現在會不會也很像情侶呢?」


    我點頭同意領家所說的話。


    「應該會吧。」「是……是嗎……」


    她突然畏縮起來,低下了頭。雖然因為光線太喑所以看不清楚,但我果然還是覺得她的臉紅紅的。


    「男女走在一起就會被懷疑是情侶。我們必須要先破壞掉這種莫名其妙的世界觀,對吧?」


    「沒……沒錯!完全被戀愛思想侵襲的類人猿,就……就要徹底……」


    她的話愈講愈小聲。


    我往前看,發現在出了校門的地方有一對正在熱情擁抱的男女。給我去別的地方抱。


    「真是不知羞恥。」


    「……絕對不可以讓那種風氣蔓延開來!我們要透過粉碎情人節,來將他們的脆弱性從根本……」


    她接下來的這句話也愈講愈小聲。


    前麵有另外一對情侶正


    在深深地接吻著,久久沒分開。


    往右看,可以發現有一對男女不知道為什麽衣衫不整地一起從倉庫裏走出來。


    往左看,可以發現早就該結束練習的一對田徑社男女一起從草叢的陰暗處走出來。


    我歎著氣低聲說道:


    「真是不知羞恥。」


    「是……是啊……」


    領家依舊低著頭,停下了腳步。


    「怎麽了?」


    我看向她的臉。


    我和她剛好四目相接。我平常不會像這樣仔細看別人的臉,所以距離沒有抓好,使得彼此的距離近到鼻頭差一點就要碰在一起。


    氣氛凝結了。


    就這樣過了數秒,數十秒──感覺上幾乎是永遠的很長一段僵直,她才趕緊別開臉。


    她連耳朵都變得通紅。我也受到她的影響,整個身體都開始發熱。


    「聯絡!……沒有聯絡方式會很不方便。」


    這麽說完,她從口袋裏取出手機遞到我眼前。


    這一天我們交換了電話號碼和電子信箱以後,在仍舊奇怪的氣氛之中道別。


    ○


    和領家道別之後,我看著手機的通訊錄,一個人沉浸在感慨之中。


    因為這是我第一次將家人以外的女性登錄在通訊錄裏麵。


    總覺得我這兩天都過著相當密集的日常生活。連續發生這麽多極具衝擊性的事件,令人幾乎遺忘了過去的平穩日子。


    「好累……」


    我忍不住小聲這麽說著,為了讓發熱的身體冷卻,而開始走向澀穀。


    然後──我作夢也想不到,接下來發生的事竟然比這兩天的任何一件事都更具衝擊性。


    「站住。」


    事情發生在我走出學校,通過靜謐的住宅區,正要進入鬧區的瞬間。當我避開駐足在道路正中央的人影並直接走過去時,這個聲音傳進了我的耳裏。


    我沒想到這句話是對著我說,於是繼續前進,這時候,我的身體突然僵直在原地。


    僵直──這個不可思議的感覺隻能這麽形容。


    我的意識很清楚。


    視野裏也明確地映照著周圍平凡的日常景色。


    聽覺也依舊傳遞著遠處鬧區的喧囂,與大卡車通過後方幹道所發出的巨大聲響。


    可是,就隻有我的身體無法動彈。


    感覺就像是脖子以下的部分都被切離似的,是一種非常奇妙的飄浮感。雖然我至今為止都沒有體驗過鬼壓床,但或許那就是這種感覺。


    本來佇立在路中央的人影慢慢地繞到我的麵前。


    我本能地感覺到自己有生命危險。這下子,#不妙了#。


    這和領家給我的不妙感根本是不同等級。和我們在本質上完全不同的某種東西──外部的存在就在這裏。


    我的直覺對我大叫,告訴我就算必須舍棄一切也要馬上逃離這裏。


    但是我辦不到。就算我想移動,也沒有辦法控製自己的身體。


    我的雙腳顫抖著。不,我沒有顏抖。就連生理上的運動反應也受到了抑製。


    我能夠做到的事,就隻剩下吸氣與吐氣。僅此而已。


    我的眼前完全映照出那個人影。


    極為嬌小的身軀。頭上輕輕戴著染上迷幻黃色的單色寬邊帽。帽子下方,微彎的頭發留至肩膀,發尾被詭異的風煽動著。與嬌小身體不搭調的大背包染著鮮血般的可怕顏色。


    是個女童。


    一個戴著黃色帽子,背著鮮紅色書包,看起來家教很好的女童站在我麵前。


    女童看著我的眼睛。因為我們彼此的身高差距,她不得不仰望著我。可是,我卻莫名地有一種被他人從極高處俯視的壓迫感。


    「不需要那麽害怕,我沒有打算加害於你。至少現在不會。」


    有點口齒不清的甜美聲音,蘊含著彷佛冰冷刀刃般的銳利,刺進我的耳裏。


    相貌端正的臉龐襯著病懨懨的白色肌膚,給人一種難以親近甚至不可靠近的印象。她的服裝看起來像是某所私立小學的製服,強調著神聖不可侵犯的特性。黃色帽子和鮮紅色書包就像某種宗教性道具或是神器一樣,以其單色性裝飾著她。


    插圖007


    「害怕嗎?」


    她看我不回答──看我無法回答,就砰地敲了一下自己的手。


    「連發聲器官都封住的話,你就不能回答了呢。」


    她說完微笑了一下,然後啪的一聲彈響手指。


    「嘎……咳咳!」


    喉嚨一帶突然恢複自由,讓我不禁嗆咳。我的身體所有的控製權,現在似乎掌握在她的手裏。


    她到底是怎麽辦到這種事的?我不認為世界上有任何技術,可以製造出我現在遇到的狀況。


    而且為什麽她要做出這種事?為什麽是我?


    我心中有數不清的疑問。


    「你好像想要問些什麽。我允許你發問。」


    女童這麽說完便抱起雙臂。


    疑問不斷地浮現在我的腦海中。不過,現在最重要的是先搞清楚一件事……


    「你到底是『什麽』?」


    我的聲音充滿了恐懼。身為高中生的我,害怕著外表是個小學女童的『某種東西』。


    「這真是個好問題。隻要能夠理解這件事,幾個同時產生的問題也能夠馬上迎刃而解。而且也能接觸到問題的核心。因為我是什麽,真麵目為何,這件事就是你現在遇到的狀況最根本的問題。


    但是要回答這個問題相當困難。這並不是因為事實太過複雜的關係。這個狀況甚至可以說是非常簡單易懂。隻不過,要接受這件事,對你來說,對你們來說,幾乎是比登天還難。


    但是,我還是會誠實地回答你。編造出平易近人的說法來蒙混過關的方式不是不存在,那麽做也是最簡單的。不過,那樣的態度就對你太失禮了。用不正當的方式束縛你的自由,又語帶欺瞞地蒙混過關這種做法,不是我的行事風格。


    那麽,就讓我回答你吧。


    一言以蔽之,我來自於這個星球之外。而你們人類則是我為了改變這個星球的環境,在其精神內設計出自我矛盾程式後創造出來的物種。你們的外型就是以我為參考而創造的。


    以你們的語言來說,我可以說是接近『神』的存在。如果借用『她』的說法,我應該就是所謂的『外星生命體』吧。


    要怎麽稱呼取決於你。不過唯一的真相就是,我遠遠超出你的想像之外。」


    我的大腦一口氣被攪亂。頭昏腦脹的感覺向我襲來。


    隻不過,在這段行雲流水的文句裏麵,有一個地方吸引了我的注意。


    「『她』……?」


    「我指的是領家薫。」


    女童說完之後停頓了一下,然後稍微加快講話的速度繼續說:


    「領家薰已經注意到我的存在。雖然她本身也認為浮現在自己腦中的想法隻不過是玩笑話的延伸。而正因為如此,她才是個危險人物。


    領家薫是個危險人物。她是比你所想的還要更高層次的危險。從外在的理論來說,她非常危險。她自己一點也沒有注意到這個危險之處,這就是最棘手的一點。


    而我會叫住你,正是希望你可以提供某種幫助來對抗她。」


    「領家她……什麽?」


    我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忍不住反問。女童穩穩地注視著我的雙眼,壓低聲調說:


    「我就明說了吧。她會毀滅世界,也就是說她同時會拯救世界。」


    我陷入了驚愕。


    就像領家說的一樣,所謂的戀愛真的是外在


    的「某種東西」強加在我們身上的束縛。


    她是對的──不,她「甚至沒有犯錯」。這麽說或許會比較正確。


    ○


    室內飄散著咖啡的香味。周圍有人在看書,有人下班後與同事談笑風生,也有人明明隻是在瀏覽網頁,卻用一臉得意的表情操作著macdbook air。


    我與女童則是麵對麵而坐在屋裏。


    我的麵前擺著濾掛式咖啡,女童麵前則擺著焦糖加特濃式濃縮咖啡鮮奶油增量黑摩卡碎片奶油星冰樂。


    她因為「站著說話不方便」這種極度普通的理由而邀請我到附近的咖啡廳。費用是由女童支付。


    女童在高高的椅子上搖晃著垂下的雙腳,品嚐著令人搞不懂是什麽的某種食物或飲料。


    「地球真是了不起呢。能夠孕育出這種文化,在我的作品裏也算是很稀奇的例子。」


    在時髦的背景音樂與談笑聲回響的店內,女童這麽說著。


    看到我傻愣的樣子,女童嘻嘻地竊笑。


    「你無法相信我說的話也無可厚非。因為你們打從一開始就被設計成無法相信這種事的構造。我把你們做成了會以為自己所做的任何事都是出於自身意誌的樣子。」


    要相信當然很困難。可是,剛才她完全支配我的事實,就已經明確地證明了她的確是和我們不一樣的某種生物。現在的她依舊掌握著我的生殺大權。我隻能相信她了。


    我用顫抖的手拿起馬克杯湊近嘴邊。黑色的水麵搖晃著,產生了波紋。


    「放心吧,我不會殺你的。『至少現在不會』。」


    比起安心,這句話反而讓我產生更強烈的不安。


    「好了,那我們進入正題吧。」


    女童說完之後打開了書包,從裏麵拿出文件。


    文件的最上麵附上了領家的大頭照。


    「我的目的就像我剛才說的一樣,要將地球的環境,特別是二氧化碳濃度改變成適合我們生活的程度,並讓現在的生物全部滅絕,打掃得乾乾淨淨。雖然我也可以一個人完成這份工作,但若可以交由代理人進行,再使之一同自我毀滅的話,效率會更好。那就是人類。


    雖然稍微花了點時間,但應該馬上就可以得到理想的成果了。前提是沒人妨礙。」


    女童這麽說完之後暫時停了下來,再次開始喝起那杯內容物不明的飲料。我還是一樣搞不清楚狀況,看著她的文件最上方附上的領家的照片。


    「你對她有什麽感覺?」


    女童第一次對我提出問題,讓我忍不住緊張得身體一震。看到我這個樣子,她發出聲音苦笑。


    我雖然害怕,還是努力擠出字句:


    「怎麽說呢……我覺得她這個人非常亂來。」


    一個高中生竟然用敬語對女童說話。這裏有個男高中生不隻在咖啡廳接受女童的請客,甚至還畢恭畢敬地用敬語對她說話。


    女童聽了我的回答後淡淡地笑著點頭,然後再度提問:


    「就隻有如此嗎?」


    我閉起眼睛,讓過去與領家之間的對話和她的言行在眼瞼內側複蘇。


    她的言行看起來非常亂來。但即使如此,或者該說是正因為如此,她才會具備一種奇妙的領袖魅力。我就是受到她這一點吸引。


    「領家她很有魅力。雖然我無法明確地指出那是什麽樣的魅力……」


    「就是這個。」


    女童很愉悅似的眯起眼睛,爽朗地笑了。


    「她,領家薰具有吸引並迷惑人心的奇特魅力。而且,她的魅力在普通人身上很難起作用,但在一定程度壓抑自己的人類身上,卻能發揮極其強大的作用。剛好就是像你這樣的人。」


    聽到這彷佛看透了我的發言,我不禁背脊發涼。


    「我並不是在責備你。我反而感到很害怕。我很害怕由她領導的民眾會將我的計畫徹底摧毀。她天生蘊含著如此強大的煽動能力。過去也曾出現過幾次類似的人物。有一些後來也以宗教的形式殘存下來了不是嗎?


    那種革命、改革總是非常積極正向的。也就是讓全體人類走向『繁榮』的運動。我默許了這些運動,甚至曾經出手幫忙。這將你們的意識推升到新的領域,然後最終化為宗教信仰。結果,這使得你們的『生產力』提高,反過來讓我成功地縮短了達成目標的時間。


    但是,她不一樣。她是相反的。如果她的思想向前推動,人類隻會變回不會定居的狩獵采集民族,或是在那之前就滅絕。


    她在偶然間注意到我的企圖──不,應該說出現這種想法。她擁有力量。然後開始進行運動。這對我來說是前所未有的危機。」


    就算說著這種話,女童的臉上還是帶著活潑的笑容。就像是小孩子買到自己期待已久的玩具一樣,她的表情非常天真無邪。


    「我無論如何都要壓製住她。現在她的能力還沒有辦法完全發揮。而且她本人目前也認為自己的思想隻比玩笑話稍微好一點而已。想打擊她就要趁現在。


    光靠我為了教導即將偏離正途的人類而建立的地下組織『大性欲讚會』,已經無法將她糾正為戀愛狂熱者了。她對其活動雖然還有點半信半疑,但還是開始注意到了。


    所以這個時候我才會將焦點放在你身上。」


    「我嗎?」


    「你是這個世界上第一個一腳踏進她思想中的大蠢蛋,或者該說是大人物。你同時也是讓過去一直在旁觀望的我采取行動的罪魁禍首。如果借助你的力量,她的運動就會飛躍性地擴展,遲早會變得無法收拾。


    但是相反的,我也可以說是得到了一個能夠間接對她產生影響的窗口。」


    「請問你想要我做什麽呢?」


    我渾身緊繃地問道。


    「你沒有必要那麽僵硬。畢竟我沒有要命令你『殺了她』。」


    女童這麽說著並微微一笑,然後從文件上抽起她的照片一丟。照片滑了過來,不偏不倚地停在我的麵前。


    「高砂小弟,我希望你可以『攻陷』她。」


    「攻陷是指……?」


    沒辦法理解事情脈絡的我反問,女童聽了之後帶著難以啟齒的表情搔著臉頰。


    「簡單來說,我希望你可以讓領家薰熱衷於戀愛之中。我希望你可以和領家變成情侶關係。」


    「……啊?」


    「她的動力來源本來就是對自己的現實生活感到不充足的殘缺感。那麽隻要滿足她就可以了。隻要她一墜入愛河,應該就不會再進行這種活動了。」


    「……是這樣的嗎……可是,為什麽是我呢?」


    「和領家親近的男性就隻有她的父親和你了。她的通訊錄裏麵也隻有登錄父親和你的手機號碼。」


    「啊……」


    我隱隱約約感覺到的事在這個瞬間被攤在陽光底下。


    「你是她除了父親以外,第一個變得親密的男性。我希望你務必要攻陷她。」


    「就算你這麽說……」


    我也和她是同樣的狀況。就算叫我攻陷她,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做才好。


    而且說到底,我根本沒有理由聽從女童的指示──但如果她以暴力威脅就另當別論了。


    「擔心什麽,我會給你建議的。別看我這樣,在人類心中植入愛情的不是別人,正是我。你們的情緒我可是一清二楚。


    而且,如果你可以幫我完成任務,我也會準備你應得的謝禮。」


    「……謝禮?」


    「我可以特別讓你隨心所欲地使用我的身體,如何?」


    說完,她用隻有我看得到的角度翻開了自己的上衣。她腹部那非常光滑的肌膚稍微露


    了出來。


    「不,不用了……我又不是蘿莉控。」


    「蘿莉控?你在說什麽啊。我可是人類的原型。所有的男性都已經被設計成會對我產生情欲的構造了。」


    「那應該已經出現程式漏洞了。我想確實存在過那樣的時代。不過在現在的社會,會對你這樣的少女產生情欲的人,都會被當成異常性癖者並受到輕蔑。」


    聽到我這麽說,女童一邊摸著自己的肚子,一邊歪著頭小聲說著:「真是奇怪……到底是哪裏出了錯……」


    「算了。我會再想想要怎麽答謝你。」


    女童說完便發出聲音喝著謎樣的飲料,將杯子裏麵清空。


    「當然了,這件事千萬不可以告訴別人。不過,就算你說出這種事,連她也一定會覺得你『瘋了』。」


    說得沒錯。如果有人突然用認真的表情說出這種事,任誰都會覺得我「終於發瘋了」吧。領家現在是對自己的思想穿鑿附會,像開玩笑一樣主張著理念所以還無所謂,但如果她真心那麽想就真的不妙了。


    這麽一來,就表示我必須要自己一個人接受這種瘋狂的事實了。


    「請等一下。請問我沒有選擇權嗎?為什麽我一定要聽從你的命令呢?」


    我拚命出言抵抗,女童則是用有點壞心眼的微笑回答我:


    「我可是神。我想要把你怎麽樣都行。要我說出這種話並強迫你服從也是可以。但是我不太喜歡那種犯規的行為。」


    女童說完後將雙手的手肘放在桌上,用手心捧著臉頰支撐住頭部,對我輕聲說道:


    「試著想想看吧。從你的角度來看,我的提議應該也很有吸引力才對。」


    「……這是什麽意思呢?」


    女童似乎很傻眼地回答了我的問題:


    「你還不懂嗎?這是你可以交到女朋友的機會啊。你可以成為現充,成為你既羨慕又嫉妒的現充喔。」


    這句話深深地貫穿了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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