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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7:55


    決戰當天。


    校門前已經化為一片混雜了混亂與怒吼的地獄景象。


    化了全妝的女生一臉怒容。比平常更認真地用發蠟把頭發固定得又高又翹的輕浮男生,額頭上浮現了青筋。為了情人節而費心準備的這些人被阻擋了腳步,沒有辦法進入學校。


    「喂,現在是怎樣啊!」「快點放我們過去!」


    他們拚命地大叫,卻被一整排站在校門前的粗獷柔道社員們擋住,沒有辦法繼續前進。這些社員的頭上全部都帶著安全帽,並用以紅底白字印上「粉碎情人節」字樣的手巾包住臉的下半部。


    封鎖校園。


    隻要去除可以交換巧克力的場所,這個活動就無法成立。


    以領家為首的我們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在二月十四日,果斷執行了從學校排除戀愛資本(巧克力)的行動。


    「放棄戀愛吧!我們並不會對認真的學生做出任何行為!」


    被障礙物封鎖的門旁有行人用門,這裏正以嚴密的陣勢進行檢查,又有一個看起來就沒什麽女人緣的男生通過了。領家的身旁有被沒收的巧克力堆成大量的小山。


    「我再重複一次,放棄戀愛吧!真心誠意地批判過去的自己,然後悔改吧!停止這由貪婪幻想建構起來的,醜陋又虛假的節日,舍棄帶來的巧克力,脫掉沒有意義的浮華裝飾吧!這麽一來各位就可以過著與平日沒什麽不同的,純潔無瑕的二月十四日!放棄戀愛吧!」


    領家的聲音透過擴音器變得更大,回響在不停地飄著雪的校門前。


    隻要可以完全阻隔巧克力侵入校內,我們的二一四情人節粉碎抗爭就算是成功了。距離上課時間開始的八點三十分,還剩下三十五分鍾的時間。


    ○


    04:00


    二月十四日清晨。


    從昨晚開始下起的雪,已經開始將路邊的樹木覆蓋上一片白色。四處呈現出緩緩飄落的雪花被稀疏的路燈照耀著的模樣。


    這麽說來,聖誕夜的那一天也有下雪。看到領家在飄雪的街頭上奮力發表演說的模樣,我受到了很大的震撼。在過去的事迅速化為回憶被折疊收納起來的過程中,我的心裏隻有這幅光景就像昨天發生的事一樣鮮明。


    從那個時候起,一切就已經開始變得瘋狂。


    過著雖然乏味卻和平的生活的我,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呢?單純是因為我受到領家當時彷佛鬼神般的洶洶氣勢所吸引,沒有別的理由。這引發了我對現充做出恐怖攻擊,然後將領家呼喚了過來。在我如此接觸到她後,就被女童盯上了。


    就像是非常奇妙的骨牌遊戲,讓我至今為止的生活在轉眼之間徹底改變了風貌。我在通訊錄裏記下女生的名字;有一名少女來到我從來沒有邀請女孩子進來過的房間;還和女生一起去新年參拜、在假日約會。這樣看下來,這段時間就像是我心中描繪的「正經的青春」的畫麵。不過真實的情況並沒有這麽簡單。


    我一邊徜徉在腦中的回憶裏,一邊在不斷飄雪的黑夜中默默地朝著領家的家走去。


    領家已經在家門前等著我了。她的身旁還停著一輛腳踏車。


    「其實你不用來接我也沒關係的。」「那可不行。」


    我反駁了她已經重複主張了差不多十次的這句話,然後拍掉累積在她帽子上的一層薄雪。領家閉上眼睛,順從我的動作。


    「你打算在這種天氣騎腳踏車過去嗎?」


    我問,她點頭回答:「我希望在萬一的時候可以確保機動性。」


    「我都來接你了,那我怎麽辦?」「用跑的。」


    她露出不知道是生氣還是害羞的曖昧表情,對我這麽宣告。


    我看向腳踏車,發現上麵有載貨架。


    「那這樣吧,我來騎車,你坐載貨架。」「這樣不是雙載嗎!我才不要做出那種像是戀愛至上主義者的甜膩行為!」「沒關係啦,現在這個時間,不會有人看到的。」


    聽到我努力地說服,領家終於答應了。


    正當我要跨坐上車的瞬間,領家就拉住我的衣服,阻止了我。


    「怎麽了?」「我來騎車。」


    她這麽說,把我從腳踏車旁邊拉開,然後用流暢的動作騎上車。


    「我還滿重的喔。」「我比較習慣這輛腳踏車。應該可以騎得比你好。」


    我接受了她的說法,跨坐到載貨架上。


    腳踏車開始行進。就像她說的一樣,車的穩定度很好,奔馳在因為霙狀的積雪而容易打滑的道路上。


    靠近轉角的時候,即使多少有點搖晃也可以順利過彎。我加強環住她腰際的手臂力量,撐過轉彎的時刻。


    不過,在過彎結束的瞬間,車子用力地傾斜了一下。


    「喂,不要這麽用力碰我!」


    領家回頭對我怒吼。因為車身搖晃得更嚴重,讓我忍不住更加用力。


    「這是不可抗力啦,看路啊。」「你沒有其他辦法了嗎?」「你放棄吧。」


    現在是冬天,而且正值下雪天,她穿著非常厚重的衣物。我摸不太到身體的觸感。雖然我覺得沒有必要這麽在意……但領家卻眼神銳利地瞪著我,用低沉的聲音說道:


    「要是敢再更用力,我就把你踢下車!」「……我會盡力的。」


    我們一邊說著這些話,一邊用腳踏車雙載在下著雪的情人節早晨前往學校。


    和意料中一樣,城市還在安靜地沉睡著。現在在被窩裏呼呼大睡的孩子們到了早上太陽升起的時候,是否會為了庭院裏的積雪而開心地四處奔跑呢?這份雀躍竟然出自現在這座像是已經死亡的寧靜城市,感覺有點令人難以想像。


    因為我平常很少騎腳踏車,所以比走路時更加快速地通過身邊的風景讓我感到很新鮮。不,真正新鮮的原因是坐在領家騎著的腳踏車後麵嗎?


    過了一段時間,領家的體溫就透過兩人份的冬衣傳遞了過來。她有點害臊地小聲說了一句「好熱」,我什麽也沒有回答,她便繼續默默地騎著腳踏車。


    到了學校附近,我們發現竟然有學生在這種大半夜坐在上學的路上。他們穿著冬衣縮起身體,好像正在打瞌睡。而他們的旁邊則立著寫了「請給我巧克力」的牌子。


    「那是怎樣?」我疑惑地說,領家則是很冷靜地回答:


    「是巧克力難民。每年一到情人節,就會有那種家夥跑出來,想要拿到多的巧克力。因為位置很重要,所以他們應該是從前一天就開始占位了吧。」


    我感覺自己的眼角開始浮現熱淚。既然他們可以做出這種努力,如果可以將這些熱情花費在接近女孩子上麵,應該也可以獲得某種程度的成果吧。不過,話是這麽說,我們還是辦不到。


    「不知道他們願不願意加入我們的活動。」


    「身為流氓無產階級可無法成為革命的原動力。就像你看到的一樣,容易受到戀愛至上主義者煽動的他們反而有可能會變成反革命的溫床,這已經很明顯了。」


    領家如此果斷地駁回,看也不看他們一眼,繼續騎著腳踏車。


    等我們到達據點,那裏已經有另外三個人的身影了。西堀和神明學姊似乎假借「要去朋友家住」的理由,在據點住了一晚。我們到達之後,發現神明學姊就像平常一樣抱著西堀躺在床上。


    瀨崎坐在固定位置,露出有點傷腦筋的笑容。


    「這些不知道能不能當早餐吃。」


    他指著桌上一個沉甸甸的透明塑膠袋。我一看,發現裏麵裝著大量包裝過的盒子。應該是巧克力吧。


    「這些是怎麽回事?」「我在鞋櫃裏找


    到的。因為太多裝不下,還設了一個像是特別專區的東西,看得我都笑了。」


    如果從前一天開始就有這麽多,今天放的數量應該會相當驚人吧。因為層次實在相差太多,甚至讓人不會產生嫉妒的感覺了。


    我和瀨崎分工打開了包裝紙,隻將市售的巧克力挑出來。他說不知道手作的東西裏麵摻雜了什麽,所以完全不敢拿來吃。不知道他是不是有什麽慘痛的經驗,令人感覺背脊發涼。


    我沒有看盒子裏附上的信,將信交給瀨崎。可是他似乎一點也不想要讀信,隻是一封一封地丟進了塑膠袋裏。


    「如果你從老婆婆那裏收到誠摯的情書,你會想要看嗎?」


    瀨崎在我的耳邊小聲說道。原來如此,對他來說這些信有這麽可怕啊。


    室內漸漸充滿了巧克力的甜蜜香氣。本來在睡覺的兩人受到這股味道吸引,醒了過來。


    「嗯~怎麽了?」


    神明學姊一邊揉著睡眼,一邊和西堀一起坐起身。西堀臉上浮現感覺有點黏膩的笑容,眼睛下方刻著兩道深深的黑眼圏。這家夥大概整夜沒睡吧。既然她被衣著輕薄的神明學姊用身體緊緊貼了一整晚,我也不是不能理解。


    「各位,不嫌棄的話,請吃吧。」


    瀨崎將巧克力拿到前方,帶著有點憔悴的表情說道。要一個人吃光這些東西,根本就是一場惡夢。


    當我們還有點猶豫的時候,領家便站在放著巧克力的桌子前說了:


    「我們就吃到渾身沾滿巧克力的地步吧。吃到我們膩了為止。然後,藉由產生的憎惡,燃起我們的鬥誌!


    道德上的問題當然是存在的。將這些巧克力送給瀨崎的女生當然是認為他會高興地吃掉、才購買並贈送給他的。我們將這些東西吃掉的行為就是在踐踏她們的心意。在人道觀點上,這絕對不是可以原諒的行為。


    不過,那又如何!我們必須從倫理的枷鎖之中解放,成為將革命導向成功的純粹而冷酷的機械。粉碎情人節──為了這個目的,我們願意成為猛鬼或是惡魔。眾人恐怕將會對我們罵聲連連。他們會將我們視為與和平活動為敵的狂人,排斥我們。我們需要可以排除萬難的力量!


    一旦吃下這些巧克力,我們就不是一般的學生了。這些巧克力就是成為職業革命家的儀式!」


    領家結束這段演說之後,抓住了放在桌上的一盒巧克力,將內容物全部倒進嘴巴裏。


    「嗯,好甜!好吃!」「哇~我也要!」


    神明學姊天真無邪地在領家之後照做。西堀、瀨崎和我也模仿她,在口中塞滿甜甜的巧克力。


    我們不顧變得乾渴的嘴巴,默默地不斷大口吃著巧克力。一如預料,我們吃到一半,就開始覺得光是看到巧克力就討厭,最後甚至演變成憎惡。


    「如果粉碎失敗,後果可不隻是這些的一倍喔。」


    聽到瀨崎這句話,我們一瞬間鴉雀無聲。


    「一定……一定要成功!」


    我一邊在甜膩的口中咀嚼黏黏的巧克力,一邊以一句強而有力的「沒錯!」來回應領家的聲音。


    插圖014


    我們和以晨練的名義在淩晨四點來到學校的柔道社一起,開始準備築起用於校園封鎖的障礙物。


    「真抱歉,要你們這麽早來。」


    對於領家的慰問,柔道社主將──田島回應:


    「你在說什麽啊。我們隻是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而行動罷了。我們今天隻是碰巧聚集在『打倒現充』這個目的之下的同誌而已。」


    田島這麽說完,粗獷的臉上便綻開笑容,和領家緊緊地握了手。


    田島主將從去年夏天開始率領柔道社,但他一年級的時候似乎還不是一個很亮眼的選手。有某個悲傷的事件改變了這樣的他。也因為加入柔道社的關係,體格壯碩的他在班上的定位一直是個大力士。而在某一天,當田島正在和一名女孩子一起做值日生的工作時,女孩說「嗚哇,好壯的肌肉」並主動觸碰他的上手臂。對女生沒有免疫力的田島,因此忍不住心生雀躍。女孩還垂吊在田島的手臂上,說:「你把我舉起來看看嘛~」當田島照女孩說的話舉起她,她便高興地大叫。最後她還說出:「如果要交往,我會選像田島同學一樣有男子氣概的人喔~」這種話來,讓田島整個人愣住。接著,女孩因為時間到了,就將工作全部推給田島之後離開,而他則是露出頭腦簡單的運動社團男生特有的含糊淺笑目送她走。日後,田島為了告白而將她約了出來,卻看見她牽著一個頭發染成金色的瘦弱男生一起過來。她說「我討厭有汗臭味的男生」並拒絕了他。自從這個事件以來,田島就化身為一個猛鬼。他比誰都更沉浸於社團活動,比誰都更少為了其他的事物分心。他一心一意。本來就具有體格優勢的他最後躍升為全國水準的選手,並當上了主將。


    他的成功故事實在太悲傷了。他那從正麵將戀愛、學業、社團活動都順利進行的函授教育宣傳漫畫砍成兩半的毅力,讓我的內心深受感動。


    「我們一定要成功,然後讓他們醒悟。告訴他們除了戀愛這種兒戲之外,自己還有很多應該做的事。」


    聽了田島帶有深度的言論,我們所有人都點了好幾次的頭。


    其他社團今天並沒有晨練。會這個樣子,也是因為墮落於大性欲讚會之手的學生會下達了禁止在二月十四日進行晨練的命令。這是為了避免想一大早來學校在鞋櫃裏放入巧克力的女生,因為晨練的存在而被打亂步調。除了柔道社以外,所有運動社團都讚同這項規定。


    雖然校規裏有禁止學生之間進行金錢與物品交易的條目,但因為教師方麵的想法始終都是「讓學生談戀愛會比較好管教」,所以在今天這個讓學生深陷戀愛引起的惡性循環的絕佳機會,老師們才打算默許。


    雖然這種事態非常可恨,但對我們的活動來說卻是一種幸運。我們可以在不用擔心被任何人妨礙的情況下做事。另外,因為人群會在上課時間快要開始的時候一起聚集過來,所以進行攻防戰的時間應該也可以縮短。


    作業以很快的步調進行,正門以外的門緊緊地封鎖了起來,堆積起可以阻擋任何人侵入的障礙物。想要攻陷這座高牆應該需要相當長的時間。另外,為了在緊急時刻可以馬上阻斷敵人入侵,在我們的陣地中心,也就是作為作戰總部的社辦大樓三樓,前往花藝研究社的道路已經正在著手進行封鎖的準備。


    「終於要開始了。」


    領家顫抖著身體說道。她的顫抖應該是出於鬥誌吧。


    「我們一定要將那些現充推進恐懼的深淵,讓他們發覺到自己的謬誤。」


    對於我所說的話,領家使勁點點頭。


    於是,我們即將迎接命運的早晨。


    ○


    08:05


    在不斷降下的雪中,學生們連傘都不撐,緊密地聚集在校門前。人潮實在是太擁擠,根本沒有辦法撐傘。


    這些人之中也有手牽著手的情侶。他們恐怕是為了享受隻有在高中這個珍貴的時期才可以體驗到的「情人節的學校」氣氛才過來的吧。可是這個企圖卻被使用武力強行封鎖全校的狂人──我等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給粉碎得體無完膚。


    領家靈巧地爬上現在已經沒有使用的校門旁警衛室的屋頂,讓學生們沐浴在白雪和擴音器的大音量之中。


    「舍棄巧克力吧!在校內交易金錢或物品是受到校規禁止的!學校是為了勤奮向學而存在的場所,絕對不是挑選交配對象的地方!」


    大門已經被桌子和椅子組成的柵欄完全封鎖了。旁邊的行人用門則是在層層戒備之下進行著攔查。


    我們沒有受到教


    師方麵的反抗。他們一通過攔查點,就什麽也不做地馬上前往教職員辦公室了。對於他們的無所作為,校門前的學生開始發出反彈的聲浪。


    「看到那些沒骨氣的教職員了嗎!那就是對現狀不抱持任何疑問,隻會迎合社會,和大多數其他人一樣埋首於戀愛的你們未來的模樣!」


    聽到領家的強烈發言,群眾開始一陣騷動。大人們對於自己的危機束手無策的模樣,應該已經讓他們感覺到了一股深深的嫌惡。


    看似與情人節無緣的學生一個接一個通過攔查點。「請繼續加油!」「我會聲援你們的!」也有不少人會像這樣向我們說出慰勞的話。這是我們的思想確實在逐漸滲透大眾的證據。


    而在這個時候,有一個頭發染成接近金色的茶色,看起來就很愛玩的女生走進了攔查──


    「你應該沒有帶巧克力吧?」


    柔道社員出聲發問。被問到的女生不問自答地說了一長串的話:「我怎麽可能有帶。學校就是用來讀書的地方啊。」


    可是這個問題隻不過是形式上的東西。


    「動手。」


    柔道社員一開口,就有一個四腳著地的男學生把鼻子靠在她的包包上開始嗅聞。


    「嗚哇什麽啊好惡。」


    那是徹底改變之後的計算機科學社員──藤枝的模樣。就連從家人那裏也從來沒有收過人情巧克力的他,體質因為太過渴求巧克力而改變,現在他對可可氣味的敏感程度已經到達警犬等級了。如此悲劇性的他,卻對我們的巧克力封鎖作出了莫大的貢獻。


    「好嗷想吃巧克力咿……」


    藤枝低吼般吠叫。我們不由得倒退。女學生差點沒昏倒。


    這個時候藤枝有了反應,發出「嗷嗚嗚嗚嗚」的聲音。他用會被錯看成猛獸的動作,作勢要去咬女孩的包包。三名柔道社員撲上去將藤枝拉開,然後另外兩個人從女學生手上沒收包包,檢查裏麵的內容物。


    隨後,他們從底板下方找到了一個包裝漂亮的盒子。


    柔道社員粗魯地將盒子丟進用紅字寫著「沒收」的大塑膠袋,然後說:


    「你可以過去了!」


    女孩一邊對我們投以憤恨不平的眼神,一邊小跑步前往校舍。


    塑膠袋裏已經收集了大量包裝過的巧克力。


    排在女學生後麵的男生有一頭染得很微妙的淡茶色頭發,還用發蠟抓得又高又翹。


    「我的頭發本來就這樣。」


    他一邊威嚇柔道社員一邊說。的確,配上那副看起來很輕浮的外表,他的氣勢用來嚇唬般學生應該很有效。


    不過,這種虛張聲勢對田島不可能有用。


    「你這顆像刺蝟一樣的頭是怎麽回事!」


    田島用丹田發出宏亮的聲音斥責他,再把從劍道社借來的麵具戴到他的頭上。


    「嗚……嗚哇,這是什麽……好臭!」


    他的聲音透過麵具變得不清不楚,最後留下這句話便中斷。


    田島再次拿起麵具,本來違抗著重力翹得高高的頭發現在已經緊緊地貼在頭上,他剛才對權力反感而憤怒的眼神無法聚焦,變成了呆滯而無力的模樣。


    「好了,過去!」


    他一經過我的身旁,一股刺鼻的臭味就熏得我眼睛發痛。走在周圍的女生很明顯地避開他通過。這種對待對於為了情人節而卯足幹勁的他來說,應該是很大的打擊。


    另一方麵,看起來很明顯不受女生歡迎的微胖平頭男生,姑且將自己的包包拿近藤枝的鼻尖,然後悠悠哉哉地通過了。


    「不論是誰都無法逃過我們的法眼!乖乖地舍棄巧克力,重生為勤奮向學的認真學生,然後通過這扇門吧!」


    校門前的緊張氣氛時時刻刻都在升高。


    距離開始上課隻剩下十五分鍾了。


    ○


    在校門戰線的另一方麵,校園內也正在一步一步地進行著活動。


    守在領家旁邊的我這裏也可以看得見。屋頂上正在執行投下人情巧克力的行動。


    投下來的巧克力混著雪片從陰暗的天空上落下,撒落在前往入口處的學生頭頂上。男學生們正在拚命地收集著掉下來的巧克力。


    這麽做的目的,是藉由發放巧克力給男學生,來抑製開始上課後可能會對我們發動的反彈。


    正在執行這個投下作戰的人,是和我們一樣裝備了安全帽和手巾的神明學姊。


    她丟的是沒有什麽特別之處的五圓巧克力。可是在情人節,對於大概連人情巧克力也一個都拿不到的男生們來說,這簡直就是天降甘霖。


    再加上,丟下這些巧克力的人不是別人,而是神明學姊,這一點更是讓他們為之瘋狂。


    雖然她也和我們一樣是戴著安全帽並用手巾包住臉部的裝扮,但她的體型怎麽樣就是無法隱藏。不,反而是因為臉部被遮住,才會因此更多餘地強調了她那放肆的身材。


    「喂,你們看那個……」「嗯,我已經不想要其他女生的巧克力了。」「我還是第一次從媽媽以外的人手上拿到巧克力。我要把這個供奉在奶奶的佛壇上……原來認真地活著還是會遇到好事的。謝謝……謝謝……」


    跑到校舍入口前的我聽到這些對話傳進我的耳裏。可以確認到戰果非常豐碩。還有,最後那個人說得有點太嚴重了吧。竟然要在另一個世界看到自己的孫子珍惜地將一把抓的幾個人情巧克力拿去供奉,我一站在那位故人的立場思考,就覺得對方實在是太可憐了。


    瀨崎、西堀正在校內巡邏,確認是否有異常狀況。


    從掛在腰上的對講機可以聽見他們的聲音:


    『這裏是西棟三樓,沒有異常。』『中央棟二樓,很平靜。』


    「了解,拜托你們繼續警戒了。」


    我一邊跑回校門,一邊回應。


    我對在通過攔查點的地方單手拿著計數器,正在數著學生數量的計算機科學社員開口搭話:


    「數到哪了?」「五百七十。」「大約一半啊……」


    算起來,全校已經有大約一半的學生進入校內了。現在還沒有任何一個巧克力跨過這所學校的門檻。


    我對勝利的預感讓全身的血液都開始沸騰。可是,為了不要喜形於色,我努力忍耐了下來。還有一半。要將剩下的一半確實處理完畢,我們才可以高聲宣告自己的勝利。


    在我勸戒自己的時候,腦中突然浮現起女童的事。我到底在做什麽?這份彷佛飄浮在空中的感受來來去去,隨後帶給我一種灼燒背部般的不安全感。「接下來隻要順水推舟應該就可以了。」「你一定可以和領家薰成為情侶的。」女童曾經這麽說過。


    事情到底要怎麽進展,對我來說才算是勝利呢?我一個人被獨留在受到革命機運襲卷的狂熱校門之外,思考著──不,我早就已經作出結論了。我隻不過是將決定拖延到現在而已。


    我從後方對著爬到警衛室屋頂繼續著演說的領家低聲說悄悄話,對她轉達校內的現狀。她對我點點頭,用了更大的音量發出宣言:


    「現在革命已經逐漸化為現實。各位之中有半數的人已經受到我們的思想感化,放棄了情人節,帶著一顆嶄新的心走進學府。對於他們的賢明,我感到非常驕傲。我校竟然還有這麽多精神尚未完全受到戀愛荼毒,其實相當認真的學生存在,我甚至深受感動。


    那麽你們呢?你們還要繼續被他人摀住眼鼻,浸泡在被偽裝成浴缸的溫暖化糞池之中,過著不斷說著『呼~真是極樂天堂啊』的人生嗎?要進行精神上的改革,現在真的就是最後的好機會了!」


    聽到這段演說,本來群聚起來的學生一個接一個開始走向攔


    查點。女生主動將巧克力丟到塑膠袋裏,男生則是將用發蠟抓得高高的頭發撥平並端正服裝儀容,然後魚貫走向校舍。


    一旦趨勢產生,接下來就連反抗聲浪都會逐漸減少。


    在社群網站上,除了計算機科學社發出的宣傳之外,還有一般學生開始主動發聲表示支持我們的活動,讓情況逐漸轉變為優勢。


    『中央棟,很平靜。』『西棟全域,沒有異常。』


    我腰上的對講機再度傳出西堀和瀨崎的聲音。


    我可以看到有學生們抓住了神明學姊投下的巧克力,然後走進校舍內。


    藤枝又探測到一個縫在包包側麵的巧克力,田島又將一名男生的頭發壓平了。一切都非常順利。


    ──全都太順利了。


    改革正在校園內嚴正地進行著,我卻被一股無以名狀的不安情緒襲擊。


    2


    08:20


    收容完大約四分之三的學生,距離開始上課就隻剩下十分鍾的時間了。


    由我們同盟及其支持者所組成的聯合軍,逐漸對確實逼近眼前的勝利感到陶醉,而事情就發生在這個時候。


    『西棟四樓發現巧克力!我已經立即進行扣押。出處不明,現在正在訊問中!』


    聽到瀨崎緊迫的聲調,現場一片騷然。


    是從哪裏進去的?藤枝的探測能力也是有極限的嗎?可是根據事前調查,距離他的鼻頭二十公分以內的巧克力檢出率高達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在幾乎零距離嗅聞包包的現狀之下,這個數值應該會再提高才對。


    既然這樣,到底是哪裏出了紕漏……?


    正當我如此煩惱的時候,有一名男學生停留在我的視野內。身材微胖且留著平頭,額頭上還冒著汗的他,外表看起來就沒有什麽女人緣,但他還是將包包拿到了藤枝的鼻子前,等到掃描結束,他就一邊用手帕擦著汗,一邊走向校舍。


    我有一種既視感。為什麽這家夥會穿過這道門兩次?的確有一些學生會在上課之前把書包放好之後去正門前的超商買東西,今天也有幾個人被放行到外麵。可是他手上卻沒有提著超商的塑膠袋。


    有點不對勁。


    我這麽想,向他跑了過去,開口搭話:「不好意思,等一……」


    下一個瞬間,我的眼前就出現了他的手臂。他假裝回頭,對我使出了一記金臂勾。


    在千鈞一發之際,我壓低了身體。我的安全帽撞到他外套的鈕扣,鏘地一聲發出響亮的聲音。如果他沒有運動不足,而是動作敏捷的話,我現在應該已經用鮮血在純白積雪組成的調色盤上留下一抹紅,然後仰躺成大字形了吧。我的心髒猛力一揪。


    他並沒有確認攻擊成功與否,往校舍衝了出去。


    「抓住他!反革命分子出現了!」


    我勉強移動突然受到攻擊而緊縮的身體,大聲叫道。柔道社員馬上開始追趕他。


    他拚命地奔逃。柔道社員以驚人的氣勢逼近。


    像是老式動畫般的這一幕因逃亡者的摔跤而落幕。


    三名柔道社員壓製住往前傾倒在新雪上方的他。「噗咪」這句人類絕對不可以發出的聲音成了他的最後慘叫。


    我立即跑向壓製犯人的現場,然後開始審訊。我馬上發現到他體型上的異常。


    「給我脫。」


    聽到我這句話,三名柔道社員嚇了一跳。他們直覺地用空下來的手去保護自己的屁股。


    我和瀨崎可能有一腿的事似乎已經成了公開的事實了。我好想哭。


    臉色幾乎和雪一樣蒼白的反抗者緩緩解開皮帶,開始脫掉製服的褲子。


    「我不是說下麵,是上麵。」


    柔道社員們三言兩語地互相小聲說著「腋下嗎?說不定是要插進贅肉裏。」「我可沒聽說肚臍可以拿來用啊。」「我到底要擋住哪裏才好?」之類的話。我全部都聽到了。而且為什麽你們會有這種想法?


    對於我的宣告,他眼神遊移了數秒鍾的時間,然後慢慢地開始脫起外套和製服。


    內側就和我想像的一樣,有大量用包裝紙包起來的盒子以膠帶一圈一圈地纏繞著固定在他的身體上。


    「是走私!」「臭小子!」


    柔道社員將他架了起來。我將膠帶一一撕下來,沒收了他想要走私的巧克力。他的包包裏則是什麽也沒有。


    他應該是靠著出示沒有放巧克力的包包來獲取信用,讓我們忽略他纏在自己身上的巧克力。我看看包裝紙,發現上麵四處都沾滿了汗漬。一打開盒子,裏麵甚至有一些巧克力已經沾染到他的汗水。大概是因為他的體臭具有掩護的效果,所以才能夠騙過藤枝的鼻子。


    他們不惜做到這種地步,也想要把巧克力帶進校園內嗎?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對於受到柔道社逼迫而畏畏縮縮的他,我提出了質問。


    從外表看起來很明顯沒有女人緣的他,應該會對我們的思想產生共鳴,實在很難想像他會不顧自己的危險而投身反抗運動。


    他稍微猶豫了一陣子,最後露出了終於覺悟的眼神,定定地盯著我看。


    「你們是錯的!為什麽基於個人自由意誌的贈禮行為必須要受到這種限製?這種極權主義式的壓迫,我絕對不可以坐視不管!所以我才會誌願擔任走私客!」


    他說得對。這才是正義。


    我沒有任何反駁的餘地,隻能凝視著他。


    沒錯。這種事我已經很清楚了。


    這時候,裝在腰上的對講機再次傳出了瀨崎的聲音。


    『我來說明狀況!我發現有一群手拿某種物體的女生說著「嗚哇,都沾到汗了啦。」「好惡。這種東西根本不能用嘛。」「那個禿子真應該去死。」「又要重買,等放學後再送出去,麻煩死了。」之類的話,然後將物體投進垃圾桶,我覺得可疑所以將東西翻出來,於是發現了莫名潮濕的疑似贈禮用巧克力。我解除武裝,用真麵目詢問她們,得到了「啊,這不是瀨崎同學嗎?」「抱歉今天沒能拿巧克力給你。」「雖然我們拜托了說要幫忙帶進校內的家夥,但他實在太沒用了。」「真是有夠爛的。下次遇到一定要蓋他布袋。」等供述。看來似乎有走私客的存在!麻煩各位調查了!』


    一聽到報告的內容,走私客的身體就陣陣發抖,然後大聲痛哭。


    「現充爆炸吧!」


    他的心底恐怕是打算透過這種行為讓她們對自己另眼相看,藉此獲得多餘的巧克力吧。


    他的思想是正確的。可是,他卻親身體現了正義有時候有多麽殘酷。


    ○


    08:22


    走私客事件不過是崩壞的序章罷了。


    「做什麽!」


    我產生不祥的預感,趕緊回到校門前,卻聽到身在警衛室屋頂上的領家發出這種像是慘叫的聲音。


    我慌慌張張地趕到現場,發現以巧克力探測器的身分大為活躍的藤枝臉上被塗上了黏呼呼的咖啡色物體。就連位置距離十公尺之遠的我也可以輕鬆地聞到香甜的氣味。是巧克力。


    藤枝維持四肢著地的姿勢,伸出舌頭舔掉沾在嘴巴附近的巧克力醬,眼神迷茫地喃喃說著「巧克力巧克力」。他真的不太妙。


    「你這家夥,我今天絕對不會放過你。竟敢老是妨礙我們的活動!」


    領家麵目猙獰,對著站在校門前的女性大聲怒罵。


    是學生會長──宮前。聖誕節那天在校門前的演說,還有廣播的煽動演說都被她率領的學生會,也就是大性欲讚會的傀儡軍團阻擋,所以她算是和我們很有因緣的對手。說不定以前也曾經發生過類似的事情。


    她的手上拿著讓人有點搞不懂是什麽的可疑器具。那是一個筒狀物體上裝了噴嘴的東西,裏麵裝滿了咖啡色的液體。


    雖然我不太清楚原理是什麽,但她應該就是用那個東西噴出巧克力,讓藤枝變成這種下場的。領家曾經使用的可樂曼陀珠槍也是,這些人玩食物也玩得太過頭了吧……


    事已至此,藤枝就已經派不上用場了。他不隻是全身被塗滿了巧克力,甚至舔食了沾到自己臉上的部分,這樣不要說是對氣味的靈敏度了,就連對巧克力的欲望也會消失。


    「阻止你這種歇斯底裏又個性別扭的笨蛋失控,不就是學生會的工作嗎?隻要你們對想要過著快樂校園生活的學生做出威脅他們自由的行為,我不論何時何地都會出動。」


    學生會長用正氣凜然的聲音說道,走廊上就瞬間湧出一片歡聲。


    「不要鬧了!」「快點放我們過去!」


    校門前的民眾在宮前的煽動之下,逐漸取回反抗意識。


    既然我們無法再依賴藤枝的力量,攔查的工作就隻能靠柔道社員來直接強製檢查了。


    可是柔道社員們卻漸漸被學生會奪走了反抗能力。


    「好壯的胸肌!感覺好帥喔~」


    有女學生靠向威風地站在校門前的一名柔道社員身邊。


    那個女生感覺就像是勢力僅次於班級中心人物組成的團體,其中包含人數不超過一半且具有禦宅族興趣的女生的團體之中第二漂亮的女生。成績大約是中上程度,雖然上課時會戴眼鏡,但一到下課時間就會拿掉。雖然不特別引人注目,但也不會太不起眼,和班上的中心人物讀同一所國中,所以對話時能夠不必拘束。從外表就可以窺見她是那種感覺的女生。


    「不……在下……那個……」


    雖然柔道社員想要推開那個女生,但卻因為她伸手觸碰胸肌的動作而啞口無言。


    「好厲害喔~欸,那種讓肌肉跳來跳去的動作,你會不會?」


    他聽了她的話,讓胸部跳動了一下。他已經中了對手的策略了。


    「哇,原來你真的會!我第一次看到耶!」


    女孩高聲吵鬧,柔道社員一邊小聲說著:「那個……在下……在下……」一邊因為高興的感覺而忍不住眯起雙眼。他已經淪陷了。


    我環顧四周,發現其他的柔道社員也各自被分配到一個同樣的女生,到處都聽得到「在下……那個……」的聲音傳來。


    真是絕妙的攻擊。利用不會太顯眼也不會太樸素,而且感覺很好聊的女生讓他們產生「這樣說不定可以成功」的錯覺,然後伴隨著肢體接觸來搔弄他們的自尊心,一口氣攪亂他們的感情。這簡直就是職業等級的犯行。


    學生會長用遊刃有餘的表情仰望著爬到警衛室屋頂上的領家。


    相對之下,領家則是用憤恨的眼神瞪著在即將勝利前瀟灑登場的她。


    「你們所謂的團結終究隻是這種脆弱又虛幻的東西。知道了就乾脆地放棄,並屈服於我們,然後馬上開放大門!」


    「才這點程度就自以為已經獲勝,戀愛瘋狂信徒的腦漿果然已經沸騰了呢。對於協助大性欲讚會進行洗腦的你們那自我保護性的本質,我們將以無限的革命性精神加以粉碎!」


    學生會長聽了領家的話之後嗤之以鼻,轉身對民眾發話:


    「此刻正是打倒那個蠢女人帶領的非現充法西斯主義的時候!他們想壓抑我們基於自由意誌的戀愛行動,不過是暴力地破壞了自由,為了自我利益而逼迫民眾屈服的極權主義者!在我們的憤怒到達最高潮的現在,為了反抗壓迫而拉滿的弓弦正迫不及待地準備放箭!


    此時不團結,更待何時!熱愛自由的各位,請和我一同戰鬥吧!」


    呼應她的演說,聚集在正門前的學生們齊聲發出鼓舞士氣的喊叫。


    衝到正門前的群眾開始拆除阻擋他們入侵的障礙物。已經派不上用場的柔道社員早就被女生的誘導排除在外,缺少了可以阻止群眾的人手。


    「宰了那些非現充!」「陰沉的家夥少在那裏虛張聲勢了!」「給我去當跑腿的吧!」


    這些怒吼衝著在警衛室上方的領家而來。用積雪緊緊捏起的雪球以驚人之勢往我們的陣營丟過來。


    由學生會長率領的先鋒團隊,此時已經殺到了用來攔查而敞開的行人用門前麵。要被突破了──就在我這麽想的瞬間,有一個人影衝到了路上。


    是柔道社的主將田島。他在狹窄的通路上抬頭挺胸地站著,隻憑一己之力擋住敵人的去路。衝過來的現充一個接著一個像衛生紙一樣被他輕鬆地摔了出去。


    「我田島一定會阻止你們的暴行!」


    他取下了安全帽和手巾站在路上,甚至放棄隱匿自己的姓名。看到他奮不顧身的精神,我感覺到眼角發熱。


    柵欄沒有那麽容易被突破。而且一個人阻擋在路上的田島也正在用超乎想像的能力將虛弱的現充軍團摔出去。


    「你們這些意誌薄弱,人雲亦雲的現充絕對無法摧毀我們的鐵壁!」


    領家這麽喊道,然後拿起準備來護身用的那把槍扣下扳機,讓動手撤除障礙物的群眾沐浴在可樂雨之下。他們那一方也用雪球應戰,現場呈現一幅超級古怪的地獄景象。


    說不定可以撐得比我想像中更久。


    在我心裏開始抱持這種期待的瞬間,宮前學生會長就現身在英挺地站著擋住通路的田島麵前。


    看到她的田島像猛獸一樣凶狠地露出白色牙齒,眼裏寄宿著炯炯目光大叫:


    「好久不見了啊,宮前!」


    相對地,學生會長則是保持沉默。


    「利用男生的純情,將他們當作方便的棋子,再將他們真摯的心意粉碎殆盡。你做出的那種殘暴行為就產生了我這種怪物!我甚至有點感謝你。對於已經徹底化身修羅的我,色誘是行不通的!怎麽樣,自己的行為繞了一圈回來反咬自己一口的苦惱滋味如何啊!」


    田島一邊噴著口水一邊大叫。


    原來利用了他,讓他產生誤會之後甩了他的人就是學生會長。多麽殘酷的命運啊。田島本身的剛強變成了扳機,現在就要開槍取走她的性命。


    學生會長隻是仔細地盯著他看,依然沉默。


    「怎麽了?怕得不敢出聲了嗎!畢竟你們隻會順著別人的意行動,會因為發生預料之外的事就動彈不得也很正常。哈哈哈,這就是你們的極限!」


    田島從來沒有表現出這麽多話的樣子,滔滔不絕地說著。


    因為仇人就站在眼前,所以他才會這麽激動吧。我感覺到自己的精神也和他一起逐漸高昂。


    「我可以……說句話嗎?」


    這個時候,學生會長突然張開了原本緊緊閉著的嘴巴。


    「想要求我饒命嗎?隻是聽聽的話,要說多少都隨便你!」


    田島身為絕對勝利者的從容,讓他一邊高聲大笑一邊無所謂地這麽說。


    學生會長接下來的一句話非常簡潔:


    「你誰啊?」


    我感到頭暈目眩。為什麽她可以說出這麽殘害他人精神的發言?我就像是自己受到這句話傷害一樣,害怕到開始發抖。


    她利用了他,又狠狠地拒絕了其結果所造成的告白。而她甚至還忘了這個男生的事。「你誰啊?」這個簡潔的問句裏隱藏了一把銳利的刀刃。


    田島沒有動作。沒想到他被說到這個地步,竟然完全沒有動搖。我打從心底佩服他的堅強。


    這個時候,有顆雪球噗的一聲打在他身上。


    這一擊就像蚊子叮一樣。對於全身包覆著肌肉的厚重鎧甲的他,這種攻擊是不可能有效的──


    可是,田島卻開始緩緩地往後倒下。他的臉上帶著頭腦簡單的運動社團男生特有的含糊淺笑而完全僵住。「你誰啊?」的刀刃已經徹底將田島的心一刀兩斷了。


    田島咚的一聲倒在地上的低沉聲響響徹周圍。他就這麽倒著,再也沒有動靜。


    「敵人已經消失了!恢複自由的希望就在眼前!」


    聽到學生會長的聲音,民眾往行人用門衝了過去。


    我趕緊來到臉色蒼白地僵在原地的領家下方。


    「喂,這下糟糕了!快點撤退!」


    可是她卻沒有動作。


    「……逃跑是不被允許的。」


    「這是戰術性撤退。我們要暫時重整態勢,再次發動攻擊!照現在這樣下去,最後隻會全軍覆沒啊!」


    領家一邊咬緊牙關一邊瞪著底下的群眾,然後從屋頂上跳了下來。


    當我們和剩下的人朝著校舍衝出去的瞬間,被學生會長引導的群眾也通過了行人用門,開始流竄到校地內。


    「就是那些家夥,殺了他們!」「我們要讓非現充了解自己有多少斤兩!」「你們一輩子都注定要被溝通能力高的我們不斷壓榨!快給我乖乖當個服從的奴隸!」


    這些怒吼朝著敗逃的我們飛了過來。


    宣告開始上課前五分鍾的鍾聲響徹了校內。


    5


    08:26


    我像聖誕老人一樣將裝著沒收來的巧克力的塑膠袋掛在肩上,和領家一起衝進校內。


    收到緊急聯絡的西堀將通往鞋櫃區的玻璃門除了一部分之外全部封鎖,在我們進入的瞬間,最後一扇門也關了起來。


    「快點往上走。這種門馬上就會被攻破的!」


    領家和我對西堀所說的話點點頭,前往位在社辦大樓三樓的花藝研究社。西堀躲在鞋櫃區的陰暗處,然後脫掉安全帽與手巾,準備混入一般學生之中。


    到達鞋櫃區的群眾連聲敲打著門。在這之後過了不到數十秒,玻璃就發出了被打破的尖銳聲響。


    校舍內的學生現在還沒有發覺到這場叛亂。看到我們連室內鞋也沒換,拚命地衝進來的樣子,學生們一臉傻愣地直盯著看。情報操作應該還有發揮作用。


    一進入社辦大樓,我們就開始用同樣的方式築起圍櫊來進行封鎖準備。


    「不要被他們抓到了!這邊做完就馬上解除武裝,混到一般學生裏麵!」


    聽到我的話,正在進行作業的柔道社員唰地麵色蒼白,點了點頭。領家則是緊緊地咬住了嘴唇。


    據說瀨崎和神明學姊已經回到教室,坐到位子上了。


    剩下來的,隻有我和領家兩個人而已。


    我們兩個合力在通往社辦大樓三樓的樓梯完成了封鎖,進入社辦內。我們還嚴密地封鎖了社辦的門,在內側築起簡易的柵欄。


    可是這東西隻能安心一時。隻要碰上認真攻過來的群眾,應該不到一分鍾就會被突破。


    社辦內安靜得彷佛到剛才為止的騷動都是謊言。


    我和領家兩個人獨處。她第一次帶著我來到這裏的事在我腦中複蘇。


    她脫掉了罩住頭部的安全帽,並取下遮住臉部下半部的手巾。長發輕輕落在肩膀上,亂掉的發梢接觸到潮紅的臉頰和滲著血的嘴唇。


    她的眼神在鬥誌和失意之間搖擺不定。


    「領家,你為什麽要解除武裝?」


    我一問,她就用快要沙啞的微弱聲音回答:


    「我們已經到了生死關頭。在這個狀態下和他們麵對麵,根本無法全身而退。就算躲起來也沒用。」


    我的心髒被她那充滿悲痛的聲音捏碎。現在的情況正算是背水一戰。


    我將裝著巧克力的袋子隨便地放到桌上。數量不下百個的盒子互相摩擦,在裏麵發出沙沙的聲響。


    「真是的,不知道他們到底都來學校做些什麽。」


    我一說話,領家就作勢要開口,但卻又像是語塞一樣停了下來。


    領家將手插進外套口袋裏,靠近窗邊看向外麵。陽台的對麵是一片被白雪覆蓋的景色。


    「自從我上小學之後,就不曾下過這麽多雪了。那時候的我還有母親在。我曾經和那家家夥一起堆過雪人。」


    「你是指……之前那位三橋小姐的事嗎?」


    「不用記住那家夥的名字也無所謂。」


    領家輕輕地笑著說道。她的眼裏有著憎恨,似乎還包含著看似有點遙遠又懷念的神色。


    「雪這種東西真是不錯。一整片的白色可以將我們的雜念全部覆蓋並隱藏起來。我打從心底憧憬著這種純潔無瑕。我總是希望自己可以如此。」


    說完,她將窗戶完全打開。雪片和咻地一聲吹進來的強風一起飄進了室內。


    她的黑發被風吹動,在空中飄揚。那透徹的黑與純白的雪非常相襯。


    「我好像還沒有很了解你。」


    「不用了解也沒有關係。我並不是值得他人深入了解的人。因為我是那女人的孩子。」


    如此自嘲的領家看起來莫名地悲傷而美麗。她想要疏遠我,但我卻還是更深入地發問:


    「如果你願意,告訴我吧。」


    領家像是放棄似的靜靜微笑,開始娓娓道來:


    「父親和她好像是在大學的社團認識的。她以經理的身分從女子大學參加了那所大學的社團。我父親完全被那家夥所迷惑。他們還在學時候懷了我,所以是學生時代就結婚的……然後在我六歲的時候,他們離婚了。那家夥出軌了。然後我也被她拋棄了。你應該有看到那個小孩吧。真是個大笑話。從此以後,我父親就算工作忙碌,還是一個男人獨自拉拔我長大。」


    領家以單調的語氣說著這段告白。正因為如此才會深深地進入我的心坎裏。她對這些事已經習慣到可以心平氣和地說出口了。


    從遠方傳來啪嘰一聲破碎的聲響。應該是我們設置在樓梯的障礙物正逐漸遭到破壞吧。


    這裏也快要撐不住了。


    「我很恨讓父親遭遇到這種下場的那家夥。我憎恨了女人這種生物。其中當然也包含了和她血緣關係最接近的我自己在內。就是這麽回事。我曾經想要摧毀一切。我曾經想要發動恐怖攻擊,讓這一切和我同歸於盡。」


    她話中的過去式絞痛了我的心髒。


    「不過,這也到此為止了。」


    樓下傳來幾百人的腳步聲。他們正在奔跑上樓。


    「我們才失敗一次而已啊。才這樣就要放棄了嗎?」


    我所說的話非常空虛。


    「如果光是失敗還算是好的。就算一度遭遇挫折,我也還可以站起來。隻要我還有對他們的深深憎恨,不論幾次都沒問題。可是我似乎連這份恨意都失去了。」


    「那孩子變圓滑了。」三橋小姐所說的這句話在我腦裏複蘇。


    「我變圓滑了。原因不在於別的。」


    領家停頓下來,本來麵向窗外的她眼神銳利地轉了過來,看著我的眼睛。


    「而是在於你。」


    腳步聲接近了。「宰了他們!」「把巧克力搶回來!」「把個性孤僻的非現充抓起來在全校學生麵前示眾!」那些暴徒的聲音隔著門傳了過來。


    「那是什麽意思……」


    我反問她,領家就露出了虛幻的微笑。


    一瞬間,踢門的巨響在房間裏回蕩。暴徒已經來到隻隔著一麵牆的距離了。


    「已經完蛋了呢。」


    領家一說完,就一步步走近。


    有人用身體撞擊門的低沉聲響正隔著一定的間隔響起。「抵抗是沒用的!馬上把這扇門打開!」宮前學


    生會長的聲音隔著一麵牆壁,從另一側傳了過來。


    「獨自一個人進行活動的我非常想要夥伴。雖然我嘴巴上嘲笑著這種軟弱,其實還是在尋求著可以彼此信賴的夥伴。這個時候,我遇見了你。聽到那一聲叫喊的瞬間,我起了雞皮疙瘩。然後你變成我的夥伴,我第一次在通訊錄記下家人以外的電話號碼,而且還去了新年參拜……」


    「喂,領家,你不要想不開啊。」


    我對突然開始說起回憶的領家產生一種危機感而這麽說道,她卻搖搖頭笑了。


    「我曾經把你當作夥伴。」


    這句話讓我心頭一驚。我在背地裏和女童聯手的事情曝光了嗎?


    「我們現在還是夥伴吧。你到底在說什麽?」


    「是啊。對你來說或許是這樣沒錯。可是,從某個時候開始,對我來說就不再是這樣了。」


    「到底是怎麽回事?」


    外麵好像正在進行著大規模的破壞。「喂,去拿電鋸過來!」「化學社,你們有沒有準備炸藥?」這種危險的對話傳了過來。


    「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也許在新年參拜的時候就已經萌芽了吧。社員明明就有可能增加,無法再兩個人獨處卻讓我很不安,大概是那個時候吧。也許其實是從我們相遇的時候開始。真是可笑。我一直假裝沒有發現自己心中產生的決定性矛盾。我痛罵那些信奉戀愛的人,自以為是地說那是虛偽的感情。我隻是在避重就輕罷了。我根本沒有資格批判自己的母親。之前遇到她的時候,我才徹底了解這一點。」


    明明處於走投無路的絕境,領家的臉色看起來卻莫名地舒暢。以前為她帶來某種魄力的瘴氣已經消失了,她的表情非常清淨。


    「既然都要被抓住,就乾脆墮落到底吧。」


    領家開玩笑似的這麽說,緩緩抽出了插在口袋裏的手。


    她的手裏握著一個包裝漂亮的盒子。


    「喂,這盒子是怎麽回事?」


    「我在之前的偵察任務時買的。想要譴責我的話,你要怎麽說都可以。」


    室內回響著鈍器陣陣敲打的攻擊聲響。可是在內側發生的事情卻極其安靜地進行著。


    領家站在我麵前暫時低下了頭,然後抬起頭來。


    我的身高比她高。她微微抬頭仰望著我。


    她的眼瞳濕潤著。


    她的嘴唇帶著微微的光澤。


    臉頰稍微泛著紅色。同時又滲著汗水。


    插圖015


    「高砂,你願意收下嗎?」


    看到我呆滯的模樣,她像是強調般確實地說道:


    「我喜歡你。」


    宣告課堂開始的鍾聲響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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