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周過去,梅雨季前的某天放學後,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社辦比往常更加寧靜。這是因為吵鬧的最大原因──議長領家薰今天還沒過來。今天輪到她負責打掃,工作結束後應該就會過來了。


    因此,除了領家之外的其他五名社員都各自做著忙碌時沒空做的事。議長在場時,大家都會以她為中心進行大規模作戰的準備,但是要維係反戀愛活動,除此之外的繁瑣工作也是必要的。西堀忙著在網路上找到的免費素材上繪製安全帽和角材,準備可以立刻用於傳單上的圖片;瀨崎正在活用自己的廣大人脈,調查增加社員或支持者的可能性;神明學姊則是在維修擴音器等器材;而天沼正在默默地用不會泄漏身分的字體在立牌上書寫文字。


    就在我們各自運用自己的專長投入活動時……腳步聲從門的另一邊傳來,並逐漸變大。聲音最後停止,門被猛烈地應聲打開。


    走進社辦的人,當然就是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議長──領家薰。從她的腳步聲和開門方式就可以想見,今天似乎也發生了什麽令她憤憤不平的事。


    「現充爆炸吧!」


    領家麵紅耳赤地這麽一喊,就像是要對地麵發泄怒氣似的,大聲跺著腳走向老位子坐下,然後馬上趴到桌上。


    雖然議長是這個樣子,其他社員卻隻是在一開始瞥了她一眼,就馬上若無其事地重新做起手上的工作。雖然乍看之下很無情,但領家的這個毛病已經是家常便飯了,所以也怪不得他們。


    而我的工作就是在這種時候向她搭話。


    「……你今天又怎麽了?」


    領家就像是在等著我這句話,她迅速抬起頭,滔滔不絕地開始敘述:


    「遊樂園──那是足以稱之為戀愛至上主義之結晶的最惡劣設施。在遠離日常生活,充滿欺瞞的那個地方,人們會脫離現實,被引誘到虛構世界之中。這就跟用名為戀愛的係統迷惑現充,讓他們無法察覺到自身問題的結構很相似。隻要看到反麵就會失望透頂的『夢中世界』浮華無實,簡直就跟現充的空虛內在一模一樣。而這份相似性就發揮了相乘效果,促使染上戀愛至上主義的人爭相前往遊樂園,在那裏加深戀人之間的感情。這種雙重的負麵效應使得戀愛至上主義急速發展,引導人類走向墮落之路。


    從這一點可以發現,遊樂園這種東西對推動反戀愛革命的我們來說,是應該列為第一攻擊目標的設施。而我今日的怒火,正是來自於現充快樂談論的『遊樂園的回憶』!


    放學後,我為了完成自己被分配到的打掃工作,在自己負責的走廊區域做事。為了早點完成工作好參加社團活動,我默默地打掃著,但負責同一個區域的同學卻和樂融融地聊著天,懶散地做著手上的工作──這是社會上很普遍的非現充壓榨結構,各位應該也心有戚戚焉吧。打破這樣的現狀是我們長期以來的課題……但這並不是這次的重點。


    ──我繼續說下去。為了早點做完打掃工作,我獨自手腳俐落地做著手上的事,同時聽著和我分到同一組的女生閑聊。我並不期待聽到戀愛至上主義者的對話能有什麽建設性的內容。不過,刺探她們的興趣,說不定可以讓今後的運動發展更加順利。雖然她們的對話空洞又無趣,卻是很適合用來掌握人心的線索來源。


    『我上次跟男友去遊樂園的時候啊~排隊排超久,煩死了。』


    引發問題的對話就是從這一句宣言開始的。這段發言非常透徹地反映了現充的心理。首先是挑明自己有『男朋友』,對其他人造成壓迫感。從文義上來看,『跟誰去』並不是很重要的情報,可是隻要在這個時候明確地說出口,就能向其他人展示自己是個有男朋友的人,而且男朋友非常愛她,願意帶她去遊樂園玩。不過,光是如此就會變成單純的炫耀,危及自己在女生團體內的立場──所以才要故意用『排隊排超久~』之後的句子來描述自己遇到的慘事,緩和前麵那句話的攻擊性。我們不能把這種現充文法當真。她並沒有真心覺得『煩死了』,隻是想炫耀自己跟男朋友一起去遊樂園玩而已。


    對於她的說法,其他小組成員回答:『真的~』、『其實比想像中無聊對吧。』、『就是嘛。而且跟男生一起去,喜好又不一樣,跟朋友一起去還比較好玩呢~』


    她們表示同感。構成現充社會的這種名為『同感』的錯覺,讓她們自以為互相理解,在校園生活中也會有同樣的互動。而且重點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一開始開啟話題的女生並非想要談論關於遊樂園的事,隻是想要把自己和男朋友約會的事實昭告天下而已。在這個基礎上,她們依然表示『同感』。這其實是一種共犯結構──『我允許你放閃,可是輪到我放閃時,你也要給我聽好。』具有交換性質的壓力就是這樣形成的!


    可是這樣的情況已經是家常便飯了。我們當然應該詳細分解戀愛至上主義的這種欺瞞,但是我這次的怒火卻是來自於接下來發生的事。」


    開場白實在太長,我漸漸開始搞不懂她到底為何而發火了。


    不過她平常就是這個樣子,這個時候如果插嘴開她玩笑,肯定會有嚴厲的「結論」等著我。我盡量保持嚴肅的表情,等待領家繼續說下去。


    「她們放著默默打掃的我不管,繼續熱烈地大聊遊樂園的話題。


    『我這種非現充根本沒有跟男朋友一起去過~』


    其中一人開玩笑地這麽說,其他人就突然爆出一陣笑聲。我一瞬間嚇了一跳,卻也因為對方不是在說我而放心下來,然後開始對『非現充』這個詞被拿來濫用的事情感到很憤慨。藉由刻意貶低自己的發言來緩和對話的氣氛,這也是她們的其中一個習慣。


    『那種地方根本不適合跟男朋友一起去啦~』、『對啊對啊,一群朋友開開心心地去絕對比較好玩啦。』、『對了,我們下次一起去吧!』、『欸,不錯耶!』


    她們聊得很高興。她們口中的『我們』當然不包括我在內,但對這種事情生氣也沒有意義。我把她們的話當作耳邊風,為了趕緊做完打掃工作,我加快了做事的腳步。


    後來話題進展到其他人的『遊樂園回憶』。像是和朋友一起去時發生的趣事,什麽遊樂設施很好玩,要怎麽逛才不用排隊太久等等。她們互相交換零碎的情報,創造出和樂融融的氣氛。


    事件就是在這個時候發生的。到了打掃快要結束時,她們的對話一瞬間停止了。而所有人的視線都投射到開始收拾打掃工具的我身上。恐怕是因為她們幾乎把全部的工作都推到我身上,受到良心的譴責了吧。不,她們有必要假裝自己『受到良心的譴責』。為了平衡這樣的情形,話題的焦點開始轉到我身上──她們有必要營造出我也很熱衷於聊天的假象。


    『領家同學,你有什麽關於遊樂園的回憶嗎?』


    對於突如其來的指名,我啞口無言。如果我有料想到事情會這樣發展,早就可以準備好一個模糊其詞的謊言來回應對方了。可是這個唐突的問題根本沒有任何預兆,逼得我隻好誠實回答:


    『我……我沒有去過遊樂園……』


    聽到我的回答,發問者忍不住短促地發出『啊……』的一聲,光是如此,就注定了這段對話會有一個最糟糕的結尾,那個女生卻還想出言挽救。


    『咦,可是領家同學有男朋友對吧。那個……我忘記他叫什麽名字了,啊,高倉啦。你怎麽不跟他一起去呢?』


    『你剛才明明否定了跟男朋友一起去的做法,請問你現在為什麽還要建議我跟男朋友一起去呢?』


    我忍不住脫口說出馬上浮現在腦海的邏輯問題。而且我當下太過驚慌,用的是敬語……因為現充平常說話的時候隻會見機行事,所以和我們這種隨時注重理性


    的人之間總是會有些摩擦。


    聽到我這個一針見血的評論,發問者說:『對……對喔……』然後乾笑了兩聲。接著每個人都露出尷尬的淺笑左顧右盼,陷入漫長的沉默……


    別把我拉進你們的話題!這種程度的回應就要輕鬆帶過,給人台階下啊!不要單憑那種隻會說『啊……』然後真心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溝通能力來跟我說話!其他人也不要安靜下來!不要認真地安慰我!現充爆炸吧!」


    領家一如既往地說完冗長的故事,握拳猛敲了一下桌子,然後趴了下來。我發現自己在分班後好幾個月都還沒有被同學記住名字,也跟著受到了打擊。


    屬於照護人員的西堀和神明學姊兩人暫時中斷手上的工作,靠到領家身邊。


    「別介意。」、「對呀,小薰!不管班上同學怎麽想,我們都是你的同伴!」


    其他的成員──瀨崎和天沼依舊麵不改色,繼續做著自己的工作。雖然這種對話已經完全變成例行公事了,但是沒有這個定型化模式,領家就沒辦法拿出幹勁,所以也沒辦法。


    多虧有兩名成員的照護,領家的精神狀態開始漸漸複原。雖然她說著「我從明天開始要怎麽麵對班上同學才好……」、「她們一定會在背後對我閑言閑語,我都知道!」等等麻煩的話,但她的怒氣卻也逐漸升華為進行反戀愛活動的活力了。


    隔天放學後,我一到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社辦,就發現每個社員的位子上都放著一份資料。而領家帶著嚴肅的表情站在白板前,等待社員到齊。


    社員終於全部入座之後,領家乾咳了一聲,然後開始演說:


    「昨天,我講述了關於遊樂園的那次事件。就像我所說的,遊樂園是將戀愛至上主義具現化的詭異場所,在那裏產生的各種欺瞞,逼迫人們走上自我疏離的道路。


    為了用戀愛統治人類,遊樂園是一個非常有效率的機關──這種高效率甚至令人感到不自然。這真的是偶然嗎?受到名為戀愛的程式支配的人自行發明遊樂園,使戀愛統治更進一步……這樣的脈絡也並非不可能;不過比起這個可能性,認為支配者為了加速統治的進行,才設置遊樂園的推測反而更合理。


    昨天返家後,我無意間這麽想,並獨自進行了調查。現在放在各位手邊的資料就是我的成果。大家都看看吧。」


    領家這麽說,把雙手抵在桌上,往前探出上半身。其他五個人各自拿起放在眼前的一疊紙,開始閱讀內容。


    ……紙上印刷的是背景顏色很刺眼,文字大小和顏色不斷切換而難以閱讀,令人聯想到網路剛興起時的網頁。雖然這一個頁麵上看不到,但是首頁一定有wele to underground的文字在畫麵上卷動,或是配置著來站人數紀錄器。隻要全選反白就會有隱藏文字出現,原始碼裏一定藏著連往隱藏網站的網址。


    說到這種外觀的網站,內容也一樣可疑得不得了。裏麵照例主張了有神秘組織企圖散播戀愛至上主義,而遊樂園這個機構則是其精髓之一。網頁內容穿鑿附會地指出在工作人員的變裝造型中藏有組織標誌,還聲稱樂園的整體配置圖具有洗腦效果。


    這篇文章的最大主張,在於這座遊樂園不隻是戀愛至上主義用以傳教的設施,更是神秘組織──大性欲讚會的區域據點。


    「我們至今為止或許都大大的誤會了。像大性欲讚會那麽龐大的組織,應該會以莊重的大廈作為根據地──我們在不知不覺中陷入這樣的迷思。可是仔細一想,就像這篇文章所說的,足以象徵戀愛至上主義的遊樂園,豈不是最適合他們的據點嗎!」


    領家誌得意滿地這麽說,大聲拍打白板。


    「或許沒錯。」、「的確,這真是個盲點。」、「小薰,你真是因禍得福呢!」、「大師的情報收集能力總是令人驚歎!」


    社員各自發表不負責任的讚許。


    領家聽了之後更加得意,用豪放的文字在白板上寫下「破壞戀愛至上主義的據點──偵察與行動」,然後生龍活虎地開始說明似乎要立刻在這周末執行的作戰。


    ○


    於是這個周末,我搭乘電車來到離郊外遊樂園最近的車站集合。途中,我總覺得記憶中的某個角落好像忘了些什麽,而在快要到站時才終於想起來──這裏是國中三年級時,全班約好要舉辦畢業紀念活動的地點。我國中時代當然沒有關係親近的同班朋友,可是看當時的氣氛好像是全班都要參加,所以我一直很猶豫。結果,我那天雖然搭上了電車,卻遲遲無法下定決心在集合地點的車站下車,就這麽坐到終點站,然後在車站裏的店家吃完立食蕎麥麵就回家了。不久後,到了畢業典禮的日子,當然沒人提及我沒有到場的話題……


    回想起原本封存的記憶,強烈的衝擊讓我差點在車廂內大吼。實際上,我真的稍微出聲了,卻還是強忍住剩下的衝動,拚命移動踉蹌的腳步,在目的車站下車。


    我背上流著黏膩的汗水,一通過剪票口就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站在前方仰望時鍾──是議長領家薰。


    「你還真早,距離集合時間還有十五分鍾耶。」


    我一出聲,看著別處的領家就顫抖了一下身體轉過頭,原本有些寂寞的表情也瞬間明亮起來。


    「高……高砂!你不也很早嗎!你一定是太期待這次的作戰,忍不住太早醒來了吧?」


    聽到這番話,我就大概了解她的情況了。這家夥簡直像是一個太過期待遠足而睡不著的小學生。


    雖然我們今天要在遊樂園內執行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作戰計畫,但並沒有穿著平常的武裝前來。要是在過來的路上用安全帽和手巾遮住長相,一定會遭到警方盤查。就算能勉強順利來到這裏,也會在遊樂園的入口吃閉門羹。因此,社員都穿著普通的便服前來,再另外攜帶自己的裝備。


    領家穿著窄管牛仔褲,搭配亮色襯衫和針織衫。這身裝扮強調了腿的長度,看起來比平常還要成熟一點。


    「……看起來怎麽樣?」


    可能是注意到我的視線,她稍微別開臉,用兩隻手捏著針織衫的下襬這麽說。


    在這種時候若是普通地回答「很好看」,就是一名失職的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社員,而且從以前的經驗看來,我肯定會受到「不要說些像現充一樣的話!」之類的批評。她想問的並不是好不好看,而是身為一名革命戰士,她有有沒有隱藏好平常的形象,並順利融入現充之中。


    「嗯,不管怎麽看都不像是個非現充,你的偽裝很完美。」


    我這麽回應,領家就……


    「嗯……嗯,那就好……」


    這麽回答,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她的表情有點不高興。看來我又說錯話了。


    我們兩個人等了一段時間,其他成員終於都到齊了。


    「早安。」、「不好意思,讓你們久等了。」、「小薰,我好期待喔!」、「我由衷期待在假期間能跟在大師身邊學習!」


    西堀穿著丹寧吊帶褲搭配條紋襯衫,展現出活潑好動的感覺;瀨崎的穿著很正式,受到路過的女生團體注目;神明學姊穿著連帽長t,在腰際綁了一件襯衫,使中性風格升華成可愛的感覺;天沼穿著短褲配t恤,再套上一件夾克,徹底發揮了她特有的帥氣形象。


    「話說回來……情侶還真多呢。」


    瀨崎這麽說著,環視四周。到處都有牽著手的男女,甚至讓人覺得有點惡心。


    「像這樣沒有主見,隻會隨波逐流地學別人來遊樂園玩的現充,會幫助戀愛至上主義統治世界!絕對不可原諒!」


    領家這麽說,咬牙切齒地瞪著周圍的情侶。


    話雖如此,我們在其他人


    眼裏說不定也是一群現充。男女群聚在一起前往遊樂園是我們最忌諱的行為,這種人長久以來一直是我們所批判的對象。這次我們要刻意假裝成這種人,突破森嚴的戒備,偷偷潛入可能是大性欲讚會地區據點的此處。


    「……嗯,看來我們並沒有特別格格不入。好了,我們走!」


    或許是偽裝的成果,我們很順利地入場了。


    「竟然這麽容易就被我們的偽裝給騙了,現充果然沒什麽了不起!就是因為成天隻顧談戀愛,才會失去這種危機管理能力。這次的作戰,就算說勝利已經近在眼前也不為過!」


    我們一平安通過大門,領家就得意洋洋地這麽說著,往園內走去。可是她的氣勢馬上就被削弱了。


    「這裏……是怎麽回事!」


    才剛入場,領家就像是被園內脫離世俗的氣氛震懾住似的呆站在原地。她東張西望,或許是覺得這種悖離現實世界的感覺很詭異,臉色開始發白。她這種排斥的反應就像是非洲或西藏內陸等偏遠秘境的居民,見到都市文明會惡心嘔吐一樣。


    「在現充眼裏……世界看起來就像這個樣子嗎……?」


    領家用沙啞的聲音擠出這句話,神明學姊就走到她的身邊。


    「沒事的,慢慢習慣就好。」


    雖然領家的反應太過誇張,但我也一樣覺得眼前這個異常的世界很令人惡心──不,這股惡心的感覺是因為我封印起來的記憶又再度複蘇了。沒錯,我剛才回想起來的國中最後的回憶還有後續。我在終點站吃完蕎麥麵,連沾麵的湯汁都喝完後,漸漸開始心想「這樣下去真的好嗎……」,於是我在搭上回程電車時,在這站下了車。班上同學應該完全沒有注意到我不在,已經進遊樂園裏開始玩了吧。一陣猶豫之後,我下定決心,獨自買了門票,穿過園區的大門。如果遇到同班同學,要怎麽跟他們會合呢?要什麽都不說,自然地加入他們嗎?要說「唉~我睡過頭了啦」、「我記錯集合時間了嘛」之類的話裝糊塗,藉由逗人發笑來獲得團體中的位置嗎?國中最後的班級在未來會具有一定的重要性──差不多在大學畢業時舉辦的同學會上,我應該主要會跟這群人一起緬懷過去。到時候會第一個提起的話題,就會是這場遊樂園的畢業紀念活動。可以在這個時候得到「遲到的男生」的角色定位會有很大的幫助。沒錯,隻要使用在參加同學會的時候也遲到的高明手法,就可以為大家提供「這小子一點也沒變」的同學會固定橋段了!就在我這麽想著走在園區裏時,終於找到開心地一起玩的同學了。跟他們打招呼吧!隻要這麽做,或許就可以在什麽好事都沒有發生的這一年尾聲劃下七彩的句點──可是,無法提起這一點勇氣就是我們這種人悲哀的本性。應該說,如果我有那種勇氣,早就已經脫離非現充的圈子了。我下意識地躲著他們,然後膽戰心驚地避免被同學發現,一個人偷偷地玩著遊樂設施,直到太陽下山……


    我回想起剛才被捏造得比較溫和的記憶,又再度湧現大叫的衝動。實際上我真的稍微出聲了,不過麵對大家投射過來的視線,我笑著用一句「沒什麽啦」帶過。


    後來,領家多虧有神明學姊獻身式的陪伴,逐漸習慣這個現充空間。我也再次仔細地封印起差點在腦海深處爆發的零碎記憶,安撫自己的精神。其他的成員一邊研究園內的地圖,一邊討論怎麽執行作戰計畫。


    在狀態逐漸恢複的同時,領家身為革命家的怒火似乎也油然而生。雖然我們一開始對這個空間隻感到膽怯,但這可是現充掩蓋現實,企圖讓所有人陷入戀愛至上主義之泥淖的舞台裝置。我們當然會想要徹底破壞這種地方。


    「好,我已經沒事了!馬上開始準備執行計畫吧!」


    在領家的一聲令下,我們著手準備。


    ○


    「現充爆炸吧!」


    經過擴音器增幅的聲音響徹整座廣場,讓走在路上的情侶和成群結隊的親友暫停愉快的對話,轉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他們的視線前方當然是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議長──領家薰。我們在事先調查好的偏僻地點完成武裝,現在正打算以平常的革命家裝扮開始演說。


    包含我在內的其他社員也用安全帽、手巾、白袍遮起自己的長相,手上拿著自備的傳單,準備萬全。


    注意到領家的存在,周圍的人開始議論紛紛。或許是以為有什麽節目表演,人潮逐漸聚集過來。看準這個時機,領家開始高聲發表演說:


    「我們是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我們今天來這裏是為了向各位提出忠告。聽好了!


    那麽,首先我們要問各位一個問題──你們今天為什麽會來到此地?是為了在這個遠離現實世界的地方和珍愛的戀人創造難以忘懷的回憶嗎?是為了和誌同道合的好友盡情玩樂,發泄每天的煩悶嗎?是為了偷偷接近自己在團體中的心儀對象嗎?


    各位這些膚淺的企圖,全都掌控在戀愛至上主義這個魔頭的手上。你們到底要隨之起舞到什麽時候!


    這座名為主題樂園的設施,不過是為了將容易隨波逐流的各位繼續拖進戀愛至上主義泥淖的陷阱!這種悖離現實世界的氣氛會剝奪正常的判斷能力,讓感覺器官失常的各種遊樂設施會使你們陷入一種陶醉的狀態。這豈不是一種非常典型又牢固的洗腦手段嗎!


    洗腦的內容是什麽?目的是什麽?這麽做的主使者又是誰?接下來我們就依照順序,一一解答這些問題吧。


    各位現在正逐漸陷入的幻覺名叫『戀愛』。我們就明說吧,各位深信其存在的『戀愛』這個概念,其實是為了某個目的而捏造出來的東西。


    它存在的目的是為了折損各位的生產力。想想看吧,為了你們的動力來源『異性緣』,平常的你們到底付出了多少犧牲──為了融入團體之中,『配合大家』一起做自己根本不想做的事,先穩固自己的地位。然後保持距離與異性交流,鎖定對象。各位會在自己身上作沒有意義的裝飾,信奉名為品牌的宗教,就像一隻交配前的動物一樣對周圍展現自己。就算經過這些努力而獲得心上人的青睞,自我疏離還是不會結束。你們會絞盡腦汁想出千奇百怪的約會行程,假裝自己為無聊的電影而感動,配合對方的話題,隨時監視對方是否有劈腿的嫌疑──你們所謂的『戀愛』終究隻是這種束縛自己的枷鎖!


    為什麽各位會受到隻會讓自己痛苦的『戀愛』吸引呢?這就是你們被洗腦的結果!而這種洗腦會分成兩種不同的手法,非常巧妙地進行。首先是各位天生就具有的性衝動。這是讓你們追求異性的強烈原因。雖然人們一直以來都認為這種衝動是為了繁殖,但是很明顯地,光是如此並不足以解釋這個戀愛社會的奇觀。而同時,透過遊樂園這類傳教設施,你們也會受到後天性的洗腦!這兩種作用相輔相成之下,人類就連對『戀愛』這個概念抱持懷疑都做不到了。


    這種陰謀究竟是出於誰的指使?聽過前麵的內容,各位應該已經知道人類全都因『戀愛』而受害。因此,我們理應認為有『人類以外』的生物在操控這一切。


    沒錯,我們正受到來自地球之外的智慧生命體侵略。人類隻不過是他們為了侵略地球而散布的物種!他們的最終目的是讓人類在地球上掌握霸權的同時改變環境,讓地球變成他們期望的樣子。


    既然知道了這個陰謀,我們到底該怎麽做?我們隻能眼睜睜地在一旁看著地球落入他們的手中嗎?不,絕非如此!我們可以透過放棄『戀愛』,來抵抗旁若無人的囂張侵略者!


    放棄戀愛吧!克服繁殖衝動吧!我們唯一做得到的抵抗,就是從世界上鏟除名為戀愛的禍害,然後讓人類靜靜地滅絕!


    現充爆炸吧!」


    領家的這聲吶喊響徹整座遊樂園,變成一陣回音。


    一開始以為有什麽活動的情侶似乎已經發現這和遊樂園完全無關,隻是我們擅自發起的行動,於是表情漸漸沉了下來。這也難怪。難得來到應該提供夢想給遊客的這個地方,卻要聽來路不明的團體批判自己的主張,對他們來說簡直就是一場災難。


    可是容易隨波逐流的他們忍不住覺得既然都看了就要看到最後,所以大部分的人都愣在原地靜靜地從頭聽到尾。雖然中途也有情侶說「好惡心」之類的話,移動到其他地方,可是光是可以在原本開心約會的他們心中植入這樣的憤怒,我們這次的行動也算是值得了。


    演說的時候,領家以外的成員都在周圍散布自備的大量傳單。文章還是跟往常一樣的激進言論,但為了配合遊樂園這個場合,插圖有稍作變化。內容大概是跟這座樂園的吉祥物很像的角色拿著角材對現充展現階級性憤怒,或是大象吉祥物的鼻子打結,成雙成對的猴子被一起丟進大鍋裏煮的樣子。


    可是想當然耳,體製方可不會允許我們繼續下去。附近穿著吉祥物布偶裝的人在領家的演說開始時不知所措,但是現在演說暫時停止,他就毅然決然地往她的方向衝過去了。


    可是領家完全臨危不亂。


    「看啊,我現在就把你們正要深陷其中的欺瞞攤在陽光底下!」


    說完,領家主動朝吉祥物跑過去,使出一記強勁的衝撞。吉祥物發出「嗯噗咻」這種吉祥物不該發出的聲音,領家則抓住他的布偶裝頭套,開始用力拉扯。布偶裝裏的人拚命抵抗,但是沒辦法使用手指的布偶裝抓力很弱,領家是壓倒性地有利。


    在旁邊看戲的情侶之中有女生發出「呀~!」的歡呼。這些腦袋空空的家夥根本不是來遊樂園體驗夢想,隻是想要尋求刺激罷了。這對遊樂園和我們來說都非常失禮。


    領家的搏鬥很順利,布偶裝的頭部與身體分離,讓裏麵的人汗水淋漓的脖子露了出來。幾個現充正拿手機不斷拍照。他們大概想要把照片貼上推特,趁機賺取轉推數吧。雖然我很不希望看到我們的運動被他們用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但這樣或許會有宣傳上的好處。


    還差一點就可以扯下頭套的時候,警衛終於來了。我們再怎麽樣也不能在這裏跟警衛對決,所以一看到他們現身,我們就馬上開始撤退了。


    ○


    就這樣,我們在遊樂園內的計畫有了一個順利的開始。


    「各位做得很好!在這個不切實際的氣氛中,我想我們已經貫徹自己的理念,把無情地摧毀幻想的英姿展現給所有人看。」


    領家一邊解除武裝,一邊這麽慰勞每一名社員。


    「大師的演說讓我非常感動!就算是在這種不同於以往的地方,您的演說還是跟往常一樣──不,甚至比往常更了不起,大師那強韌的精神讓我很是敬佩!」


    天沼這麽說著,用雙手抓住領家的手,用力揮舞。領家就跟平常一樣,雖然有點困惑,卻還是溫柔地對她微笑,把另一隻手輕放在她頭上說道:


    「現在就感動還太早了。在我們今天的行動之中,這隻不過是序章。好了,轉換一下心情,準備開始下一步計畫吧!」


    演說完之後,接下來要調查其影響力。解除安全帽等武裝的我們以六個好朋友的身分,若無其事地回到剛才進行演說的地方,開始調查現狀。


    我們來到現場,發現我們曾經存在的痕跡已經幾乎都被消除完畢。我們離去時任意撒出的傳單已經全數遭到收回,情侶和現充小團體也對十五分鍾前在這裏發生的事件渾然不知,帶著悠閑的表情享受著非日常的世界。


    可是隻要仔細觀察,還是可以看到我們所留下的傷痕。首先是多得異常的警衛。基於主題樂園的性質,園方應該會避免在公共區域配置太多警衛,但現在的密度卻高到令人有點在意的程度。警衛頻繁地用對講機聯絡的舉動似乎也助長了這股異樣感。


    而且,剛才領家攻擊過的吉祥物雖然乍看之下已經恢複原狀,正在用可愛的動作歡迎遊客,卻會時不時調整頭罩的位置,確認頭罩是否有戴好,這也就表示剛才的攻擊對他造成了很大的震撼。


    就算傳單已經被收回,遊客之中應該還有人持有。更重要的是,我們對這個設施和遊客帶來的心理衝擊應該會成為強烈的回憶,殘留在他們的腦海裏吧。


    「警衛果然很多。如果繼續采取像剛才一樣引人注目的行動,很有可能會被逮到。」


    領家看著園區導覽手冊,裝成正在思考要去哪個遊樂設施,用冷靜的語調這麽說。


    園方不可能放任我們繼續在園內擅自行動。他們最不願意看到的情況應該是主題樂園的氣氛遭到破壞吧。他們肯定會想盡辦法抓住我們。


    「可是我們當然不會乖乖地坐以待斃。」


    領家這麽說完,用力打開園區導覽手冊上的地圖給大家看。


    「我們就扮演成來這裏玩的普通現充,邊探索園內,邊尋找關於大性欲讚會的線索!」


    雖然大致上的方針已經決定朝這個方向……最後的階段卻出現了一個問題。


    「這個遊樂設施很可疑。室內那麽陰暗,肯定有什麽。」、「這個遊樂設施像是兒童取向,但會不會是掩人耳目的手段?」、「這個像火車的東西不管怎麽想都很可疑……」、「這個速度好像很快!軌道途中最適合隱藏什麽重要的據點了。」


    所有人的意見出現分歧,一直無法決定要去哪裏。雖然大家看起來好像隻是提出自己想去的地方,但事實並非如此。他們都把反戀愛的理念放在第一順位,單純是為了尋找大性欲讚會的線索,才會提出這些經過深思熟慮的好主意。希望如此。


    就連領家……


    「你……你們看,咖啡杯應該還不錯吧……」


    都不安地說著這種話。她並不是因為害怕刺激的遊樂設施才猶豫不前,一定是因為從咖啡杯之中感覺到某種大性欲讚會的氣息。


    結果我們放棄統籌大家的意見,決定分頭行動。這種地方很像是我們的作風,不過卻可以有效率地調查到全範圍,確實有很大的好處。


    話雖如此,要是六個人都單獨行動,我們好不容易以「團體」的形式偽裝成現充的保護作用就會失去意義。因此,我們決定兩人一組,分成三組來執行作戰。


    首先我跟西堀一起行動。


    「高砂啊……」


    西堀的口氣明顯很失望,但不需要太在意。大概是因為女生之間聊天比較不用拘束之類的理由吧。她應該沒有想要在陰暗的遊樂設施裏假裝害怕來偷摸兩把之類的邪惡企圖。


    謹慎起見,我向她確認這一點時……


    「…………」


    西堀就別開眼神,陷入沉默。


    「那不重要,進去吧。」


    她就像是要岔開話題一樣這麽說道,用手指向一個小小的屋子。這是個以樂園主要吉祥物的女版角色為主題的遊樂設施,以展示為主。


    就連吉祥物都要成雙成對才甘心的現充社會實在令人反感。而且,就算湊齊一對公母,雌性也不會因為交配而懷孕的地方未免太不合理了。難道為了抑製繁殖,雄性有經過去勢嗎?話說回來,據說他們在園內同時存在於多個地點,跟這件事究竟有什麽關聯?如果他們不會進行繁殖,那肯定是透過體細胞進行複製。對了,如果是靠基因重組,讓他們從一開始就不具生殖能力的話,那就全都說得通了。如果生殖讓他們的種族獲得繁榮,最後對壓榨他們賺取龐大利益的支配者來說就可能成為顛覆現狀的威脅。所以園方才會利用複製技術將他們的血緣限製在一代,把會透過血脈相傳的形式累積下去的情報重


    新歸零。


    「高砂,你好惡。」


    我好像不小心把心裏想的事說出來了,西堀冷淡地對我這麽說道。我對身處苦境的吉祥物產生情感投射而累積在眼角的淚水一瞬間縮了回去。


    「……西堀,你喜歡這個吉祥物嗎?」


    我先清了清喉嚨再這麽問,她便很平淡地回答:


    「沒有啊。這裏可能會有據點吧,所以才要調查。」


    她一定是想要趁著跟我搭擋的時候把看起來很無聊的遊樂設施消化掉。反正最後總要有人來調查,我也不能抱怨。


    我們一走進小屋,就看到一個比園內更夢幻的空間。世界觀甚至有點瘋瘋癲癲的味道。


    「這是有在嗑藥的瘋子住的房間吧。」


    西堀一針見血地描述自己的感想,剛才在旁邊說「好可愛~」的女生就愣了一下,轉過頭來看她。


    「也許是吧。可是如果她會靠藥物逃避精神壓力,是因為源自於基因重組的荷爾蒙失調呢?」


    「原來如此……」


    我們兩個人都對原本的角色完全沒有興趣,所以忍不住開始自己加油添醋。來這裏展現「說吉祥物『好可愛~』的可愛自己」的女生露出尷尬的表情帶著男朋友離開了。


    「如果沒有生殖相關的衝動,她會跟男的吉祥物在一起就隻是為了工作。」


    「我想也是,他們雙方應該都對彼此沒有特別的興趣。還真是冷靜的關係。」


    「等一下,我開始有靈感了。」


    西堀說完,暫時閉上眼睛陷入沉思,然後點了個頭,開始敘述:


    「這個醜惡的世界把她生為一個討人歡心的機器。她一開始厭倦了跟自己一樣的大量複製品,度過沉溺於藥物的日子。她用覆蓋到手腕的手套遮住愈來愈多的割腕痕跡,但還是為了求得溫飽而每天對客人陪笑。醜惡的世界,低賤的自己。對身為複製品的自己無法抱持自信的她就連哀憐自身的遭遇都做不到。某一天,她因為一次偶然的機會,碰巧看見另一個複製品也會遮掩自己割腕的痕跡。主角很驚訝自己明明無法憐憫自己,卻會對她抱有同情。兩人漸漸愈靠愈近。透過互舔傷口,她們成功治愈了自己一個人無法痊愈的心,於是兩人的距離一天比一天更親密。取悅與自己有著相同麵孔的女人,對方也會讓自己更加歡愉,兩人陷入間接性的自慰行為而無法自拔……」


    加油添醋得太過火,根本已經變成別的角色了。


    後來西堀的腦中持續湧出後續的劇情,發誓總有一天要把這個獸人複製品的蕾絲邊故事畫成本子。


    而關於大性欲讚會的正題,則因為這種小屋裏根本沒有據點,所以我們就這麽白跑了一趟。


    ○


    過了一陣子,來到更換搭檔的時間,我接下來要跟瀨崎一起行動。雖然男人跟男人一起逛遊樂園有點奇怪,但設定上好像是兩對情侶出來約會,兩個女生卻結伴離開,所以隻剩下男方兩個人。


    「好了,我們走吧。」


    瀨崎這麽說完,輕鬆愉快地邁出步伐。


    「呃,我們要去哪裏?大性欲讚會可能建立據點的地方是……」


    我低頭看著打開的地圖這麽說……


    「就去每個遊樂園都有的旋轉木馬吧。不用看地圖了,這裏可是我的主場呢。」


    瀨崎就這麽說著,用堅定的腳步向前走去。他說自己經常來這裏,幾乎都記得哪裏有什麽設施。如果在沒有任何主觀的情況下,一般人可能會以為他跟女朋友來過好幾次,或是每換一任女朋友都會來這裏約會,所以才這麽習慣;不過對很熟悉他這個人的我來說,大概可以想像得到理由。


    跟他走在一起,就很容易吸引路人的視線,讓我覺得很不自在。隻有女生的小團體開始很明顯地交頭接耳,和男朋友一起來的女方也會若無其事地偷瞄瀨崎。不習慣受人矚目的我覺得渾身不對勁,瀨崎卻一點也不在意,繼續默默地走著。而他的視線則是投射在跟父母一起來遊樂園盡情玩樂的少女身上。


    「對她們來說,這裏是很特別的地方。有很多孩子一年隻會來遊樂園一次。是幾乎可以比得上聖誕節和生日,一年之中最重要的日子之一──全心全意享受其中樂趣的少女看起來真的很耀眼。」


    他用開朗的表情開始講解,真的就跟我料想的一樣。雖然我有點無法恭維,但一想到這是拯救他免於犯罪的少數方法之一,我就不忍苛責了。


    「可是,為什麽是旋轉木馬?咖啡杯也很受小女生歡迎吧。開心地玩小型賽車的女孩子不也很好嗎?」


    「……這個嘛,或許沒錯。隻是隨意選的啦,我接下來可能會去那些地方。」


    以瀨崎來說,這個回答似乎不太乾脆。我雖然覺得有點奇怪,還是繼續跟著瀨崎走。


    瀨崎完全沒有猶豫,帶著我抵達目的地。裝飾華麗的旋轉木馬果然吸引了許多少女,她們都在白馬上綻放著笑容。


    我姑且觀察了一下四周,檢查是否有關於大性欲讚會的線索,但這種開放式的遊樂設施根本不可能隱藏東西,所以我什麽也沒有找到。


    「嗯~這裏果然也沒有。還有時間,要去下一個地方嗎?咖啡杯之類的地方也行。」


    我對瀨崎這麽說,他卻用十分認真的眼神看著少女們,對我的提議隻是心不在焉地回以「喔,嗯……」的回應。


    瀨崎麵對少女的時候總是很認真,但我很少看到他這麽集中精神。這是為什麽呢?我開始試著思考旋轉木馬吸引他的理由。


    木馬──上下移動──少女──我想起這些詞匯,馬上停止思考。如果把這三個詞匯組合成一個答案,別說是得分了,反而會遭到逮捕。


    「瀨崎……這實在是不太妙吧……」


    「什麽不太妙?她們的臉頰會泛紅,單純是因為來遊樂園很興奮而已。能從中找出其他的理由也太奇怪了吧?這跟健身騎馬機和直立單杠一點關係都沒有喔。」


    他用超快的語速這麽說也完全沒有說服力。


    我原以為光是在一旁觀看應該沒有關係……但看來似乎有必要進一步加強對他的戒備。


    ○


    我硬拖著時間到了也不願意離開的瀨崎,來到指定的地點。這麽做的目的是靠多次更換搭檔來減弱工作人員的印象,並且導入新的看法。


    我接下來的搭檔是神明學姊。和她走在一起時會有種跟西堀和瀨崎搭檔時不太一樣的緊張感。雖然沒有什麽非做不可的事,我卻莫名地感到手汗直冒。


    「我們感覺好像在約會喔。」


    神明學姊走在我身邊,小聲地笑著這麽說。如果我不具備堅強的反戀愛精神,這句話一定會讓我誤會。這樣的模式完全就是會讓我暫時過上一段飄飄然的日子然後告白,結果被一句「抱歉……是我讓你誤會了」拒絕,可是因為她希望可以繼續當朋友,所以我努力像以前一樣跟她相處,而她的態度也真的像是根本沒有告白這回事一樣,但我卻無法舍棄曾說出口的感情,悶悶不樂地看著比我大一屆的她畢業,帶著強烈的失落感目送她離開。但是現在的我沒有這個問題。


    「……學姊的偽裝很完美。這樣一來,他……他們也不會發現我們就是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了。」


    雖然有點吃螺絲,我還是順利回應她了。神明學姊看著這樣的我,溫柔地笑著說「其實我有個想去的地方……」,然後拿出印著園區地圖的導覽手冊。


    她帶我來到的地方是一個鋪著小型火車軌道的遊樂設施。這裏的蒸汽火車是普通火車的一半還要大一點,後麵連接著小小的車廂。


    「這個遊樂設施會繞行的範圍還不小,應該很適合隱藏什麽東西。」


    雖然她這麽說著找理由,但她的眼神很明顯正在閃閃發光。我不發一語,跟著她一起排到隊伍的最後方。


    過了一陣子終於輪到我們搭乘,於是我們兩個人並肩而坐。距離有點近。有股很香的味道飄過來,讓我覺得坐立難安。可是我身旁的神明學姊已經完全忘記我的存在了。


    火車終於開始行駛。規模雖小,但我沒搭過蒸汽火車的經驗,所以忍不住有點興奮。


    「……話說回來,既然有這麽好的火車,為什麽不乾脆做成可以在園內通行的交通工具呢?不要隻是像這樣繞圈圈,而是蓋幾個車站。」


    我沒有多想就這麽說,但神明學姊卻異常地感興趣。


    「高砂學弟,那是因為呀……」


    她開始對我進行漫長的解說。簡單來說就是因為建造這座軌道的當時,法律規定就算是在私有地內行駛,建造兩座以上的車站就要辦手續,所以園方不想要做這種麻煩事。


    「然後呀,接下來才是最有趣的地方,這個地方鐵道法的背景是……」


    她的話題好像還很長。我已經快要跟不上內容了,隻好插嘴轉移話題:


    「學姊真的好清楚喔。這是你第幾次坐這輛火車了?」


    聽到我的問題,她稍微愣了一下才回答:


    「……這是第三次了。」


    一般人這個時候應該會覺得她是跟家人、朋友,或是以前交往過的男朋友一起來過。之前坐過兩次,而這是第三次,這麽想才正常。可是我聽到這個數字的瞬間,就想到了一個必須確認的問題。


    「請問學姊是第幾次來這座遊樂園?」


    「…………」


    我們陷入漫長的沉默。神明學姊說著「哇~那裏有人耶!」之類的話,想要用普通遊客的反應模糊焦點,卻反而讓我的懷疑變得更加強烈。


    「學姊你該不會……明明是第一次來,今天就坐了三次吧……?」


    「……………………」


    我懷疑──她跟每一個搭檔都假裝成自己是第一次來的樣子,然後跑來搭乘這輛火車。她的沉默肯定了這個可能性。


    「呃……你想想看嘛,這個遊樂園這麽大,一次又沒辦法全部看完。」


    「是嗎……」


    這件事讓我清楚理解,神明學姊雖然乍看之下像是正常人,但果然還是一個有點問題的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社員。


    ○


    接下來輪到天沼了。天沼和其他人在一起的時候很有禮貌,但發生了一些事之後,她隻有在和我獨處的時候會轉換成隨興的態度。


    「學長,我們接下來去這裏吧。」


    這麽說著的天沼提議的地方,是很多人都說速度相當快的雲霄飛車。


    「這個設施跟我們的目的有什麽關聯嗎?」


    我這麽說,她就乾脆地回答:


    「當然沒有了。我隻是想坐而已。」


    她的發言太過直白,我身為一個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資深社員,實在是不能不表示反對。


    「我說你啊,這是革命運動的一環,我們可不是來玩的。」


    「哎呦~不要這麽嚴肅嘛。」


    天沼這麽說完,就把我的話當作耳邊風,開心地往自己想去的遊樂設施前進。無奈的我隻好跟著她一起走。


    「你跟我獨處的時候真的是判若兩人耶。如果你跟對待其他人一樣對待我,我或許就可以跟難得一見的好學妹一起在遊樂園開心玩了……」


    我這麽抱怨,天沼就轉過頭來開心地笑了。


    「像這樣相處起來沒有隔閡的學妹比較難得一見吧?學長接下來的灰色後半生就要靠高中時有個學妹隻對自己態度直率的回憶過活了。」


    「別給我說些討人厭的預言,聽起來有點真實耶……」


    公司的年輕女生隻會跟我說關於工作的事,我隻要稍微多說什麽就有可能被認定為性騷擾,所以我今天也一成不變地默默工作著,然後回到家一個人寂寞地喝著啤酒看綜藝節目,在無意間回想起關於天沼的事──這樣的畫麵在我腦海裏浮現。


    我們說著這些無聊的話時就抵達目的地了。這裏畢竟是滿受歡迎的遊樂設施,排隊的人相當多。


    「我到附近調查看看,你自己去玩吧。」


    我這麽提議,她就馬上出聲反對。


    「咦~我們一起坐嘛!」


    「我不是來玩的,多少也要做好工作才行。」


    「滿口工作工作……工作跟我到底哪一個比較重要!」


    「當然是工作。好了,你自己去玩吧。」


    我丟下這句話,正要離去的時候,天沼冷笑著說道:


    「學長……你該不會是怕了吧?」


    「並沒有。」


    我馬上否認,可是天沼臉上的笑意愈來愈濃。


    「學長就是有這種可愛的地方。沒關係啦~我自己去玩好了。學長就一個人坐在那裏寂寞地吃吉拿棒吧。」


    被她挑釁到這種地步,身為學長的我也隻好坐了。我沉默地排到天沼身邊。看到我的反應,天沼笑容滿麵地摟住我的手臂。


    「你真的很好對付耶~」


    「吵死了,放開我。別人會誤以為我們是現充。」


    「那不是正好嗎?這叫作偽裝啦~」


    結果她就這麽挽著我的手混入情侶之中排隊。輪到我們時,我們肩並肩坐上雲霄飛車,天沼一下子綻放笑容。


    「你很喜歡坐這種東西嗎……?」


    「人生就是講求速度感嘛。學長,你的聲音在發抖喔。」


    列車終於開始行駛。我為了轉移注意力,開始向天沼搭話:


    「既然大性欲讚會可能在幕後操控……你會不會知道些什麽?」


    我問道,她就用不高興我破壞氣氛的眼神瞪了我一眼並噘起嘴,但還是認真回答我:


    「畢竟我的位置距離核心有點遠……所以我不知道本部大概都在做些什麽……應該說這個組織的結構本身就很注重機密性。基本上每個人都隻知道自己份內的工作。感覺就像是個完全不信任成員的人創立的組織。」


    「原來如此……還真是棘手。」


    不過,這一點我大概預料得到。明明是這麽大規模的組織,情報卻幾乎沒有泄漏,光是靠成員的訓練根本不可能做到。


    「不過,雖然頂多隻有傳聞,但我確實聽說過組織和這類遊樂園有關係。可是也隻是在聊天中提到,覺得如果是真的就可以來玩,很羨慕而已。」


    「原來如此,可是就算隻是傳聞……」


    我話還沒有說完,列車就停下來了。


    「學長,你最好把嘴巴閉上,免得咬到舌頭喔~」


    天沼這麽建議我的同時,漫長的墜落開始了──


    ○


    「真的很好玩耶~學長的眼睛閉得超用力,還緊握著安全杆。我們再來去坐別的啦~」


    天沼開朗地笑著,描述我在乘坐雲霄飛車時的狀態。她依舊挽著我的手臂,但我已經沒有力氣反抗了。


    「麵對危險的時候會緊張才是人類的本能。我們反而應該批判在那種情況下還沒有任何危機感的『文明性』……」


    「你也太努力辯解了吧,學長。啊~笑死我了。」


    我知道自己不管說什麽都會被她嘲笑,於是閉上嘴巴。結果天沼用力摟緊我的手臂,更靠近我。


    我筋疲力盡地走向集合地點,發現其他的成員都已經到齊了。我和天沼到場的時候,領家大聲斥責道「太慢了!」,然後狠狠瞪著我們挽在一起的手臂。


    「大師,真是抱歉!高砂學長因為搭乘遊樂設施而身體不適……都怪


    我出的主意。」


    天沼的態度瞬間轉變,這麽說道。不過,她依然挽著我的手。


    「既然是那樣就算了……話說回來,你們差不多可以解除現充的偽裝了吧?」


    因為這句話,天沼馬上放開了我。我不知道該拿她在我手上留下的餘溫怎麽辦,隻好隨意甩了甩手。


    「我誠心感謝大師的寬恕!好了,學長也是!」


    我順從天沼的催促,一起低頭道歉,但不知道為什麽,領家比剛才更不高興,用火冒三丈的眼神瞪著我。


    「看來有社員因為來到遊樂園就鬆懈下來……我就不說是誰了。」


    從她的視線就可以清楚知道她暗指的人是誰。我很想反駁,說自己並沒有在玩樂,但是這個時候回嘴的話可能會讓她更不高興,所以我默不作聲地別開眼神。


    這是最後一次換組了。我這次的搭檔是領家。


    「…………」


    「…………」


    因為發生了剛才的事情,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而且她也一句話都不說,於是我們陷入一陣沉默。


    其他的成員都決定好目的地並開始移動,我和領家卻還是無法正眼看著對方,遲遲沒有下一步的動作。


    可是我們總不能一直呆站在這裏。我努力把目光轉移到領家身上,小聲問道:


    「……你有什麽想去的地方嗎?」


    對此,領家用更小的聲音簡短地回答:


    「……沒有。」


    對話又中斷了。為了防止事情又回到原點,我提出一個暫時性的方案:


    「那不管怎麽樣……先到處繞繞吧。一直待在這裏也不是辦法。」


    我說完,她就不置可否地稍微縮短我們原本的距離。我開始移動,領家便配合我的速度,在斜後方跟著我走。


    「…………」


    「…………」


    我們平常在社辦的時候都可以正常交談,但不知道為什麽,像這樣一起度過假日時,我就完全不知道該跟她聊些什麽了。我絞盡腦汁尋找話題,卻想不到任何有用的關鍵字。


    我束手無策,隻好報告自己今天遇到的事。雖然是跟工作有關的話題,但或許可以打開她的話匣子。


    「啊,是那座雲霄飛車。我剛才就是跟天沼一起去那裏視察……」


    我說完,領家就沉默了一下,用帶刺的語氣回應:


    「你好像玩得挺開心的嘛。還挽著手,看起來就像是真的情侶一樣。」


    「那隻是一種偽裝啦,為了讓別人以為我們是情侶的……」


    我這麽反駁,她就用幾乎快要聽不見的極小音量說道:


    「……既然這樣……現在就不用偽裝嗎?」


    我一時之間聽不懂她在說什麽,當我漸漸理解她話中的意思時,明明什麽都還沒有做,我的腦袋卻開始發熱。我轉頭看向斜後方的領家,她的臉雖然沒有麵對我,但從她漲紅的耳朵,我可以料想到她大概的樣子。


    這是為了偽裝──我在腦中重複默念這個句子好幾次,然後稍微後退到領家身邊,牽起她的手。


    「你說得的確沒錯。如果我們像剛才一樣保持尷尬的距離,搞不好會吸引不好的注目。你真不愧是議長,連這種小地方都會注意到。」


    我為了掩飾自己的害羞,吐出這一長串台詞。如果是平常的話,領家應該會順勢說出「你終於懂了。我們這種冷酷的行動派革命家就是要為了作戰而不惜假裝成情侶」之類的話……


    「…………」


    但領家卻紅著臉低下頭,什麽也沒說。不過她並沒有甩開我的手,反而稍微靠了過來。


    她的反應讓我更加害羞,腦漿都快要沸騰了。


    就在這個時間點,我們撞見了意想不到的人物。


    「哎呀,領家學妹……連高砂學弟也在。」


    是學生會長──宮前。雖然周圍有團體客跟情侶,但並沒有看似與她同行的人影。


    領家瞬間切換模式,用跟平常一樣沒有破綻的態度應對她。


    「宮前學姊!沒想到可以在這種地方遇見你……」


    領家假裝高興地這麽說,宮前也露出燦爛的笑容。


    「兩位今天是來約會的嗎?你們感情這麽好,真令人羨慕。」


    宮前看了一眼我們牽起的手,這麽說道。領家馬上回答:


    「不……不是的。我們是跟其他的風紀委員一起來……可是,現在剛好分頭行動。」


    她害羞的演技十分精湛,看起來就像是真的很不好意思一樣。領家接著向宮前問道:


    「學姊今天是跟誰一起來呢?」


    「啊,不,我是……那個……」宮前暫時對這個問題支支吾吾,然後才小聲回答:「我今天是一個人來。」


    「啊……」


    這個答案讓現場氣氛瞬間凍結。領家真不該不小心喊出那個「啊」的。


    可是身為社交強者的宮前馬上說出了一個理由:


    「我非常喜歡這座遊樂園,所以有買年票。就算隻有一個人,我也常常自己來玩。」


    隨後,她試圖緩和氣氛,馬上開朗地這麽提議:


    「對了,兩位已經去過這個遊樂設施了嗎?雖然不太起眼,但聽說其實滿受好評的。」


    三個人一起玩了她推薦的遊樂設施之後,我們和宮前道別。


    領家盯著她離去的背影,這麽說道:


    「太可疑了。那種極盡現充之能事的家夥竟然會一個人來這種地方……」


    「不,那種人應該也是存在的吧,隻是單純喜歡玩遊樂設施之類的。」


    「那根本就是非現充的遊樂園宅!如果真是如此,她看到我們……那個……牽著手的時候,怎麽有辦法那麽乾脆地接受?她看到濃情密意的情侶怎麽有辦法表現得那麽開朗?」


    領家自己這麽說,自個兒臉紅了起來。就連我都被影響得腦袋發熱。


    「她可能隻是沒有表現在臉上,其實非常嫉妒也說不定。」


    「不,比起這個……認為大性欲讚會真的有在這裏成立什麽設施比較合理吧?」


    我們正在討論的時候,宮前的背影已經愈來愈小,就快要消失了。


    領家咬緊牙關,然後抓住我的手。


    「我們追!那家夥的目的地就是連結大性欲讚會的線索!」


    ○


    因為以上的原因,我們兩個人開始跟蹤宮前……但她一開始看起來真的隻是在玩遊樂設施。可是從她的笑容中偶爾露出的認真表情看來,領家推測這可能就是她的某種職責。


    「這恐怕是基層會員應盡的其中一個義務吧。她應該是要共乘遊樂園的遊樂設施,藉此觀察情侶和現充團體的反應,讓總部根據這些情報來調整宣揚戀愛的策略。這種回饋製度是創造大規模穩定體係不可或缺的手法。」


    雖然我覺得她看起來比較像是有時候回神心想「我一個人在做什麽呀……」,很悲哀地反省自己,領家卻堅持不認同這樣的觀點。


    我們追著走向下一個目的地的宮前。靠得太近會被她察覺,但離太遠又有可能會跟丟。


    在這麽緊迫的跟蹤過程中,我們遇上了意料之外的障礙。


    「不好意思~可以請你們幫忙拍張照嗎?」


    路人笑咪咪地來拜托我們拍照。我們非現充本來就很容易被叫去拍照。這是因為我們經常一個人看起來很閑地走在路上,又長得一張人畜無害的臉,所以很好拜托。我已經不記得自己半路上被現充叫去幫忙拍照幾次了。雖然我每次都會有一股想要把他們的數位相機或手機摔爛的衝動,但我這種沒有膽量的非現充總是笑笑地說「啊,可以


    啊~」,然後唯唯諾諾地替他們拍照。被問路也一樣。不知為何,就連外國觀光客都會特地找上我,我大概散發著一種人類共通的「好像很閑」感吧。


    就算男女走在一起,似乎也無法掩蓋我們這種深植在體內的性質。附近有無數組情侶和團體,他們卻特別選中我們,恐怕就是受到這一點的影響。


    可是現在實在不是慢慢幫人拍照的時候。我們應該勇敢說出「我們正在趕時間……」這種平常不敢說的話,趕快離開。


    為了說出拒絕的話,我深吸一口氣──可是在我開口以前,一旁的領家就先回應了:


    「啊,可以啊~」


    拜托我們的路人很高興地把數位相機交給我們。我用隻有領家聽得到的極小音量責備她的回應:


    「喂,你在幹麽啦!現在不是幫人拍家庭照的時候吧!」


    「我不知道……我自己也不知道。他們跟我說話的瞬間,我就進入『幫忙拍照的非現充』模式……一回神就不小心笑著答應他們了……」


    她當非現充太長一段時間,已經完全養成習慣了。真不愧是我們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議長領家薰,但現在根本不是值得讚賞的狀況。


    可是既然已經答應對方了,我們也不能就這樣直接走人。領家聽對方簡單說明相機的使用方式,請站得太遠的小孩子稍微靠近一點,邊說「來,笑一個」邊按下快門。她那行雲流水般的動作十分優美,就連幫他人拍照的資曆如此豐富的我都不禁讚歎,可是這種優點根本不會得到社會大眾的重視。


    領家把相機歸還,請對方確認照片之後,我們就快步往宮前離開的方向走去。可是就算有領家那熟練的拍照技巧,浪費掉的時間依然很多,我們已經遍尋不著宮前的身影了。


    「這是我的責任……深植在我體內的非現充自卑感阻礙了我們……」


    領家很坦然地承認了自己的錯誤,沮喪地垂下頭。


    「喂,現在放棄還太早了,你看那邊……」我指向遊樂設施建築物的工作人員專用出入口。「那扇門是不是有點打開?」


    領家眯起眼睛看過去,吞了一口口水。


    「真的……」


    我和領家靜靜地環顧前後左右,確認附近沒有工作人員或警衛。接著我們靠近那扇門,握住門把稍微移動看看。


    「……是開的。」


    領家這麽說完,緩緩打開了門。從內側投射出來的光線漸漸變粗。


    「要進去嗎?」


    我問道,領家稍微猶豫了一下,然後反問我:


    「高砂……你覺得如何?」


    正常來想,這裏是大性欲讚會的設施的可能性極低。那樣的話,就算我們闖進去被發現,頂多就是挨罵而已。


    相反地,如果這裏真的是跟大性欲讚會有關的地方,被逮到的話就麻煩了。我們可能會接受某種調查,麵臨不得不交出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相關情報的危險。不過要是我們成功,應該就可以接近推動戀愛至上主義的萬惡根源,把極為重要的情報帶回去。


    「雖然風險很高……但這是不可多得的好機會。我想去。」


    我說完,領家便深深點了點頭。


    「我的意見也跟你一樣。走吧。」


    打開隻夠一個人通過的縫隙,我們從門口溜進建築物內。內部和莊嚴又古典的外觀完全不同,是很人工的近代風裝潢。配置規律的日光燈、統一漆成奶油色的牆壁、油氈地麵,隻講求機能性的這個空間和裝飾過度的遊樂園有著完全相反的氣氛。可是如果隻需要漂亮的外觀,裏麵就算做成看得到骨架的空房應該也無所謂。


    「繼續前進吧。」


    領家在不發出腳步聲的情況下,慎重地緩緩前進。


    目前我們還感覺不到有人在的跡象。明明非常安靜,卻沒有像廢墟一樣的寂寥感。這一點讓人覺得很詭異。


    我們走了一小段路,來到一個走廊較寬的小型廣場。這裏放著白板和大型的螢幕、沙發,而且到處都張貼著紙。


    領家注意到其中一張印著地圖的紙,走了過去。


    「這是什麽東西?」


    地圖以這座遊樂園為中心,上麵還畫著將其分割成幾個區域的線。每個區域都有編號,地圖旁為每個號碼都繪製了某些對應的圖表。


    「看不懂……資訊太少了。」


    整體來說,這的地方出現的東西全都不足以說明什麽。光靠這些線索根本無法推測出什麽結論,可是把資訊限製在最低程度這個特徵,跟天沼所說的大性欲讚會的保密性質非常符合。這裏搞不好真的是……我心裏的期待愈來愈強烈。


    領家想要尋找更進一步的線索,伸手觸碰螢幕──這個瞬間,噗的噴氣聲響起。


    「……怎麽了?剛才有顯示什麽類似警告的東西,可是我看不太懂。」


    「應該是上鎖了吧。去找別的線索吧。」


    雖然我們這麽不以為意……過了三十秒後,卻有警報聲響徹屋內,讓我們發覺到事情的嚴重性。


    「糟糕了,快逃!」


    我們馬上往剛才進來的方向拔腿就跑。可是應該是從路上某個房間走出來的男性工作人員已經正在往我們這裏前進了。


    既然這裏不行,我們隻好往反方向逃走了。我們轉過頭,卻發現反方向也有追兵。


    已經無路可逃──既然這樣,隻好想辦法蒙混過關了。


    「領家,就用那個作戰吧。」


    我提議道,但她似乎沒有頭緒。


    「那個作戰……你是指什麽?……糟糕,他們要來了!」


    我硬拉著麵色蒼白的領家,讓她坐到沙發上。我也坐到她身旁,把她的身體摟到身邊。


    「你……你要做什麽……!」


    沒時間猶豫了。我把手伸到她的頭部後方,把手指滑進她柔順的發絲之間,讓她的臉靠近我的臉。


    「嗯!」


    領家緊閉上眼。她的纖長睫毛瞬間往上豎起,臉頰染上紅暈。她的嘴唇一開始是噘起的,但過了一陣子,她脖子的力道漸漸變輕,嘴唇同時緩緩放鬆,看起來是水嫩的鮮紅色。


    腳步聲快速接近,然後停止。


    「你們在這裏做什麽!啊……」


    工作人員靠近我們,但是一看到我們的模樣便停下腳步。從別的方向過來的另一個人也同樣啞口無言。


    我們沉默著整理亂掉的服裝儀容,然後站起來,低下頭假裝害羞的樣子。領家連耳朵都一片通紅了。


    「不好意思……這裏是禁止進入的。」


    麵對不知為何改用敬語說話的工作人員,我回應:


    「呃,因為我們想找個可以獨處的地方,所以就……」


    我這麽說完,他們兩個人就帶著苦笑對看了一下。這種時候最重要的一點是──絕對不可以道歉。我們非現充就算麵對自己並沒有錯的情況,也會下意識地道歉。雖然我們會宣稱這是一種處世之道,但事實上隻是對自己沒有自信,而事情也很少會因為道歉而好轉;另一方麵,現充就算麵對自己明顯有錯的情況也鮮少道歉。要在這個像破銅爛鐵拚湊起來的社會中生存,這種毫無根據的自信是非常重要的。每個人在青春時代都會做出一兩件荒唐事──我的目的是讓對方產生這種錯覺。藉著這種手法,就算是這麽自我中心的犯罪也可以被當成「年少輕狂」,讓我們找出一線生機。而且隻要扮演成可以毫無罪惡感地幹出這種事的離譜年輕人,就可以讓對方抱有「跟這種人溝通太麻煩了」的感覺。


    「這種事情要去賓館做吧~」


    大叔年紀的工作人員笑著這麽說。聽到這句話,年輕的工作人員發出乾笑。我聽了


    也露出苦笑,而領家低著頭的臉變得更紅了。大叔看到領家的反應,大聲笑了出來。


    我們贏定了。這種大叔世代的「帶有輕微黃腔的玩笑」會讓本人陷入一種「自己講話很風趣」的自我陶醉之中。年輕工作人員也因為「年齡」這個社會上非常重視的階級而不得不對大叔陪笑,使得氣氛在表麵上變得十分和諧。而領家的臉紅反應有著決定性的影響。逗得年輕女孩有點害羞是大叔最大的樂趣,他現在的心情肯定好得不得了。


    因為有領家的好表現,我們隻受到一些輕微的警告,就順利脫身了。


    「得救了,都是因為有你的好演技,事情才能進展得那麽順利。」


    我和領家兩個人走在路上時,我這麽道謝。可是她沒有抬起頭,隻是安靜地走在我身旁。她的臉直到現在還是一片通紅。


    ○


    抵達集合地點時,除了我們以外的成員都已經到齊了。


    「抱歉,我又遲到了。」


    我這麽向大家道歉。領家的臉還有點紅,一直低著頭,無法像平常一樣發揮領導能力。


    所以我這個最資深社員隻好代為指揮,先領著大家去吃稍晚的午餐。


    所有人圍著餐桌,機械式地把明明很貴卻不怎麽好吃的餐點送進嘴裏時,這幅景象和殘留在我腦中的記憶碎片連結了起來,讓我封印起來的回憶又再次複蘇。我心想不妙,正要用其他的思緒塞滿腦袋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人隻要活動就會餓。不管是一個人寂寞地逛遊樂園,還是大家一起快樂地創造一輩子的回憶,都一樣會餓。事前就知道園內的餐點很貴的我在入園前便前往便利商店買好便當,帶進園內。過了中午,肚子開始餓的我決定移動到人煙稀少的地方吃午餐。我在沒人經過的小路深處坐著吃便當的時候,有工作人員不知道從哪裏走出來了。「我們這裏是主題樂園,禁帶外食喔……」這名女工作人員微笑著勸導吃便當的我。我因為羞恥而渾身發熱,說了一句「啊,不好意思……」,就把便當收進塑膠袋裏,跑離現場。然後,為了抒發對遊樂園經營者的強烈憤怒,我在腦內妄想著這裏被恐怖分子攻擊的樣子,卻又為了解決難以忍受的饑餓而前往原本不打算去的餐廳。雖然已經過了人潮最多的尖峰時段,這裏依舊擠滿了人。我在人群裏望向上方掛著的菜單──好貴。那價格是會讓國中生嚇到眼珠子迸出來的一大筆錢。如果扣除回程的電車車資,我收集函授課程的貼紙換來的魔鬼氈式錢包裏就沒剩多少錢了。走投無路的我隻好走進餐廳的廁所,在隔間裏大口大口地把剩下的便當吃完……


    我原本以為已經不剩的可恨記憶又增加了新的篇章,讓我再次差點大叫出來。實際上我真的稍微出聲了,大家的視線集中到我身上,所以我說「沒什麽啦,我不小心吃到骨頭了」來掩飾。


    「高砂,回憶那麽難受的話,就別勉強了……」


    西堀像是看穿了一切似的這麽關心我,但我笑著回應她:


    「不,沒事。我還可以。」


    「是嗎?那就好……」


    我努力安撫因為精神衝擊而翻攪的胃部,總算是把飯吃完了。但願我已經沒有其他封印的記憶……


    大家都吃完飯之後,領家依然發著呆。


    「對了,距離預定回家的時間還有一陣子……怎麽辦?」


    我這麽一問,大家就開始擅自提出自己的期望。


    「後半段分成男女兩組比較有效率。」、「我認為應該更專注在低年齡取向的遊樂設施。」、「其實我覺得園外的車輛基地也很可疑。」、「我還是覺得速度感是藏匿據點的決定性手法!」


    大家都在各出意見的時候,原本看起來魂不守舍的領家小聲地發言:


    「……摩天輪。」


    聽到議長這個提議,所有人陷入沉默。


    「原來如此,隻要坐上摩天輪,從高處往下望,說不定就可以得到什麽情報,你是這個打算吧。」


    我幫領家的意見說話,其他成員也都讚成了這個提議,於是我們決定去搭乘摩天輪。


    摩天輪──這是現充最重視的一項遊樂設施,也是我們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發動遊樂園粉碎抗爭時應該率先破壞的象徵。為什麽隻是旋轉著往高處移動的單純設施可以博得眾人喜愛呢?戀愛至上主義者真是令人難以理解。另外,現充對摩天輪的車廂有個非常失禮的誤會。那隻是機械結構上所需的裝置,絕對不是讓情侶發情的空間。竟然能在那種開放式的地點產生性興奮,簡直就是變態。


    可是就我們這次的目的而言,摩天輪是非常有效的觀察手段。以頂端的視野為其中一個賣點的這項遊樂設施幾乎都會建造得比其他設施更高。而且因為旋轉得慢,跟自由落體和雲霄飛車等設施比起來,可以仔細觀察的時間多了不少。


    「我有點在意這個建築物附近。可以請大家對這裏作重點式的觀察嗎?」


    我指著地圖,對領家以外的成員提到剛才潛入時發生的事。


    「大師,您的表現真是太傑出了!對了,您是怎麽逃離追兵的呢?」


    天沼帶著閃閃發光的眼神問道。我們不知道該怎麽說明,於是我決定隨便敷衍過去:


    「這個嘛,就是靠行動革命家的手腕啦。現充這種人,隨意應付一下就行了……哦,差不多快輪到我們了。」


    車廂是四人座。我們今天的人數是六個人,所以可以分成每三個人一組。


    終於輪到我們這群人搭乘了。排在前方的西堀、瀨崎、神明學姊、天沼走進了車廂。


    「奇怪,隻剩我們兩個人嗎……?」


    出乎預料,有四個人坐進車廂,我隻得跟另一個人單獨搭乘。對象當然是──領家。


    我稍微扶著有點搖搖晃晃的領家,讓她坐進車廂內。等到車門關閉時,外部的聲音突然變得不清不楚。我和領家在狹小的空間單獨相處。


    為了平衡重量,我們坐在兩張雙人椅的對角。我剛才明明還說了那麽多話,現在又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了。不知道為什麽,我也不敢跟她對上眼睛。


    車廂緩緩上升。地麵上的東西隨之愈來愈小。我望向前一個車廂,看到除了我和領家之外的四個人正在和樂融融地聊天著。他們熱鬧的聲音並沒有傳到我們這裏。寂靜之中,隻有我們兩個人的呼吸聲回響在空虛的車廂內。


    看著這幅景象,我的心裏有種異樣感。就算我的理性知道不可以,大腦還是擅自喚醒了當時的記憶──


    摩天輪。沒錯,那個時候的我也有坐摩天輪。國中時,我對戀愛還抱有憧憬。等到我交到女朋友的時候,也要跟她一起來坐摩天輪……我打算事先預習未來的狀況。當然了,看到國中生一個人來坐摩天輪,工作人員肯定覺得很怪異。可是當時的我一點也不在意這種事。我坐進車廂,車廂緩緩上升。雖然沒有其他人的車廂令人覺得有些寂寞,但我今天整天都是一個人遊玩,所以寂寞感並沒有那麽強烈。可以居高臨下地看著整座遊樂園,我反而有種勝過班上同學的感覺。在我現在眺望的地麵上,他們正在卑微地排著隊。那種現在回想起來會覺得意義不明的勝利感,讓我從吃著車站蕎麥麵時開始就一直悶悶不樂的心情得到了釋放。當時的我十分得意。我覺得現在的自己可以驕傲地麵對班上的同學。今天的我一個人在遊樂園玩,單獨行動讓我非常有效率地逛完每個地方,這是我在國中時代最後留下的美好回憶,我玩得很開心。我玩得很開心──我,玩得很開心。雖然有很多令人沮喪的事發生,但我還是搭乘了好幾項遊樂設施,盡情沉浸在遠離現實生活的這個虛構世界。我覺得「玩得很開心」這一個事實彷佛可以將今天發生的壞事全部掩蓋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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