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德·迪·泰拉公爵邸·公爵辦公室


    「索爾巴尼亞王家送來一封信。」


    臉色有些發青的艾莉卡將一封信遞到浩太眼前。上頭除了收件人以外什麽也沒寫,可以說得上樸實無華。浩太接過純白的信封,前後打量。信封沒什麽特別或奇怪的地方,真要說起來倒是給人「廉價」的感覺。浩太晃了晃它,疑惑地問道:


    「為什麽知道這是索爾巴尼亞王家來的?乍看之下隻是個普通白信封啊???」


    「封蠟呀。」


    「封蠟?」


    「纏繞在天秤上的蛇。那是索爾巴尼亞王家的紋章。」


    一聽之下,浩太看向封口處。原來如此,正如艾莉卡所說的一樣,封口的三角形上有塊紅色封蠟。那條纏在天秤上的蛇,眼睛對準了浩太。它仿佛在瞪視某種東西的模樣,令浩太不寒而栗,也帶來了少許突兀感。


    「將紋章用在封蠟上?紋章學不是我的專業,但封蠟和紋章一般不是會分開嗎?」


    「在他們那裏就是這麽做。畢竟是商業王國,說穿了隻要能證明自己是什麽人就行,所以一個已經夠了。他們認為多做也隻是浪費錢。」


    「這種想法可以說很合理吧,雖然我認為不能一概而論……順帶一提,這個紋章有特別的意義嗎?」


    「意思就是……自己像盯緊利益的蛇一樣,纏在做生意需要的天秤上。」


    「稱自己為『蛇』嗎?這還……」


    還真是個充滿偽惡感的紋章。至少,它不怎麽符合王家該有的形象。鷲或獅子一類的動物,比較像王家會用的紋章。


    「所以說,這毫無疑問是來自索爾巴尼亞王家的信。沒人會去偽造王家的紋章。」


    艾莉卡說著,一副「你就讀一下吧」的模樣。浩太點頭示意,拆開封蠟。做工精致的封蠟發出清脆的「啪哩」聲,落在房間的地板上,讓人覺得有些可惜。


    「上麵寫了什麽?」


    「我還沒有讀唷。」


    盡管信才剛拆開,艾莉卡仍舊一臉焦急地問道。浩太回以苦笑,目光落在信件上。他看了一會兒後,視線停在文中某處,接著揚起眉毛。艾莉卡敏銳地留意到他的動作。


    「寫了什麽?」


    「……」


    「喂,浩太?說話呀!不要默不坑聲嘛。」


    「艾莉卡小姐。」


    「怎麽?」


    「弗雷姆……應該說奧克納大陸,或者……總而言之,『這裏』的國王都是這樣嗎?」


    「『這樣』是指?」


    「應該說好相處呢,還是該說平易近人呢……這些話被聽到算大不敬嗎?」


    「不至於到大不敬就是了……這個嘛,好比說奧克納大陸南方有個叫德加斯的大陸。那邊有個統治全大陸的國家叫德加斯帝國,如果跟那裏的皇帝相比,這邊某種程度上來說作風自由的國王很多。」


    因為那裏嚴格到讓人窒息,艾莉卡表示。或許是被她的模樣引起了興趣吧,浩太開口問道:


    「我第一次聽說德加斯帝國這個國家,你討厭那裏嗎?」


    「跟喜歡討厭無關。如果借用你剛才說的,就是奧克納的君主比較好相處。之前借你的《漫遊奧克納大陸》上應該也有寫到,包含弗雷姆在內的奧克納各國,除了帕爾賽那邊境伯以外全都係出同源,過去同樣都是存在於『弗雷姆帝國』中的國家。想成各國都是向弗雷姆帝國這個房東租屋,應該雖不中亦不遠吧?」


    「所以過去是形式比較寬鬆的同盟關係,也就是聯合帝國?那麽弗雷姆王國也是?」


    「弗雷姆王國是房東的浪蕩子。」


    感覺就像經營租賃公寓失敗,隻剩自住的房屋吧。


    「與其到鄰街借調味料,不如找左鄰右舍比較簡單吧?當然,有時候也會因為太接近而生厭,但基本上就是這種感覺囉?語言也很相似。」


    「語言也是?」


    「瑪莉亞都說不一樣的語言對吧?就那個囉。那可是索爾巴尼亞語唷?」


    「……我本來還以為是方言。」


    「因為索爾巴尼亞是商業國家。為了跟各國交易,那種語言跟極端類似奧克納共通語的弗雷姆語相當親近。至於被險峻的洛拉山脈與積雪擋住,看起來就像被關在國土內,真要說起來算是??『內向』國家的羅連特,他們的語言就比較複雜一點了。那種語言啊,隻聽一次根本??不曉得他們在講什麽呢。」


    「順帶一問,你會講羅連特語嗎?」


    「羅連特語啊。稍微等我一下……呃……」


    艾莉卡吸了口氣。


    「喔?浩太啊,你適這做麽個啊?」


    「……啊?」


    「『唉呀,浩太。你在??這裏幹什麽呀?』的意思。用聽的很難懂,不過寫在紙上勉強還能理解,而且文法之類的也一樣。唉,畢竟本來是同一個帝國,所以文化、習慣、生活方式之類的都很接近。政治型態也很類似喔?」


    「你是說君主製嗎?」


    「德加斯也……唉,雖然那邊是帝國所以叫『皇帝』,但君主製這點是一樣的。我不是要說這個,而是要說弗雷姆帝國雖然是稱霸奧克納大陸全土的巨大帝國,卻沒有足以完全掌握這片廣大領土的力量。」


    「你的意思是,它不是個穩固的中央集權國家?」


    「頂多隻是房東而已。房客們可是很囂張的,甚至會嚴重到不繳『房租』呢。」


    「你說房租……是指繳納給弗雷姆帝國的稅金,也就是國稅?」


    「對呀。名義上姑且還是弗雷姆帝國的臣下,所以世代交替時各王都會來拉爾齊亞謁見皇帝。然後呢,得到皇帝『認可』的諸侯就會即位為王。但這隻是形式上……實際上根本不是這樣。不滿、不平、叛亂什麽都有,非常放肆。當時的皇帝大概很辛苦吧。」


    「講得像別人家的事一樣,那可是你家的祖先耶?」


    「那些沒見過麵的祖先連外人都不如。唉,總之就是這樣,各國家君王自作主張的風氣很強。雖然皇帝也無能為力就是了。就因為文化如此,所以各個王家底下的諸侯也差不多,子女都是看著父母背影長大的嘛。自家老大都不交稅金了,為什麽自己還要……有這種念頭的諸侯很多。所以就算是弗雷姆王國的貴族,肚子裏在想什麽我一樣不曉得唷?」


    「不繳國稅,也是叛亂的根源之一。而就我看來,泰拉的財政基礎也與國家無關……這『王國』到底是為何存在啊?」


    「防衛囉。國王讓各諸侯保全領地,或是分割王家直轄領給他們增加領地,相對地國家有事時,貴族則要提供兵力。」


    用負擔軍役換取保全領地。主從之間的互惠關係。


    「順帶一提,泰拉不用負擔軍役喔。」


    「我想也是。而且帳上沒出現過軍事費用。因為你是王姐?」


    「沒錯。所以這裏才會叫『地上樂土』。」


    軍費應該是筆相當沉重的負擔吧。如果光看那部分,確實算得上「樂土」。


    「你可別吐槽喔?」


    「嗯,我明白。」


    雖然「那部分」以外是地獄。正所謂外國的月亮比較圓。


    「話題扯遠了。所以呢?索爾巴尼亞王送信跟你說什麽?」


    剛剛說「好相處」,想必上頭寫了些非常難以想像的事吧——浩太對抱有這種念頭的艾莉卡說道:


    「……該怎麽講呢。」


    「別吊人胃口啦。」


    「會讓你嚇一跳喔?」


    「我有心理準備。」


    聽到艾莉卡這句話,浩太深吸一口氣。


    「那麽,總而言之


    呢……上頭寫著『來這裏喝杯茶吧』。」


    「……啊?」


    比想像中的還要「好相處」。


    ◇◆◇◆◇◆


    居民們的聲音響起。「便宜賣、便宜賣!」和「來喔,過來看看喔!」之類的聲音順著微風傳來,即使看不見人們的表情,也能從他們忙碌奔走的身影中看見滿滿的活力,讓人不禁嘴角勾勒出微笑。


    「真令人羨慕呢。」


    「羨慕什麽?」


    背後突然有人出聲,於是他轉頭看去。


    「對於閣下答應要求,在此先表達感謝之意,浩太·鬆代。謝謝你雖然邀請倉促卻依舊願意蒞臨。」


    推門進來這麽向浩太搭話的人,是位將銀灰色頭發向後梳齊、鼻梁挺拔的美男子。現在的他依舊十分英俊,年輕時想必是個名聲遠播的花花公子吧。


    「豈敢,有此機會謁見,實令在下無比光榮。」


    「用不著那麽拘謹。更何況,勉強你過來的是我方,真要說起來是我該道歉。」


    「不,在下沒有這個意思。」


    「別言不由衷了。消息已經傳過來囉?『隆德·迪·泰拉奇跡的立案者』、『亞美特的煉金術師』、『超乎常識的常識家』……啊,還有『惡魔』和『魔王』的別號是吧?」


    說著,來人冷哼了一聲。


    「有這種別號的你,怎可能如此謙虛。我可不想跟那種假麵具說話。我想談話的對象,是浩太·鬆代這個人。」


    麵對男子銳利的眼神,浩太聳了聳肩。


    「在下並未說謊。實際上,在下一直在等待謁見的機會……說得更精確一點,是一直想跟您談談,這點可是千真萬確唷?」


    說著,浩太的視線再度奔向窗外的風景。底下排隊等候的商船讓海洋顯得狹窄,陸地上則跟方才一樣,能看見許多人往來交錯。


    「在下希望,您能傳授讓此地發展得這麽興盛的秘方。」


    「喔?都已經讓泰拉發展到那種程度了,還不滿足嗎?」


    「當然。如果可以,在下可是希望能讓她發展到足以淩駕這裏……索爾巴尼亞王國首都索爾巴尼亞唷?」


    「……哼。」


    有意思,男子說道。


    索爾巴尼亞國王卡洛斯一世露出無畏的笑容。


    ◇◆◇◆◇◆


    「呀嗬————!好啦,鬆代先生!跟我一起來!呀嗬————!」


    「呀、呀嗬?」


    「太小聲了!有精神一點!一、二——哇————!」


    「——喂,諾艾兒小姐!危險!身體探出馬車可是很危險的!慢著,諾艾兒小姐!」


    從車窗探出身子的諾艾兒,身體因為壓過小石頭的馬車產生顛簸而摔向地麵,浩太趕緊將她抓住。


    「哇、哇——!你在摸哪裏啊!鬆代先生大色狼!」


    「現在是說這種話的時候嗎!等等,別亂動!會摔出去!真的會摔出去啦!」


    大概是車輪輾過小石頭一類的東西吧,馬車再度隨著聲響彈起。原先差點摔出窗外的諾艾兒,雖然幾乎整個人倒在浩太身上,但總算是讓身體回到了車內。同時,她立刻以仿佛會發出啪啪聲般的敏捷動作遠離浩太,接著含淚瞪向旅伴。


    「色狼!鬆代先生大色狼!」


    「……我可沒說自己想聽你道謝喔?話雖如此,但我倒是完全沒想過會被罵呢。」


    聽到精疲力竭的浩太深深歎息,諾艾兒這才突然像想起了什麽似地坐正,接著恭敬地低下頭。


    「確、確實如此。鬆代先生,非常感謝您在危急時刻救了我一命。」


    「咦?啊,嗯。呃,那麽我們回歸正??題——」


    「不過,這是兩回事!鬆代先生大色狼!」


    「——你到底想怎樣啊?」


    跌坐在馬車地板上的浩太再度深深歎息。他拍了拍褲子,坐到諾艾兒對麵的座位。


    「總而言之,諾艾兒小姐,你有點興奮過度了。不,我並不是要你別興奮,但請別做些危險的舉動。」


    見到浩太難得地瞪人,讓諾艾兒不由得端正坐姿,像個好孩子模範似地舉起手臂,很有精神地回答:


    「好、好的。我、我知道了。我諾艾兒·海希曼會安靜坐在馬車裏!連呼吸也停止!」


    「不,呼吸倒是沒什麽關係。」


    說著,他看見諾艾兒一雙眼睛仿佛在說「我現在非常興奮!」地閃閃發亮,於是心裏歎起了不知是今天第幾次的氣。


    「……呃,你那麽期待這趟『索爾巴尼亞』之旅嗎?」


    「嗯,那當——嗯——!嗯——嗯——!」


    「啊,可以說話沒關係。不過,危險的舉動就——」


    「——噗哈!好的!我知道了!所以說,索爾巴尼亞對吧!人家非常期待喔!我從沒離開過弗雷姆王國,沒想到第一次出國旅行就是索爾巴尼亞!真是太幸福了!」


    諾艾兒·海希曼再度踩在泰拉的大地上,已經是索爾巴尼亞王那封「請帖」送到浩太手邊五天後的事了。


    浩太的立場非常尷尬。盡管他是以「麻煩」的身分被趕到泰拉,更因此為泰拉發展竭盡所能,但名義上終究是「弗雷姆王國女王陛下」的客人,隻是旅行也就罷了,實在不能隨意和一國之君麵談。話雖如此,索爾巴尼亞的規模卻又太大,無法由艾莉卡做決定。他們詢問王城後,王城便派了意氣風發地表示「就由我!本人諾艾兒·海希曼帶您到索爾巴尼亞!」的諾艾兒來泰拉,做為回答。


    「……這真是太好了。不過好是好……」


    浩太沒好氣地看了諾艾兒一眼,言外之意就是「為什麽會找你來」。諾艾兒注意到他的目光,得意地挺起胸膛哼了一聲。


    「別看我這樣,我可是王城女官!」


    「……那又怎樣?」


    「所謂王城女官,可是在奧克納還算有點名氣的『才女』!不讓來曆不明的鬆代先生一個人前往索爾巴尼亞而讓我這個『才女』跟著,是在幫你『貼金』喔!這是外交禮儀!」


    呃,可是你跟來感覺反而會變得很危險——浩太並未說出口。盡管心裏這麽想,但他還是沒說。


    「啊……洛特大人對我說『再去泰拉一趟』時,我還不禁想詛咒他禿頭,不過洛特大人也太壞了!雖然如果能跟再英俊一點的男人同行就更好了……但人不可以奢求,不可以!」


    「你還是一樣會講些不妥又失禮的話呢。真抱歉,同行的人是我。」


    「……欸?啊、啊啊!我不是這個意思啦!鬆代先生完全沒問題喔!你的長相……對了!看起來人畜無害!」


    「……也罷,至少比被說『這個人很危險!』來得好多了。」


    雖然隻是相對來說。盡管相處時日不長,浩太依舊明白這名少女的話中沒有「謊言」。他決定暫??且這樣就好,於是接著說道:


    「所以呢?諾艾兒小姐如此興奮,代表索爾巴尼亞有些很棒的……這麽講吧,以觀光地來說很有魅力?」


    「呃……這個嘛,索爾巴尼亞確實是座有曆史的城市,不過以觀光地的角度來說可就難講了。」


    「是這樣嗎?」


    「嗯。索爾巴尼亞的王都原本是個叫『卡托』的城市,但後來遷都建了個與國家同名的城市『索爾巴尼亞』。我們即將去的地方,就是這個『王都索爾巴尼亞』。由於那裏跟卡托比起來算是個新城市……這個嘛,以觀光地的魅力來說,道路複雜得人稱『迷宮街』的卡托可能比較大也說不定。」


    「迷宮街?」


    「嗯。據說那裏的街道,複雜得連土生土長的卡托人都會迷路。雖然實際上卡


    托人應該不可能迷路才是……不過,甚至有『從城市入口沿途不問路走到卡托總督府的情侶,就能幸福地結婚!』這樣的傳說唷。」


    「是這樣嗎?」


    「不過嘛,這是大約十年前才出現的傳說就是了。」


    「……大約十年前……」


    「別、別用那種沒好氣的眼神看我啦!那似乎是前任卡托總督認為『要生出些觀光地的賣點』所創造的傳說,不是我的錯!」


    「……代表它並不是什麽很靈驗的新興傳說對吧。不過,我倒也不是不能了解理由。」


    「咦?鬆代先生,你相信這種戀愛性質的傳說嗎?咦?咦?這點會幫你加不少分——」


    「不。不過,那裏是連卡托在地人都會迷路的迷宮吧?能夠隻靠兩個人的力量,在既不半途而廢又不爭吵的情況下,通過這麽複雜的迷宮抵達終點,這種情侶一般來說不都會幸福地結婚嗎?」


    「——你把少女心當成什麽啦!這什麽從結果倒推回去的思考模式啊!請你道歉!向全世界的純情少女道歉!」


    「道、道歉?呃……非、非常抱歉?」


    浩太向一臉怒容的諾艾兒道歉。他個人認為區區十年的「傳說」跟什麽少女心完全扯不上關係,但依照過去的經驗,碰到「生氣的女性」總之就是要先低頭。


    「討厭!鬆代先生你這人真是的!」


    「抱歉,我會反省。反省歸反省……那麽,諾艾兒小姐?既然王都索爾巴尼亞並不具備『觀光地』的魅力,那索爾巴尼亞究竟有什麽?」


    「總覺得這種道歉方法很隨便……算了,沒關係。就讓本小姐諾艾兒·海希曼特別教教你吧!」


    「感謝你的指導。」


    「哼哼?索爾巴尼亞啊?」


    「是的。」


    「『什麽』都有!」


    「……啊?」


    「所以說,索爾巴尼亞『什麽』都有喔。有衣服、有鞋子、有好吃的東西,那裏不是隻有奧克納大陸的商品,而是集中了全世界的東西喔!」


    「這……還真不簡單呢。什麽都有,是嗎?」


    「雖然索爾巴尼亞本來就是個海上貿易興盛的國家,但現在的索爾巴尼亞國王陛下即位後對『貿易』更是優待。同時,那裏也整備了港口設施,進一步推動發展。那裏繁榮到人們說『全奧克納的財富,都要先經過索爾巴尼亞後才會重新分配』喔!而且街上的治安很好,又走在時尚的最前頭……嗬嗬?該買什麽好呢……真期待……」


    諾艾兒大概是想到了什麽好吃的東西吧,嘴角流下了口水。浩太看著王城女仆那副令人遺憾的模樣,無奈地出聲將她拉回現實。


    「諾艾兒小姐,口水流下來囉?」


    「嗬嗬……啊!我、我失禮了!」


    「唉,至少能讓人明白諾艾兒小姐究竟有多麽期待就是了。」


    「我還帶了不少一點一滴存下來的零用錢呢,啊啊……真想快點抵達索爾巴尼亞!啊,對了!鬆代先生,到了索爾巴尼亞以後,麻煩先去兌幣商那裏一趟喔!」


    「兌幣商?」


    「沒錯!弗雷姆的硬幣不能在索爾巴尼亞使用,所以得先換成索爾巴尼亞的硬幣才行!我已經調查好哪家兌幣商比較劃算了,鬆代先生也一起去吧!」


    「索爾巴尼亞的硬幣嗎?這麽說來,兩邊用的硬幣不一樣呢。」


    畢竟都特地說是「弗雷姆白金幣」了。索爾巴尼亞有索爾巴尼亞的硬幣,這點浩太也知道……具體來說是從《漫遊奧克納大陸》上讀到的。


    「那當然囉!你在說什麽啊,鬆代先生。」


    不過,實際上他沒見過索爾巴尼亞的硬幣。諾艾兒則對浩太露出帶有「咦?沒看過嗎?真是個鄉巴佬耶?」意味的笑容。浩太見狀聳聳肩,接著說道:


    「抱歉,在下才疏學淺。如果不嫌棄,還請賜教。」


    「那個啊,索爾巴尼亞也和弗雷姆王國一樣有白金幣、金幣、銀幣、銅幣四種硬幣。兌換時,一枚弗雷姆白金幣相當於一枚索爾巴尼亞白金幣,其他硬幣則按照同樣比例兌換。」


    「也就是說價格固定。」


    「畢竟源頭是弗雷姆帝國時代的白金幣,各國隻是擅自更改設計發行而已。雖然似乎也有些店能用弗雷姆白金幣,不過價格會比索爾巴尼亞白金幣貴,因此還是兌換成索爾巴尼亞白金幣比較好用喔。所以說,鬆代先生!」


    「我知道、我知道。抵達之後立刻去找兌幣商吧。」


    「請務必這麽做!」


    浩太伸手製止亢奮的諾艾兒,接著往後倒在座椅上。


    「……話又說回來,能讓諾艾兒小姐這麽興奮,索爾巴尼亞還真不簡單呢。」


    「嗯,那當然!拉爾齊亞雖然也是個好城市……即使如此,在王城工作的女孩子還是會想去一次索爾巴尼亞。現在,王都索爾巴尼亞可是奧克納最『流行』的城市唷!」


    「原來如此。」


    「國王陛下也很帥!」


    「……啊?」


    「所以說,國王陛下也很帥。他在成為王太子之前曾經當過『水手』,所以給人一種精悍的感——」


    「停。咦?諾艾兒小姐,你見過他嗎?」


    「沒有啊。不過,我很喜歡看《卡洛斯一世月刊》!上麵的圖非常帥氣……」


    「……每個月都會出版國王陛下的情報?」


    「對呀!每個月都會有卡洛斯一世的言行紀錄,甚至附贈秘藏好圖……會令愛好者垂涎三尺喔,嗯!順帶一提,卡洛斯一世也會親自參與編輯工作!」


    「該怎麽講呢,有很多讓人想質疑的地方就是了……順帶一提,名字後麵有『一世』?我以為一般都是有了『二世』才會有『一世』。」


    「索爾巴尼亞規定同一個國王的名號要沿用三代喔。所以下一任國王叫卡洛斯二世,再下一任叫卡洛斯三世。」


    「……你還真清楚呢。這也是《卡洛斯一世月刊》寫的嗎?」


    「這是奧克納的常識。索爾巴尼亞王國本身就像個巨大的『商會』,所以會像這樣鼓勵節約。如果國王用同樣的名字,蓋在國書等文件上的印章也隻要改數字就行了吧?用三代後差不多百年,到時候也舊得不堪使用了,這麽一來王號也能改了?就是這樣。」


    「……真吝嗇呢。」


    「倒也不見得是這樣……實際上,在該花錢的地方,卡洛斯一世一點也不手軟。」


    「你就像在描述朋友一樣呢。」


    「雖然不是朋友……不過嘛,我算是他的支持者。而且他很帥。啊!對了!鬆代先生,我有帶《卡洛斯一世月刊》來唷!要看嗎?應該說,來看吧!」


    「咦?呃,我沒什麽興——」


    「坐馬車到索爾巴尼亞要十天!而且身為卡洛斯一世的信徒,『傳教』是理所當然!」


    「信、信徒?信徒是指——」


    「放心!我帶來的是『傳教用』,弄髒了也沒關係!我不會因為這種事生氣!」


    「傳、傳教用?咦?抱歉,諾艾兒小姐,我不太明白你在說什——」


    「好啦!好啦!」


    「等等,諾艾兒小——危險!突然在馬車裏站起來很危——」


    「哇——!」


    「我就說了嘛!」


    ◇◆◇◆◇◆


    ——索爾巴尼亞王城·謁見室


    浩太看著眼前的男子,回想起在馬車內跟諾艾兒的對話。索爾巴尼亞有三座王家直轄的不凍港,是個長期藉由海外交易掌握大量財富的「貿易之國」。如果要用一句話形容它,那就是「精悍的男子漢」。海上帝國之主索爾巴尼亞國王卡洛斯


    一世與「貿易」這個別名相符,麵容有如水手般精悍。浩太在回敬他目光的同時,卻抱著「原來如此,難怪畫成圖會讓年輕女孩尖叫」這種不合時宜的感想。


    「……」


    那對眼睛,就像要把人徹底看透一樣。卡洛斯一世沉默不語,有如要估算浩太的價值般上下打量著他。


    「陛下?」


    浩太難以承受那銳利的目光,不禁開口問道。對方比自己年長將近三十歲,又是國家元首,被這種人持續盯著看,會緊張也是在所難免。


    「……啊——」


    過了好一會兒,卡洛斯一世開了口。「啊」一聲。


    「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忍不住啦!什麽叫『哼……有意思』啊!你在裝什麽帥啊!」


    他「啪」一聲用反手拳的要領以手背打向空氣——也就是俗稱「吐槽」的姿勢。自己吐槽自己。


    「……啊?」


    「雞皮疙瘩都冒出來啦!還『對於閣下答應要求——』!我到底要裝模作樣到什麽地步才夠啊!」


    浩太當場愣住。這也是理所當然,眼前那位直到剛剛都還表現得一本正經的國王,突如其來地用關西腔大鬧。沒因此大吃一驚的人,若非不得了的大人物,就是不得了的笨蛋。


    「你這個大蠢蛋————!」


    剛才卡洛斯一世打開的門突然「磅」的一聲再度開啟。一名男子跳了出來。浩太又一次愣住。紙扇隨即發出比方才吐槽更響亮的「啪!」聲。


    「……等等,紙扇?」


    「好痛——!你在想什麽啊!用那種東西打會害人家變笨吧!聽著!讓國王大人變成笨蛋真的好嗎!」


    「哪可能啊!你的腦袋不會再變笨啦!我叮嚀過千萬要正經地接待人家了吧?有吧?有吧?說過了吧?我特地說過『要正經』了吧?怎麽?你根本沒把我的話聽進去嘛!你耍我嗎?你這是在耍我嗎!」


    「我哪裏忍得住啊!什麽『哼……』啊!那種話惡心死了誰講得出口啊!」


    「你這個笨國王!」


    「你說誰笨蛋啊!」


    「就是你!除了你以外還有人嗎!」


    「你……我可是國王耶!說起來,誰會想到用紙扇敲國王啊!小心我用不敬罪把你送上斷頭台喔!」


    「我管你什麽國王還臣下!你啊,再怎麽說也是個國王吧?稍微動點腦子啊!浩太兄可是從弗雷姆王國來的耶?而且,還是我們找他來的耶?那就應該按照外交禮儀用弗雷姆語!懂嗎?外交禮儀!」


    「什麽外交禮儀啊!弗雷姆語那種東西太惡心了,誰用得了啊蠢蛋!你把靈魂賣給拉爾齊亞了嗎!」


    「當然沒賣啊蠢蛋!好啦,給你糖吃,稍微動一下腦袋吧!」


    「當我小孩子啊!哪會讓你用糖敷衍過——順帶一問,是什麽口味?」


    「是超好吃的草莓口味……等等,你這不就被敷衍了嗎!」


    「……那個……」


    因為狀況出乎意料而看呆了的浩太,仿佛想起了什麽似地出聲。聽到浩太的聲音,拿著紙扇的男子回過神來,端正站姿並恭敬地彎下腰。雖然無關緊要,但他藏在背後的紙扇卻也因為這一鞠躬而探頭向浩太問好。這是種非常詭異的景象。


    「啊、啊啊!非、非常抱歉,浩太·鬆代先生。方才忘了報上名號,敝人是在索爾巴尼亞擔任宰相的菲利普——」


    「哇,弗雷姆語耶。真惡心。」


    「囉唆!給我把嘴巴打叉!實、實在是非常抱歉。這次——」


    「喂,把嘴巴打叉是什麽意思?」


    「——蒞臨敝國……怎樣都好啦!那種事很重要嗎!」


    「呃,不過是把嘴巴打叉耶?」


    國王大人的食指在嘴巴前交叉。嘴巴的狀態就像某隻兔子玩偶一樣。


    「……這樣有趣嗎?」


    「現在這個場合根本沒人管什麽有趣!正經!我是希望你正經地跟人家會談!」


    「哇……你該不會真的把靈魂賣給拉爾齊亞了吧?居然不管有趣裝正經……那麽想當弗雷姆家的孩子你就去當啊!」


    「什麽叫弗雷姆家的孩子啊!」


    等到冷靜下來的菲利普不斷道歉,終於讓這場「會談」開始的時候,已經過了快一個小時。


    ◇◆◇◆◇◆


    「唉呀?真抱歉。嚇到了吧?」


    「不會……呢,是的。在下確實嚇了一跳沒錯。」


    「哈哈哈!誠實很好!」


    說著,卡洛斯一世哈哈大笑,一副覺得很有趣的模樣……唉,實際上是很有趣沒錯。他一笑起來,右臉頰便出現酒渦,一反先前的精悍形象,看起來像個容易親近的少年——不折不扣是個喜歡惡作劇的孩子。


    「實在是……非常抱歉。」


    索爾巴尼亞王國宰相菲利普在一旁猛鞠躬。他的年紀與卡洛斯一世差不多,雖然沒有卡洛斯一世英俊,但也是個很有水準的美男子。如果卡洛斯一世是個喜歡惡作劇的壞小孩,那他大概就是從小玩在一起的班長吧。那張認真的臉,經過方才那一連串發展之後仿佛老了十歲。看見他的模樣,令浩太萬分憐憫,忍不住出言安慰。


    「呃,請別太在意。說『很有趣』或許會犯大不敬也說不定,但至少陛下並沒做什麽會讓人不高興的事。」


    「有了您這句話我就……」


    「你看,浩太不是也這麽說嗎?」


    「你給我閉嘴!」


    「嘴巴打叉?」


    「夠了!啊、啊啊!實在是……實在是非常抱歉!」


    看見可憐的菲利普一臉疲憊地低頭,浩太再次柔聲安撫他。


    「真的,請別在意。跟陰沉的人相比,還是開朗點比較好。」


    這不是謊話。至少現在遠比在沉悶的氣氛下鬼鬼祟祟地會談來得好。


    「……雖然比想像中還要來得自由奔放就是了。」


    他孤陋寡聞,從沒見過會用紙扇敲國王頭吐槽的臣下。


    「唉呀,這些幾乎都是索爾巴尼亞的國風啦。我確實是國王,但我可不認為自己有那麽偉大。」


    「所以連紙扇吐槽都允許?」


    「喔!你知道紙扇啊?這可是索爾巴尼亞最受歡迎的特產呢!要不要來一把?幹脆讓人幫你準備些頂級紙扇?」


    「原來這是特產啊?多謝您的好意,在下心領了。畢竟泰拉沒有吐槽主君的習慣。」


    「格奧家那個姐姐是吧???雖然她小時候就讓人覺得頭腦很不錯,但沒想到她能讓隆德·迪·泰拉發展到那種程度呢。」


    「嗯,這也是拜艾莉卡小——艾莉卡公爵閣下的慈悲與人德所賜。」


    說著,浩太試圖擺出能討對方歡心的笑容。


    「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你這話還真有意思呢!」


    卡洛斯一世卻笑得比方才更為開心。


    「慈悲?人德?那種東西哪可能讓城鎮發展起來啊?」


    他以比方才更為銳利的眼神看向浩太。


    「仔細想想吧。國王很有德行民眾就不會挨餓嗎?國王體恤民情就能讓城市富裕嗎?沒這回事吧?不然幹脆放顆靈驗的石頭在王座上更好吧?不是嗎?」


    「……如您所言。」


    「我一開始就講了——我不想跟假麵具說話。我想談話的對象是浩太·鬆代這個人。」


    所以才用索爾巴尼亞語說話,卡洛斯一世表示。


    「……在下對宮中的禮儀不熟,但這麽做似乎比較合乎規矩?」


    「要做去別的宮廷做吧。在我這裏……唉,至少在這個地方用不著那麽


    拘謹。」


    浩太「呼——」地吐了一口長氣。他閉上眼睛,一會兒後揚起視線。


    「這裏可是個需要戴假麵具的地方唷?不止是索爾巴尼亞,每個貿易都市都是泰拉的競爭對手,不能這麽簡單就亮出手上的牌。」


    「好眼神。什麽啊,你總算說出真心話了嘛。不過真是這樣嗎?我這裏所做的,跟泰拉所做的,應該沒什麽差別才對呀?」


    「是這樣嗎?」


    「還想敷衍我啊?你仔細想想,泰拉所做的不就是收購土地、興建店鋪、招攬商人這些事嗎?興建店鋪需要木材、釘子之類的東西,也需要蓋房子的工匠。而工匠也不能吃空氣過活,他們需要吃飯,需要酒和漂亮大姐當娛樂。這麽一來,金錢當然會流動。說穿了就是這麽一回事吧?」


    從王都搭乘高速馬車需時三日。泰拉雖然有港,但就地理位置而言,擔任「中繼站」的魅力非常小。要在這種缺乏魅力的城鎮引起商業風潮,能做的事極為有限——不是讓它成為產地,就是讓它成為消費地,泰拉隻不過是選擇了後者。為此他們采取減稅政策,說穿了就是這樣。


    「陛下真是了解。事情正是如此。」


    「畢竟我是商人嘛,情報可是金錢耶?」


    「您是國王陛下吧?」


    「一樣。我是在『經營』國家。」


    卡洛斯一世露出孩子般的笑容,接著說下去:


    「咱們這裏也是這麽做。雖然一開始光靠商人們做生意就已經相當富裕,不過說是這麽說,但住家跟店鋪如果愛惜地用可以撐上幾十年,土地又有限。商人跟民眾也不會花錢如流水,很快就會走到盡頭。一旦東西賣不出去,商人就不會過來。盡管號稱『貿易之國』,然而一旦變成那樣就沒轍了——『國家』就是這樣。」


    買東西、雇人、然後讓地方發展,國王開心地說道。


    「一開始是整備艾姆劄的港。這雖然會花掉很多錢,卻也因此讓很多商人繞去艾姆劄。距離有問題的商人會開店,有人開店就能收到稅金。一繳了稅金,商人就會認真做生意,艾姆劄就會進一步發展。一旦發展起來,開店的商人就會增加,以下無止盡地重複。如果你聽到現在艾姆劄的稅收多少,恐怕連眼睛都會蹦出來喔?」


    不僅僅仰賴自然產生的需求,而以國家之力「創造」需求,就像現代日本會在年末與年度末挖路一樣。賺了錢的建設公司,可以在居酒屋和商店花錢,花掉的錢則會進一步流通,繞啊繞地回到國家的懷裏,這麽一來就能讓經濟活性化。在神明打烊不工作或已經到了極限時,這招雖然評價兩極卻十分有效。而這也就是說——


    「到??頭來,你們那裏做的也就是這樣吧?」


    浩太在泰拉施行的政策,正是如此。


    「確實如您所言。」


    浩太表麵上說得若無其事,內心卻冷汗直流。


    如果光看實際結果,浩太與卡洛斯一世施行的政策沒有差別。話雖如此,然而浩太擁有「在『現代日本』得到的知識」這項財產,所以有優勢。相對地卡洛斯一世則是自學,在沒有任何前輩相助的情況下自己察覺到這點——並且實行。


    「領主自己買東西,讓金錢流通。這麽說雖然不怎麽好聽,但我察覺到這點時,已經即位十年以上了。其他國家也沒這麽做過,一個小女孩頭腦再怎麽好也不可能想得到。」


    「如果想到了呢?」


    「也沒這個膽識吧。弗雷姆是個死抱著『曆史與傳統』這種沒用東西的頑固國家。實際上那個小姑娘到了領地後,不就過了好幾年還是一事無成嗎?會突然把財產賣光又說要免除稅金,隻會讓人覺得她腦袋有問題。」


    「還真是尖酸刻薄呢。」


    「啊,這可不是眨低她們。再怎麽說奧克納文化的中心還是弗雷姆,守住那些東西也是弗雷姆帝國『正統』繼承者弗雷姆王國的使命吧?」


    「您剛剛不是說那些東西沒用嗎?」


    「就商人看來是如此。身為以國家元首,我會對這點表示敬佩唷?」


    雖然隻是最低限度,他補充道。


    「所以說呢,浩太,我認為你很可疑。你究竟在思考些什麽、在想些什麽、看著怎樣的未來呢?我很想聽聽看。」


    隻不過沒想到你會真的過來就是了,卡洛斯一世說道。


    「這可是國家元首的邀約唷?不可能拒絕吧?」


    「那是『假麵具』吧?」


    「……就跟一開始說的一樣。在下想稍微觀摩學習一下索爾巴尼亞的繁榮。」


    「一開始這麽說不就好了。所以呢?有什麽靈感嗎?」


    「事情可沒有那麽簡單啊。」


    「我想也是呢?」


    或許是本來就沒在期待吧,卡洛斯一世說著就讓身體沉進椅子裏。此時,他仿佛想到什麽似地站起身來,開始在辦公桌上翻找。


    「我都忘了!有個東西想讓你看一下。」


    他似乎找到了要的東西,拿起一張紙對浩太說「拿去看看」,隨即一派輕鬆地將紙遞給浩太。浩太看過那張比手掌大上一圈的紙後,臉上浮現微笑。


    「……一白金幣轉讓證書,是嗎?」


    這是張寫著「隆德·迪·泰拉領一白金幣轉讓證書」的紙。證書表麵蓋有寫著「泰拉公爵艾莉卡·歐連菲爾特·方·弗雷姆」和「日文」的印章,浩太已經見慣了。


    「沒錯。現在,泰拉似乎都在用這種證書交易對吧?」


    「托您的福。」


    「托什麽福啊。咱們這裏的商人也很羨慕呢。說什麽在泰拉靠一張紙片就能做生意,現在這話題正燙手呢。」


    「一張紙片嗎?其實並不是這——」


    「嗯,我知道。這是用弗雷姆白金幣擔保的吧?也就是說能用這張紙交換弗雷姆白金幣沒錯吧?」


    「正是如此。」


    「唉呀,這主意還真有趣呢?隻是一枚白金幣雖然沒什麽問題,但一想到要帶幾百枚、幾千枚走在路上,就會覺得很重呀。用這玩意兒的話就能減輕重量,這還真是厲害。我完全沒想到這種方法呢。」


    「多謝陛下稱讚。」


    卡洛斯一世毫不保留地稱讚浩太,幾乎把他捧上了天。浩太雖然感到可疑,但臉上??依舊掛著僵硬的笑容。卡洛斯一世看著他的表情,摸了摸自己的銀灰色頭發。


    「不過呢,這還真有趣呢。」


    「是嗎?這張證書本身並不是什麽稀奇的主意,別人遲早也會想到喔?更何況——」


    「啊,我不是說那個。」


    卡洛斯一世將摸頭發的手伸向浩太,拿走浩太手中的證書。


    「我隻是在想,居然連創造者都沒發現呢?」


    「咦?」


    「這個啊——」


    說著,他將那張證書撕成兩半。


    「——是完完全全的假貨啦。」


    他將手中撕掉的證書扔向半空中。撕成兩半的證書在空中飄蕩,接著無力地落在浩太與卡洛斯一世相碰的視線之間。


    「所以說,感想呢?」


    「該說『做得真精美』嗎?」


    浩太撿起對方撕掉後扔出來的轉讓證書,再度打量。這張證書連他認為「多少能發揮防偽功能吧」而放上去的日文字,都一個字一個字精巧地仿造了出來,令他不禁讚歎出聲。


    「怎麽?沒有嚇一跳啊?你這人還真無聊耶。」


    「在下可是大吃了一驚唷。」


    「是嗎?但這不過是一張紙罷了,要仿造其實很——」


    「不,並非如此。在下驚訝的是『這東西』出現在這裏——出現在索爾巴尼亞。」


    製造簡單正是紙幣的優點之一,畢竟它不過是一張紙。而在遠比鑄造金幣容易的同時,也就代表它容易「偽造」。相傳日本最古老的「紙幣」是伊勢山田地區製造的「山田羽書」,但這個山田羽書也有偽造紙幣。「偽造」是從紙幣誕生開始就有如宿命般伴隨的問題。


    「偽造證書很簡單。因為隻要有點知識,技術本身要模仿很容易。而且在下早已對遭人偽造一事有了某種程度的心理準備。」


    「這樣啊。」


    「然而,這件事卻在意料之外。沒想到,最先發現『偽造證書』的地方,居然會是索爾巴尼亞……這點真的超出了預期的範圍。」


    要說當然也是理所當然,在該紙幣的主要流通地區發現偽幣可說既正常又合理。雖然如果是美元、歐元、日圓這種世界性的「強勢」貨幣那又另當別論……舉例來說,在日本很難發現莫三比克的一千梅蒂卡爾偽造紙幣。而在沒有電視、網路、火車、飛機的「狹隘世界」奧克納大陸,就更是如此了。


    「代表泰拉的轉讓證書已經這麽有名了吧?」


    「這也快過頭了。轉讓證書可沒有流通到會讓索爾巴尼亞偽造的程度唷。」


    而且,速度實在是太快了。他開始經營泰拉還不滿一年,從轉讓證書上軌道到現在也才約半年。雖說證書受到好評,因此在泰拉流通的量相當多,但即使有白金幣這項擔保,它依然不出「地方性通貨單位」的範疇。就算是弗雷姆國內,在泰拉以外的一般店家——比如說拉爾齊亞的個人商店——等處,大多還是連有轉讓證書這東西存在都不曉得。


    「陛下,非常感謝您提供了重要的情報。光是知道這件事,這趟索爾巴尼亞之行就很有價值。恕在下失禮,能否容在下告退?此事必須趕緊研討對策才行。日後必將報答——」


    「唉呀,先等一下。你那麽急著走也沒什麽好處啊?」


    浩太盡管自知有失禮數,依舊打算離去。卡洛斯一世卻伸手製止了他。


    「陛下,很抱歉但——」


    「不用擔心也沒關係。因為這玩意兒還沒流通。」


    「沒流通?可是,這東西在陛下手邊就表示——」


    說到這裏,浩太察覺了問題所在。


    「——陛下。」


    事實令浩太的表情扭曲。不知不覺間,他的眼神變得十分險惡,承受瞪視的卡洛斯一世則愉快地笑道:


    「怎麽,你的直覺很敏銳嘛?已經發現啦?」


    這張偽造的證書出現在卡洛斯一世手邊。話雖如此,證書卻沒有流通。


    「難不成您……」


    既然如此。


    「正解。」


    ——這張證書,到底是哪來的?


    「這張『偽造證書』是我做的。」


    可能擁有這張偽造證書的人,不就隻有製造者本人嗎?


    「……陛下。」


    「怎樣?」


    「偽造證書是死罪。泰拉的法律也是這麽訂的。」


    「這樣啊。不過那是『泰拉』的法律吧?難不成,你想用泰拉的法律威脅我?你要把我送上斷頭台嗎?」


    如果是這樣,希望能讓可愛的大姐姐送我上去呢?聽到卡洛斯一世笑著這麽說,浩太不甘心地咬住嘴唇。


    「做不到吧?因為我是索爾巴尼亞的國王嘛。這樣講或許很過分,但區區一個泰拉領主也想處罰國王?這笑話可一點也不有趣。」


    「……」


    「泰拉的轉讓證書讓我想到了個好主意。用白金幣當擔保來流通的證書,這還真令人興奮,嗯,是個非常了不起的『發明』。不過啊?還少了一個重要的擔保吧?『隆德·迪·泰拉公爵』,原來如此,好個不得了的頭銜。確實,這對庶民跟路邊的小嘍囉應該很有效。不過啊,它的威名可影響不到我跟這個『索爾巴尼亞』王國喔?」


    如果國家擔保它的價值那又另當別論。然而,轉讓證書隻是泰拉獨自發行用來『轉讓』『寄存的白金幣』的證書。它沒有什麽國家的庇護,純粹隻靠泰拉公爵家的力量而已。


    「您要舉國犯罪?這會失去信用唷?」


    那麽,就用倫理對付他。


    「是啊。那我們就來比一比,看是索爾巴尼亞先失去信用,還是泰拉先崩潰?」


    「這……」


    「還是說,你要嚷著『犯罪國家啊!』然後把每一個索爾巴尼亞商人都趕出泰拉?」


    當然做不到。索爾巴尼亞可是「貿易之國」。這個國家的商人網,影響力不但深植奧克納大陸,更遍及全世界,要完全無視他們做生意,根本不可能。


    「好啦,浩太。這下子——」


    國王露出微笑。


    那笑容燦爛得令人生厭。


    「——死局了吧?」


    纏繞在天秤上頭的蛇。眼前的笑臉,令浩太腦中浮現了那個畫麵。


    「是的。」


    浩太不由得仰天長歎。毋庸置疑地、完全地、徹底地、陷入了不能更糟的死局。他無疑已經走投無路。根本不可能有什麽起死回生的招數。這是由商業王國索爾巴尼亞之王下達的死刑宣告。以泰拉脆弱的基礎,幾乎不可能在此時戰勝索爾巴尼亞。


    「既然如此,那要開始談正事了嗎?」


    「正事?什麽正事?」


    既然已經陷入死局,既然不可能做到——就放棄吧。


    「那當然是——」


    放棄,並在放棄的情況下。


    「談生意囉?」


    嚐試將盤麵整個翻轉過來。


    ◇◆◇◆◇◆


    ——索爾巴尼亞王城·走廊


    「……唔嗯。」


    平安送浩太抵達後,諾艾兒受招待前往會客室。享受美味的紅茶與餅幹,發出「不愧是索爾巴尼亞!」的喝采後,她便抱著愉快的心情享受索爾巴尼亞王城莊嚴的氣氛。此時,她碰上一個麻煩。很遺憾得在此談起有點下流的話題……她想上廁所了。索爾巴尼亞版王城女仆親切地問「需要替您帶路嗎」,諾艾兒心想人家應該還有工作,於是隻問了怎麽走便單獨前往洗手間。不過……


    「……這真是個失敗呢。」


    到此為止都還好。她平安完成了「任務」,打算返回會客室。


    「……該怎麽走啊?」


    ——也就是俗稱的迷路。


    「…………哈、哈哈哈。」


    諾艾兒臉上流過一絲冷汗。盡管有許多遺憾之處,但諾艾兒畢竟是個十六歲少女,而且是通過了「王城女官」考試的才女。雖然人家說她是因為搞笑而錄取,但一般來說還是會用這種標準看待她。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這、這樣很糟糕吧?王城女仆居然在其他國家的城裏迷路了!『拉爾齊亞王城女官在索爾巴尼亞城迷路!』這種報導,如果上了下個月的《卡洛斯一世月刊》封麵,那我就丟臉死了啦!雖然我很想上封麵,但這種形式我絕對不幹!」


    諾艾兒腦中,除了「拉爾齊亞王城女官在索爾巴尼亞城迷路!」這個頭條以外,還浮現了自己哭喪著臉的圖畫。


    「……糟、糟糕。這也太好笑了。」


    如果那人不是自己的話就很有趣。


    「絕對會被笑。萊拉和芙蘿菈她們一定會捧腹大笑!她們一定會說『什麽嘛,諾艾兒。你連路都記不住啊?你走三步就忘掉啦?唷,小鳥腦袋!』,一定!嗚?!明明自己生了一張很像包子的臉!」


    雖然以常識思考,諾艾兒迷路一事不可能刊在雜誌上,但陷入恐慌狀態的諾艾兒考慮不到這部分。她腦中隻想著一件事,就是該怎麽克服眼前的困境。


    「對啊,隻要順著來時路走


    應該就回得去才對。嗯,就是這樣!想起來了!想起來……想起來,諾艾兒·海希曼……呃,首先走出會客室對吧?接著在第一個轉角彎向右,然後第二個轉角往左,接著在拿著金色長槍的甲胄那個轉角向右,在眼睛鑲銀的獅子像那個轉角往左……不,右邊吧。接著在額頭埋有紅色寶石的人魚像那個轉角……呃……左?對,左邊!往左轉,然後在八腳蜘蛛像那個轉角向右,在繞住手杖的蛇那裏——」


    「那邊的小姐?」


    「——右……不,左?對,左邊!再來——」


    「喂,我在叫你啊!」


    「——幹什麽啦!吵死人……了……?」


    諾艾兒轉向後方聲音傳來處,隨即停住了呼吸。


    「……哇……」


    「……那個『哇』是什麽意思?」


    帶有波浪的銀灰色秀發,惹人憐愛的大眼睛,以及身上的紅色禮服,這模樣簡直——


    「……就像娃娃??一樣耶。」


    「喔?多謝你的讚美。」


    眼前的少女優雅地提起裙擺致意。這名年紀應該比諾艾兒小上幾歲的少女,令人不禁看得出了神。


    「……不、不對啦!唉……我剛剛好不容易才想起到會客室的路耶!呃……呃,我想起來了!該、該怎麽走啊……呃、呃……在拿長槍獅子跟八腳人魚以及纏住騎士的蛇那裏,向右轉?」


    「怪物大戰嗎?八腳人魚是什麽啊?這完全顛覆了人魚的概念呢。」


    眼前的少女無奈地歎了口氣。她就連這樣的姿勢也像一幅畫——說穿了就是「很美」,但現在的諾艾兒無暇欣賞這幅美景。


    「不、不是啦!我正在拚命地回想!」


    「回想什麽?如果不嫌棄,我可以幫忙唷?」


    「所、所以說——」


    講到這裏,諾艾兒停住了。諾艾兒實在是不好意思……在這名「像娃娃一樣動人」的少女麵前說出「我迷路了!」這句話,於是她試著想個比較好的理由。


    「啊,迷路了嗎?畢竟索爾巴尼亞城也很??大嘛。」


    「——嗚!不、不不不是這樣啦!我、我才沒有迷路。」


    穿幫了。而且隻是一瞬間。


    「你、你說誰迷路啊!才不是呢,真失禮!我哪裏看起來像迷路啊!我已經十六歲囉!哪有可能迷路嘛!」


    「可是——」


    「說了不是就不是!呃……對了!真要說起來!」


    說著,諾艾兒指向眼前的少女。


    「你又是誰啊!」


    「咦?我、我是誰?呃……咦?」


    「對呀!突然冒出來問什麽『迷路了嗎』……啊!我聽說過!人在自己陷入『很糟糕』的狀況時,就會認為別人也一樣,就是那種現象對吧!」


    「……抱歉,我實在不懂你在說什麽。」


    「這種事常有吧!像是排隊的時候,會發生看見『落單』的人而忍不住產生同伴意識,去問人家『你一個人嗎?』的時候,對方卻回『不,我跟男友一起來的?』這種感覺變得更悲慘的現象!」


    「……喔。」


    「換言之!你是因為自己『迷路』了,才會認為我也『迷路』了對吧!怎麽樣,我沒說錯吧!」


    看見諾艾兒一副「完全說中了吧!」的得意模樣,少女眨了兩三下眼睛。一會兒後,她小心翼翼、戰戰兢兢地向諾艾兒開口:


    「那個……你不認識我嗎?」


    「不認識啊!你很有名嗎?」


    「有名……嗯,我想應該還算有名就是了。」


    「真是的!所以才說索爾巴尼亞人喔!你們大概以為世界??上隻有海洋和索爾巴尼亞對吧!『全世界的人都認識我』這種事哪有可能嘛!」


    聽到諾艾兒理直氣壯地這麽說道,少女啞口無言。接著,她似乎覺得這很有趣,掩嘴笑了起來。


    「怎、怎樣啦!有什麽好笑的嗎!」


    「不,失禮了。」


    少女為了收起笑意而咳了一聲。接著她展露了動人的笑容,連身為同性的諾艾兒也不禁看得入迷。


    「……沒有錯。其實,我也迷路了。」


    「咦?嗯、對!沒錯吧!沒錯吧!」


    「是的。其實啊,我隻記得怎麽前往會客室而已。我想,隻要待在會客室,應該會有人來迎接才對。如果不嫌棄,能不能請你陪我一起去會客室呢?」


    「所以我說——呃,啊?一起去?去會客室嗎?」


    「嗯。因為我隻記得怎麽去那裏而已。那個……會給你添麻煩嗎?」


    少女微微揚起頭,顯得楚楚可憐。而且,她還是個容貌相當出眾的美少女。麵對這樣的「懇求」,諾艾兒不禁軟化。


    「真、真拿你沒辦法呢?!就由我這個拉爾齊亞王城女官——諾艾兒·海希曼陪你過去吧!」


    這麽做不是被那番引發保護欲的神態打動,而是出於「得救了!」的安心感。在旁人眼中明顯是少女的體貼之舉依舊能華麗地無視,這種照常運作的遺憾正是諾艾兒·海希曼的拿手好戲。


    「……啊,這麽說來我還沒報上姓名呢,諾艾兒·海希曼小姐。抱歉說得遲了點,我是索——」


    「可是!我可沒有迷路喔!隻是稍微忘記怎麽走而已!絕對沒有迷路!」


    「——妮亞……呃,一般似乎都稱呼這樣是『迷路』耶?」


    少女以食指抵著臉頰,歪頭表示疑惑。諾艾兒一時語塞,為了敷衍過去,她強行拉起少女的手。


    「小、小事情就別在意了!好,我們走吧!妮亞!」


    「妮、妮亞?」


    「你剛剛不是自己說了嗎!你說你叫妮亞!好啦,妮亞!要走囉!」


    「等等,諾、諾艾兒小姐?會、會痛!不要那麽用力拉——啊啊,你要上哪兒去啊!」


    「會客室呀!來,往這邊!」


    「那邊是反方向!」


    聽到少女——妮亞這句話,諾艾兒當場僵住不動。


    「……雖然我早就已經知道了……你迷路了吧,諾艾兒小姐。」


    「……是的。」


    諾艾兒喪氣地垮下肩膀。


    ◇◆◇◆◇◆


    ——索爾巴尼亞王城·謁見室


    隔桌對望的兩人,宛如一幅按照既定主題描繪的精美繪畫。


    日光從外頭照進房間內,令浩太感到有些刺眼而眯起眼睛。身為貿易國家之王、海上帝國之主的索爾巴尼亞國王卡洛斯一世,則是饒富興致地打量這名「亞美特出身」的年輕人。


    「生意?你是不是搞錯什麽了?你真的不曉得哪邊的形勢比較強嗎?」


    生意必須雙方立場對等才能成立。當一方較強時,兩者的關係不會是正當的交易,隻會是單純的榨取。


    「我沒有弄錯。此刻,我們的立場對等。」


    在這個狀況下,強者毫無疑問是卡洛斯一世。浩太應該哭泣、大叫、低頭求饒,別無他法。他應該沒有別的辦法才對。


    「……喔,這可有趣了。好吧,解釋一下。咱們到底哪裏對等了?」


    就稍微陪你玩玩吧,卡洛斯一世手肘撐在椅子扶手上,拄著臉這麽表示。浩太向他點點頭,舉起手中那張偽造證書。


    「因為您讓這東西流通完全沒有好處啊,陛下。」


    「好處?多得是呢。」


    「具體來說?」


    「還『具體來說』……這東西可以交換弗雷姆白金幣吧?那麽,隻要製造這東西拿去你們那裏,不就等於要多少白金幣就有多少嗎?」


    「正如陛下所言。但既然如此,為什麽要在這裏亮出來嗎?如果是我


    ,絕不會在這時做出會讓對方堤防的事。」


    「不過,你一開始也沒發現吧?」


    「確實如此,一開始我大吃了一驚。不過,我已經注意到了。」


    「不服輸嗎?這樣很難看喔?」


    「您要這麽判斷是您的自由。但是,既然看不穿是偽造品,那麽隻要將整個圖案都換掉就行了。而且要盡可能迅速。」


    「你覺得在這段時間內,咱們能做出多少張這種證書?」


    「如果瞞住這件事,應該能做更多才對。至少如果是我,不會特地在此時做出這種向對方炫耀的……『愚蠢行為』。」


    您也是吧,陛下?聽到浩太這麽問,卡洛斯一世沉默以對。浩太將他的沉默視為肯定,接著說下去:


    「這是第一點。接著是第二點——偽造證書流通,會讓泰拉的經濟遭受重大打擊。」


    「幹我什麽事?」


    「嗯,我想也是。確實,這件事跟索爾巴尼亞王國沒有直接關係。然而,索爾巴尼亞商人又如何?在泰拉開分店的商會,絕對不在少數。套用您的話,偽造者不是什麽小嘍囉,而是索爾巴尼亞這個國家唷?一旦流通量暴增,轉讓證書的價值就會低落。在最糟的狀況下,會引發擠兌……甚至停止用證書交換白金幣。」


    應該說,沒有其他辦法了。畢竟現在泰拉保有的資金,根本不可能多過偽造證書的誇張流通量。


    「所以呢?」


    「您就別再裝傻了,陛下。那些對泰拉投資不少的索爾巴尼亞商人,他們手頭的轉讓證書都會變成廢紙。索爾巴尼亞商人應該會充滿怨恨吧。他們會怨恨泰拉……進而怨恨讓偽造證書流通的『犯人』。不,不止索爾巴尼亞商人。在泰拉開設分店的每一個商人,都會怨恨『犯人』……索爾巴尼亞唷?」


    說著,浩太看向卡洛斯一世。


    「您剛才提到,要看是泰拉先崩潰,還是索爾巴尼亞先失去信用,但實際上兩邊的條件不一樣。」


    「條件?哪裏不一樣?」


    「泰拉即使要死,也會狠狠刺索爾巴尼亞一刀。泰拉想必會完蛋。不過,泰拉卻能對索爾巴尼亞造成嚴重的傷害……之後才死。」


    「這什麽意思啊?我完全聽不懂耶?」


    「如果想活下去,就會尋找退路。如果想活下去,就會願意低頭。如果想活下去,就會願意求情、願意哭喊『求求您,請別讓那種偽造證書流通』。然而一旦有了赴死的覺悟,將『活下去』的盤麵整個翻轉過來,就能在『前方』開辟出道路。」


    「赴死的覺悟啊?」


    「對索爾巴尼亞來說,讓這種偽造證書流通的好處很少。不是嗎,陛下?」


    「我可能會想趁現在把礙眼的泰拉給解決掉喔?」


    「那就更不可能了。全世界首屈一指的索爾巴尼亞王國,出手擊潰區區一個地方領主所治理的泰拉,這實在讓人想不到有何意義。即使真有意義,用這種方法也毫無意義。因為,它在毀滅泰拉的同時,毫無疑問地也會讓索爾巴尼亞的信用跌到穀底,不是嗎?」


    「是嗎?人們要怎麽知道這些偽造證書是索爾巴尼亞做的?上頭有寫名字嗎?像是標『索爾巴尼亞產』之類的。」


    卡洛斯嘲笑道,浩太也露出同樣的笑容。


    「如果有就簡單了,不過呢,反正無論如何都一樣。還有更簡單的方法。」


    「……你說,更簡單的方法?」


    「因為,我會為此不擇手段。每當發現精致的偽造證書……不,不管是多麽拙劣的偽造證書,我都會高聲宣揚這是索爾巴尼亞做的。」


    無論——它是否真是索爾巴尼亞做的。


    卡洛斯一世張大了嘴,呆呆地盯著浩太。當在那頭銀灰色發絲下活動的腦細胞正確地理解話中含意時,他不由得從椅子上站起身大喊:


    「這、這太亂來了吧!」


    「是啊,很亂來。就跟無理取鬧地刁難沒什麽兩樣吧。」


    「索爾巴尼亞也有麵子要顧啊!浩太,你真以為被安上沒根據的偽造罪,我們會默不吭聲嗎!我話先說在前頭,索爾巴尼亞可不是那麽好對付的國家喔?」


    「我並不認為會很好對付,想必會有很高的機率爆發戰爭吧。當然,泰拉會向弗雷姆王國申請援助。弗雷姆女王陛下重親情,勢必會為了心愛的『姐姐』挺身而出。我再說一次,想必會有很高的機率爆發戰爭。想必這對索爾巴尼亞與泰拉……不,對整個弗雷姆王國都不會有什麽好結果吧。不過——」


    既然都是要「死」,那就沒什麽差別了。


    「你的意思是,『要就同歸於盡』嗎?」


    麵對神色自若地盯著自己的浩太,卡洛斯一世雖未別開目光卻在內心咂舌——接著,他無奈地說道:


    「你還真亂來呢。」


    「是的。我也有自己這番話很亂來的自覺。」


    「泰拉的領民要怎麽辦?」


    「應該會很困擾吧。」


    「還『應該會很困擾』呢……我說啊,浩太。這——」


    「但是,到頭來都一樣呀。您或許已經曉得,泰拉正在對城鎮結構進行大改造。這是靠著趕走沿海領民,剝奪他們賴以為生的農業,並利用各商會進行過剩投資才成立的。如果突然轉換方向,領民的生活必然會出現問題。即使現在對您讓步,依舊隻能稍微拖延泰拉的滅亡而已。兩者隻是立刻死亡跟逐漸死亡的差別。」


    「……這不是領主該說的話吧?」


    「我並不是領主。所以說,索爾巴尼亞國王卡洛斯一世陛下。我想跟您談點生意。」


    「談生意?」


    「我有特地花心思在防止偽造上。首先,我在精製紙張的階段就加入了『浮水印』。」


    「浮水印?少蠢了。浮水印又不是什麽稀奇的方法??。」


    對於卡洛斯一世這句話,浩太也點頭表示同意。沒錯,浮水印並不是什麽稀奇的技術。它十分簡單,連技術水準遠遠不如現代日本的奧克納大陸也能輕易重現。


    「浮水印有兩種——黑浮水印和白浮水印。將這兩者組合起來的成品,我們稱為黑白浮水印。」


    浮水印的原理簡單明了。紙張比周圍薄的部分看起來較為明亮,比周圍厚的部分看起來較為陰暗。兩者組合即為黑白浮水印。


    「精確比例是最高機密,所以不能告訴您,但隻要稍微改變兩者的比例,就能讓印象完全扭轉,足以令人一目了然。」


    說著,他揚起手邊的偽造證書。


    「這上頭有蓋印對吧?在這個印和『轉讓證書』這幾個字之間,有浮水印文字。雖然這張證書製作得也很精巧——」


    說著,浩太從自己口袋裏的皮夾內,隨手拿出一張轉讓證書。


    「……不過擺在一起看之後,應該很清楚吧?」


    黑白浮水印的「住越銀行是世界級」這幾個字對比清晰。偽造轉讓證書的「住越銀行」字樣整體偏白。也就是說,真貨在這裏的黑浮水印比例較高,假貨的白浮水印比例較高。


    「這些看起來像某種奇怪文字的圖案是什麽?」


    「算是類似暗號的東西吧。」


    雖然他隻是選擇筆畫多又熟悉的漢字而已。文章本身沒什麽特別的意義,真要說的話就是自虐。


    「接著是印刷方法。這種手法叫凹版印刷,是在木板上刻下鏡像文字後轉印而成。削掉的分量和深度都有詳細規定,但這同樣也是最高機密所以不能告訴您。藉由這種方法,可以用整齊劃一的字體製造格式統一的證書。這塊版是組合式,製造完畢後便分割成七份,分別保管在不同金庫裏。」


    這是為了避免版遭竊或被


    盜用去製造偽幣,因而采取的分散風險措施。如果七座金庫全部遭竊自然得舉手投降,但連這都考慮進去會沒完沒了。分成七份也沒什麽特殊意義,頂多就是用幸運數字討個吉利罷了。


    「最後則是方才陛下所說的暗號囉?這也是有比沒有好吧。」


    若有不明白意義的文字列,多半會因為缺乏文字知識而較難偽造。隻不過,如果將這列文字也包含進去,將整張證書當成一幅「繪畫」,偽造應該會相對容易點。


    「泰拉的轉讓證書,是集結了這麽多的防偽技術而成。老實說吧,這件事相當花錢。」


    「把花了這麽多錢的技術告訴別人好嗎?索爾巴尼亞會做出技術更優秀的……比真貨更像真貨的證??書喔?」


    「出發點本身正好相反。」


    「相反?」


    「基於泰拉的立場,反而會積極地公開這些情報。」


    「為了避免大家上偽造證書的當?」


    「這也包含在內。雖然包含在內,卻不是最重要的理由。單純是因為『賺不了錢』才告訴大家。這可是手工製作的浮水印唷?一來人事費不容小覷,二來製作組合式木版的原??版也得花不少錢。此外,黑白浮水印的比例跟刻痕的分量也是秘密唷?要解開所有的謎才能動工製造,而且想必不會一次就成功吧。換言之,製造時必須不斷地嚐試錯誤。這麽做很花工夫。」


    這就是散播技術與費用所帶來的抑製力。製造的是人,偽造的也是人。這種事賺不了錢又要扛起被捕的風險,究竟會有多少人想做呢?


    「實際上,陛下。您製作這張偽造證書難道不是花了許多工夫與金錢嗎?這樣的時間、金額,可不是個人或小嘍囉就能簡單花得起的吧?」


    對於浩太的質問,卡洛斯一世沉默以對。他的沉默代表肯定,索爾巴尼亞王國確實花了不少錢。


    「沒一眼看穿的我這麽說或許沒什麽說服力,但隻要能將兩者放在一起,就不至於無法分辨。換句話說,這是未完成品。即使它花了很多工夫和金錢也一樣。」


    「你說起來真的沒什麽說服力呢。」


    「聽到您這麽說,實在讓人難受。雖然這是借□,但一部分也是因為我沒想到會由索爾巴尼亞王直接亮出來,所以大意了。」


    「也罷。不過,『樣本』本身很快就能入手喔?這不就代表隨時都能偽造嗎?」


    「我已經準備要變更轉讓證書票麵的圖案,雖然實現恐怕得等到兩年以後。就如方才所說的,如果這種證書出現在泰拉的市場上,我也隻能將計劃提前了。」


    「兩年後啊。看來又是件很花錢的事呢。」


    「畢竟防止偽造比較重要嘛。而且這也是種正當的公共投資呢。」


    順帶一提,下次的浮水印文字預定是「住越銀行日本第一」。自虐之後是愛行心。


    「基於上述理由,偽造轉讓證書應該相當困難。因此,尋常的小嘍囉想必很難實際製造並流通才是。不過就算是這樣,大概還是會有幾個勇者成功做到吧。」


    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浩太隻是個凡人,這部分實在沒有完美的對策。頂多隻能不斷對票麵進行小改而已。


    「那麽,我們就回歸正題吧?」


    「回正題?」


    「生意囉。」


    這麽一說,卡洛斯一世也想起來了。沒錯,這家夥剛剛說要談生意。


    「我實在不認為,舉世聞名的海上帝國——索爾巴尼亞之主,會因為單純的『興趣』就把我這種小角色叫來。」


    「居然自己說自己是小角色,這也太自虐了吧?」


    「這是合理的自我評價。讓我們繼續吧。那麽,為什麽把我找來呢?您都特地製作偽造證書給我看了,事情當然是跟偽造證書有關。」


    卡洛斯一世沒有回答。浩太將這個反應當成肯定,繼續說下去:


    「那麽,是跟偽造證書的什麽有關呢?炫耀自家技術優秀到能做出這麽厲害的東西?有必要花大錢做這種事嗎?如果是技師也就算了,如果是我或普通的商人,必然不會這麽做。把偽造證書流通這點排除……以偽造證書為後盾進行經濟幹涉?若是這樣,則我方有方才的防衛策略。毀滅泰拉的利益,並未大到值得賠上索爾巴尼亞的名聲。那麽,就是想談跟偽造證書有關的某種生意,陛下是為此才特地把我叫來。是的,這麽想應該比較合理。換言之陛下,您之所以讓我看偽造證書,展示泰拉經濟崩潰的可能性——」


    是要嚇唬我,對吧?浩太說道。


    他盯著卡洛斯一世看。


    「請對答案,陛下。」


    那筆直的視線,仿佛要射穿眼前的目標。卡洛斯一世平靜地承受這樣的目光,並且將身體深深地、深深地埋進椅子裏。


    「……這個嘛。四十分吧。」


    「還真是嚴苛的給分呢。」


    「滿分五十分唷?」


    「這樣啊。那麽,是否能請教陛下扣分的理由呢?」


    卡洛斯一世吐了口略長的氣,抓抓自己銀灰色的頭發,開口說道:


    「就像你剛才說的,索爾巴尼亞以國家之力讓偽造證書流向泰拉好處不大。理由雖然有很多,但最主要的還是『信用』。泰拉現在的景氣雖然相當好,但它在奧克納依然是個鄉下地方。雖說你們用證書換白金幣,但賺來的錢也沒有多到堆積如山吧?」


    「是的。」


    實際上……雖然還不到彈盡援絕,但也相當吃緊。


    「堂堂索爾巴尼亞,居然出手毀掉這種地方,而且還是用偽造證書——如果這種事在外頭傳開呢?馬上就沒人要跟咱們做生意了。而且就像你剛才說的,用花費心力做的偽造證書從泰拉刮那麽點白金幣,根本不劃算。畢竟錢買不到『信用』啊。」


    「正如陛下所言。」


    「所以說,你剛剛講的幾乎都對,隻有兩個地方有問題。首先是第一點,你剛剛說要到各地宣傳這張偽造證書是我這裏做的,對吧?」


    卡洛斯一世的眼神變得鋒利。


    「你不認為我隻要堵住那張嘴就好了嗎?」


    氣氛頓時變得沉重。


    「這裏可不是泰拉,是索爾巴尼亞喔?要處理你這麽一具屍體,根本神不知鬼不覺。」


    「……我來索爾巴尼亞這件事,不僅艾莉卡大人曉得,弗雷姆王國也已得到通知。如果我不回去,他們應該會起疑吧。陛下,您想引發戰爭嗎?」


    「那位公爵小姑娘姑且不管,弗雷姆王國會保護你嗎?會為了你不惜跟咱們開戰?」


    「這……」


    「好啦,這先不管。不然,我就在回程途中讓你『出事』吧?要野狗、強盜,還是常見的墜崖,你挑個喜歡的吧?」


    陰暗、漆黑、沉重的氣氛,彌漫整個空間。也不知沉默持續了多久,卡洛斯一世一副百無聊賴的模樣開了口:


    「什麽嘛,真無聊。」


    「您是指哪個部分?」


    「你連變個臉色都不會嗎?你不表現得更焦急一點,我威脅你就沒意義了嘛。」


    卡洛斯一世一邊嘀咕著「真無趣?」,一邊將雙手枕在腦後。


    「並不是這樣唷?我內心嚇得七上八下呢。」


    「是嗎?你這人一點也不老實?不能相信。」


    「我是情緒不會顯露在外的那種人。」


    實際上,浩太手心滿滿都是汗。他也不想死。


    「雖然你說自己是小角色,不過浩太,你這條命意外地還不便宜耶?不僅如此,今後甚至可能會出現恨你恨到想殺了你的家夥呢。命隻有一條,不珍惜可不行喔?」


    「我會牢牢地刻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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