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哪裏?


    賽蓮感覺到左手觸感而緩緩抬起眼瞼,潔白天花板在眼前於焉拓寬。看來自己似乎睡著了,她的視線就此轉向感受到某種觸感的左手。


    「啊,你醒來了嗎?」


    眼前有位不熟悉的少年,他似乎在對自己的手做什麽。當賽蓮看見少年後迅速清醒,恐懼宛如破表般泉湧而上。


    「不!不要!」


    賽蓮渾然忘我地拿起映入眼簾的鑷子,將鑷子丟向少年·夏樹的臉。


    「唔!」


    夏樹從原本所處的位置閃避,鑷子擦過他眼角。


    「喂、喂。」


    「不要!呀啊啊啊啊啊!」


    夏樹原本打算向她搭話,但賽蓮卻陷入恐慌地從棉被裏跳出來,甚至匍匐在地爬行到牆邊。


    「不要……別過來。」


    賽蓮眼泛淚光說道,嬌小的身軀顫抖,她的碧藍眼眸仿佛映照出怪物般看向夏樹。


    ——看樣子……她受過很淒慘的待遇。


    夏樹露出悲痛萬分的表情。


    夏樹鞭策自己疲憊不堪的內心,打算履行身為軍人的義務。


    「拜托你聽我說。」


    夏樹不加思索的伸手,賽蓮邊說「不要!」並以狗急跳牆的力道全力猛抓伸出來的那隻手,他的手背被她抓破流血。


    「不要、討厭。」


    當賽蓮看見夏樹流血後抱起頭,猶如要將腦袋藏起來般,她的姿態簡直就像抗拒挨打的小孩,夏樹看見她這副模樣後胸口更加疼痛。


    ——他們究竟對如此年幼的孩子……做過什麽?


    夏樹緩緩與她縮短距離,以溫和聲音對賽蓮講話。


    「很抱歉我讓你感到害怕,今天清晨時分我發現你倒地不起才把你搬來這裏……因為看見你好像受傷才擅自幫忙治療,我沒有別的企圖。」


    賽蓮看向自己的身體,從純白連身洋裝探出的白皙手腳都纏緊繃帶與紗布,接著她再重新看向夏樹,他的表情沉穩而眼神溫柔。


    「……治療?」


    賽蓮誠惶誠恐問道,夏樹邊微笑邊點頭應是。她慢一拍才慌張失措地遮住右手刻印,垂首利用眼角不斷偷瞥夏樹。


    夏樹立刻想起赫奇薩的事,為了讓她安心而笑得更燦爛。


    「我還沒幫你治療完,可以請讓我繼續嗎?」


    賽蓮杏眼圓睜,她似乎因為難以置信而搖頭。夏樹打算再次靠近她,這次她沒有胡鬧。


    「臉也有傷啊。」


    夏樹看見賽蓮臉頰上的擦傷,拿起放置於地板上金屬製的紅色小盒子,小盒子的上蓋自動打開,好幾條藍光往天花板延伸。


    「擦傷·e,數量·一,女性·臉頰。」


    夏樹如是說,接著光線收束,取而代之出現〔ok繃〕的影像。當夏樹碰觸影像時,影像頓時轉變成真正的ok繃,賽蓮的注意力被光線的戲法吸引。


    「嗯?這個啊,這是利用基本粒子轉換成的急救箱,很方便吧。」


    盡管夏樹講得若無其事,但這卻是這個世界沒有的科學技術。夏樹打算將ok繃貼到賽蓮的臉頰上,她卻因夏樹的手靠近而微微顫抖。


    夏樹察覺到這點而停下動作,他思索該怎麽做才能獲得她的信任。隔一陣子後,夏樹展示自己的左手給她看。


    「我這雙手是為了保護你們這種孩子而存在,絕對不會加害你。」


    賽蓮察覺到夏樹手上布滿無數大小舊傷。


    當賽蓮看得入神時,夏樹緊握起她的左手。


    「反過來說,假如有害你哭泣的家夥出現,我就把他揍飛到星星的彼端……我跟你約好。」


    夏樹讓賽蓮看見他的拳頭且溫柔笑對。


    對賽蓮來說簡直是猶如魔法般的話語,她的恐懼宛如破洞的氣球般迅速萎縮。畢竟自從她變成那個以來,還是第一次發生這種事。


    夏樹打算再幫賽蓮貼ok繃,她察覺到這點後將臉頰湊近夏樹。


    「真是的……這漂亮的臉蛋都被糟蹋了。」


    「唔!」


    出乎意料的話貫穿賽蓮胸口。


    賽蓮眼眶內的淚水攀升,緊接著傾瀉而下。


    「嗚……嗚嗚。」


    賽蓮接受夏樹治療時卻哭出來,他不曉得她哭泣的理由,因此倉徨失措。


    「抱、抱歉,很痛嗎?」


    賽蓮搖頭說不是,接著開始嚎啕大哭。


    「嗚嗚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


    賽蓮像孩子般放聲大哭,但流出的卻是欣喜的淚水。


    她沒有挨罵,沒有挨揍,沒有遭受責備。不僅如此,對方甚至溫柔待她,簡直就像被當成普通人對待。


    夏樹的手很溫暖,講的話很溫柔,他的看護令她感到很高興。


    賽蓮哭著抓住夏樹的上衣,他苦笑的同時詢問她。


    「我叫冰室夏樹……你呢?」


    「賽蓮。賽蓮、汀、娜、安、格、畢司。」


    賽蓮哭哭啼啼的自我介紹,夏樹撫摸賽蓮的頭。


    「原來如此,你叫賽蓮嗎……這是個好名字。」


    夏樹覺得如獲救贖,因為在這不論做什麽都會遭人鄙視的世界裏,他感覺自己還是第一次獲得肯定。


    就在同時,窗簾緊閉的這間昏暗房間內,手機來電鈴聲響起。


    紫貴仰賴聲響以手摸索鈴響來源,她在意識不清的情況下接起電話。


    「你好,我是九重……田中同學?我今天休息,大概還要再睡四小時。」


    紫貴睡眼惺忪地聽對方講話,接著她從沙發上彈起。


    「賽蓮從醫院逃跑?」


    紫貴的睡意一口氣煙消雲散。


    或許賽蓮哭累了,治療完後她再度陷入沉睡,夏樹確認賽蓮睡著後,原本打算倚靠牆壁稍微小睡片刻,沒想到卻居然真的睡著。


    時間走到十四點半,夏樹位於別人借他使用的這間屋子的客廳。


    「嗯——」


    夏樹雙手環胸地呻吟,他已經坐在客廳地板上煩惱好幾分鍾。


    「?」


    賽蓮稍微側首,她在盤腿就坐的夏樹後方跪坐,抓住夏樹的軍服不打算放開。目前她正在品嚐夏樹給的——有抑製空腹作用的營養劑。


    ——雖然目前能暫且放心,但接下來該怎麽辦呢。


    賽蓮清醒後就一直是這副德行,看來她已經徹底黏住夏樹。雖然這件事本身他覺得無所謂,但夏樹卻很擔心她是否會留下ptsd,也就是俗稱的心理陰影。她大概是在前幾天的馬裏斯襲擊中倉徨逃出的,從賽蓮陷入錯亂的情況來看,事態理應相當嚴重。夏樹認為還是帶她給專門的醫生看診一次比較好。


    但是照賽蓮的話聽來,她似乎沒有親人而且獨居。


    盡管警察不會前來搜索她的下落,但既然她有罹患精神疾病的疑慮,就這麽放她獨自回家也很令夏樹擔憂。


    「你有沒有能依靠的人?像朋友之類的。」


    當夏樹回首詢問賽蓮時,隻見她表情陰沉地垂首並搖頭。


    夏樹思考,賽蓮看起來姑且還算穩定。沉默寡言與麵無表情大概是她原本的性格,隻有這點問題的話,夏樹認為自己還有辦法應付。


    ——反正,就當作是好人做到底吧。


    夏樹下定決心。


    「那麽,你要暫時留在這裏嗎?」


    賽蓮以眉梢下垂的表情聽夏樹問道,接著她露出驚訝表情抬頭。


    「如果你願意就盡管留下。再次聲明,我沒有其他企圖。」


    老實說夏樹也很傷腦筋,畢竟他的存在遭人打從根本否定,對方欠缺深思的


    誤會從而把他當作戰犯對待。


    他很想忘掉一切,從而逃離這個現實。或許這種想法隻會給賽蓮徒增麻煩,但每當夏樹看見她時,他認為即使自己稍微放緩腳步,也能諒解自己。


    賽蓮的柳眉描繪出和緩的弧線,接著她猛點頭好幾次。


    「但是,過幾天等你情況穩定後就要跟我一起去醫院,這是我開的條件。」


    盡管賽蓮稍微停頓一陣子,但最後總算以同樣態度點頭,於是兩人的共同生活就此展開。


    不過夏樹仍不曉得賽蓮究竟身懷怎樣的秘密——


    對馬裏斯戰用機動決戰兵器·規格名稱為鄰人。


    從鄰人能擊退皇後的稀有性來看,鄰人規格的機體極有可能成為國家議題,並在國際間引發軒然大波,假使爭執持續下去甚至可能發展成戰爭,這就是如此危險的物品。


    然而其根源卻被謎團層層包覆,該規格的機體並非現代科學下的產物。


    伴隨流星群墜落至沙漠的15號機。


    在水深超過超過一萬公尺海底長眠的19號機。


    然後在理應不存在任何事物的海麵漂浮的1號機,這架狄絲特布倫也是其一。


    由於各機體都涵蓋暗示塔羅牌大阿爾克那的描寫,因此謠傳機體存在與塔羅牌張數相符的數量,目前全世界公開的鄰人共有十一架。


    然而這個人類希望卻蘊含一項重大缺陷。


    即是機體的駕駛員毫無替換性。這說法或許有語病,但不是鄰人挑選的駕駛員就無法操縱鄰人。


    該項原則也能套用到冰室義塾,他們將狄絲特布倫當作兵器投入戰線大約是一年前。


    從他們發覺賽蓮的資質,長時間按兵不動,直到後來總算能讓她投入戰場。


    獲選為鄰人駕駛員的前提條件,是僅限擁有兩個赫奇薩刻印的人,擁有駕駛鄰人資格者則被稱為【鄰近者】。


    第二富士目前正因為鄰近者失蹤而陷入嚴重騷動。


    彼此的自我介紹告一段落後,夏樹開始物色起屋內,發覺雷鳥出借的屋子相當奢華。


    六張榻榻米大的客廳,洋室與和室各一間,另外還分別有廁所跟洗手間及浴室。


    這是以獨居來說稍嫌太大的2dk,洋室讓賽蓮使用,和室則給夏樹使用。


    夏樹扭開係統廚房的水龍頭,流露出感歎聲。


    「生活用水竟然有牽管線至一般住宅……」


    夏樹仔細端詳從水龍頭裏流出的水,拿起置於層架上的玻璃杯汲水,嗅過水的味道後將水含在口中。


    「可以喝?而且……很好喝。」


    當夏樹喝下少量的水後,這次他則大口將水一飲而盡,果然還是很好喝。


    夏樹居住的月球,水與食糧采完全配給製,能夠飲用的水會被以高比例參雜淨化裝置的【過濾石】,而且氣味還有點腥臭。


    「賽蓮,這棟公寓真厲害。」


    夏樹雀躍地往客廳轉頭後,他發現賽蓮將手臂穿過夏樹軍服的袖子。


    「啊,喂。」


    夏樹原本打算提醒賽蓮而放下玻璃杯,但他卻看見賽蓮對紅色軍服興致昂然。


    「夏樹……這件衣服。」


    賽蓮話說到半途,夏樹身體卻反射性僵硬。他想起機兵部與動畫的事,以為自己又要被人瞧不起而顫抖身體。


    夏樹立刻想好借口。


    「賽蓮,不是的……我會有那件衣服是事出有因——」


    「好帥氣。」


    不過賽蓮的反應卻與夏樹預期的不同。


    「……咦?」


    賽蓮的碧藍眼眸沒有譏笑之意,雖然依然麵無表情,但她的眼眸卻傳達出的情感。盡管還不足以稱為讚賞,卻能從中窺探到類似正向的情感。


    「紅色立領製服,紅製服……這個好。」


    賽蓮站在鏡子麵前,欣賞自己身穿鬆垮垮製服的模樣,夏樹見狀後感受到胸口有股暖流緩緩四溢。


    這件軍服對夏樹而言代表身為軍人的榮耀,當他將手穿過袖子,就會繃緊神經。對他而言軍服並非動畫??裏的服裝,是能令他想起自己生存價值的重要戰鬥服。


    「我想要、這個。」


    賽蓮如是說,夏樹傷腦筋地笑著撫摸她的頭。


    「對賽蓮來說還太早了,等你長大點再說吧。」


    賽蓮心情好像變差,她仍舊麵無表情,不過眉梢卻微微下垂。


    「……把我當小孩。」


    賽蓮推開夏樹的手,他認為這是可愛的反抗。夏樹笑著再度將手置於她頭上,賽蓮雖然不服氣似的看向夏樹,但眉頭很快就舒展開來。


    當夏樹撫摸賽蓮的腦袋時,他察覺到後「嗯?」一聲。


    賽蓮穿在軍服底下的純白連身洋裝——或許是她四處逃竄時殘留的痕跡,但連身洋裝四處破裂,潔白布料更加突顯汙垢,從精神衛生角度來看也有礙觀瞻。


    「賽蓮,我希望你能處理一下那身打扮。」


    夏樹如是說,賽蓮露出略顯傷腦筋的表情,幾經思考後她露出略帶歉意的表情拉扯夏樹的襯衫。


    賽蓮的房間就在這房間的上一層樓。


    「我深切體會自己是個不會教育小孩的女人。」


    收到鄰近者失蹤報告的雷鳥來到理事長室。


    雷鳥輕敲桌麵邊緣。


    數個映照出夏樹房間的光學熒幕浮起。


    近乎算偷拍的這些監視攝影機,設置於第二富士每個角落。前幾天賽蓮逃亡時,能夠找到她也都多虧有這套監視係統。


    關於夏樹(=艾倫),雷鳥從今晚調派人員正式開始監視他。


    ——隻能要能掌握這位小朋友的秘密就好。


    雷鳥心想,映照在熒幕中這位少年的真麵目究竟為何。


    就在雷鳥穿梭於各種思緒間,一邊盯住畫麵的同時,熒幕內竟出現別道人影。雷鳥懷疑起自己的眼睛。


    失蹤中的鄰近者【賽蓮汀娜=安格畢司】被監視攝影機拍到。


    雷鳥原本打算立即逮住她而將手伸向話筒,卻將手停下。


    被監視攝影機拍到的賽蓮看起來很開心,簡直猶如花嘴鴨幼鳥般跟在夏樹身後,他們兩人搬行李進房間。


    假如——


    假如賽蓮在毫無自覺的情況下變成籠絡者,假如她能夠成功拉攏那位兵器人類。雷鳥因此心生一計。


    不過這項計策卻也隱藏她另一項真正的打算,以她來說,這實在是沒出息又多餘的考量。


    ——竟然露出這麽高興的表情……你就這麽中意這位小朋友嗎?


    雷鳥看似寂寥地對監視攝影機中的賽蓮笑道。


    接著她停止搜索。


    賽蓮身穿有荷葉邊的女用襯衫與格紋紅裙,再披上灰色開襟毛衣。


    當賽蓮換完衣服後站在廚房陷入沉思,她在想不曉得幫助自己的那架紅色戰鬥機,那位駕駛員是否就是夏樹。


    賽蓮輕輕用抹布擦拭洗過的盤子,疊起好幾片盤子後收進櫥櫃裏。


    她作業的同時望向夏樹背影。


    夏樹將賽蓮從屋子裏拿過來的調味料與食材等收進冰箱。


    「辣油?看上去是漂亮的琥珀色……不是染料吧?」


    夏樹的聲音相當有特色,清亮卻頗具男子氣概,能令人感受不可思議的魅力。然後賽蓮感覺那位駕駛員,似乎也是這種聲音。


    賽蓮小聲喊「喂,夏樹」,但他卻沉醉在拿在手裏的醬油瓶,打開蓋子聞起味道,賽蓮才想不知道他要做什麽,結果夏樹竟然把醬油倒進杯子約半分滿。


    「這邊這個叫、醬油、啊,是飲料之類的嗎?」


    賽蓮高呼「噫」一聲。


    夏樹麵露(莫名其妙的)期待表情並將杯中的醬油一飲而盡。


    「噗惡咳!咕啊!噗惡惡!」


    夏樹果不其然驚人氣勢地嘔吐醬油,誇張地瘋狂咳嗽,整個人逃也似的癱倒進水槽,立刻將水龍頭開到最大。


    「這東西是……怎麽回事!哦惡惡惡惡!」


    夏樹的舉動與喝醉酒的父親朝馬桶嘔吐的模樣無異,諷刺的是他端正的容貌,反倒加速強化這令人遺憾的感覺。


    賽蓮手忙腳亂地將盤子置於收納櫃,隨後輕撫夏樹後背。


    「醬油……不能喝。」


    「是、這樣嗎?」


    夏樹虛弱地漱口好幾次,賽蓮認為夏樹不是那位駕駛員。


    富士光三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


    剛才研究室長向他提交匯整好的報告用檢查結果,但是報告內容卻明顯刺傷光三的自尊心。


    真正的改造人類,鄰人規格以外能擊敗皇後的戰術兵器,甚至是超高性能的??光學武器——


    無論上述任何產物都無法以現代科學技術製造,盡管如此卻確實存在。這一切理應有原由才對,從動畫裏跑來這種答案根本不值一哂。


    光三思忖,剛才列舉的產物,若是以科學根據當基礎來解釋的話確實不可能存在,畢竟這些東西現代科學根本無法製造,但是也不能說未曾發生過類似案例。


    就是鄰人。


    幾乎無法解析那架充滿超科技規格的機體。


    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例子就是主引擎【羅布林卡】。


    鄰人的運轉與修複,不僅能用來當作黑盒子武器。若是將之利用在和平的日常生活中,甚至足以供給全日本相當長時間的電力。


    即使人類得手這種寶物將近半世紀,卻沒有太大進步。


    身為謎團結晶的鄰人、出處不明的改造人類、重現動畫裏的戰鬥機——


    他認為某項無法闡明的共通點,正是追溯到那位少年秘密的關鍵。


    因為賽蓮搬家而整理起屋內,等洗完澡後時間已經來到二十二點。


    兩人饑腸轆轆,冰箱理所當然沒有任何食材。


    此時兩人朝公寓附近的超市邁進,賽蓮外出時戴起寬大的草帽遮臉,夏樹也沒特別問她理由。


    夏樹進入超市時雙眼圓瞪,經過拋光而閃閃發亮的地板,金碧輝煌的店內同樣令他吃驚,但最令人感動的是四處陳列各式各樣食品。


    「食品竟然有在一般店鋪販售……這個世界的地球資源也很豐富呢。」


    賽蓮無法理解夏樹的話而微微側首。


    夏樹緊盯一走進店裏就看見的高麗菜三分鍾,甚至對初次看見的魚肉切片發出感歎。


    當他發現蘋果與橘子堆成的山,則驚愕地說「竟然沒有烘幹?」


    每當賽蓮看見夏樹的誇張反應都覺得很不可思議。


    這次夏樹駐足在排列整齊的便當堆前。


    「真厲害,居然還有這種東西。」


    這裏即使稱不上寶山,但在夏樹眼裏看來也相去不遠。


    夏樹簡直像眺望玩具的孩子般,物色起擺放便當的層架。


    他伸手拿起有肉丸的便當,將便當從側邊與斜角仔細端詳,用手指數起便當裏的小菜並發出「哦哦」的聲音,再把便當遞給賽蓮看。


    「這不是合成精製肉吧?」


    「精製肉?你說絞肉?」


    賽蓮認為自己聽不懂夏樹講出來的曰文,然而他卻開心地將拿在手裏的便當放進提籃裏,接著再拿起新的便當詢問賽蓮。


    「這種白色的醬汁是什麽味道?」


    「類似……美乃滋?」


    「美乃滋!這我曉得!」


    夏樹激動點頭,賽蓮則滿臉問號地陷入混亂。


    「是用醋和雞蛋做的醬汁吧?以前別人有給我吃過!印象中是相當滑順的口感!但是地球人這種主意還真奢侈,在我們那邊要把雞蛋拿來當調味料簡直太浪費了。」


    「?」


    盡管賽蓮跟不上夏樹的對話,但他仍舊滿臉驕傲地繼續講解。


    「你別看我這樣,我也來過地球,不對……是來過日本國好幾次。也吃過純正食材,還曾有段時期每天都能吃到菜肴,我也會拿筷子喔。」


    賽蓮不明白剛才那番話究竟哪裏具有戲劇性。


    「油炸粉末嗎,真令人懷念。這食物是拿烏鴉去油炸的吧?」


    「……炸雞塊是拿烏鴉做的?」


    「不是嗎?那是拿鴿子做的嗎?先別管是拿哪個做的,不知道是怎樣的味道呢。」


    夏樹再將一盒便當堆進提籃內。


    「啊,這裏有沒有一個人隻能買到多少,這類的食品購買限製呢?」


    「?買很多的話,店員會很高興。」


    「你說、什麽?」


    夏樹聽見賽蓮的話後不禁全身打起哆嗦。


    「在感恩節發配糧食時明明每次必定引起暴動,你居然說沒有購買限製?」


    夏樹吃驚到背後簡直像引起大爆炸,由於他表現得實在太訝異,賽蓮不禁跟著吃驚。


    「好!」


    不知道夏樹想到什麽,他露出今天最燦爛的笑容,一手拿兩個便當不斷將其放進提籃中,賽蓮依舊深陷驚訝。


    當夏樹打算把第十個便當放進提籃時,遭到賽蓮製止。


    「你!你肚子很餓嗎?」


    「嗯?你說這個啊,一次多買點不是比較輕鬆嗎,這樣應該能撐上一個月吧?」


    賽蓮皺眉,指向便當蓋上的保存期限。


    「明天中午,它就會死掉。」


    這次輪到夏樹吃驚。


    「竟、竟然連一天……都撐不過去嗎?」


    夏樹露出遭受沉重打擊的表情。


    「這種稀有的純正食材,真令人難以置信……剩下來該怎麽辦。」


    夏樹惋惜似的將便當放回陳列架。


    以賽蓮來看她不想在此久待,迅速斟酌好幾天分的食材後放進夏樹的提籃裏,夏樹見狀詢問賽蓮。


    「賽蓮,這是什麽?」


    「?我要做、晚餐。」


    當夏樹聽見賽蓮的話,背後簡直像閃起落雷似的。


    「難道說你要做的是……菜肴?我今天能夠吃到飯菜嗎?」


    賽蓮停頓一陣子後用力點頭。夏樹撐大鼻孔,頓時憋住湧現出的滿滿笑意。夏樹隻留下一個便當,其餘全都擺回陳列架上。


    他邊哼歌邊從長褲口袋裏掏出錢包,數秒後表情陷入陰沉。


    「抱歉,賽蓮……應該一開始就先問過你才對,這個能用嗎?」


    夏樹秀出塞滿錢包裏的一捆紙給賽蓮看。


    是在粗糙紙張上印有月亮與女性的幾十張紙幣。


    這是夏樹居住的世界,更明確解釋,這是在月球與木星間流通的紙幣。


    但是日本廢除貨幣製度已經曆時二十五年。


    即使是久居國外的賽蓮,由於她都身處廢除貨幣製度的先進國家,所以也沒見過貨幣。


    「這是什麽?」


    她做出最令夏樹感到害怕的反應。


    「你不認識im銀河通用貨幣?在那邊的地球明明就能使用。」


    夏樹啞口無言且佇足不前,應該說是失落地垂下肩膀,他打算朝過來這裏的路線折返,賽蓮卻慌忙製止。


    「你、你怎麽了?」


    「仔細想想,其實也沒必要吃飯,畢竟我肚子不餓……啊,還有飯菜,你就不必做、我的份了。」


    完全不像剛才還熱情暢談並物色便當的男人會講的台詞,察覺到一切的賽蓮


    拿走夏樹的提籃,就這麽往收銀台走去。


    「喂、喂。」


    賽蓮不聽從夏樹勸阻,將提籃放到收銀台上。


    店員說出「恕我失禮」後將物品通過收銀機。


    收銀機響起嗶嗶聲,店員將食材全都放進塑膠袋裏,賽蓮從口袋裏拿出白熊布偶,把布偶觸及收銀台的讀取機。


    接著半空中浮現合計金額的電光文字,賽蓮手指輕彈的同時浮現出〔結算〕的電光文字,接著響起嗶鈴聲。


    「非常感謝您的惠顧?」


    夏樹手忙腳亂阻止打算拎起塑膠袋走出大門的賽蓮。


    「賽蓮!」


    「我有、錢。」


    賽蓮的意思是要夏樹不必介意。


    「不對!買東西必須要付錢才行吧!」


    但是沒看見賽蓮付錢的夏樹以為她順手牽羊。


    簡直令人難以置信,沒想到像她這種好孩子竟然會做壞事。夏樹從賽蓮手中搶走塑膠袋後向店員低頭,接著他自己開始向對方道歉。


    皎潔明月照亮四周,賽蓮與夏樹沿著防波堤旁的人行道漫步。


    「賽蓮,你的心情也差不多該好轉了吧?」


    「……」


    拎著購物袋的夏樹說道,賽蓮卻仍舊堅持無視他。


    賽蓮頭轉向一旁,用手指捏住夏樹的軍服,他的臉頰上有四道爪痕。


    與其說夏樹像陪做壞事的孩子一起道歉的父母,不如說他隻是不聽別人講話且語帶哽咽地不斷向對方道歉,結果這舉動惹得賽蓮動起肝火。


    「我第一次遇見、不認識電子貨幣的人。」


    「所以說……我真的不知道那隻熊裏頭有錢嘛。」


    聽見夏樹如是說,賽蓮剛才在內心冒出的疑問再次複蘇。


    賽蓮從沒看過利用電子貨幣以及信用卡以外的結帳方法,進入超市時她同樣感到疑惑。


    畢竟賽蓮從來沒見過,光是看到食物就如此感激涕零的人。


    「夏樹是……從哪裏來的?」


    賽蓮率直提問,當夏樹被她的碧藍眼眸注視時停下腳步。


    冰室夏樹這名字不過是假名,自己是從你們口中名為動畫的世界來的,這種話夏樹當然說不出口。其實他本人比別人更想知道自己從哪裏來。


    為什麽自己會跑到這個世界。


    還有自己是否真的就是艾倫=巴劄特。


    動畫情節與自己保有的記憶相同,即使他自認是從那個世界過來的,卻苦無能夠證明自己就是艾倫=巴劄持的證據。


    他當然也試著從別種角度思考過。


    或許眼前的一切全是幻覺,他會不會是遭到催眠攻擊等手段被別人洗腦之類。


    若是自己落到敵人手上確實很可能發生。畢竟在艾倫所處的世界,洗腦是存在現實中的科學技術。平時他都會以後者去摸索局勢,但是那部動畫卻阻擋在他所有思維前。


    僅僅身為故事齒輪的動畫人物,艾倫=巴劄特。


    在他內心深處並不想承認這種動畫人物就是自己。畢竟這種做法不過是列舉出可能性,仰賴這點借此安慰自己罷了。


    「對不起。」


    賽蓮如是說,夏樹回神。他這才注意到自己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沉默不語。


    賽蓮看見夏樹頹喪的表情時下定決心,她雙手拉扯夏樹軍服,他的身體突然往後傾斜,雙腳差點因此打結。


    「賽、賽蓮?」


    夏樹訝異地驚呼出聲,賽蓮決定替他做一頓美味晚餐——


    烤到色澤恰到好處的絞肉塊,為使其黏固而加入雞蛋與太白粉,其中還放入大量切成末的洋蔥,這是俗稱的漢堡肉。


    由於夏樹長年食用的,都是要稱為飲食也實在太過粗糙的食物,因此對他來說是個未知的體驗。


    漢堡肉被盛進盤子裏,再被端到餐桌上並置於夏樹麵前。


    剛煮好的白飯、美乃滋與番茄醬也都放在桌麵,最後再將萵苣切碎裝飾在餐盤上,這頓遲來的晚餐便大功告成,賽蓮坐在夏樹正對麵。


    「如果不好吃的話……我向你道歉。」


    賽蓮怯生生說道,但是夏樹已經沒在聽她講話。


    「剛出爐的……菜肴。」


    夏樹發出清晰可聞的吞的口水聲,將筷子執於手中,筷子尖端顫抖地夾斷漢堡肉再送進嘴裏。


    他深受衝擊,回想起來從昨天早上吃過抑製空腹的營養錠後,就再也沒吃其他東西。他猜測冰室工作人員送來的餐點混有藥物因此也沒碰,昨晚觀賞動畫時,由於連續受到強烈衝擊,他甚至不記得紫貴是否有端出過任何食物。


    「好吃。」


    夏樹雙眼圓睜,開始饑渴似的將菜肴送進嘴裏,賽蓮敗在他的氣勢下,她在手伸到盤子前就停下筷子。


    「……好厲害,是純正食材,沒有半點臭味。」


    賽蓮才想說夏樹又講自己聽不懂的話,接著他再度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繼續吃飯。


    賽蓮看見他這副模樣總覺得很高興。


    她興衝衝地用筷子將自己的漢堡肉切成兩半。


    再將半片漢堡肉放到夏樹的盤子上。


    夏樹吃驚地看向賽蓮,賽蓮點頭表示他可以吃掉。


    夏樹似乎很高興地將食物塞滿嘴裏,慢慢咀嚼以享受味道,接著再咽下去。


    「唔、唉……你真厲害!竟然能做出這麽好吃的餐點!」


    夏樹坦率地認為賽蓮很厲害,她似乎感到害羞而垂首,雙手動作也扭扭捏捏。


    「……多、吃一點。」


    夏樹反射性回一聲「好啊」,聞言的賽蓮再次感到欣喜。


    自從賽蓮遇見夏樹後,就沉醉於他的一舉手一投足。


    當賽蓮凝視夏樹時,發覺他將嘴裏的食物咽下,然後——


    「?」


    夏樹突然露出仿佛遙想般的目光,隨後眉頭微蹙。


    賽蓮想說他又來了。


    夏樹好似察覺到賽蓮的視線般,他笑對賽蓮說「很好吃」。


    「夏樹……為什麽你要難過?」


    賽蓮不禁提問,夏樹以為自己聽錯,甚至不隱藏吃驚的態度看向賽蓮。


    「總覺得……你好像很痛苦。」


    賽蓮很在意他們從超市回來時的事。


    現在回想起來,其實不隻一次。夏樹偶爾會像剛才那樣突然露出很痛苦的表情,她已經好幾次看見他這副模樣。


    賽蓮隱約覺得夏樹在勉強自己。


    當夏樹被賽蓮如此一說就停下筷子。他原本打算放聲大笑,但卻隻能以苦惱笑容掩飾。


    「沒那回事。」


    賽蓮覺得很不可思議,因為夏樹看起來實在不像沒事。賽蓮伸手,嬌小手掌觸摸到夏樹臉頰。


    「夏樹、很不會說謊。」


    夏樹訝異,被賽蓮純潔無瑕的碧藍眼眸看穿才不禁脫口而出。


    「……因為我是異端分子。」


    ——快住口。


    夏樹這話是講給自己聽的,卻無法阻止自己如脫韁般的嘴。


    「異端分子?」


    「這裏隻有我脫離常識範圍,我因為是我而被人瞧不起……但是說不定我連異端分子都算不上。不僅至今為止所做的一切,甚至連自己本身……可能全都隻是幻想(謊言)也不一定……」


    ——拜托……別再繼續淪陷了。


    夏樹滿臉不甘心似的說出「抱歉」,向賽蓮道歉且內心充滿難堪情緒。另一方麵,賽蓮聽見他這麽說時不禁猜想。


    夏樹可能跟自己一樣都沒有任何人陪在身旁。


    賽蓮詢問夏樹自己在意的部分。


    「


    謊言?」


    「我的一切都是由幻想(謊言)構成……這種話,就算講了你也莫名其妙吧。」


    夏樹以憂愁表情別開視線,接著賽蓮捏住他的袖口。


    「夏樹、就在這裏。」


    賽蓮拉起被她捏住的袖口,夏樹抬頭。


    「夏樹不是謊言……因為你就在這裏。夏樹待人溫柔是真的,夏樹幫助過我,我遇見夏樹覺得很開心,真的非常非常……高興。這份心情確實在我心中。所以一切……都是真的。」


    賽蓮將單手置於胸前,仿佛無比敬重這份溫暖的情感般。


    「所以夏樹……不是謊言。」


    賽蓮以誠摯而耿直且通透的聲音說道。


    夏樹瞠目結舌,少女仿佛宣誓般對少年說道。


    「若是有誰敢說夏樹是謊言,我就對他說你是真的……有誰欺負夏樹的話……我、我就揍飛他。」


    這對夏樹來說實在是出乎意料外的話語,賽蓮說願意證明自己的真實性,她以嬌小雙手揮舞緊握拳頭如此說道。


    「我站在……夏樹這邊。」


    那位無比畏怯,內心滿布瘡痍的少女竟會這麽說。


    然而賽蓮獻出的話語並無虛假。


    因為她明白被那種怪物蠻不講理單方麵玩弄,卻又無所適從的痛苦,所以才有辦法站在夏樹這邊。


    身為鄰近者(身為魔女被白眼看待)的自己,肯定能明白夏樹的痛苦。


    「怎麽回事,怎麽會。」


    夏樹體內沸騰的感覺仿佛即將迸散。


    他覺得雙眼周遭變得灼熱,賽蓮的臉蛋也變得朦朧,他感到害羞似的垂下視線,僅剩一口份的漢堡肉看起來變得扭曲歪斜。


    他未曾料想在這個隻能放棄一切的世界裏,會有人對他講這種話。不論是他做過的事、講過的話,甚至身為艾倫=巴劄特也都……


    不斷遭到否定的夏樹,賽蓮的話語究竟如何在他內心回蕩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冰室夏樹(艾倫=巴劄特)趴在餐桌上痛哭。


    他連同今早沒有哭的份一並……嚎啕大哭。


    憤愾擦拭眼睛的聲音格外響亮。


    艾倫如同孩子般好幾次吸鼻子並落淚。


    他能夠哭泣,能夠麵對真實的自我,甚至有人表示願意站在他這邊,正因為在賽蓮麵前才能坦然麵對自己。


    艾倫將自己被嘲笑為妄想分子的不甘心,還有最重要的是,他的一切都被當作動畫而慘遭否定的空虛感,將這些全都對在這世界僅此唯一的同伴吐露。


    賽蓮重新在他隔壁坐好並伸出自己那雙嬌小的手。


    「好乖好乖。」


    賽蓮摩擦夏樹後背並撫摸他的頭。


    她不斷這麽做,而且毫不厭倦。


    直到艾倫停止哭泣為止——


    直到他必須再次變回【冰室夏樹】為止,屆時為止——


    她都願意慷慨地將他對自己做過的事回報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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