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誕生在這個世界的人,一出生都擁有魔獸紋章。人們可以與自身紋章相對應的魔獸訂立契約,操控魔獸。
有一群人和訂下契約的魔獸共同生活,賺取生活所需的食糧,有時還必須與敵人戰鬥。
就是魔獸煉磨師。
【貝基歐姆】是一所培育魔獸煉磨師的學園,在這所學園的某間教室裏,各種魔獸與它們的魔獸煉磨師,正忙著為即將到來的學園祭進行準備。巨魔像等大型魔獸扛著隔間用木板,植物類魔獸則生出藤蔓固定木板。學生們透過操控魔獸,有效率地準備——這就是學園寧願停課,也要以準備學園祭為優先的最大目的。
就在學生和魔獸正匆忙準備的教室一隅,掌中刻著最弱的魔獸——史萊姆紋章的雷因爬上不太牢固的架子,幫忙布置鬼屋。他把同學不要的襯衫撕破,從天花板上垂下,再用黑、紅顏料著色。就在鬼屋入口處布置完成時,用來裝舊衣服的水桶也正好空了。
「哎呀,喂——培姆培姆,給我下個桶子。」
雷因搖晃著空水桶,對正在下子下方待命的夥伴揮揮手。
「嗶嘰!」
聽見雷因的聲音,位在架子下方魔獸的水藍色身體上下彈跳,精神飽滿地回應,彷佛在說:「包在我身上!」它的身形非常可愛,完全與「強大」一詞無緣,光是看著它就能得到療愈。它是世界上數量最多,也是最弱的魔獸——
史萊姆。
名叫培姆培姆的最弱魔獸,正是雷因信賴的夥伴。
在其他魔獸利用它們龐大的軀體和特殊技能協助工作時,培姆培姆卻在一旁將廢棄木材當作積木疊著玩。好不容易聽見雷因的呼喚,它立刻興奮地彈起身子,鑽進放在地上的水桶下。
「嗶嘰!」
培姆培姆用宏亮的聲音大喊,將身上的水桶垂直往上彈。雷因巧妙地抓住水桶,在把空水桶往下丟。培姆培姆乾淨俐落地用頭接住落下的水桶,輕輕往旁邊一扔。
「喀鏘」的清脆聲響起,空水桶便落在已經堆成高高一疊的空水桶最上方。
「好——謝啦,培姆培姆。等一下再拜托你囉。」
「嗶——嘰?」
培姆培姆開心地叫了一聲,繼續玩積木。看著夥伴的模樣,雷因不禁苦笑並拿起畫筆時,才發現紫色的顏料已經用完。
「喔,培姆培姆,給我紫色。」
「嗶嘰!!」
聽見雷因的聲音,培姆培姆眼睛發亮立刻轉過頭,接著像是期待已久似地全身顫抖,嘴巴流出一大堆口水,發出幸福的叫聲,奔向貼著『keep out』字樣、擺著許多水果的桌子。
「聽好了,紫色喔。紫色!還有,不準吃太多!聽懂了吧!」
「嗶~嘰~?」
「到底有沒有聽懂啊!」
培姆培姆顯然對雷因的叮嚀充耳不聞,露出幸福的表情,從堆積如山的水果中把葡萄拉出來,張開嘴巴,一口把整串葡萄給塞進嘴裏。
「嗶嘰~……」
培姆培姆的眼神變得渙散,食欲旺盛的它根本抵抗不了誘惑,又從水果堆中拉出另一個水果。
「培~姆~培~姆~~!」
一個憤怒的聲音落在它那純真又單細胞的頭上。
「嗶嘰……」
培姆培姆嚇了一跳,全身僵住,戰戰兢兢地回過頭。隻見自己的主人正抽動臉頰,眯起雙眼。害怕、發抖、後悔,都已經來不及了。
雷因的聲音裏充滿令人顫栗的憤怒,對他毫無節操的夥伴說:
「看你吃這麽多,想必精力充沛囉?既然如此,傍晚的訓練就來個特別套餐吧?或是比平常訓練量多三倍的超級殘虐套餐怎麽樣?啊?」
「嗶……嘰……」
麵對滿臉笑容的雷因,培姆培姆臉色鐵青地將剛才拉出來的水果塞回去。雷因看著無論何時何地都隻想著吃的夥伴,不禁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收起憤怒,將調色盤伸向培姆培姆。
「好啦,快點準備顏料——【分離】。」
雷因邊歎息,邊做出指示,培姆培姆趕緊抖動身體,稍微用力。紫色的色素聚集在它身體的某部分,形成一顆小水球,接著脫離。
「嗶嘰。」
培姆培姆輕輕一跳,把紫色的球扔向雷因。雷因用調色盤接住球後,球體的表麵破裂,調色盤中頓時出現漂亮的紫色顏料。其實這是雷因在準備學園祭時發現的——史萊姆似乎可以像這樣把吞下的東西重新生成並分離出來。這個技能在戰鬥中幾乎毫無用處,但正好適合補充在準備學園祭時總是不夠的顏料。用來當材料的水果是全班同學合資買來的。
總是因為派不上用場而被人嘲笑的史萊姆,竟能幫上忙,雷因實在是太高興了。可是高興歸高興……
「好,這樣就好了。你再繼續玩一下吧——要是敢偷吃水果,你應該很清楚會有什麽下場吧。」
「……嗶!」
「你那不滿的表情是什麽意思!?」
想到必須耗費精神堤防它偷吃,疲憊的感覺反而遠遠大過喜悅。
培姆培姆一臉遺憾地不時瞥向水果,再次玩起積木。
雷因看著自己的夥伴,不禁苦笑,準備繼續工作時——
「嘿,雷因,辛苦啦。」
鬧哄哄的教室哩,一個清爽的聲音傳入耳中。
是他宿舍同寢室的室友。他臉上掛著親切的笑容和畫出圓弧曲線的眼鏡,是個讓第一次見到他的人都會不由自主卸下心防的溫柔男孩。個性卻與和善的外表完全相反,生平以捉弄人為樂的他——加賽特.加爾巴雷斯,這次負責的是鬼屋整體的設計。
相對於刻在雷因掌中完全不受歡迎的史萊姆紋章,加賽特的掌心刻有用途廣泛而大受歡迎的雷《精靈紋》。肩上坐著雷精靈女孩.皮克,他對努力工作的雷因表示慰勞。
「真抱歉,你明明必須準備扮鬼怪,又叫你來幫忙布置。」
「嗯,沒關係啦。這對我來說也算是一種訓練,而且我們也已經準備好了。」
「聽見你這麽說我就放心了。是說,你已經做好扮鬼的準備了?」
加賽特訝異地挑眉。男生的服裝還沒完成,就算雷因扮演的鬼怪不需要服裝,應該也需要做點準備。
看見加賽特一臉驚訝,雷因得意洋洋地笑著說:
「對啊,因為根本不需要準備嘛。」
「呃,雷因你們要扮的是什麽鬼怪?」
「我們?我們扮的是這個呀。培姆培姆。」
雷因停下替垂下布料染色的工作,呼喚培姆培姆。聽見雷因的聲音,培姆培姆發出「嗶嘰嗶嘰」的聲音高興地回應,接著銜起放在積木旁的釣竿,跳上雷因站的架子。
雷因接過調單,熟練地將釣線末端綁在培姆培姆頭部的突起處上。
而後拿穩釣竿,瞄準一個正在製作棺材的學生。
「嘿咻!」
雷因輕喊一聲,揮出釣竿。掛在釣線上的培姆培姆宛如鍾擺,在教室的半空中飛行。
「哇啊啊啊,什、什麽啊!?」
培姆培姆貼在那個男同學脖子上,對方不禁跳了起來。
「很好很好,非常棒。」
「嗶嘰、嗶嘰嗶嘰嗶——嘰?」
雷因向男同學道了聲歉,卷回釣線,和培姆培姆一起放聲大笑。他們負責的任務,就是把培姆培姆貼在經過的客人脖子上,嚇他們一跳。不但不需要特殊服裝,準備工作也很簡單,所以雷因才來幫忙製作大道具以及布置鬼屋。
看著雷因彷佛打從心底感到愉快地揮動釣竿,加賽特無奈地笑了笑,聳聳肩。
「真是的,大家都在擔心來不及而繃緊神經,隻有你還跟平常一樣。」
「還好啦。那這麽說的加賽特準備好了嗎?我記得你是扮吸血鬼對吧?」
「我的部分已經交給服裝組準備,沒問題。她們剛才幫我量好尺寸,我還特別拜托她們製作皮克的衣服呢。」
加賽特一臉滿意地頷首,發出「嗯、嗯」的聲音,一道小小的雷打在他的鼻尖,像一朵花蕾。
「主人!我絕對不穿那種東西唷!」
「你看,皮克也迫不及待了呢。」
「主人!!」
「該怎麽說呢,你也跟平常一樣嘛。」
看見加賽特笑嘻嘻地調侃坐在肩上的皮克,雷因像是看著什麽遺憾的事物般搔搔頭,拆開綁著培姆培姆的釣線。把它放回地麵後,雷因拿起畫筆,準備繼續工作——加賽特忽然開口:
「雷因計畫好了嗎?扮鬼的工作是要輪流的,你有沒有和誰約好休息時一起去玩?」
「嗯?沒有啊,我沒有什麽預定計畫。我想我應該會泡在訓練場吧。」
「……什麽?」
聽見在破布上著色的雷因一臉認真地回答,加賽特差點跌破眼鏡。加賽克和皮克對看了一眼,確認夥伴和自己露出相同的表情後,像是頭暈似地用指尖按著太陽穴。
「雷因,你是開玩笑的吧?你剛剛沒有提到訓練場這三個字吧?」
「有什麽好驚訝的?學園祭期間又不會有其他學生來,我可以盡情使用訓練器材耶!對不對呀,培姆培姆————培姆培姆?」
「………………」
沒有聽見培姆培姆的回答,雷因從架子邊緣低頭往下一看。培姆培姆在得知主人的恐怖計畫後,像是遭到石化攻擊般張口結舌,僵立在一張傳單上;傳單上飲食類攤位的欄位因沾到口水變得黏呼呼。
加賽特與皮克異口同聲深深歎息,帶著說教的口吻對雷因說:
「雷因,我覺得你應該更像個普通學生,好好享受青春才對吧?」
「咦?我一直都很享受訓練啊。」
「我不是說這個。難得的學園祭,不是有很多好玩的攤位嗎?你也學學培姆培姆嘛。」
「嗶嘰——嗶嘰嗶嘰,嗶嘰——!」
培姆培姆伸長身體,激動地聲援試圖說服雷因的加賽特。
麵對摯友和夥伴的意見,雷因明白了什麽似地拍了下手。
「這樣啊,原來如此。這麽說也對。」
「你能察覺到這一點真是太令人高……」
「我記得學園祭上有個『不限級別皆歡迎參加』的戰鬥大會對吧!以及針對魔獸的限時體能競賽!好像還有耐冷耐熱比賽!?嗯嗯,不錯耶。祭典的精隨果然在於可以進行和平常不同的訓練。」
「死腦筋也該有個限度吧!學園祭又不是為了訓練而舉辦!」
「嗶嘰——————————!」
「你、你們在生什麽氣啊?」
麵對大聲怒吼的加賽特和培姆培姆,雷因一頭霧水。
這時,教室前方的門猛然開啟,一名情緒異常高昂的男學生——決定他們班要開鬼屋的罪魁禍首,瀟灑地跑進教室。
「呀————呼!各位!辛苦了、有勞了、天氣真好!還剩兩天就是學園祭。各位,為了客人的笑容、本班的榮耀,以及我的野心,你們要像拉馬車的馬一樣努力工作喔——哇噠噠噠噠噠噠!?」
「「「你才應該工作!」」」
同學們怒氣爆發的對象,就是選出鬼屋——從準備到實際開店都麻煩至極的攤位後,又一天到晚被學生會叫去,完全沒有幫忙的全年級第一名天使煉磨師——法爾德.格藍桑達。
魔獸毫不猶豫地展開攻擊,教室裏頓時冒出刺眼的閃光與轟然巨響。然而攻擊結束、塵埃散去後,法爾德依然若無其事地站在門口。
三個天輪在法爾德麵前展開,將宛如暴風雨襲來的猛烈攻擊全部彈開。滴水不漏的防禦讓同學們不甘心地砸嘴。這是與法爾德立下契約的魔獸——天騎士艾爾德米歐的天輪。看來法爾德似乎隨身攜帶這些天輪,來代替需要一些時間召喚的艾爾德米歐。
也有可能是天騎士受不了煩人的主人,所以不想現身吧。
法爾德擁有讓人聯想到王子的精悍麵容,藍色的雙眸流露出過人才華。就算把製服穿得邋邋遢遢,也無損他的光環,甚至帥得讓人誤以為那才是正確的穿法。操控天輪的模樣,會讓第一次見到他的人以為他就是天使
用「集上天寵愛於一身」來形容也不為過的法爾德,內在卻令人感到無比遺憾。同學們和各自的魔獸步步逼近天??輪,試圖對法爾德報一箭之仇。麵對這些同學,法爾德露出一抹傲然無懼的笑容,接著如舞台劇演員般誇張地揮了揮手臂。
「慢著,各位,這樣真的好嗎?你們馬上就會因為我英明偉大的決策欣喜若狂、高聲歡呼,淚流滿麵的崇拜我喔!」
「那家夥在說什麽啊?」
「誰知道?」
法爾德的話讓殺氣騰騰的同學更為惱火,雷因與加賽特不禁對望一眼。他的自信到底是打哪來的啊?
看見法爾德挺起胸膛,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同學們的眼神也愈來愈認真。
這時,教室後方的門猛然開啟,一群鬼怪哀號著衝進教室。那是打扮成鬼怪——應該說是被迫進行角色扮演的女同學。看見替鬼屋增添風情的女主角們登場,因緊湊工作而忙得暈頭轉向的男同學立刻情緒沸騰,教室裏頓時歡聲雷動。
在男同學的歡欣鼓舞中,頭上坐著露露的吉娜跑向雷因。
「夫婿。」
「吉、吉娜!?」
看見率先衝出來的吉娜,雷因不小心失去平衡,從架子上摔了下來,培姆培姆立刻讓身體膨脹,在千鈞一發之際接住他。吉娜彎下身子,把臉湊向雷因,雷因頓時臉紅。
「怎麽、樣?」
「喔、喔,很好啊。」
看見麵前的吉娜,雷因宛如被翻過來的烏龜,慌張地揮動手腳,好不容易才和她拉開距離。吉娜聽到稱讚後,心滿意足地點點頭,站直身子。多虧如此,雷因才有辦法直視她全身。
吉娜裝扮的是全身纏著繃帶、名為《瑪米》的木乃伊魔獸。她全身纏滿故意加工成破破爛爛的繃帶,臉上的繃帶則以斜向纏繞,隻露出一隻眼睛。不知道是不是為了配合吉娜的裝扮,露露的身上也纏著繃帶。
麵對完美演出瑪米的吉娜,雷因心中明知不該問,卻因為依然青春期的好奇心,脫口而出問道:
「吉娜同學,我想問個失禮的問題。你繃帶裏麵應該有穿衣服吧?」
「嗯?瑪米身上隻有繃帶啊。」
吉娜疑惑地歪著頭,一部分男生留著鼻血,衝到法爾德旁邊膜拜他。雖說全身纏著繃帶,但吉娜為了追求真實,繃帶有多處破損,破損的地方必然袒露雪白的肌膚。由於是直接在肌膚上纏繞繃帶,吉娜纖細的身材曲線一覽無遺,看起來相當令人擔憂。
她本人似乎相當滿意,不過在學生活動上做這種打扮,真的沒關係嗎?
就在雷因對班上同學逐漸崩壞的道德觀感到頭痛時,一名女學生慘叫著跑向吉娜。
「吉娜.雷姆萊特——————————!你這家夥到底做出了什麽東西!?這樣一來我豈不是變成女變態了!?」
因為羞恥與憤怒而滿臉通紅的愛爾妮雅伸手試圖抓住吉娜,然而吉娜一個側身,輕鬆躲開愛爾妮雅的手。吉娜是個在遭受魔獸攻擊時,也能輕而易舉地接近魔獸煉磨師的肉搏戰高手,愛爾妮雅的動作在她眼中大概就像定格。吉娜輕易地甩開愛
爾妮雅,迅速來到雷因身旁。
愛爾妮雅因攻擊被躲開感到懊惱,踩空一下後,用視線緊追著吉娜逃走的身影。然而當她再次伸出手準備抓住吉娜時,那隻手卻突然停在半空中。
「啊……………………」
「…………………啊。」
「嗶嘰?」
雷因和愛爾妮雅突然僵住,在兩人中間的培姆培姆不解地搖晃身體,空間裏彌漫著沉重的沉默。明知不應該看,雷因的視線卻像是被吸走似地,從愛爾妮雅的雙腳滑向頭部。
愛爾妮雅的頭上生出和她發色相同的紅色貓耳,紅紫相間的橫條服裝,凸顯出她的腰部與臀部線條。另外還有不知道怎麽做成——像是替愛爾妮雅表達心情,伸直的長長貓尾巴。這副打扮正是童話《艾莉亞夢遊仙境》中的奇妙貓。她一和雷因視線交會,手便停在空中,完全止住動作。
她的思考總算跟上情緒,平常堅毅的表情被羞恥心擊潰,變得扭曲。
「不、不準看!雷因.艾爾哈特,你不可以看!」
愛爾妮雅高聲尖叫,因為太害臊而滿臉通紅,順手抓起一旁的棺材蓋,用力扔向雷因。
「哇啊!?」
雷因立刻蹲下,棺材蓋在背後摔得粉碎。看見好不容易做好的棺材蓋粉碎,負責製作的同學忍不住發出慘叫。雷因一邊表示同情,一邊瞪著愛爾妮雅。
「很危險耶,你在幹嘛啦!?」
「還不是因為你意淫我!」
「不要講那種會讓人誤會的話!」
雷因站了起來,愛爾妮雅則用雙手環抱自己的身體,慌張地當場蹲下。看來她真的覺得很害羞。愛爾妮雅發出「唔~」的低吼,殺氣騰騰地瞪著雷因,模樣看起來就像敗陣的野獸,要是隨便觸摸,她隨時都可能展開攻擊。
該怎麽說服愛爾妮雅呢——雷因雙手抱胸思忖。一個渾厚的聲音忽然響起。
(嗬嗬,主人呀,這樣很好看啊。)
「奇爾,你竟敢笑自己的主人!」
愛爾妮雅應該也聽見了這個聲音,不甘心地皺起眉頭大吼。
雷因轉過頭,隻見愛爾妮雅娜平常因為體型太大而不準進入教室的夥伴——有著像馬一樣的體型,身上布滿緋紅色的鱗片,背上長有火焰形狀翅膀的《馬龍》奇爾,正帶著充滿幽默的笑容,佇立在那兒。
像龍之類擁有高度智慧的魔獸,有些會使用心電感應,直接和人類在腦中進行對話。奇爾雖然還在發育,不過它的心電感應相當厲害。奇爾依序望向愛爾妮雅和雷因,身為龍的它,彷佛人類般開心地眯起雙眼。
(嗯,人類真是令人愉快呀。)
「一點都不好笑!」
聽見奇爾用心電感應說的話,縮著身子的愛爾妮雅怒喝。
看見愛爾妮雅的反應,雷因歎息著抓抓臉頰。
「哎呀,這種裝扮能勝任鬼怪嗎?」
「吵、吵死了,這世界上沒有我不能勝任的角色!」
「那你至少堂堂正正地站起來啊。」
「唔!好、好啊!哼,就算被你看見又怎麽樣……」
愛爾妮雅緩緩站起來,膝蓋卻在站到一半時停住。羞恥的情緒宛如海嘯湧上,心中不斷糾結的她滿臉通紅,嘴唇微微顫抖,雙手依然死命地抱著身體,沒有一絲從容可言。這副模樣和她平常英勇的姿態簡直有如天壤之別,就連雷因都不由得心生憐憫。
「啊~不用勉強啦」
(主人呀,慢慢習慣就好。)
「我才沒有勉強!聽、聽好了,你給我看清楚,這就是我的……這就是我的……」
愛爾妮雅彷佛剛出生的《大角鹿》,軟弱無力地站起來,紅著一張臉,本來環抱著自己身體的雙手現在更加用力。
此時,教室裏突然吹起一陣強烈冷風,好似在替愛爾妮雅降溫。
「什、什麽?」
「嗶嘰!?」
培姆培姆受不了突如其來的寒氣,趕緊跳進雷因懷裏。雷因轉頭望向教室裏麵,隻見好幾名學生已經被完美地冰凍。
雷昂微開的嘴裏還殘留著冷冽氣息的殘渣,發出凶猛的低吼聲。
站在雷昂身旁的亞莉卡,看起來隨時都會暈倒。
她的頭上有卷曲的黑山羊角,下垂的大山羊耳朵,臉上有五芒星的彩繪,肩膀、身體的一些部位以及四肢則覆蓋著黑色毛皮。手持掛著黑鈴鐺的黑手杖、被打扮成惡魔巴風特的亞莉卡,一看見愛爾妮雅,便從包圍她、打扮成黑彌撒進行者的女同學中逃了出來,和雷昂一起從教室的另一頭跑過來。
「嗚……嗚……嗚,小、小愛~~~~~~~」
泣不成聲的亞莉卡一把抱住愛爾妮雅,縮起身子躲在她背後。愛爾妮雅被亞莉卡這麽一抱,鬆開環住身體的手,同時因為自己的模樣被人看見而發出慘叫。
「喂、喂,亞莉卡,放開我!」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我絕對不放開!」
「你太狡猾了!我也很害羞啊!」
「小愛那麽可愛,有什麽關係!你很適合唷!」
「呣、呣呣,是這樣、嗎?」
緊抱愛爾妮雅的亞莉卡淚汪汪地稱讚。聽見這番話,愛爾妮雅形狀漂亮的眉毛挑了一下,帶著充滿期待的眼神,將視線從亞莉卡轉向雷因。
「——怎、怎麽樣,雷因.艾爾哈特?」
「嗯,喔。呃,看到愛爾妮雅打扮成這樣,雖然有點意外,但很好、很好。我覺得很新鮮、很好喔。」
「是、是是是、是嗎?這個評語還算差強人意啦……」
聽見雷因坦率地表達稱讚,愛爾妮雅露出滿意的笑容。
相較之下,摟著愛爾妮雅腰部的亞莉卡,表情頓時僵住,用一種發條人偶般不自然的動作,緩緩地把頭轉向雷因,視線終於落在現實世界。
「咦?雷因、同學?」
「嗨,亞莉卡。」
亞莉卡瞪大淡橘色的雙眼,雷因隨興地回應。
一旁的加賽特和皮克各自摀住耳朵,幾秒後——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簡直像是遇到魔神的慘叫聲在教室裏回蕩。
亞莉卡抱著愛爾妮雅和雷昂,激烈地搖頭大喊:
「雷因同學,不行!不要看!」
「呃……為什麽大家都那麽討厭讓我看啊?我會受傷耶。」
看見雷因落寞的樣子,亞莉卡停止大叫,發出「啊嗚……」的聲音低下頭。看見培姆培姆正拚命鼓勵雷因,亞莉卡的歉疚與羞恥達到頂點,轉向吉娜大喊:
「小娜,我為什麽要打扮成這樣?我不是說過討厭這種令人害羞的裝扮嗎?」
「沒關係。很適合、你。」
「不是這個問題!」
「啊,對了,亞莉卡。有一點、要注意。」
麵對邊哭邊抗議的亞莉卡,吉娜豎起纏著繃帶的手指。
接著對亞莉卡施展致命的一擊。
「小心不要弄濕了。你身上的皮毛濕掉之後會滑……掉下來。」
「——————————————!」
這次的哀號甚至不成聲。聽見吉娜的話,教室頓時湧起一陣騷動。以水係魔獸為夥伴的男同學率領眾人,擺出某種陣勢,而幾乎在同時,打扮成祭祀亞莉卡的黑彌撒集團女同學,也露出凶狠的神情,布陣守護亞莉卡。
血腥的戰爭即將在混沌的教室一觸即發,一名女同學像是在責備大家似地拍了拍手。
「大家別玩了,趕快回來工作,快沒時間了。要是再嬉鬧下去
——」
「呀啊啊啊啊啊啊呼!米亞,你怎麽這麽慢才換好衣服啊!我一直在等你來呢。哇~比想像中還要好看呢!好可愛唷~你最棒了!魔女米亞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會像他一樣喔。」
一條鐵煉突然憑空竄出,將法爾德五花大綁,固定在天花板上。雷因班上的領導人物——米絲特莉亞.克勞利斯冷冷地看著法爾德,帶著疲憊的口吻冷靜地說道。
米絲特莉亞歎了口氣,彷佛在嘲笑她似地,她身後的空間如麥芽糖般開始扭曲,一隻惡魔從裂縫中現身。
這隻惡魔的身高超過兩公尺,是宛如將恐怖具象化的產物。它全身纏滿漆黑的鎖鏈,額頭兩側長出又粗又彎的角,背後的羽翼宛若將暗夜撕裂般漆黑。它的模樣和亞利卡的裝扮天差地遠,從某種角度來說,它可以說是這間鬼屋的主角。掌管束縛與解放的惡魔.加布魯從空間裂縫跳出來,站在米絲特莉亞的身旁,彷佛打從心底覺得有趣般,用鼻子哼哼地笑著。
「嗬嗬嗬嗬嗬,主人呀,你的裝扮很有味道嘛。」
「誰允許你出來了,加布魯!」
米絲特莉亞用銳利的視線望向眯起血紅色雙眼的惡魔,舉起手。 「啪啦」一聲,某個東西砸中加布魯的臉。
是一隻掃把。
米絲特莉亞頭上戴著帽沿很寬、尖端往下折的黑色尖帽,身上則是她平時絕對不可能穿的荷葉邊深色長袍。銀製六芒星項煉在特別顯眼的胸口搖晃,腰間掛著一個q版加布魯吊飾。
盡管身穿可愛的魔女裝扮,米絲特莉亞卻沒有一絲慌亂。她依然維持凜然氣息,靜靜地掃視一遍整間教室,將掃把夾在腋下再次拍手。
「好了,抱歉打斷大家的歡樂時光,不過我們必須再次集中精神。服裝組去製作男生的服裝,小道劇組準備蠟燭和燈籠,後勤組去買吃的和其他東西,男生繼續布置教室,現在穿著鬼怪服裝的人趕快換下來,以免弄髒衣服。聽清楚了嗎?」
米絲特莉亞在情緒沸騰的教室裏冷靜地下達指令,同學們收起鬆懈的心情,老老實實地回應「是——」便各自回到工作崗位。
愛爾妮雅、吉娜與亞莉卡三人也順勢準備離開教室,但這時教室裏的另一個惡魔,眼鏡發出妖異光芒,吟誦混亂咒語。
「對了,雷因,剛才我們講到一半。學園祭的休息時間,你要不要找個人一起逛逛啊?」
「咦~~不用啦,我會和培姆培姆隨便晃晃。」
聽見這段無心的對話,準備走向教室門口的三個人立刻停下腳步。
另一方麵,雷因一臉無所謂地彈了下手指,指著加賽特。
「不然這樣好了,加賽特,我們一起去逛吧。」
「我?抱歉,我已經和別人有約了。」
「和別人有約?」
雷因疑惑地歪著頭,加賽特揚起一抹微笑,指著坐在他肩上的皮克。
「我已經答應皮克要進行甜點巡禮了。」
「目標是吃遍學園祭所有的甜點。」
坐在加賽特肩上、平常正經八百的皮克滿臉陶醉,震動著雷電形狀的翅膀。忽然間,她的眼神變得嚴肅,用雷鳴般的尖銳聲音繼續說:
「要是有人敢阻礙我的甜點時間,我就會把他們全部燒毀。」
「——她是這麽說啦。你要怎麽辦呢,雷因?」
「請不用管我,盡情地享用甜點吧。」
麵對指尖正在劈哩啪啦放電的皮克,雷因像是頓悟了什麽般露出溫柔的微笑,靜靜頷首。可是這樣一來,雷因就沒人可約。雖然這不是什麽值得驕傲的事——成天泡在訓練場的雷因,交友圈很小。盡管平常會和班上同學說話,但沒有一個人跟他熟到可以相約去逛學園祭。
雷因落寞地垂下雙肩,用雙手抱起培姆培姆,與它對望。
「沒辦法囉,看來我們還是來個訓練類的攤位巡禮好了。對吧,培姆培姆?」
「嗶嘰嘰!?」
培姆培姆激烈地表示抗議,像是在說:「應該是吃到飽攤位巡禮才對吧。」雷因看著培姆培姆,不禁苦笑,忽然有人拍了他的肩膀。
一回頭,隻見愛爾妮雅一副高高在上的態度,雙手抱胸,帶著奇爾站在那兒。
「嗯?怎麽了,愛爾妮雅?」
「嗯、嗯嗯!那個,你找不到人跟你一起去逛學園祭嗎?」
「就像你剛剛聽到的啊。」
「這樣啊。嗬嗬,你這家夥真的除了訓練以外,什麽都不會呢。既然如此,沒辦法,隻好由我這個戀人來陪你——哇!?」
「夫婿。這裏,我想去這、裏!」
吉娜推開愛爾妮雅,將學園祭的導覽手冊遞至雷因麵前,平常看似疲憊的雙眼閃閃發光。她纏繞繃帶的手指,指著舞蹈大賽參賽規則——必須由魔獸煉磨師與魔獸組隊參加。
麵對難掩興奮、湊向自己的吉娜,雷因驚訝地睜大雙眼。
「吉娜,原來你喜歡這種活動啊?」
「最、喜歡了!」
「啾嗶!」
吉娜雙手握拳,頭上纏著繃帶的露露也興奮地跳躍。由吉娜平常穿的類似角色扮演便服看來,她雖然不太擅長與人相處,卻好像意外地很喜歡受人矚目。
本來就沒有特別計畫的雷因,和培姆培姆一起查看吉娜遞出的導覽手冊,發出「嗯~」的聲音,陷入沉思。這或許是個殺時間的好主意,更重要的是,他其實很好奇在戰鬥中展現出那種高超體能的吉娜,跳起舞來究竟會是什麽模樣。
就在雷因正準備答應這個邀約時,已經來到喉頭的回答沒有化為聲音。
因為一個木乃伊和一隻奇妙貓正在導覽手冊後麵互瞪,迸出激烈的火花。
「吉娜.雷姆萊特,誰準許你這家夥去約雷因.艾爾哈特了?」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許、可。」
「哼,這句話等你贏過我再說吧。」
「呣……那我們現在就來一決、勝負?」
吉娜輕輕眯起眼睛,刻在掌心的史萊姆紋章發出磷光,挑釁愛爾妮雅。自尊心極強的愛爾妮雅當然不可能無視這個挑釁,更遑論對方是個絕對不能輸的對象。
加賽特不理會彷佛下一秒就要把教室變成焦土的兩人,趕緊移動到亞莉卡身邊,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臂。
——上啊,亞莉卡,趁現在去約雷因!
——小加!怎、怎麽可以這樣啦!
——沒關係、沒關係。你想想,雷因不也說要答謝你上次排名戰時照顧他的事嗎?現在正是時候!
——他的確這麽說過。可是、可是……
——快點快點,要是一直害羞,可是會錯過婚期唷?
——什麽婚期啊! ?
亞莉卡麵紅耳赤地緊抱黑色手杖,但加賽特毫不在乎地揚起一抹惡魔微笑,從她背後一推。
亞莉卡的勇氣還來不及傳達給雷因,教室裏忽然響起學園廣播。
「呃——咳咳……咳咳!」
一陣劇烈的猛咳聲與刺耳的電子音回蕩在學園中。突如其來的音波攻擊讓教室一陣騷動,這時廣播係統傳來一句:「抱歉抱歉。」聲音也穩定下來。
「各位,失禮了。大家是不是正在努力準備學園祭呀?」
透過喇叭傳來的,是貝基歐姆學園長沙啞卻意外令人難忘的聲音。聽見學園長唐突的廣播,學生們疑惑地歪著頭,停下手邊的工作。彷佛算準了他們這時正側耳傾聽,應該握著麥克風的學園長緩緩開口:
「抱歉在大家正忙的時候打擾,現在我叫到的同學,請立刻到西塔的學園長室來。我要開始念囉。國
中部一年a班——」
學園長流暢地依序念出學生的名字。雷因心想這些可能是成績優秀的學生,可是很多名字他都沒聽過,感覺上應該是與學園祭相關的事。就在他打算讓廣播左耳進右耳出時——
「高中部一年e班,亞莉卡.賽克斯連。」
「「「咦?」」」
意外聽見亞莉卡的名字,所有同學的視線都集中在同一處。
「咦?咦?我?」
亞莉卡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先是呆了一秒,接著驚慌地喊道。
加賽特一臉擔心地皺起眉頭詢問:
「亞莉卡,你做了什麽好事嗎?」
「我什麽都沒做啊……應該吧。」
亞莉卡沒什麽自信地回答,愛爾妮雅帶著意有所指的表情低聲說:
「該不會是因為成績太差,要被退學了吧?」
「不要說那種可怕的話!」
「抱、抱歉,我一不小心就……」
「一不小心就怎樣?一不小心是什麽意思!?」
「不要緊的,冷靜點,亞莉卡。放心,如果是成績太差而被叫去,那雷因.艾爾哈特應該也會被叫到。」
「不用你雞婆!」
「亞莉卡、亞莉卡,你不用趕去學園長、室嗎?」
雷因冒著冷汗怒吼,而站在他旁邊的吉娜用纏著繃帶的手指向教室門口。
「嗚、嗚嗚,說得也是,我還得先換衣服呢。那我走囉……」
亞莉卡喪氣地垂著肩膀,和雷昂一同跑向舊校舍換衣服。
*
魔獸煉磨師培育學園《貝基歐姆》裏有許多設施,包括學生上課的教學大樓、不分晝夜皆可鍛煉魔獸的訓練場與鬥技場,以及負責處理學園事務的學生會占據的學生會大樓。亞莉卡現在必須前往的學園長室位於教務大樓,而教務大樓與老師的研究室等所在的研究大樓,都位於這所占地遼闊的學園西側。
「嗚~到底為什麽把我叫去呢?」
亞莉卡和雷昂快步走在平常鮮少出入的教務大樓走廊。她臉上流露出濃濃的不安神色。成績太差這個原因可能不是開玩笑,她的腳步自然加快。
「該、該不會真的要被退……學……了吧。」
亞莉卡臉色蒼白地自言自語。
「嘎嗚!」
走在她旁邊的忠狼替主人打氣似地,發出一聲充滿力量的叫聲。
「雷昂?」
亞莉卡將那雙大眼睛轉向雷昂。身上散發寒氣的雷昂沒有再吠叫,隻是用堅定的黑色雙眸接受她仿徨無助的視線。
雷昂輕哼了一聲,把視線轉向走廊前方,不再仰望緊張的亞莉卡。隻不過那無論多麽熾熱的火焰都無法融化的冰頭盔,彷佛在訴說什麽,在亞莉卡的視野中搖曳。
它強而有力的腳步讓亞莉卡看得出神,她用力閉上雙眼。亞莉卡並沒有笨到感受不到雷昂對她的鼓勵。即使主人這麽軟弱,它依然願意鼓勵自己。
亞莉卡深吸了口氣,挺起豐滿的胸膛。
「…………好。嗯,沒事的。」
她閉著眼睛,試圖說服自己般緩緩吐氣。沒錯,被學園長召集又不一定是因為成績太差,現在無論是退縮或想太多,都無濟於事。不,說不定隻是為了學園祭的事情。
「沒事的……沒事的……沒事的……」
亞莉卡不斷重複同樣的話,接著張開眼睛。就在這時——
「咦……哇!」
「呀啊!?」
「嘎嗚!」
「嘎嚕嚕嚕!」
兩個慘叫聲和兩個鳴叫聲形成的四重奏,回蕩在教務大樓的走廊上。
亞莉卡撞上從走廊轉角衝出來的學生失去重心,幸好雷昂立刻轉身接住她,不至於整個人倒下,卻還是一屁股跌坐在地。
「嗚、嗚嗚,好……痛……」
「你、你沒事吧?」
一個聽起來有點軟弱但溫暖的聲音,傳入亞莉卡耳中。
「咦……啊!」
聽見這耳熟的聲音,亞莉卡趕緊張開因疼痛而緊閉的雙眼,倒抽一口氣。
「多爾夫學長!?」
「亞莉卡學妹!?」
原本將手伸向亞莉卡,卻因嚇了一跳不由自主收回手的人,是高一個年級、和亞莉卡一樣立誌成為魔獸食育師的多爾夫.漢德爾克。他有著一雙嫩綠色的溫柔雙眸,看起來很會照顧人;一頭與眼睛顏色相同的頭發綁在後腦勺,顯得俐落清爽。他流露出一種穩重的態度,彷佛總是走在別人一步之後;身上也散發一股淡淡的柑橘香。
多爾夫看起來清新的手掌,刻著和亞莉卡相同的狼紋章。
兩人彼此認識——應該說,多爾夫廚藝精湛,立誌成為魔獸食育師,在貝基歐姆相當有名。他是食育調理研究社的年輕王牌,總是細心地替委托人製作魔獸餐點,擁有極高評價。而且性格謙虛,從來不以此為傲。他對學弟妹也照顧有加,即使是太怕生而沒有參加食育調理研究社的亞莉卡,也經常受到他的指點。從某種角度而言,他是就算接近亞莉卡,也不會受到雷昂攻擊的少數人之一。
意外撞見學長,讓亞莉卡的思考停滯。
看見她一直沒有站起來,多爾夫趕緊再次伸出收回的手——但手還沒完全伸出,便突然滿臉通紅。他露出尷尬的表情,五官不知道因為什麽糾葛扭曲,像是被磁鐵吸住似地把頭轉向牆壁。
多爾夫帶著苦澀的表情,緩緩開口:
「亞莉卡學妹,呃,這實在很難以啟齒……」
「咦?啊,什麽?」」
「——你曝光了喔。裙子的……那個……」
「唔……咦……啊……啊……——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亞莉卡放聲尖叫,趕緊並攏大腿,雙手用力把裙子往下壓。
「等等,亞莉卡學妹,冷靜——哇!?」
多爾夫伸手試圖安撫亞莉卡,卻因為地板上突然冒出的冰柱而趕忙往後跳開。雖然平常允許他接近,但隻要對亞莉卡有害的人,雷昂都不會客氣。竄過走廊的寒氣讓窗戶結霜,尖銳如長槍的冰柱襲向多爾夫。
下個瞬間,在一片絕對零度的銀白色中,閃過一個銀色影子。四周空氣冷卻而生成的冰柱,被劍角——在從窗戶射進來的陽光下,發出金屬光芒——一一從根部斬裂。
「呼……呼~謝啦,伊布爾。多虧有你。」
「嘎嚕。」
他的夥伴伊布爾,是全身長滿如劍般銳利鋼毛的《劍狼族》,多爾夫擦掉冷汗,伸手撫摸它額頭上好似一把利劍的角。伊布爾鼻子發出舒服的鳴叫,收起鬥誌,像是在對亞莉卡和雷昂說教般,用前腳輕輕抓了抓地板。聽見這個鋼之旋律,亞莉卡羞紅臉,迅速站起來深深鞠躬。
「對、對對、對不起,多爾夫學長。」
「不,我才該道歉。」
「不是,都是我不好。我沒有好好看路,雷昂又……」
看見亞莉卡歉疚的模樣,多爾夫無可奈何地抓了抓後腦勺,卻立刻揚起微笑,用溫柔的聲音說:
「呃,亞莉卡學妹該不會也是被叫來的吧?」
「咦?所以說學長也是……啊……對、對不起,我完全沒有聽見學長的名字。」
「沒事沒事,別在意。那種廣播,光是要注意聽自己的名字,就已經夠累人了。隻是,我們不用趕快過去嗎?已經快遲到了——把這裏搞成這樣,我可能會被罵吧。」
看見多爾夫認真的表情,亞莉卡「啊……」的一聲摀住嘴吧。剛才她發出慘叫,走廊上又滿是被斬斷的冰柱殘骸,假如老師發現了,一定會追究責任
。
在多爾夫的提議下,亞莉卡趕緊點點頭,和雷昂一同跑向學園長室。她跑在鋼鐵與銀白色的狼隻前方,語帶躊躇地說:
「呃,學長,真的很抱歉,都是我害的。」
「沒事沒事,我不在意。不過話說回來,學園長在這個時候召集我們,到底有什麽事?我聽到好幾個熟悉的名字,而且連亞莉卡學妹也被叫來,我猜可能是在召集立誌成為食育師的學生吧。」
多爾夫語氣輕鬆,一掃亞莉卡臉上的陰霾。她在心中感謝學長的體貼,不久,掛著學園長室門牌的厚重門扉映入眼簾。
「好了,到底會怎麽樣呢?我隻希望不要被罵就好。」
多爾夫柔和地說,同時眨了眨眼,緩緩推開大門。鋪著沉穩深褐色地毯的學園長室裏,已經有十幾名學生麵帶緊張神色列隊站在牆邊。學生們的視線全都集中在遲到的亞莉卡和多爾夫身上。
兩人霎時在門口停下腳步,學園長室裏正撫著自傲的胡須、漂浮在半空中的老人——掌中刻有龜紋章,以擁有數萬年神通力的《萬年龜》為夥伴的多德魯學園長,愉快地眯起眼睛,發出宏亮的笑聲。
「嗬嗬嗬,總算全員到齊了。」
多德魯學園長從胡須的根部慢慢往下撫摸,宛若麵對自己的孫子,以慈愛眼神望著學生。他的眼神讓亞莉卡的緊張緩和不少,甚至讓人感到學園長室的空氣就像萬年龜在走路般緩緩流動。
確認學生們不再緊張後,多德魯學園長張開被胡須覆蓋的口:
「在你們忙著準備的時候把你們叫來,真是抱歉,但我想讓你們見一個人。」
多德魯學園長停下撫弄胡須的動作,拍了拍滿是皺紋的手。
這時,學園長室通往隔壁接待室的門應聲開啟,一名女子帶著一頭全身覆滿火紅色毛發的狼
——《炎狼族》走了出來。
「————!?」
那名女子踏著毫不遲疑的腳步移動至學園長辦公桌旁,亞莉卡不禁睜大雙眼,屏住氣息。亞莉卡會驚訝也是理所當然。
「讓我來為各位介紹,這位是曾任王宮食育師的麗娜.賽克斯連女士,也是前些日子才剛決定設立的魔獸食育師職業學校的顧問。」
「大家好,幸會。」
以充滿氣質而美豔的聲音,向學生們點頭示意的,就是亞莉卡的母親。她有著和亞莉卡一樣的淡橘色眼睛,以及一頭整齊清爽的淡紫色頭發,散發出一股成熟女性特有的穩重氛圍,身穿仔細熨燙過,沒有一絲皺褶的襯衫與中央褶線清晰的長褲,看起來就像個幹練的秘書。
麗娜一雙杏眼緩緩掃視排成一列的學生,最後將視線停留在亞莉卡身上。母女顏色相同眼眸交會的瞬間,疑惑與意圖也隨之交錯。
亞莉卡還沒領會母親眼神中德意思,麗娜便若無其事地移開視線,再次用細長的雙眼掃視全體學生。
「我就開門見山地說了。我今天來的目的,是想邀請你們擔任目前正準備設立的魔獸食育師職業學校《普利米納》的實驗生。」
聽見麗娜形狀漂亮的嘴唇說出來的話,學生們竊竊私語。每一隻魔獸也都感受到主人心中的動搖,緊張地搖晃身體,觀察主人的臉色。
麗娜大概早就料想到學生的反應,繼續用冷靜的口吻說明轉學的詳情。
「學校明年才開始營運,我想請你們今年秋天就轉學過來,擔任實驗生。實驗期間學費全免,住宿的生活費也全部由學園負擔。」
聽見這個優渥的條件,學生們再次嘩然。
「呃,請問是真的嗎?」
其中一名學生舉起手,戰戰競競地問。
麗娜揚起一抹貴婦人般的笑容,微微頷首回答:
「普利米納是由好幾個國家共同出資設立。各位也知道,不同於魔獸煉磨師,有實力的魔獸食育師一直以來人手皆不足。我保證各位可以在一個良好的環境,與擁有相同誌願的同伴一起切磋琢磨。」
聽見她毫不猶豫地說出這番話,學生們不禁眼睛發亮。的確,假如立誌成為魔獸食育師,轉學遠比待在著重戰鬥與開拓荒地的貝基歐姆更有吸引力。
其中一名學生忍不住似地詢問:
「請問!所謂良好的環境是指……?」
「古今中外魔獸用料理的文獻,我們已經收集了約莫八成。此外,除了烹飪實作外,也會開設『對各種魔獸最有效的食育』課程,並進行研究。學校會研發適合大部分魔獸的魔獸食物,也會確立能強化某種魔獸的食育法。我們準備了許多專題課程,讓學生與教師一同研討上述課題。當然,這些與食育相關的研究,經費都由各國負擔。 」
聽完麗娜描繪的學園藍圖,多爾夫用手摀著嘴巴,發出「呃——」的聲音
「聽起來與其說是學校,感覺更像是研究機構呢。」
「我不否認——雖然不能公開說,但由各國出資的原因就在這裏。假如發現了適合各種魔獸的食育法,將會帶來多大利益,相信不用我說明,立誌成為食育師的各位也很清楚吧。不過——」
麗娜用強調的口吻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眼神變得柔和,以溫柔的語氣繼續說:
「我並不打算強行要求你們進行研究。我相信你們想成為食育師的理由,大多是單純想看見魔獸的笑容。應該說,我非常歡迎這樣的人。我向各位保證,隻要來到普利米納,一定都能在食育師的路上確實有所成長,還可以接觸到許多平時少見的食材。為了你們描繪的未來與自己,請自行選擇該怎麽做。」
麗娜熱切地說,在場的學生不禁咽下口水。麗娜似乎光是看到這樣的反應就覺得滿意,她對多德魯學園長點點頭,再次將視線轉向學生。
「轉學的時間將在秋天,實驗生的人數會再調整。我也邀請了其他學園的學生,為了確保公平性,雖然對各位很抱歉,但我希望你們最晚能在一星期後做出回覆。」
麗娜出的期限讓所有學生大感震驚。一個星期——對於人生的抉擇來說未免太短,況且這段期間正好與學園祭的大型活動重疊。
在場學生的表情從「學生」變成「立誌成為魔獸食育師的人」。有的人表情陰沉,有的人充滿希望,大家的表情都不同。
亞莉卡看起來卻像是隨時都會被不安給壓垮。
——竟然要轉學……
她手摀著嘴,在豐滿胸中的內心發出微小哀號。
如果是在國中部受盡欺負的那段時間,聽到轉學的邀約,亞莉卡或許會高興地點頭。可是現在不同。帥氣的愛爾妮雅總是相信她、從不懷疑;雖然搞不太清楚吉娜在想什麽,但每次一起聊天都很快樂;加賽特盡管有些壞心,不過總是很可靠——亞莉卡不想離開有他們在的這所學園,不想和大家分開。
更重要的是,亞莉卡不想和雷因分開。
亞莉卡什麽都還沒對雷因說——她得到雷因多少幫助、多少鼓勵、多麽仰慕雷因。
以及她對雷因抱持著什麽樣的感情。
數不清的謝意、與日俱增的心情,全都還沒告訴他!
亞莉卡什麽都還沒對雷因說。
可是……
和其願望相反,她忍不住想像自己答應轉學之後的情景。
事實上,討厭戰鬥的亞莉卡之所以就讀貝基歐姆,並不是為了提升原本就喜歡的烹飪與食育能力,而是為了補償母親。她的雙眼蒙上一層後悔與罪惡,視線移向母親的右手。麗娜的右手掌心刻著遺傳給亞莉卡的狼紋章,手背上則有怵目驚心的傷痕,看起來像是燒燙傷,可是麗娜的夥伴——炎狼族阿姆爾不可能讓火焰對她造成傷害。
那是亞莉卡小時候從母親
手中奪走的位置。
那是從亞莉卡身上奪走戰鬥勇氣的過往之罪。
雷昂察覺到亞莉卡內心的顫抖,擔憂地用鼻尖磨蹭主人。它那總是溫暖地望著主人的雙眸,如今卻顯得黯淡。
對學生們投以微笑的麗娜,將視線轉向顫抖的亞莉卡。
停留在她身上的眼神,從培育年輕食育師的鞭策者,轉為一名母親,卻也隻有一瞬間,麗娜緊閉差點忍不住張開的雙唇,再次把視線從女兒身上轉回即將朝未來展翅飛翔的幼鳥。
「我靜待各位的好消息。」
和一開始一樣,長期任職於王宮的麗娜,氣質優雅地行了個禮,結束說明。
母女的相遇,就在沒有以家人身分聊到半句的狀況下結束。
*
亞莉卡看起來不太對勁,多爾夫提出提議送她回去,但她像是逃走似地婉拒了。
「嘎嚕……」
「抱歉,雷昂,讓你擔心了。」
雷昂用前腳碰了碰亞莉卡的鞋子,亞莉卡吸吸鼻子,用指尖輕撫她的耳朵。
這次見到母親,其實睽違了好幾個月。現在回想起來,趁從國中部升上高中部的春假回家時,麗娜钜細靡遺地問了許多有關學園生活的問題。感到慚愧的亞莉卡每次被問到都避而不答,沒想到居然在這個時候被迫麵對。
亞莉卡低著頭,發出一聲沉重的歎息。她稍微揚起視線,隻見活力充沛地忙著準備學園祭的學生與魔獸,正穿梭於走廊上。她望向窗外的中庭,看見準備開設露天咖啡廳的班級,正與米諾陶諾斯、獨眼巨人等亞人族魔獸一起將時尚的桌椅搬出來。
這些熱鬧喧囂的聲音之所以聽起來來自遠方,大概是因為亞莉卡的心不在這兒。步履蹣跚的亞莉卡光是為了避免妨礙別人工作,就已經心力交瘁。要是沒有雷昂貼身支撐她的雙腳往前走,亞莉卡可能早就抱著膝蓋,蜷縮在某個樓梯的角落。
轉到一個新學校——這句話在亞莉卡的腦海中不斷盤旋。老實說,亞莉卡不想轉學,但她沒有勇氣將這個任性的想法告訴母親。
她沒有資格。
「唉,到底該怎麽說才好呢……」
亞莉卡抬頭仰望已經掛上『ghostbyrinth』招牌的教室,深深地歎了口氣。一直深陷思考迷宮的關係,亞莉卡還沒想好該怎麽說明,便抵達目的地。眼前的門比通往任何魔境的門都可怕。
亞莉卡帶著沉重的表情歎息,一下子將手伸向門把,卻又縮回來;然後下定決心,卻又退卻。這時,彷佛有個幽靈看不下去將手伸向門把,教室的門忽然猛地往旁邊滑開——
一群麵無血色的鬼怪爭先恐後地衝出教室。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就在亞莉卡險些被這群學生吞沒時,雷昂咬住她的裙擺,往一旁跳開。
「呃,為什——」
「慢著慢著慢著慢著,愛爾妮雅!不要在教室使用那種招式!吉娜也不要再挑釁她了!」
雷因的慘叫聲忽然傳入耳中,亞莉卡戰戰兢兢地探頭往教室裏看。木乃伊和奇妙貓掌中的紋章正閃閃發亮,雙方帶著凶狠的表情互相對峙。
「你先逼我做出如此羞恥的打扮,又搶在我之前約走我要約的人!看來你盤算得很好嘛,吉娜.雷姆萊特!」
「不是在你之前。第一天的上午、全部是我的。已經、決定了。」
「你~這~家~夥————!!你以為沒經過我這個戀人同意,就可以擅自決定嗎!?」
「沒問題。一切都、沒有、任何問題。」
吉娜滿足地挺起胸膛,捆繞在身上的繃帶有些焦黑。愛爾妮雅的忍耐好似到達極限,高舉橫條紋肉球手。
「原來你這麽想跟我一決勝負呀?我記得目前是三十六勝比二十一勝對吧,而我的勝利次數現在又要加一了。」
奇爾無奈地搖搖頭,身旁的愛爾妮雅高舉著手,手中的紋章開始發燙。麵對愛爾妮雅,吉娜噘起嘴,讓沒有纏繞繃帶的露露分身分裂成極小尺寸,彈至教室每個角落。這就是雖為血肉之軀,卻能夠將巨型魔獸玩弄於股掌之間的吉娜,為了打倒敵方魔獸煉磨師而設的領域。
麵對宿敵,兩人完全沒有一絲一毫要手下留情的意思。
看見正在蓄積力量,準備施展第一擊的兩人,亞莉卡發出小小的慘叫。可是製服被燒得破爛不堪的雷因怒吼聲,壓過了亞莉卡的聲音。
「所~以~說!你們兩個給我收斂點!」
「嗶嘰、嗶嘰嗶嘰嗶——嘰——!」
雷因和進入備戰狀態的愛爾妮雅與吉娜保持等間隔距離,緊接在她們之後,啟動魔獸煉磨師的戰鬥技法【契約之絆】,他掌心的史萊姆紋章也開始發光。三人散發出的鬥誌將教室變成戰場,形成一股強烈的壓迫感,就連迷宮裏的亡靈都忍不住逃竄。鬥誌化為風呼嘯而過,吹亂三人和亞莉卡的頭發。
然而,就在亡靈迷宮眼看就要毀滅時,一名天使和惡魔降臨在三股勢力間,進行仲裁。
「你們給我收斂一點。」
「沒錯,就算要爭執,也應該是為了我——啊答吧逼晡吧!?」
「你們應該知道學園祭就快到了。而你們準備破壞的這些道具,是誰花了多少心血製作的,難道你們不曉得嗎?」
米絲特莉亞連看都沒看法爾德一眼,便讓他閉上嘴。她用嚴厲的口吻斥責愛爾妮雅和吉娜。聽見這番當頭棒喝,兩人趕緊收起鬥誌,低頭反省。
「對不起。我因為太丟臉,失去了理智。」
「對、不起。」
「唉……——你們這麽乖乖地道歉,要我怎麽生氣呢。」
米絲特莉亞露出無奈的神情,嚴肅的氣氛頓時煙消雲散。為了做樣子給其他同學看,她又念了兩人幾句,而後拍拍手說:「好啦,我們趕快繼續工作吧。」
「呼~太好了。」
「嗶~嘰。」
看見本來一觸即發的兩人平靜下來,雷因和培姆培姆不約而同鬆了口氣。吉娜與露露準備和其他女同學回舊校舍,愛爾妮雅本來也想跟去,奇爾卻咬住她的領子。愛爾妮雅癟著嘴轉過頭,像是火被澆熄似地垂頭喪氣。看來奇爾應該也用心電感應念了她一頓吧。
所有人陸續回到工作崗位後,教室裏的亞莉卡本來要和其他女同學一同前往舊校舍,卻停下腳步,左顧右盼地尋找青梅竹馬的身影。
亞莉卡還沒找到人,加賽特便主動喊了她。
「嘿,亞莉卡,你怎麽去這麽久?」
「小加,那個,那個……」
亞莉卡將緊握的手放在胸前,求救似地張開顫抖的雙唇。加賽特平常比誰都能敏感地察覺她的心情,今天卻沒能發現。
「亞莉卡,大消息!」
滿臉笑容的加賽特推了推眼鏡,打斷亞莉卡的話。她不由得閉上嘴,將視線轉向坐在加賽特肩上,露出同情眼神的皮克。
正因為他們是青梅竹馬,所以亞莉卡很清楚這是一個前兆
加賽特一定又策劃了什麽惡作劇——
「我幫亞莉卡約到雷因了唷。第一天的下午三點,在校門口碰麵。」
「小加,泥在縮什摸?」
聽見加賽特策劃的天大惡作劇,亞莉卡的思考瞬間穿破大氣層,飛到宇宙的彼端。
*
在亞莉卡被告知轉學一事的隔天,也就是學園祭的前一天傍晚——
黃昏中,愛爾妮雅的姊姊,也就是貝基歐姆現任學生會長——亞麗耶爾. f.米雷尼布魯克,從學生會大樓的窗戶俯視為了進行最終準備而四處奔跑的學生。金色的雙眸與秀發被夕陽染
成橘紅色,她正靜靜地用指尖輕撫窗戶的玻璃。
「就是明天了呢。」
夕陽餘暉下,她那美麗的側臉呈現淡紅色。一切的準備都相當順利,不到一個小時,前夜祭就要開始了。完成教室攤位準備工作的學生,將和朋友、魔獸夥伴聚集在校庭,分享準備祭典的甘苦,討論明天即將展開的學園祭。
一切都很順利,眼前的景色和諧完美。
夕陽漸漸隱入山後,黑影落在校庭。這彷佛是個信號,豎立在校庭的火把瞬間同時點燃。以火把排出的校徽在校庭中浮現,學生齊聲歡呼。前夜祭開始。一切都在計畫之中。
亞麗耶爾的臉色卻不太好看。
她像是在祈禱什麽似地稍微眯起眼睛,望向樓下的學生。
看見亞麗耶爾的模樣,站在一旁的莎拉.神崎——黑發黑眼,亞麗耶爾的心腹,總是能妥善地做好所有準備,即使算上鄰國學園,也是首屈一指的龍煉磨師——帶著擔憂的眼神望著她,張開漂亮的雙唇:
「亞麗耶爾學生會長,那個,請不要太耗費精神。」
「沒關係,這根本不算什麽。」
亞麗耶爾將視線從校庭收回,對莎拉露出一個完美微笑。看見這樣的表情,相信沒有人會覺得亞麗耶爾心中感到不安吧。
然而莎拉很清楚,她總是默默地承擔一切。亞麗耶爾看起來很精明幹練,有些地方卻比誰都笨拙。正因如此,她在約莫一個月之前,一直刻意與她溺愛的妹妹愛爾妮雅保持距離。
雖然最近改善許多,但總是獨自攬下責任的個性依然沒變。始終在旁支持著亞麗耶爾的,就是莎拉。
「我已經用盡所有可能的方法,發了可以在學園內獲得折扣的『家人證』給學生的家人,藉此識別與園方或學生相關的人士。此外也聯絡了操控具有超音波或察知能力魔獸的學生,請他們協助。當然,我已經事先仔細調查過他們的身家背景。這樣一來,應該就可以顧及整個學園祭。隻要有可疑份子,一定能立刻逮捕。」
「嗯……說得也是。」
聽見莎拉刻意用沉穩的語調緩緩地說,亞麗耶爾微笑著點點頭。看見亞麗耶爾的反應,莎拉不禁臉色一沉。亞麗耶爾和莎拉在防範幾個星期前襲擊高中部一年級學生——自稱《樂園》的組織。
她們對於該組織的了解,現在大致上有兩點。
第一是該組織正在收集擁有高階紋章者的血。
第二是該組織的資金由幾個軍事國家提供。
學園祭上將有不特定多數人來訪,每個攤位都摻雜著未來的一流魔獸煉磨師,可說正是收集血液的大好機會。
然而,學園祭對學生來說是個大活動,不可能因為不知道是否會出現的襲擊者就貿然停辦。此外,貝基歐姆學園祭也是鄰近諸國中規模特別大的觀光活動。事實上,國家也多次派人來確認學園祭的準備進度,各方麵的氛圍都不允許停辦。
當然,學生會不能讓一般學生知曉《樂園》的存在。知道這個組織獲得軍事國家資助的人,等於暴露在危險之中。
結果,亞麗耶爾等人必須和極少數知情的學生一起守護學園祭。再加上預防混戰的警備,這種雙重警戒比想像中還要沉重。
「莎拉還好嗎?你為了協調警備的事,幾乎都沒睡吧?」
看見下意識皺起眉頭的莎拉,亞麗耶爾加深了笑意。
每當莎拉表現得體貼,亞麗耶爾就會更體貼、更關心她。
所以莎拉決定從別的角度下手。
「我沒事——但老實說,不管做多少準備,還是很難預防不知道會在何時何地展開的襲擊。」
「莎拉?」
看見莎拉罕見的消極態度,亞麗耶爾驚訝地瞪大雙眼。
莎拉對亞麗耶爾揚起一抹值得信賴的堅強笑容回答:
「可是不論遇到什麽樣的襲擊、處於多麽遭的劣勢、遇到什麽樣的敵人,亞麗耶爾會長都能應付,對吧?」
「這樣一來,一般學生就會受傷——」
「亞麗耶爾會長!」
莎拉帶著嚴肅的表情,打斷皺眉的亞麗耶爾。
「我找不到任何可以在這種狀況下,還能把受傷的人數控製在零的人,可是我認識一個遇到事情時,可以把傷害減到最小的人。」
「——你這個人喔。」
亞麗耶爾好幾天都沒有像這樣打從心底笑出來。
「不管發生什麽事,我們一定要讓這場學園祭成功。」
聽見莎拉堅定的話語,亞麗耶爾點點頭。
然而她們兩人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受到傷害的也可能是她們最重視的人。
有一群人和訂下契約的魔獸共同生活,賺取生活所需的食糧,有時還必須與敵人戰鬥。
就是魔獸煉磨師。
【貝基歐姆】是一所培育魔獸煉磨師的學園,在這所學園的某間教室裏,各種魔獸與它們的魔獸煉磨師,正忙著為即將到來的學園祭進行準備。巨魔像等大型魔獸扛著隔間用木板,植物類魔獸則生出藤蔓固定木板。學生們透過操控魔獸,有效率地準備——這就是學園寧願停課,也要以準備學園祭為優先的最大目的。
就在學生和魔獸正匆忙準備的教室一隅,掌中刻著最弱的魔獸——史萊姆紋章的雷因爬上不太牢固的架子,幫忙布置鬼屋。他把同學不要的襯衫撕破,從天花板上垂下,再用黑、紅顏料著色。就在鬼屋入口處布置完成時,用來裝舊衣服的水桶也正好空了。
「哎呀,喂——培姆培姆,給我下個桶子。」
雷因搖晃著空水桶,對正在下子下方待命的夥伴揮揮手。
「嗶嘰!」
聽見雷因的聲音,位在架子下方魔獸的水藍色身體上下彈跳,精神飽滿地回應,彷佛在說:「包在我身上!」它的身形非常可愛,完全與「強大」一詞無緣,光是看著它就能得到療愈。它是世界上數量最多,也是最弱的魔獸——
史萊姆。
名叫培姆培姆的最弱魔獸,正是雷因信賴的夥伴。
在其他魔獸利用它們龐大的軀體和特殊技能協助工作時,培姆培姆卻在一旁將廢棄木材當作積木疊著玩。好不容易聽見雷因的呼喚,它立刻興奮地彈起身子,鑽進放在地上的水桶下。
「嗶嘰!」
培姆培姆用宏亮的聲音大喊,將身上的水桶垂直往上彈。雷因巧妙地抓住水桶,在把空水桶往下丟。培姆培姆乾淨俐落地用頭接住落下的水桶,輕輕往旁邊一扔。
「喀鏘」的清脆聲響起,空水桶便落在已經堆成高高一疊的空水桶最上方。
「好——謝啦,培姆培姆。等一下再拜托你囉。」
「嗶——嘰?」
培姆培姆開心地叫了一聲,繼續玩積木。看著夥伴的模樣,雷因不禁苦笑並拿起畫筆時,才發現紫色的顏料已經用完。
「喔,培姆培姆,給我紫色。」
「嗶嘰!!」
聽見雷因的聲音,培姆培姆眼睛發亮立刻轉過頭,接著像是期待已久似地全身顫抖,嘴巴流出一大堆口水,發出幸福的叫聲,奔向貼著『keep out』字樣、擺著許多水果的桌子。
「聽好了,紫色喔。紫色!還有,不準吃太多!聽懂了吧!」
「嗶~嘰~?」
「到底有沒有聽懂啊!」
培姆培姆顯然對雷因的叮嚀充耳不聞,露出幸福的表情,從堆積如山的水果中把葡萄拉出來,張開嘴巴,一口把整串葡萄給塞進嘴裏。
「嗶嘰~……」
培姆培姆的眼神變得渙散,食欲旺盛的它根本抵抗不了誘惑,又從水果堆中拉出另一個水果。
「培~姆~培~姆~~!」
一個憤怒的聲音落在它那純真又單細胞的頭上。
「嗶嘰……」
培姆培姆嚇了一跳,全身僵住,戰戰兢兢地回過頭。隻見自己的主人正抽動臉頰,眯起雙眼。害怕、發抖、後悔,都已經來不及了。
雷因的聲音裏充滿令人顫栗的憤怒,對他毫無節操的夥伴說:
「看你吃這麽多,想必精力充沛囉?既然如此,傍晚的訓練就來個特別套餐吧?或是比平常訓練量多三倍的超級殘虐套餐怎麽樣?啊?」
「嗶……嘰……」
麵對滿臉笑容的雷因,培姆培姆臉色鐵青地將剛才拉出來的水果塞回去。雷因看著無論何時何地都隻想著吃的夥伴,不禁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收起憤怒,將調色盤伸向培姆培姆。
「好啦,快點準備顏料——【分離】。」
雷因邊歎息,邊做出指示,培姆培姆趕緊抖動身體,稍微用力。紫色的色素聚集在它身體的某部分,形成一顆小水球,接著脫離。
「嗶嘰。」
培姆培姆輕輕一跳,把紫色的球扔向雷因。雷因用調色盤接住球後,球體的表麵破裂,調色盤中頓時出現漂亮的紫色顏料。其實這是雷因在準備學園祭時發現的——史萊姆似乎可以像這樣把吞下的東西重新生成並分離出來。這個技能在戰鬥中幾乎毫無用處,但正好適合補充在準備學園祭時總是不夠的顏料。用來當材料的水果是全班同學合資買來的。
總是因為派不上用場而被人嘲笑的史萊姆,竟能幫上忙,雷因實在是太高興了。可是高興歸高興……
「好,這樣就好了。你再繼續玩一下吧——要是敢偷吃水果,你應該很清楚會有什麽下場吧。」
「……嗶!」
「你那不滿的表情是什麽意思!?」
想到必須耗費精神堤防它偷吃,疲憊的感覺反而遠遠大過喜悅。
培姆培姆一臉遺憾地不時瞥向水果,再次玩起積木。
雷因看著自己的夥伴,不禁苦笑,準備繼續工作時——
「嘿,雷因,辛苦啦。」
鬧哄哄的教室哩,一個清爽的聲音傳入耳中。
是他宿舍同寢室的室友。他臉上掛著親切的笑容和畫出圓弧曲線的眼鏡,是個讓第一次見到他的人都會不由自主卸下心防的溫柔男孩。個性卻與和善的外表完全相反,生平以捉弄人為樂的他——加賽特.加爾巴雷斯,這次負責的是鬼屋整體的設計。
相對於刻在雷因掌中完全不受歡迎的史萊姆紋章,加賽特的掌心刻有用途廣泛而大受歡迎的雷《精靈紋》。肩上坐著雷精靈女孩.皮克,他對努力工作的雷因表示慰勞。
「真抱歉,你明明必須準備扮鬼怪,又叫你來幫忙布置。」
「嗯,沒關係啦。這對我來說也算是一種訓練,而且我們也已經準備好了。」
「聽見你這麽說我就放心了。是說,你已經做好扮鬼的準備了?」
加賽特訝異地挑眉。男生的服裝還沒完成,就算雷因扮演的鬼怪不需要服裝,應該也需要做點準備。
看見加賽特一臉驚訝,雷因得意洋洋地笑著說:
「對啊,因為根本不需要準備嘛。」
「呃,雷因你們要扮的是什麽鬼怪?」
「我們?我們扮的是這個呀。培姆培姆。」
雷因停下替垂下布料染色的工作,呼喚培姆培姆。聽見雷因的聲音,培姆培姆發出「嗶嘰嗶嘰」的聲音高興地回應,接著銜起放在積木旁的釣竿,跳上雷因站的架子。
雷因接過調單,熟練地將釣線末端綁在培姆培姆頭部的突起處上。
而後拿穩釣竿,瞄準一個正在製作棺材的學生。
「嘿咻!」
雷因輕喊一聲,揮出釣竿。掛在釣線上的培姆培姆宛如鍾擺,在教室的半空中飛行。
「哇啊啊啊,什、什麽啊!?」
培姆培姆貼在那個男同學脖子上,對方不禁跳了起來。
「很好很好,非常棒。」
「嗶嘰、嗶嘰嗶嘰嗶——嘰?」
雷因向男同學道了聲歉,卷回釣線,和培姆培姆一起放聲大笑。他們負責的任務,就是把培姆培姆貼在經過的客人脖子上,嚇他們一跳。不但不需要特殊服裝,準備工作也很簡單,所以雷因才來幫忙製作大道具以及布置鬼屋。
看著雷因彷佛打從心底感到愉快地揮動釣竿,加賽特無奈地笑了笑,聳聳肩。
「真是的,大家都在擔心來不及而繃緊神經,隻有你還跟平常一樣。」
「還好啦。那這麽說的加賽特準備好了嗎?我記得你是扮吸血鬼對吧?」
「我的部分已經交給服裝組準備,沒問題。她們剛才幫我量好尺寸,我還特別拜托她們製作皮克的衣服呢。」
加賽特一臉滿意地頷首,發出「嗯、嗯」的聲音,一道小小的雷打在他的鼻尖,像一朵花蕾。
「主人!我絕對不穿那種東西唷!」
「你看,皮克也迫不及待了呢。」
「主人!!」
「該怎麽說呢,你也跟平常一樣嘛。」
看見加賽特笑嘻嘻地調侃坐在肩上的皮克,雷因像是看著什麽遺憾的事物般搔搔頭,拆開綁著培姆培姆的釣線。把它放回地麵後,雷因拿起畫筆,準備繼續工作——加賽特忽然開口:
「雷因計畫好了嗎?扮鬼的工作是要輪流的,你有沒有和誰約好休息時一起去玩?」
「嗯?沒有啊,我沒有什麽預定計畫。我想我應該會泡在訓練場吧。」
「……什麽?」
聽見在破布上著色的雷因一臉認真地回答,加賽特差點跌破眼鏡。加賽克和皮克對看了一眼,確認夥伴和自己露出相同的表情後,像是頭暈似地用指尖按著太陽穴。
「雷因,你是開玩笑的吧?你剛剛沒有提到訓練場這三個字吧?」
「有什麽好驚訝的?學園祭期間又不會有其他學生來,我可以盡情使用訓練器材耶!對不對呀,培姆培姆————培姆培姆?」
「………………」
沒有聽見培姆培姆的回答,雷因從架子邊緣低頭往下一看。培姆培姆在得知主人的恐怖計畫後,像是遭到石化攻擊般張口結舌,僵立在一張傳單上;傳單上飲食類攤位的欄位因沾到口水變得黏呼呼。
加賽特與皮克異口同聲深深歎息,帶著說教的口吻對雷因說:
「雷因,我覺得你應該更像個普通學生,好好享受青春才對吧?」
「咦?我一直都很享受訓練啊。」
「我不是說這個。難得的學園祭,不是有很多好玩的攤位嗎?你也學學培姆培姆嘛。」
「嗶嘰——嗶嘰嗶嘰,嗶嘰——!」
培姆培姆伸長身體,激動地聲援試圖說服雷因的加賽特。
麵對摯友和夥伴的意見,雷因明白了什麽似地拍了下手。
「這樣啊,原來如此。這麽說也對。」
「你能察覺到這一點真是太令人高……」
「我記得學園祭上有個『不限級別皆歡迎參加』的戰鬥大會對吧!以及針對魔獸的限時體能競賽!好像還有耐冷耐熱比賽!?嗯嗯,不錯耶。祭典的精隨果然在於可以進行和平常不同的訓練。」
「死腦筋也該有個限度吧!學園祭又不是為了訓練而舉辦!」
「嗶嘰——————————!」
「你、你們在生什麽氣啊?」
麵對大聲怒吼的加賽特和培姆培姆,雷因一頭霧水。
這時,教室前方的門猛然開啟,一名情緒異常高昂的男學生——決定他們班要開鬼屋的罪魁禍首,瀟灑地跑進教室。
「呀————呼!各位!辛苦了、有勞了、天氣真好!還剩兩天就是學園祭。各位,為了客人的笑容、本班的榮耀,以及我的野心,你們要像拉馬車的馬一樣努力工作喔——哇噠噠噠噠噠噠!?」
「「「你才應該工作!」」」
同學們怒氣爆發的對象,就是選出鬼屋——從準備到實際開店都麻煩至極的攤位後,又一天到晚被學生會叫去,完全沒有幫忙的全年級第一名天使煉磨師——法爾德.格藍桑達。
魔獸毫不猶豫地展開攻擊,教室裏頓時冒出刺眼的閃光與轟然巨響。然而攻擊結束、塵埃散去後,法爾德依然若無其事地站在門口。
三個天輪在法爾德麵前展開,將宛如暴風雨襲來的猛烈攻擊全部彈開。滴水不漏的防禦讓同學們不甘心地砸嘴。這是與法爾德立下契約的魔獸——天騎士艾爾德米歐的天輪。看來法爾德似乎隨身攜帶這些天輪,來代替需要一些時間召喚的艾爾德米歐。
也有可能是天騎士受不了煩人的主人,所以不想現身吧。
法爾德擁有讓人聯想到王子的精悍麵容,藍色的雙眸流露出過人才華。就算把製服穿得邋邋遢遢,也無損他的光環,甚至帥得讓人誤以為那才是正確的穿法。操控天輪的模樣,會讓第一次見到他的人以為他就是天使
用「集上天寵愛於一身」來形容也不為過的法爾德,內在卻令人感到無比遺憾。同學們和各自的魔獸步步逼近天??輪,試圖對法爾德報一箭之仇。麵對這些同學,法爾德露出一抹傲然無懼的笑容,接著如舞台劇演員般誇張地揮了揮手臂。
「慢著,各位,這樣真的好嗎?你們馬上就會因為我英明偉大的決策欣喜若狂、高聲歡呼,淚流滿麵的崇拜我喔!」
「那家夥在說什麽啊?」
「誰知道?」
法爾德的話讓殺氣騰騰的同學更為惱火,雷因與加賽特不禁對望一眼。他的自信到底是打哪來的啊?
看見法爾德挺起胸膛,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同學們的眼神也愈來愈認真。
這時,教室後方的門猛然開啟,一群鬼怪哀號著衝進教室。那是打扮成鬼怪——應該說是被迫進行角色扮演的女同學。看見替鬼屋增添風情的女主角們登場,因緊湊工作而忙得暈頭轉向的男同學立刻情緒沸騰,教室裏頓時歡聲雷動。
在男同學的歡欣鼓舞中,頭上坐著露露的吉娜跑向雷因。
「夫婿。」
「吉、吉娜!?」
看見率先衝出來的吉娜,雷因不小心失去平衡,從架子上摔了下來,培姆培姆立刻讓身體膨脹,在千鈞一發之際接住他。吉娜彎下身子,把臉湊向雷因,雷因頓時臉紅。
「怎麽、樣?」
「喔、喔,很好啊。」
看見麵前的吉娜,雷因宛如被翻過來的烏龜,慌張地揮動手腳,好不容易才和她拉開距離。吉娜聽到稱讚後,心滿意足地點點頭,站直身子。多虧如此,雷因才有辦法直視她全身。
吉娜裝扮的是全身纏著繃帶、名為《瑪米》的木乃伊魔獸。她全身纏滿故意加工成破破爛爛的繃帶,臉上的繃帶則以斜向纏繞,隻露出一隻眼睛。不知道是不是為了配合吉娜的裝扮,露露的身上也纏著繃帶。
麵對完美演出瑪米的吉娜,雷因心中明知不該問,卻因為依然青春期的好奇心,脫口而出問道:
「吉娜同學,我想問個失禮的問題。你繃帶裏麵應該有穿衣服吧?」
「嗯?瑪米身上隻有繃帶啊。」
吉娜疑惑地歪著頭,一部分男生留著鼻血,衝到法爾德旁邊膜拜他。雖說全身纏著繃帶,但吉娜為了追求真實,繃帶有多處破損,破損的地方必然袒露雪白的肌膚。由於是直接在肌膚上纏繞繃帶,吉娜纖細的身材曲線一覽無遺,看起來相當令人擔憂。
她本人似乎相當滿意,不過在學生活動上做這種打扮,真的沒關係嗎?
就在雷因對班上同學逐漸崩壞的道德觀感到頭痛時,一名女學生慘叫著跑向吉娜。
「吉娜.雷姆萊特——————————!你這家夥到底做出了什麽東西!?這樣一來我豈不是變成女變態了!?」
因為羞恥與憤怒而滿臉通紅的愛爾妮雅伸手試圖抓住吉娜,然而吉娜一個側身,輕鬆躲開愛爾妮雅的手。吉娜是個在遭受魔獸攻擊時,也能輕而易舉地接近魔獸煉磨師的肉搏戰高手,愛爾妮雅的動作在她眼中大概就像定格。吉娜輕易地甩開愛
爾妮雅,迅速來到雷因身旁。
愛爾妮雅因攻擊被躲開感到懊惱,踩空一下後,用視線緊追著吉娜逃走的身影。然而當她再次伸出手準備抓住吉娜時,那隻手卻突然停在半空中。
「啊……………………」
「…………………啊。」
「嗶嘰?」
雷因和愛爾妮雅突然僵住,在兩人中間的培姆培姆不解地搖晃身體,空間裏彌漫著沉重的沉默。明知不應該看,雷因的視線卻像是被吸走似地,從愛爾妮雅的雙腳滑向頭部。
愛爾妮雅的頭上生出和她發色相同的紅色貓耳,紅紫相間的橫條服裝,凸顯出她的腰部與臀部線條。另外還有不知道怎麽做成——像是替愛爾妮雅表達心情,伸直的長長貓尾巴。這副打扮正是童話《艾莉亞夢遊仙境》中的奇妙貓。她一和雷因視線交會,手便停在空中,完全止住動作。
她的思考總算跟上情緒,平常堅毅的表情被羞恥心擊潰,變得扭曲。
「不、不準看!雷因.艾爾哈特,你不可以看!」
愛爾妮雅高聲尖叫,因為太害臊而滿臉通紅,順手抓起一旁的棺材蓋,用力扔向雷因。
「哇啊!?」
雷因立刻蹲下,棺材蓋在背後摔得粉碎。看見好不容易做好的棺材蓋粉碎,負責製作的同學忍不住發出慘叫。雷因一邊表示同情,一邊瞪著愛爾妮雅。
「很危險耶,你在幹嘛啦!?」
「還不是因為你意淫我!」
「不要講那種會讓人誤會的話!」
雷因站了起來,愛爾妮雅則用雙手環抱自己的身體,慌張地當場蹲下。看來她真的覺得很害羞。愛爾妮雅發出「唔~」的低吼,殺氣騰騰地瞪著雷因,模樣看起來就像敗陣的野獸,要是隨便觸摸,她隨時都可能展開攻擊。
該怎麽說服愛爾妮雅呢——雷因雙手抱胸思忖。一個渾厚的聲音忽然響起。
(嗬嗬,主人呀,這樣很好看啊。)
「奇爾,你竟敢笑自己的主人!」
愛爾妮雅應該也聽見了這個聲音,不甘心地皺起眉頭大吼。
雷因轉過頭,隻見愛爾妮雅娜平常因為體型太大而不準進入教室的夥伴——有著像馬一樣的體型,身上布滿緋紅色的鱗片,背上長有火焰形狀翅膀的《馬龍》奇爾,正帶著充滿幽默的笑容,佇立在那兒。
像龍之類擁有高度智慧的魔獸,有些會使用心電感應,直接和人類在腦中進行對話。奇爾雖然還在發育,不過它的心電感應相當厲害。奇爾依序望向愛爾妮雅和雷因,身為龍的它,彷佛人類般開心地眯起雙眼。
(嗯,人類真是令人愉快呀。)
「一點都不好笑!」
聽見奇爾用心電感應說的話,縮著身子的愛爾妮雅怒喝。
看見愛爾妮雅的反應,雷因歎息著抓抓臉頰。
「哎呀,這種裝扮能勝任鬼怪嗎?」
「吵、吵死了,這世界上沒有我不能勝任的角色!」
「那你至少堂堂正正地站起來啊。」
「唔!好、好啊!哼,就算被你看見又怎麽樣……」
愛爾妮雅緩緩站起來,膝蓋卻在站到一半時停住。羞恥的情緒宛如海嘯湧上,心中不斷糾結的她滿臉通紅,嘴唇微微顫抖,雙手依然死命地抱著身體,沒有一絲從容可言。這副模樣和她平常英勇的姿態簡直有如天壤之別,就連雷因都不由得心生憐憫。
「啊~不用勉強啦」
(主人呀,慢慢習慣就好。)
「我才沒有勉強!聽、聽好了,你給我看清楚,這就是我的……這就是我的……」
愛爾妮雅彷佛剛出生的《大角鹿》,軟弱無力地站起來,紅著一張臉,本來環抱著自己身體的雙手現在更加用力。
此時,教室裏突然吹起一陣強烈冷風,好似在替愛爾妮雅降溫。
「什、什麽?」
「嗶嘰!?」
培姆培姆受不了突如其來的寒氣,趕緊跳進雷因懷裏。雷因轉頭望向教室裏麵,隻見好幾名學生已經被完美地冰凍。
雷昂微開的嘴裏還殘留著冷冽氣息的殘渣,發出凶猛的低吼聲。
站在雷昂身旁的亞莉卡,看起來隨時都會暈倒。
她的頭上有卷曲的黑山羊角,下垂的大山羊耳朵,臉上有五芒星的彩繪,肩膀、身體的一些部位以及四肢則覆蓋著黑色毛皮。手持掛著黑鈴鐺的黑手杖、被打扮成惡魔巴風特的亞莉卡,一看見愛爾妮雅,便從包圍她、打扮成黑彌撒進行者的女同學中逃了出來,和雷昂一起從教室的另一頭跑過來。
「嗚……嗚……嗚,小、小愛~~~~~~~」
泣不成聲的亞莉卡一把抱住愛爾妮雅,縮起身子躲在她背後。愛爾妮雅被亞莉卡這麽一抱,鬆開環住身體的手,同時因為自己的模樣被人看見而發出慘叫。
「喂、喂,亞莉卡,放開我!」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我絕對不放開!」
「你太狡猾了!我也很害羞啊!」
「小愛那麽可愛,有什麽關係!你很適合唷!」
「呣、呣呣,是這樣、嗎?」
緊抱愛爾妮雅的亞莉卡淚汪汪地稱讚。聽見這番話,愛爾妮雅形狀漂亮的眉毛挑了一下,帶著充滿期待的眼神,將視線從亞莉卡轉向雷因。
「——怎、怎麽樣,雷因.艾爾哈特?」
「嗯,喔。呃,看到愛爾妮雅打扮成這樣,雖然有點意外,但很好、很好。我覺得很新鮮、很好喔。」
「是、是是是、是嗎?這個評語還算差強人意啦……」
聽見雷因坦率地表達稱讚,愛爾妮雅露出滿意的笑容。
相較之下,摟著愛爾妮雅腰部的亞莉卡,表情頓時僵住,用一種發條人偶般不自然的動作,緩緩地把頭轉向雷因,視線終於落在現實世界。
「咦?雷因、同學?」
「嗨,亞莉卡。」
亞莉卡瞪大淡橘色的雙眼,雷因隨興地回應。
一旁的加賽特和皮克各自摀住耳朵,幾秒後——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簡直像是遇到魔神的慘叫聲在教室裏回蕩。
亞莉卡抱著愛爾妮雅和雷昂,激烈地搖頭大喊:
「雷因同學,不行!不要看!」
「呃……為什麽大家都那麽討厭讓我看啊?我會受傷耶。」
看見雷因落寞的樣子,亞莉卡停止大叫,發出「啊嗚……」的聲音低下頭。看見培姆培姆正拚命鼓勵雷因,亞莉卡的歉疚與羞恥達到頂點,轉向吉娜大喊:
「小娜,我為什麽要打扮成這樣?我不是說過討厭這種令人害羞的裝扮嗎?」
「沒關係。很適合、你。」
「不是這個問題!」
「啊,對了,亞莉卡。有一點、要注意。」
麵對邊哭邊抗議的亞莉卡,吉娜豎起纏著繃帶的手指。
接著對亞莉卡施展致命的一擊。
「小心不要弄濕了。你身上的皮毛濕掉之後會滑……掉下來。」
「——————————————!」
這次的哀號甚至不成聲。聽見吉娜的話,教室頓時湧起一陣騷動。以水係魔獸為夥伴的男同學率領眾人,擺出某種陣勢,而幾乎在同時,打扮成祭祀亞莉卡的黑彌撒集團女同學,也露出凶狠的神情,布陣守護亞莉卡。
血腥的戰爭即將在混沌的教室一觸即發,一名女同學像是在責備大家似地拍了拍手。
「大家別玩了,趕快回來工作,快沒時間了。要是再嬉鬧下去
——」
「呀啊啊啊啊啊啊呼!米亞,你怎麽這麽慢才換好衣服啊!我一直在等你來呢。哇~比想像中還要好看呢!好可愛唷~你最棒了!魔女米亞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會像他一樣喔。」
一條鐵煉突然憑空竄出,將法爾德五花大綁,固定在天花板上。雷因班上的領導人物——米絲特莉亞.克勞利斯冷冷地看著法爾德,帶著疲憊的口吻冷靜地說道。
米絲特莉亞歎了口氣,彷佛在嘲笑她似地,她身後的空間如麥芽糖般開始扭曲,一隻惡魔從裂縫中現身。
這隻惡魔的身高超過兩公尺,是宛如將恐怖具象化的產物。它全身纏滿漆黑的鎖鏈,額頭兩側長出又粗又彎的角,背後的羽翼宛若將暗夜撕裂般漆黑。它的模樣和亞利卡的裝扮天差地遠,從某種角度來說,它可以說是這間鬼屋的主角。掌管束縛與解放的惡魔.加布魯從空間裂縫跳出來,站在米絲特莉亞的身旁,彷佛打從心底覺得有趣般,用鼻子哼哼地笑著。
「嗬嗬嗬嗬嗬,主人呀,你的裝扮很有味道嘛。」
「誰允許你出來了,加布魯!」
米絲特莉亞用銳利的視線望向眯起血紅色雙眼的惡魔,舉起手。 「啪啦」一聲,某個東西砸中加布魯的臉。
是一隻掃把。
米絲特莉亞頭上戴著帽沿很寬、尖端往下折的黑色尖帽,身上則是她平時絕對不可能穿的荷葉邊深色長袍。銀製六芒星項煉在特別顯眼的胸口搖晃,腰間掛著一個q版加布魯吊飾。
盡管身穿可愛的魔女裝扮,米絲特莉亞卻沒有一絲慌亂。她依然維持凜然氣息,靜靜地掃視一遍整間教室,將掃把夾在腋下再次拍手。
「好了,抱歉打斷大家的歡樂時光,不過我們必須再次集中精神。服裝組去製作男生的服裝,小道劇組準備蠟燭和燈籠,後勤組去買吃的和其他東西,男生繼續布置教室,現在穿著鬼怪服裝的人趕快換下來,以免弄髒衣服。聽清楚了嗎?」
米絲特莉亞在情緒沸騰的教室裏冷靜地下達指令,同學們收起鬆懈的心情,老老實實地回應「是——」便各自回到工作崗位。
愛爾妮雅、吉娜與亞莉卡三人也順勢準備離開教室,但這時教室裏的另一個惡魔,眼鏡發出妖異光芒,吟誦混亂咒語。
「對了,雷因,剛才我們講到一半。學園祭的休息時間,你要不要找個人一起逛逛啊?」
「咦~~不用啦,我會和培姆培姆隨便晃晃。」
聽見這段無心的對話,準備走向教室門口的三個人立刻停下腳步。
另一方麵,雷因一臉無所謂地彈了下手指,指著加賽特。
「不然這樣好了,加賽特,我們一起去逛吧。」
「我?抱歉,我已經和別人有約了。」
「和別人有約?」
雷因疑惑地歪著頭,加賽特揚起一抹微笑,指著坐在他肩上的皮克。
「我已經答應皮克要進行甜點巡禮了。」
「目標是吃遍學園祭所有的甜點。」
坐在加賽特肩上、平常正經八百的皮克滿臉陶醉,震動著雷電形狀的翅膀。忽然間,她的眼神變得嚴肅,用雷鳴般的尖銳聲音繼續說:
「要是有人敢阻礙我的甜點時間,我就會把他們全部燒毀。」
「——她是這麽說啦。你要怎麽辦呢,雷因?」
「請不用管我,盡情地享用甜點吧。」
麵對指尖正在劈哩啪啦放電的皮克,雷因像是頓悟了什麽般露出溫柔的微笑,靜靜頷首。可是這樣一來,雷因就沒人可約。雖然這不是什麽值得驕傲的事——成天泡在訓練場的雷因,交友圈很小。盡管平常會和班上同學說話,但沒有一個人跟他熟到可以相約去逛學園祭。
雷因落寞地垂下雙肩,用雙手抱起培姆培姆,與它對望。
「沒辦法囉,看來我們還是來個訓練類的攤位巡禮好了。對吧,培姆培姆?」
「嗶嘰嘰!?」
培姆培姆激烈地表示抗議,像是在說:「應該是吃到飽攤位巡禮才對吧。」雷因看著培姆培姆,不禁苦笑,忽然有人拍了他的肩膀。
一回頭,隻見愛爾妮雅一副高高在上的態度,雙手抱胸,帶著奇爾站在那兒。
「嗯?怎麽了,愛爾妮雅?」
「嗯、嗯嗯!那個,你找不到人跟你一起去逛學園祭嗎?」
「就像你剛剛聽到的啊。」
「這樣啊。嗬嗬,你這家夥真的除了訓練以外,什麽都不會呢。既然如此,沒辦法,隻好由我這個戀人來陪你——哇!?」
「夫婿。這裏,我想去這、裏!」
吉娜推開愛爾妮雅,將學園祭的導覽手冊遞至雷因麵前,平常看似疲憊的雙眼閃閃發光。她纏繞繃帶的手指,指著舞蹈大賽參賽規則——必須由魔獸煉磨師與魔獸組隊參加。
麵對難掩興奮、湊向自己的吉娜,雷因驚訝地睜大雙眼。
「吉娜,原來你喜歡這種活動啊?」
「最、喜歡了!」
「啾嗶!」
吉娜雙手握拳,頭上纏著繃帶的露露也興奮地跳躍。由吉娜平常穿的類似角色扮演便服看來,她雖然不太擅長與人相處,卻好像意外地很喜歡受人矚目。
本來就沒有特別計畫的雷因,和培姆培姆一起查看吉娜遞出的導覽手冊,發出「嗯~」的聲音,陷入沉思。這或許是個殺時間的好主意,更重要的是,他其實很好奇在戰鬥中展現出那種高超體能的吉娜,跳起舞來究竟會是什麽模樣。
就在雷因正準備答應這個邀約時,已經來到喉頭的回答沒有化為聲音。
因為一個木乃伊和一隻奇妙貓正在導覽手冊後麵互瞪,迸出激烈的火花。
「吉娜.雷姆萊特,誰準許你這家夥去約雷因.艾爾哈特了?」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許、可。」
「哼,這句話等你贏過我再說吧。」
「呣……那我們現在就來一決、勝負?」
吉娜輕輕眯起眼睛,刻在掌心的史萊姆紋章發出磷光,挑釁愛爾妮雅。自尊心極強的愛爾妮雅當然不可能無視這個挑釁,更遑論對方是個絕對不能輸的對象。
加賽特不理會彷佛下一秒就要把教室變成焦土的兩人,趕緊移動到亞莉卡身邊,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臂。
——上啊,亞莉卡,趁現在去約雷因!
——小加!怎、怎麽可以這樣啦!
——沒關係、沒關係。你想想,雷因不也說要答謝你上次排名戰時照顧他的事嗎?現在正是時候!
——他的確這麽說過。可是、可是……
——快點快點,要是一直害羞,可是會錯過婚期唷?
——什麽婚期啊! ?
亞莉卡麵紅耳赤地緊抱黑色手杖,但加賽特毫不在乎地揚起一抹惡魔微笑,從她背後一推。
亞莉卡的勇氣還來不及傳達給雷因,教室裏忽然響起學園廣播。
「呃——咳咳……咳咳!」
一陣劇烈的猛咳聲與刺耳的電子音回蕩在學園中。突如其來的音波攻擊讓教室一陣騷動,這時廣播係統傳來一句:「抱歉抱歉。」聲音也穩定下來。
「各位,失禮了。大家是不是正在努力準備學園祭呀?」
透過喇叭傳來的,是貝基歐姆學園長沙啞卻意外令人難忘的聲音。聽見學園長唐突的廣播,學生們疑惑地歪著頭,停下手邊的工作。彷佛算準了他們這時正側耳傾聽,應該握著麥克風的學園長緩緩開口:
「抱歉在大家正忙的時候打擾,現在我叫到的同學,請立刻到西塔的學園長室來。我要開始念囉。國
中部一年a班——」
學園長流暢地依序念出學生的名字。雷因心想這些可能是成績優秀的學生,可是很多名字他都沒聽過,感覺上應該是與學園祭相關的事。就在他打算讓廣播左耳進右耳出時——
「高中部一年e班,亞莉卡.賽克斯連。」
「「「咦?」」」
意外聽見亞莉卡的名字,所有同學的視線都集中在同一處。
「咦?咦?我?」
亞莉卡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先是呆了一秒,接著驚慌地喊道。
加賽特一臉擔心地皺起眉頭詢問:
「亞莉卡,你做了什麽好事嗎?」
「我什麽都沒做啊……應該吧。」
亞莉卡沒什麽自信地回答,愛爾妮雅帶著意有所指的表情低聲說:
「該不會是因為成績太差,要被退學了吧?」
「不要說那種可怕的話!」
「抱、抱歉,我一不小心就……」
「一不小心就怎樣?一不小心是什麽意思!?」
「不要緊的,冷靜點,亞莉卡。放心,如果是成績太差而被叫去,那雷因.艾爾哈特應該也會被叫到。」
「不用你雞婆!」
「亞莉卡、亞莉卡,你不用趕去學園長、室嗎?」
雷因冒著冷汗怒吼,而站在他旁邊的吉娜用纏著繃帶的手指向教室門口。
「嗚、嗚嗚,說得也是,我還得先換衣服呢。那我走囉……」
亞莉卡喪氣地垂著肩膀,和雷昂一同跑向舊校舍換衣服。
*
魔獸煉磨師培育學園《貝基歐姆》裏有許多設施,包括學生上課的教學大樓、不分晝夜皆可鍛煉魔獸的訓練場與鬥技場,以及負責處理學園事務的學生會占據的學生會大樓。亞莉卡現在必須前往的學園長室位於教務大樓,而教務大樓與老師的研究室等所在的研究大樓,都位於這所占地遼闊的學園西側。
「嗚~到底為什麽把我叫去呢?」
亞莉卡和雷昂快步走在平常鮮少出入的教務大樓走廊。她臉上流露出濃濃的不安神色。成績太差這個原因可能不是開玩笑,她的腳步自然加快。
「該、該不會真的要被退……學……了吧。」
亞莉卡臉色蒼白地自言自語。
「嘎嗚!」
走在她旁邊的忠狼替主人打氣似地,發出一聲充滿力量的叫聲。
「雷昂?」
亞莉卡將那雙大眼睛轉向雷昂。身上散發寒氣的雷昂沒有再吠叫,隻是用堅定的黑色雙眸接受她仿徨無助的視線。
雷昂輕哼了一聲,把視線轉向走廊前方,不再仰望緊張的亞莉卡。隻不過那無論多麽熾熱的火焰都無法融化的冰頭盔,彷佛在訴說什麽,在亞莉卡的視野中搖曳。
它強而有力的腳步讓亞莉卡看得出神,她用力閉上雙眼。亞莉卡並沒有笨到感受不到雷昂對她的鼓勵。即使主人這麽軟弱,它依然願意鼓勵自己。
亞莉卡深吸了口氣,挺起豐滿的胸膛。
「…………好。嗯,沒事的。」
她閉著眼睛,試圖說服自己般緩緩吐氣。沒錯,被學園長召集又不一定是因為成績太差,現在無論是退縮或想太多,都無濟於事。不,說不定隻是為了學園祭的事情。
「沒事的……沒事的……沒事的……」
亞莉卡不斷重複同樣的話,接著張開眼睛。就在這時——
「咦……哇!」
「呀啊!?」
「嘎嗚!」
「嘎嚕嚕嚕!」
兩個慘叫聲和兩個鳴叫聲形成的四重奏,回蕩在教務大樓的走廊上。
亞莉卡撞上從走廊轉角衝出來的學生失去重心,幸好雷昂立刻轉身接住她,不至於整個人倒下,卻還是一屁股跌坐在地。
「嗚、嗚嗚,好……痛……」
「你、你沒事吧?」
一個聽起來有點軟弱但溫暖的聲音,傳入亞莉卡耳中。
「咦……啊!」
聽見這耳熟的聲音,亞莉卡趕緊張開因疼痛而緊閉的雙眼,倒抽一口氣。
「多爾夫學長!?」
「亞莉卡學妹!?」
原本將手伸向亞莉卡,卻因嚇了一跳不由自主收回手的人,是高一個年級、和亞莉卡一樣立誌成為魔獸食育師的多爾夫.漢德爾克。他有著一雙嫩綠色的溫柔雙眸,看起來很會照顧人;一頭與眼睛顏色相同的頭發綁在後腦勺,顯得俐落清爽。他流露出一種穩重的態度,彷佛總是走在別人一步之後;身上也散發一股淡淡的柑橘香。
多爾夫看起來清新的手掌,刻著和亞莉卡相同的狼紋章。
兩人彼此認識——應該說,多爾夫廚藝精湛,立誌成為魔獸食育師,在貝基歐姆相當有名。他是食育調理研究社的年輕王牌,總是細心地替委托人製作魔獸餐點,擁有極高評價。而且性格謙虛,從來不以此為傲。他對學弟妹也照顧有加,即使是太怕生而沒有參加食育調理研究社的亞莉卡,也經常受到他的指點。從某種角度而言,他是就算接近亞莉卡,也不會受到雷昂攻擊的少數人之一。
意外撞見學長,讓亞莉卡的思考停滯。
看見她一直沒有站起來,多爾夫趕緊再次伸出收回的手——但手還沒完全伸出,便突然滿臉通紅。他露出尷尬的表情,五官不知道因為什麽糾葛扭曲,像是被磁鐵吸住似地把頭轉向牆壁。
多爾夫帶著苦澀的表情,緩緩開口:
「亞莉卡學妹,呃,這實在很難以啟齒……」
「咦?啊,什麽?」」
「——你曝光了喔。裙子的……那個……」
「唔……咦……啊……啊……——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亞莉卡放聲尖叫,趕緊並攏大腿,雙手用力把裙子往下壓。
「等等,亞莉卡學妹,冷靜——哇!?」
多爾夫伸手試圖安撫亞莉卡,卻因為地板上突然冒出的冰柱而趕忙往後跳開。雖然平常允許他接近,但隻要對亞莉卡有害的人,雷昂都不會客氣。竄過走廊的寒氣讓窗戶結霜,尖銳如長槍的冰柱襲向多爾夫。
下個瞬間,在一片絕對零度的銀白色中,閃過一個銀色影子。四周空氣冷卻而生成的冰柱,被劍角——在從窗戶射進來的陽光下,發出金屬光芒——一一從根部斬裂。
「呼……呼~謝啦,伊布爾。多虧有你。」
「嘎嚕。」
他的夥伴伊布爾,是全身長滿如劍般銳利鋼毛的《劍狼族》,多爾夫擦掉冷汗,伸手撫摸它額頭上好似一把利劍的角。伊布爾鼻子發出舒服的鳴叫,收起鬥誌,像是在對亞莉卡和雷昂說教般,用前腳輕輕抓了抓地板。聽見這個鋼之旋律,亞莉卡羞紅臉,迅速站起來深深鞠躬。
「對、對對、對不起,多爾夫學長。」
「不,我才該道歉。」
「不是,都是我不好。我沒有好好看路,雷昂又……」
看見亞莉卡歉疚的模樣,多爾夫無可奈何地抓了抓後腦勺,卻立刻揚起微笑,用溫柔的聲音說:
「呃,亞莉卡學妹該不會也是被叫來的吧?」
「咦?所以說學長也是……啊……對、對不起,我完全沒有聽見學長的名字。」
「沒事沒事,別在意。那種廣播,光是要注意聽自己的名字,就已經夠累人了。隻是,我們不用趕快過去嗎?已經快遲到了——把這裏搞成這樣,我可能會被罵吧。」
看見多爾夫認真的表情,亞莉卡「啊……」的一聲摀住嘴吧。剛才她發出慘叫,走廊上又滿是被斬斷的冰柱殘骸,假如老師發現了,一定會追究責任
。
在多爾夫的提議下,亞莉卡趕緊點點頭,和雷昂一同跑向學園長室。她跑在鋼鐵與銀白色的狼隻前方,語帶躊躇地說:
「呃,學長,真的很抱歉,都是我害的。」
「沒事沒事,我不在意。不過話說回來,學園長在這個時候召集我們,到底有什麽事?我聽到好幾個熟悉的名字,而且連亞莉卡學妹也被叫來,我猜可能是在召集立誌成為食育師的學生吧。」
多爾夫語氣輕鬆,一掃亞莉卡臉上的陰霾。她在心中感謝學長的體貼,不久,掛著學園長室門牌的厚重門扉映入眼簾。
「好了,到底會怎麽樣呢?我隻希望不要被罵就好。」
多爾夫柔和地說,同時眨了眨眼,緩緩推開大門。鋪著沉穩深褐色地毯的學園長室裏,已經有十幾名學生麵帶緊張神色列隊站在牆邊。學生們的視線全都集中在遲到的亞莉卡和多爾夫身上。
兩人霎時在門口停下腳步,學園長室裏正撫著自傲的胡須、漂浮在半空中的老人——掌中刻有龜紋章,以擁有數萬年神通力的《萬年龜》為夥伴的多德魯學園長,愉快地眯起眼睛,發出宏亮的笑聲。
「嗬嗬嗬,總算全員到齊了。」
多德魯學園長從胡須的根部慢慢往下撫摸,宛若麵對自己的孫子,以慈愛眼神望著學生。他的眼神讓亞莉卡的緊張緩和不少,甚至讓人感到學園長室的空氣就像萬年龜在走路般緩緩流動。
確認學生們不再緊張後,多德魯學園長張開被胡須覆蓋的口:
「在你們忙著準備的時候把你們叫來,真是抱歉,但我想讓你們見一個人。」
多德魯學園長停下撫弄胡須的動作,拍了拍滿是皺紋的手。
這時,學園長室通往隔壁接待室的門應聲開啟,一名女子帶著一頭全身覆滿火紅色毛發的狼
——《炎狼族》走了出來。
「————!?」
那名女子踏著毫不遲疑的腳步移動至學園長辦公桌旁,亞莉卡不禁睜大雙眼,屏住氣息。亞莉卡會驚訝也是理所當然。
「讓我來為各位介紹,這位是曾任王宮食育師的麗娜.賽克斯連女士,也是前些日子才剛決定設立的魔獸食育師職業學校的顧問。」
「大家好,幸會。」
以充滿氣質而美豔的聲音,向學生們點頭示意的,就是亞莉卡的母親。她有著和亞莉卡一樣的淡橘色眼睛,以及一頭整齊清爽的淡紫色頭發,散發出一股成熟女性特有的穩重氛圍,身穿仔細熨燙過,沒有一絲皺褶的襯衫與中央褶線清晰的長褲,看起來就像個幹練的秘書。
麗娜一雙杏眼緩緩掃視排成一列的學生,最後將視線停留在亞莉卡身上。母女顏色相同眼眸交會的瞬間,疑惑與意圖也隨之交錯。
亞莉卡還沒領會母親眼神中德意思,麗娜便若無其事地移開視線,再次用細長的雙眼掃視全體學生。
「我就開門見山地說了。我今天來的目的,是想邀請你們擔任目前正準備設立的魔獸食育師職業學校《普利米納》的實驗生。」
聽見麗娜形狀漂亮的嘴唇說出來的話,學生們竊竊私語。每一隻魔獸也都感受到主人心中的動搖,緊張地搖晃身體,觀察主人的臉色。
麗娜大概早就料想到學生的反應,繼續用冷靜的口吻說明轉學的詳情。
「學校明年才開始營運,我想請你們今年秋天就轉學過來,擔任實驗生。實驗期間學費全免,住宿的生活費也全部由學園負擔。」
聽見這個優渥的條件,學生們再次嘩然。
「呃,請問是真的嗎?」
其中一名學生舉起手,戰戰競競地問。
麗娜揚起一抹貴婦人般的笑容,微微頷首回答:
「普利米納是由好幾個國家共同出資設立。各位也知道,不同於魔獸煉磨師,有實力的魔獸食育師一直以來人手皆不足。我保證各位可以在一個良好的環境,與擁有相同誌願的同伴一起切磋琢磨。」
聽見她毫不猶豫地說出這番話,學生們不禁眼睛發亮。的確,假如立誌成為魔獸食育師,轉學遠比待在著重戰鬥與開拓荒地的貝基歐姆更有吸引力。
其中一名學生忍不住似地詢問:
「請問!所謂良好的環境是指……?」
「古今中外魔獸用料理的文獻,我們已經收集了約莫八成。此外,除了烹飪實作外,也會開設『對各種魔獸最有效的食育』課程,並進行研究。學校會研發適合大部分魔獸的魔獸食物,也會確立能強化某種魔獸的食育法。我們準備了許多專題課程,讓學生與教師一同研討上述課題。當然,這些與食育相關的研究,經費都由各國負擔。 」
聽完麗娜描繪的學園藍圖,多爾夫用手摀著嘴巴,發出「呃——」的聲音
「聽起來與其說是學校,感覺更像是研究機構呢。」
「我不否認——雖然不能公開說,但由各國出資的原因就在這裏。假如發現了適合各種魔獸的食育法,將會帶來多大利益,相信不用我說明,立誌成為食育師的各位也很清楚吧。不過——」
麗娜用強調的口吻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眼神變得柔和,以溫柔的語氣繼續說:
「我並不打算強行要求你們進行研究。我相信你們想成為食育師的理由,大多是單純想看見魔獸的笑容。應該說,我非常歡迎這樣的人。我向各位保證,隻要來到普利米納,一定都能在食育師的路上確實有所成長,還可以接觸到許多平時少見的食材。為了你們描繪的未來與自己,請自行選擇該怎麽做。」
麗娜熱切地說,在場的學生不禁咽下口水。麗娜似乎光是看到這樣的反應就覺得滿意,她對多德魯學園長點點頭,再次將視線轉向學生。
「轉學的時間將在秋天,實驗生的人數會再調整。我也邀請了其他學園的學生,為了確保公平性,雖然對各位很抱歉,但我希望你們最晚能在一星期後做出回覆。」
麗娜出的期限讓所有學生大感震驚。一個星期——對於人生的抉擇來說未免太短,況且這段期間正好與學園祭的大型活動重疊。
在場學生的表情從「學生」變成「立誌成為魔獸食育師的人」。有的人表情陰沉,有的人充滿希望,大家的表情都不同。
亞莉卡看起來卻像是隨時都會被不安給壓垮。
——竟然要轉學……
她手摀著嘴,在豐滿胸中的內心發出微小哀號。
如果是在國中部受盡欺負的那段時間,聽到轉學的邀約,亞莉卡或許會高興地點頭。可是現在不同。帥氣的愛爾妮雅總是相信她、從不懷疑;雖然搞不太清楚吉娜在想什麽,但每次一起聊天都很快樂;加賽特盡管有些壞心,不過總是很可靠——亞莉卡不想離開有他們在的這所學園,不想和大家分開。
更重要的是,亞莉卡不想和雷因分開。
亞莉卡什麽都還沒對雷因說——她得到雷因多少幫助、多少鼓勵、多麽仰慕雷因。
以及她對雷因抱持著什麽樣的感情。
數不清的謝意、與日俱增的心情,全都還沒告訴他!
亞莉卡什麽都還沒對雷因說。
可是……
和其願望相反,她忍不住想像自己答應轉學之後的情景。
事實上,討厭戰鬥的亞莉卡之所以就讀貝基歐姆,並不是為了提升原本就喜歡的烹飪與食育能力,而是為了補償母親。她的雙眼蒙上一層後悔與罪惡,視線移向母親的右手。麗娜的右手掌心刻著遺傳給亞莉卡的狼紋章,手背上則有怵目驚心的傷痕,看起來像是燒燙傷,可是麗娜的夥伴——炎狼族阿姆爾不可能讓火焰對她造成傷害。
那是亞莉卡小時候從母親
手中奪走的位置。
那是從亞莉卡身上奪走戰鬥勇氣的過往之罪。
雷昂察覺到亞莉卡內心的顫抖,擔憂地用鼻尖磨蹭主人。它那總是溫暖地望著主人的雙眸,如今卻顯得黯淡。
對學生們投以微笑的麗娜,將視線轉向顫抖的亞莉卡。
停留在她身上的眼神,從培育年輕食育師的鞭策者,轉為一名母親,卻也隻有一瞬間,麗娜緊閉差點忍不住張開的雙唇,再次把視線從女兒身上轉回即將朝未來展翅飛翔的幼鳥。
「我靜待各位的好消息。」
和一開始一樣,長期任職於王宮的麗娜,氣質優雅地行了個禮,結束說明。
母女的相遇,就在沒有以家人身分聊到半句的狀況下結束。
*
亞莉卡看起來不太對勁,多爾夫提出提議送她回去,但她像是逃走似地婉拒了。
「嘎嚕……」
「抱歉,雷昂,讓你擔心了。」
雷昂用前腳碰了碰亞莉卡的鞋子,亞莉卡吸吸鼻子,用指尖輕撫她的耳朵。
這次見到母親,其實睽違了好幾個月。現在回想起來,趁從國中部升上高中部的春假回家時,麗娜钜細靡遺地問了許多有關學園生活的問題。感到慚愧的亞莉卡每次被問到都避而不答,沒想到居然在這個時候被迫麵對。
亞莉卡低著頭,發出一聲沉重的歎息。她稍微揚起視線,隻見活力充沛地忙著準備學園祭的學生與魔獸,正穿梭於走廊上。她望向窗外的中庭,看見準備開設露天咖啡廳的班級,正與米諾陶諾斯、獨眼巨人等亞人族魔獸一起將時尚的桌椅搬出來。
這些熱鬧喧囂的聲音之所以聽起來來自遠方,大概是因為亞莉卡的心不在這兒。步履蹣跚的亞莉卡光是為了避免妨礙別人工作,就已經心力交瘁。要是沒有雷昂貼身支撐她的雙腳往前走,亞莉卡可能早就抱著膝蓋,蜷縮在某個樓梯的角落。
轉到一個新學校——這句話在亞莉卡的腦海中不斷盤旋。老實說,亞莉卡不想轉學,但她沒有勇氣將這個任性的想法告訴母親。
她沒有資格。
「唉,到底該怎麽說才好呢……」
亞莉卡抬頭仰望已經掛上『ghostbyrinth』招牌的教室,深深地歎了口氣。一直深陷思考迷宮的關係,亞莉卡還沒想好該怎麽說明,便抵達目的地。眼前的門比通往任何魔境的門都可怕。
亞莉卡帶著沉重的表情歎息,一下子將手伸向門把,卻又縮回來;然後下定決心,卻又退卻。這時,彷佛有個幽靈看不下去將手伸向門把,教室的門忽然猛地往旁邊滑開——
一群麵無血色的鬼怪爭先恐後地衝出教室。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就在亞莉卡險些被這群學生吞沒時,雷昂咬住她的裙擺,往一旁跳開。
「呃,為什——」
「慢著慢著慢著慢著,愛爾妮雅!不要在教室使用那種招式!吉娜也不要再挑釁她了!」
雷因的慘叫聲忽然傳入耳中,亞莉卡戰戰兢兢地探頭往教室裏看。木乃伊和奇妙貓掌中的紋章正閃閃發亮,雙方帶著凶狠的表情互相對峙。
「你先逼我做出如此羞恥的打扮,又搶在我之前約走我要約的人!看來你盤算得很好嘛,吉娜.雷姆萊特!」
「不是在你之前。第一天的上午、全部是我的。已經、決定了。」
「你~這~家~夥————!!你以為沒經過我這個戀人同意,就可以擅自決定嗎!?」
「沒問題。一切都、沒有、任何問題。」
吉娜滿足地挺起胸膛,捆繞在身上的繃帶有些焦黑。愛爾妮雅的忍耐好似到達極限,高舉橫條紋肉球手。
「原來你這麽想跟我一決勝負呀?我記得目前是三十六勝比二十一勝對吧,而我的勝利次數現在又要加一了。」
奇爾無奈地搖搖頭,身旁的愛爾妮雅高舉著手,手中的紋章開始發燙。麵對愛爾妮雅,吉娜噘起嘴,讓沒有纏繞繃帶的露露分身分裂成極小尺寸,彈至教室每個角落。這就是雖為血肉之軀,卻能夠將巨型魔獸玩弄於股掌之間的吉娜,為了打倒敵方魔獸煉磨師而設的領域。
麵對宿敵,兩人完全沒有一絲一毫要手下留情的意思。
看見正在蓄積力量,準備施展第一擊的兩人,亞莉卡發出小小的慘叫。可是製服被燒得破爛不堪的雷因怒吼聲,壓過了亞莉卡的聲音。
「所~以~說!你們兩個給我收斂點!」
「嗶嘰、嗶嘰嗶嘰嗶——嘰——!」
雷因和進入備戰狀態的愛爾妮雅與吉娜保持等間隔距離,緊接在她們之後,啟動魔獸煉磨師的戰鬥技法【契約之絆】,他掌心的史萊姆紋章也開始發光。三人散發出的鬥誌將教室變成戰場,形成一股強烈的壓迫感,就連迷宮裏的亡靈都忍不住逃竄。鬥誌化為風呼嘯而過,吹亂三人和亞莉卡的頭發。
然而,就在亡靈迷宮眼看就要毀滅時,一名天使和惡魔降臨在三股勢力間,進行仲裁。
「你們給我收斂一點。」
「沒錯,就算要爭執,也應該是為了我——啊答吧逼晡吧!?」
「你們應該知道學園祭就快到了。而你們準備破壞的這些道具,是誰花了多少心血製作的,難道你們不曉得嗎?」
米絲特莉亞連看都沒看法爾德一眼,便讓他閉上嘴。她用嚴厲的口吻斥責愛爾妮雅和吉娜。聽見這番當頭棒喝,兩人趕緊收起鬥誌,低頭反省。
「對不起。我因為太丟臉,失去了理智。」
「對、不起。」
「唉……——你們這麽乖乖地道歉,要我怎麽生氣呢。」
米絲特莉亞露出無奈的神情,嚴肅的氣氛頓時煙消雲散。為了做樣子給其他同學看,她又念了兩人幾句,而後拍拍手說:「好啦,我們趕快繼續工作吧。」
「呼~太好了。」
「嗶~嘰。」
看見本來一觸即發的兩人平靜下來,雷因和培姆培姆不約而同鬆了口氣。吉娜與露露準備和其他女同學回舊校舍,愛爾妮雅本來也想跟去,奇爾卻咬住她的領子。愛爾妮雅癟著嘴轉過頭,像是火被澆熄似地垂頭喪氣。看來奇爾應該也用心電感應念了她一頓吧。
所有人陸續回到工作崗位後,教室裏的亞莉卡本來要和其他女同學一同前往舊校舍,卻停下腳步,左顧右盼地尋找青梅竹馬的身影。
亞莉卡還沒找到人,加賽特便主動喊了她。
「嘿,亞莉卡,你怎麽去這麽久?」
「小加,那個,那個……」
亞莉卡將緊握的手放在胸前,求救似地張開顫抖的雙唇。加賽特平常比誰都能敏感地察覺她的心情,今天卻沒能發現。
「亞莉卡,大消息!」
滿臉笑容的加賽特推了推眼鏡,打斷亞莉卡的話。她不由得閉上嘴,將視線轉向坐在加賽特肩上,露出同情眼神的皮克。
正因為他們是青梅竹馬,所以亞莉卡很清楚這是一個前兆
加賽特一定又策劃了什麽惡作劇——
「我幫亞莉卡約到雷因了唷。第一天的下午三點,在校門口碰麵。」
「小加,泥在縮什摸?」
聽見加賽特策劃的天大惡作劇,亞莉卡的思考瞬間穿破大氣層,飛到宇宙的彼端。
*
在亞莉卡被告知轉學一事的隔天,也就是學園祭的前一天傍晚——
黃昏中,愛爾妮雅的姊姊,也就是貝基歐姆現任學生會長——亞麗耶爾. f.米雷尼布魯克,從學生會大樓的窗戶俯視為了進行最終準備而四處奔跑的學生。金色的雙眸與秀發被夕陽染
成橘紅色,她正靜靜地用指尖輕撫窗戶的玻璃。
「就是明天了呢。」
夕陽餘暉下,她那美麗的側臉呈現淡紅色。一切的準備都相當順利,不到一個小時,前夜祭就要開始了。完成教室攤位準備工作的學生,將和朋友、魔獸夥伴聚集在校庭,分享準備祭典的甘苦,討論明天即將展開的學園祭。
一切都很順利,眼前的景色和諧完美。
夕陽漸漸隱入山後,黑影落在校庭。這彷佛是個信號,豎立在校庭的火把瞬間同時點燃。以火把排出的校徽在校庭中浮現,學生齊聲歡呼。前夜祭開始。一切都在計畫之中。
亞麗耶爾的臉色卻不太好看。
她像是在祈禱什麽似地稍微眯起眼睛,望向樓下的學生。
看見亞麗耶爾的模樣,站在一旁的莎拉.神崎——黑發黑眼,亞麗耶爾的心腹,總是能妥善地做好所有準備,即使算上鄰國學園,也是首屈一指的龍煉磨師——帶著擔憂的眼神望著她,張開漂亮的雙唇:
「亞麗耶爾學生會長,那個,請不要太耗費精神。」
「沒關係,這根本不算什麽。」
亞麗耶爾將視線從校庭收回,對莎拉露出一個完美微笑。看見這樣的表情,相信沒有人會覺得亞麗耶爾心中感到不安吧。
然而莎拉很清楚,她總是默默地承擔一切。亞麗耶爾看起來很精明幹練,有些地方卻比誰都笨拙。正因如此,她在約莫一個月之前,一直刻意與她溺愛的妹妹愛爾妮雅保持距離。
雖然最近改善許多,但總是獨自攬下責任的個性依然沒變。始終在旁支持著亞麗耶爾的,就是莎拉。
「我已經用盡所有可能的方法,發了可以在學園內獲得折扣的『家人證』給學生的家人,藉此識別與園方或學生相關的人士。此外也聯絡了操控具有超音波或察知能力魔獸的學生,請他們協助。當然,我已經事先仔細調查過他們的身家背景。這樣一來,應該就可以顧及整個學園祭。隻要有可疑份子,一定能立刻逮捕。」
「嗯……說得也是。」
聽見莎拉刻意用沉穩的語調緩緩地說,亞麗耶爾微笑著點點頭。看見亞麗耶爾的反應,莎拉不禁臉色一沉。亞麗耶爾和莎拉在防範幾個星期前襲擊高中部一年級學生——自稱《樂園》的組織。
她們對於該組織的了解,現在大致上有兩點。
第一是該組織正在收集擁有高階紋章者的血。
第二是該組織的資金由幾個軍事國家提供。
學園祭上將有不特定多數人來訪,每個攤位都摻雜著未來的一流魔獸煉磨師,可說正是收集血液的大好機會。
然而,學園祭對學生來說是個大活動,不可能因為不知道是否會出現的襲擊者就貿然停辦。此外,貝基歐姆學園祭也是鄰近諸國中規模特別大的觀光活動。事實上,國家也多次派人來確認學園祭的準備進度,各方麵的氛圍都不允許停辦。
當然,學生會不能讓一般學生知曉《樂園》的存在。知道這個組織獲得軍事國家資助的人,等於暴露在危險之中。
結果,亞麗耶爾等人必須和極少數知情的學生一起守護學園祭。再加上預防混戰的警備,這種雙重警戒比想像中還要沉重。
「莎拉還好嗎?你為了協調警備的事,幾乎都沒睡吧?」
看見下意識皺起眉頭的莎拉,亞麗耶爾加深了笑意。
每當莎拉表現得體貼,亞麗耶爾就會更體貼、更關心她。
所以莎拉決定從別的角度下手。
「我沒事——但老實說,不管做多少準備,還是很難預防不知道會在何時何地展開的襲擊。」
「莎拉?」
看見莎拉罕見的消極態度,亞麗耶爾驚訝地瞪大雙眼。
莎拉對亞麗耶爾揚起一抹值得信賴的堅強笑容回答:
「可是不論遇到什麽樣的襲擊、處於多麽遭的劣勢、遇到什麽樣的敵人,亞麗耶爾會長都能應付,對吧?」
「這樣一來,一般學生就會受傷——」
「亞麗耶爾會長!」
莎拉帶著嚴肅的表情,打斷皺眉的亞麗耶爾。
「我找不到任何可以在這種狀況下,還能把受傷的人數控製在零的人,可是我認識一個遇到事情時,可以把傷害減到最小的人。」
「——你這個人喔。」
亞麗耶爾好幾天都沒有像這樣打從心底笑出來。
「不管發生什麽事,我們一定要讓這場學園祭成功。」
聽見莎拉堅定的話語,亞麗耶爾點點頭。
然而她們兩人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受到傷害的也可能是她們最重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