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夕月醒來,已經過去了三天。


    就像月空說的那樣,她被好吃好喝的養著。而她也沒試圖逃走過,因為她知道,如今靠她自己是走不了的。


    月空從那日過後就沒再出現過,白日有人來取血,也是她從未見過的人。


    隻是那人一身寬大黑袍,風帽遮住了容貌,夕月直覺他是月氏的人。可她沒和他說一個字,隻任由他劃破自己的手腕,取了一小杯的血。


    這三天,她表現得比任何時候都要乖巧聽話,就連身子不再發軟可以下床行走,她也沒走出過房門一步。


    可這三天,與她而言其實很漫長,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好像都是一個輪回。


    每一個輪回之間,日夜星辰交替輪變,當第三天黃昏的最後一縷陽光隱入雲層,夜幕降臨。


    夕月靜靜的站在窗前,目光遙望南方,許久許久,直到看到有一顆星星出現在天幕之上,無比明亮,一閃一閃。


    若是以前,不懂星宿相術的她肯定不知道這是什麽,可如今有了許多異世記憶的她知道,這顆星是天狼星。


    天狼星位於南方,是冬季唯一一顆亮星,也是一顆恒星。


    用星宿之術說,這顆星主侵略之兆,代表戰爭!


    心中一動,她目不轉睛的看著那顆一閃一閃,好像越來越亮的天狼星:


    碧落之上的神靈,這是你對我的啟示嗎?


    八百年的輪回顛轉,也許宿命早就轉變。


    若是你也正看著燕殤,請你替我告訴他,我會等著他,等他來帶我回家。


    此時的客棧房頂之上,也正站著兩人,一身銀白色寬袍的月空和一身黑袍黑麵的國師,兩個人的目光都落在南方那顆亮星之上。


    月空摸著下巴,神色有些怪異,低喃,“真是奇怪……”


    他身邊的國師帶著麵具,看不出情緒,隻是眼底波光晃動,輕歎一聲,“天狼出世,這天下又要經一場浩劫了。”


    月空眉心一動,斜睨他一眼,淡淡的勾唇,“你還關心這天下?嗬……做得這麽一副悲天憫人的樣子,你被那緣淨和尚附身了?”


    國師眸色未有絲毫變化,對他的譏諷也不在意,隻是看著那顆星,“當然,比起這天下,我更在意九星連珠之日你我的計劃能不能順利進行?”


    對他的話月空顯然不是很讚同,輕哼一聲,“不要說什麽你我的計劃,我和你可不一樣。”


    “是嗎?”國師側眸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很輕,卻讓月空眸色猛的一沉。


    唇角緊緊的抿了抿,片刻,他才冷了聲線,“總之,等我將她送回去之後,你我就不會再有任何交集,以後也不要再拿月氏來威脅我。你知道,我和你一樣,對月氏的死活一點也不在意。”


    國師點了點頭,也沒對他的話有所不滿,在任何人看來,都會覺得他的脾氣當真很好,聲線亦永遠那麽溫潤,隻是道:“既如此,那就好好看著那丫頭,她這次好似太過安靜了些。”


    “燕殤的命數很複雜,是死是活還不一定,可就算他當真躲過這次劫難,也一定不能讓那丫頭知道,以免生變。”


    月空看了他一眼,顯然也對他那麽親密的稱呼夕月有幾分懷疑,可從他身上,看到的永遠都是雲淡風輕。


    沉吟一瞬,他才道:“我自然知道該如何做。倒是你,行如此逆天之術,必遭反噬。到時候邪靈入體,若是承受不住,後果你比誰都清楚。我真是好奇,你到底是為了什麽?”


    趙梓萱之所以能被月氏選做巫女,就因為她的全陰之身,不懼邪靈。


    可他們不同,就像緣淨所說,孽障太多,最終必遭孽報。能一直活了八百多年,不過是靠著以陰養陰,可這樣的方法必不能長久。


    最終的結果,不止是死那麽簡單,或許是墮入修羅地獄,釘入忘川河中,受盡永生永世的折磨。


    月空自己早已經陷入執念,不懼不悔。可國師呢?就連月空都不明白,他到底是為了什麽?


    對於他的疑問,國師沒有回答,他最後再看了眼那顆忽閃的天狼星,聲線依然清潤柔和,卻沒有絲毫溫度,“你不必知道太多,就像你說的,你我各自做好自己的事就好。”


    說完,他身形輕掠,瞬間融進夜色之中。


    月空眸光輕晃,凝著他消失的方向,良久,才又將目光移向天際……


    燕京攝政王府


    “師尊,你確定這法子可行?真的要這麽做麽?”


    容淺端著一碗藥坐在床邊,看著床上已經昏迷六天的燕殤,再看一眼氣定神閑的坐在一旁喝茶的人,一臉糾結惆悵。


    這喝茶的人便是被容淺稱作師尊,也就是燕殤的師父,玉嶺老人。


    隻是,這‘老人’的模樣分明是名不符實。


    看來不到四十,一身竹青色長衫,襯著一張白皙而又俊朗的麵容,一頭墨色長發柔順的披散在身後,隻挽了兩縷做髻,整個人顯得溫雅如玉,極為溫和。


    聽容淺帶著懷疑的話,他將茶杯朝桌上一放,瞪了容淺一眼,惡聲惡氣的道:“我的法子,什麽時候不管用了?”


    神仙般的人一說話,隻讓人驚掉了大牙。


    容淺唇角動了動,想再說什麽,卻又怕當真惹了他生氣,這位師尊可不是外表這麽好脾氣。


    隻是,看著無聲無息的燕殤,他還是擔憂,若是這法子當真不管用,那燕殤豈不是凶多吉少?


    “哼,虧你跟老頭子我學了這麽多年,學的東西都當飯吃了,拉出來了?置之死地而後生,這麽簡單的道理,你都不懂嗎?”


    顯然,玉嶺老人並沒有因為他不再說話而息氣,說出來的話不止是容淺,就連一旁的流光等人也忍不住的抽了抽眼角,默默的扔給容淺一個同情的眼神。


    唯有站在容淺身邊身著冰藍色長袍,長相頗為斯文,可眉梢眼角都透著精明之氣的男子嗬嗬一笑,討好般的對著玉嶺老人道:“師尊不要生氣,容淺也不過是擔心王爺罷了。”


    這男子便是薛子昂,燕國當朝丞相,虛長燕殤兩歲,正好而立之年。


    他是慣常做老好人,實則一肚子壞水,玉嶺老人隻掠他一眼,輕哼一聲,“難道就你們知道擔心嗎?”說完,他站起身走到床前,看著麵色慘白,幾乎已經看不出胸口起伏的燕殤,挑眉,似怒非怒,“這小子也是出息,為了個女人,把自己弄成這般模樣。依我看,早死也好,早死早超生,免得在世間受苦。


    ”


    對於他的話,房中幾人都很無語,卻也隻能低頭聽著,不敢多言。


    誰都知道,玉嶺老人的話說的沒有錯,而他的話雖然難聽,實則心中比誰都要心疼他這關門徒弟。說出去誰也不信,他們這位生殺予奪的攝政王,會突然毒發昏迷不醒,不過是因為耗力過度。不眠不休的趕路,在城門處大開殺戒,一入燕京就帶人殺入燕宮,用先王留下的斬龍劍將燕王燕離斬於麗妃寢


    宮之中。


    而他自己,因為透支嚴重,一歇下來就昏迷不醒,還是玉嶺老人算出他到了應劫之時急急的趕來燕京,可他想出的救治方法,卻讓容淺等人心中忐忑。


    說什麽在臨劫之時讓燕殤徹底斷氣,在他尋到解毒之法時再將他救活,置之死地而後生。


    說到底,就是讓燕殤先假死。


    但是容淺卻擔憂,解毒之法哪裏那麽好尋?尋不到的話,長時間處於假死狀態不能呼吸的燕殤,很可能真正斷氣,到時假死變真死,就是神仙也難救。


    而且這樣的方法,當真就能避過劫難嗎?容淺雖不懂什麽命數,卻也覺得這樣的方法分明是在欺騙上天!


    隻是,玉嶺老人卻是心有成竹的樣子,見容淺仍是猶豫,狠狠的一皺眉頭,從他手中奪過那藥碗,對著燕殤的嘴灌了下去。動作粗魯,湯藥灑了一床和燕殤一身。


    其他人看著他這粗魯的動作神色都是一變,緊張的盯著床上的人,誰都不敢眨眼。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直到大家眼都酸了,燕殤的眼睫忽然一動,片刻之後,竟是睜開了眼。


    幽藍的眸子不如平日那般深邃無波,反而有幾分恍惚,怔怔的盯著床邊幾人,片刻之後,恍惚的目光才晃出幾縷波光。


    “師父……”緩緩啟唇,哪怕兩個字似乎也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玉嶺老人瞪著他,看似帶著怒,可眼底的心疼卻直直的落入了燕殤的眼中。


    他喉間上下滾動幾番,啞著嗓子很是艱難的開口,“徒兒……不孝,讓師父擔憂了。”玉嶺眸光一眯,似笑非笑的冷哼一聲,“你的確是不孝,早知你如此不愛惜自己,老頭子我當初就不該救了你。不過就是個女人,真喜歡,綁也好捆也好,留在身邊就是,把自己弄成這半死不活的樣子,倒


    也是本事!”燕殤本來蒼白的臉不知怎的有了幾分潮紅,他吸了吸氣,苦苦一笑,“是徒兒愚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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