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都市遺跡,梅田儲積站。


    遺跡探索任務結束五天後。


    後來好一陣子,待在大阪都市遺跡的一真都埋頭於工作之中。


    工作內容包括討伐巨軀種、將物資搬入城鎮內、幫忙建築新的居住區,還有運送填海用沙包等等。雖然有人糾正他這些並不是赤服該負責的事情,不過當時的一真隻想讓自己保持忙碌。


    「如果想感覺到自己真的還活著,總之就待在極東好好工作!」——這是把他送來此地的倭田龍次郎給出的建議,實際上好像有那麽一點道理。


    做牛做馬地不斷工作後,一真感覺五天前的無力感逐漸淡去。


    所謂的勞動是一種為了維生的行為。


    在這裏工作的所有人都抱著生存目標努力活動,也是生活在大阪都市遺跡裏的這些人們填補了一真內心的空虛感。


    雖說他忍不住吐槽自己未免過於單純,然而傷痛並沒有就此撫平。


    (隻是總不能一直消沉下去,還是該從自己能確認的部分開始著手。)


    由於一真母親留下的訊息使用usb介麵,他很快拿到對應的播放器。


    一真當然非常不願意虧欠立花這個人情,不過為了達到目的總是要有所犧牲。


    他把播放器帶回自己房間,正襟危坐地開始播放母親的訊息。


    前麵是一段雜音——接著懷念的聲音呼喚了一真的名字。


    「……一真。」


    「啊……」


    「我要把關鍵托付給你。抱歉沒有時間說明了,以後隨你高興要怎麽做就怎麽做吧。」


    播放器傳出訊息結束的雜音,然後停止動作。


    一真整個人傻掉。


    「……不,我說……這訊息是不是也太短了點?」


    他把播放器拿起來上下搖晃,現在的感覺可不隻是期待落空而已。


    再怎麽樣至少也該稍微說明一下內情,或是解釋一下行動的理由。


    甚至如果可以,留下一些比較感性的發言,例如對被丟到三百年後吃盡苦頭的兒子講幾句慰勞話之類的不是也很合情合理?


    剛剛那些話要是寫成書麵,大概隻能湊出短短一行。


    「可是……『隨你高興怎麽做就怎麽做』嗎?」


    仔細想想,這樣或許反而輕鬆。


    如果母親留下來的訊息是要一真「拯救世界」或是「人類的未來就拜托你了」,那麽一真今後的人生或許在聽到訊息的那一瞬間就成了定案。


    以這種角度來看,那樣的簡短遺言確實讓一真比較沒有壓力。


    (「關鍵」是什麽可以放到以後再研究,問題是九州那邊。)


    一真動手打點儀容,同時回想起奧爾蓋爾米爾的請求。


    (希望我隻把詳情告訴真正信賴的對象嗎?真是個難以遵守的遺言。)


    話雖如此,一真心裏並不是全無著落。


    他打算等自己把心情調整好之後,就去找那姬和龍次郎商量。


    畢竟奧爾蓋爾米爾在九州的ai姐妹機「天國」讓人掛意,而且這種事必須有具備身份地位的人物提供協助。東雲一真走出開拓部隊大阪駐屯地內的男性宿舍,看著晴朗的天空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接著深吸一口早晨的涼爽空氣。


    「早上了嗎……最近總覺得一天過得很快。」


    對於一大早就送上潮水味的海風,他也差不多快習慣了。


    如果是以前,這個時間的一真通常在努力進行晨間鍛煉,然而遺憾的是,這個時代沒有鋪著木地板的劍術道場。一真有時候會很懷念道場裏那種寧靜又澄澈的空氣。


    就像是要甩開鄉愁,他邁步往前開始在城鎮內移動,最後來到停泊了許多商船的地區。


    「……咦?你在這種地方做什麽,阿真?」


    這時,後方突然傳來那姬的聲音。


    一真以不怎麽驚訝的態度回過身子。


    眼前的那姬難得沒有穿著赤服,而是隻穿了一件輕便的內搭上衣,看起來正在監督搬運工作。


    她那發育程度和身高成反比的胸前景象簡直耀眼地讓人難以直視。


    人高馬大的一真受限於角度,不管怎麽樣都會看見那姬胸前的深邃山穀。因此他隻能裝成是一切都是不可抗力,也開口打了個招呼。


    「原來是那姬,你一大早就開始工作嗎?」


    「正確來說是從昨天晚上開始,現在才剛結束。」


    「原來如此,你辛苦了。我隻是出來散步,想看看大阪這邊有什麽改變。」


    「畢竟阿真來到大阪以後一直都在工作嘛。方便的話,我可以帶你逛逛喔。」


    一真欣然接受那姬的提議。


    兩人並肩走在市區內用來聯絡各處的橋梁上。


    攤販的叫賣聲在藍天下回響,渡船和海上巴士熙來攘往。


    隔著海路相對的街區之間懸掛著交織成網的攤販,許多人乘著渡船往來其中交涉買賣。成了巨大建築遺跡的大阪車站附近現在是聚集各種物資的著名大型集散地之一。畢竟少了能跨國使用的通用貨幣製度,目前采用原始的以物易物和字據製,因此物資的儲備量直接影響國力。


    要是都市內的市政不安定,流通行為就不可能成立。


    第一次來到大阪海上都市的一真站在市集中心,似乎很佩服地說道:


    「仔細觀察之後,我才發現這裏充滿活力。」


    「嘻嘻,真高興長途跋涉而來的阿真有這種感想,可見我們開拓部隊的努力沒有白費。」


    嘿嘿……茅原那姬得意地挺起胸膛。


    身為開拓部隊的統帥,城鎮發展能像這樣獲得肯定,想必是比什麽都讓她開心的事情。


    看到那姬的笑容,一真也露出一絲微笑。


    他來到和大阪車站有段距離的地方,帶著些許鄉愁俯瞰眼前的都市遺跡。


    「……結果大阪也變了很多。」


    看到那些纏繞著樹木的灰色巨塔群,一真眯起眼睛。


    雖然他隻來過大阪幾次,還是有一些至今依舊記得的光景。


    據說大阪車站的人口密度過去在日本排行第二。車站裏的月台形成一橫列,月台上通往驗票閘門的手扶梯就像是工廠裏的運輸管,把源源不絕的大批乘客送往閘門再從中央出口排出的場麵其實算得上是一種奇妙的景象。


    「……以前來大阪的那次校外教學,也是和辰巳一起參加。」


    「辰巳?你說的辰巳是倭田辰巳船長嗎?」


    「是啊,那次是二年級的暑假集訓。我們從上方俯瞰大阪車站的乘車用入口,那家夥還很激動地說:『這是什麽啊!看起來簡直是石花菜涼粉的製造機』!」


    一真帶著懷念看向大阪車站。海麵上升造成車站的建築有一半已經沉入海中,不過車站的造型即使曆經三百年歲月也沒有改變。


    要是把眼前風化損毀的街景和記憶裏的影像重疊,似乎可以聽見當年的煩囂喧鬧。


    過往的殘響宛如耳鳴般在他的耳邊回蕩。對於要在這時代生活下去的一真來說,這恐怕是將來也無法避免的反應。


    「那時的大阪正在舉行天神祭。我還清楚記得扛著神轎繞境的人們,還有敲打太鼓的樂音……以前並沒有多想什麽,隻是單純地享受祭典。現在一想


    到再也看不到那種場景,果然還是會感到落寞。」


    天神祭、祇園祭和神田祭是被稱為日本三大祭的有名祭典。


    像這種每年都會舉行仿佛已成慣例的祭典一旦消失,總有種說不上的寂寥。


    天神橋筋那一帶想必也沒能逃過海水侵襲。


    淺灘搖蕩水麵下的鐵軌,豎立於海上的電線杆,成為魚群躲藏棲身之地的百貨公司廢墟。


    這些東西恢複原狀的日子恐怕永遠不會到來。


    「……那個,阿真。抱歉在這種時候打擾你,但是我可以提個問題嗎?」


    「什麽事?」


    「『暑假』是什麽?」


    這瞬間,一真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不過他很快改變想法。因為隻要稍加思考,就能想通那姬為什麽會有這種疑問。


    「啊……對了,這個時代沒有所謂的學校,你也不可能有機會體驗暑假。」


    在這個衰微的時代,人們沒有接受教育的義務。


    自古以來,求學讀書就近似娛樂,隻有家中不愁吃穿的人們才有能力從事。


    在這個連求生都非易事的時代,自然不會有學校這種設施。隻要能力符合,就連兒童也會被派上戰場;即使缺乏戰鬥能力,還是必須負責瑣碎的勞動工作。


    因此僅限於從小就決心投身此道的人物才能夠鑽研學問。


    這個時代的少年少女不會明白什麽是悠哉上學的生活,也無法想象和同學們嘻笑打鬧並拓展人際關係的日子。


    那姬搔著臉頰,笑得有些尷尬。


    「我聽千尋提過天神祭,可是沒聽說過『暑假』這個名詞……不過我大概知道什麽是學校!應該類似軍官候補生去就職的設施吧?」


    「聽起來好像不太一樣……不,算了。既然沒有學校製度,那麽不光是暑假,校外教學和畢業旅行等名詞對你來說一定也很陌生。」


    一真認為單方麵提起彼此無法共享的事情也沒有意思,決定結束這個話題。何況這個時代還有太多他必須去了解的事物。


    至於思鄉的情緒,現在還是先埋進心底吧。


    「比起這些事情,我比較想了解這個時代的大阪。你不是要帶我逛逛?」


    「當然沒問題,不過真的好嗎?」


    「嗯,我對大阪現在的設施和地形也有興趣。」


    「……是嗎,既然阿真都這樣說了,還是先參觀市內吧!」


    那姬雙手一拍,以開朗笑容回應。對於她總是不會追問他人隱私的態度,一真打心底覺得感謝。


    兩人換了個心情,一起再度搭上小船。


    利用水壓式升降機通過閘門後,他們前往商業活動盛行的大阪車站中央出口方向。來來往往的船隻,忙著交涉的商人,還有把店鋪吊掛在斑駁牆壁上的攤販都接二連三地映入兩人的眼簾。


    坐在浮橋上釣魚的大人和少年少女的聲音連這邊都能夠聽到。


    還有一些小孩跑去尋找海鷗在都市遺跡縫隙間築的巢,偷走其中一顆鳥蛋。


    縱使身處嚴苛環境,人們依然堅強過活。


    「沒想到海裏有這麽多生物。」


    「過去有研究結果顯示——『假設人類消失,地球環境大概隻要一百五十年就能恢複原貌』。原本是瀕危物種的海洋生物迅速恢複數量,甚至還有些進化成陸上生物。」


    一真在船上改變姿勢,從各種角度觀察海麵。


    沉於海底的廢棄建造物看來已經成為海中生物的新居處。


    看到似乎是三百年前被列為瀕危物種的海龜親子在海中悠閑遊動的樣子,一真再次體認到「科學萬能有好處也有壞處」的道理。


    「因為這裏的海水不深,與其說是乘船遊覽,反而更像是參觀小型水族館。」


    那姬也蹲在一真旁邊欣賞海底風光。正好有小海豚從水裏探出頭來想索討食物,她帶著笑容揮了揮手。


    「畢竟大阪原本也是千萬級都市嘛,不但積水深度是較淺的十公尺左右,還有花了三百年累積出來的都市遺跡作為基礎;再加上小笠原基地留存的e.r.a兵器移轉過來後,至今仍是貴重的防衛武器。對於極東來說,大阪已經成為不可或缺的要塞都市。」


    在海上都市中穿梭的許多海上巴士,保護城鎮的自主型守衛機兵群。


    外側的團聚結構屏障是讓粒子凝固到可以讓光線透過的程度,再以薄膜狀態來包覆住整個城市。所謂的「半永動機」並非徒有虛名,據說這些東西在經過三百年後,目前仍舊持續運作沒有改變。


    「想必是因為屏障移設的過程很順利吧?我大略觀察了一下,可以看出這裏的防衛機能比其他都市國家優秀。既然如此固若金湯,此地的居民應該非常安心。」


    一真點了點頭,似乎衷心感到佩服。


    讓人意外的是,那姬卻搖頭否定一真的評論。


    「其實沒那回事。實際上那些家夥……『太平洋霸者』莫比迪克以前曾經一擊就破壞了小笠原的第二海上都市。隻要王冠種存在一天,不管再怎麽強化城鎮的防守,這個時代的人類都無法安心入眠。」


    那姬以嚴厲的語氣提醒一真。無論氣氛顯得多平和寧靜,也絕對不能忘記這種安穩隻不過是建立於薄冰之上的假象。


    除非打倒王冠種,否則人類無法獲得光明燦爛的未來。


    那姬大概隻是想再次強調這個事實。


    「……阿真,我們極東之所以願意給你這麽多援助,絕不是單純出於善意。而是因為對我們來說,『東雲一真的攻擊有可能打倒王冠種』的事實具備了比什麽都重要的意義。這個希望是否能成真,甚至重大到足以影響今後十年的國家方針。隻有這件事,我希望你可以記在心裏。」


    那姬的語氣帶著真摯,也透出一些歉疚。然而她並沒有試圖粉飾欺瞞,這正是那姬盡可能展現出的誠實。


    今後,一真恐怕會被迫過著對抗強大怪物的生活。


    他不能忘記自己拿到的赤服、在戰鬥中獲得的支援,還有部隊長的地位,全都是為了達成對極東有益的目的。


    那姬對一真的種種照顧,也絕對不是隻基於她個人的善意。


    「……沒問題,我很清楚那些內情。畢竟我這人別無所長隻懂劍術,你可以抱著物盡其用的心態隨便差遣。」


    「阿真你何必那麽謙虛。你之前確實守住了東京的人們,關於這一點,你大可以引以為傲。因為是你的劍讓極東的未來還能繼續走下去。」


    聽到這麽直接的讚賞,一真搔著後頸露出略顯困擾的表情。


    也難怪他會這樣反應。以一真感覺到的時間來說,在短短四個月前,自己不過是個學生。


    他以前肯定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會受到別人如此奉承。


    那姬掩著嘴笑了起來,先向攤販買了個蘋果,然後來到路邊長椅上坐下,翻起手邊的資料準備說明接下來的安排。


    「那麽,我們來聊聊今天的行程和今後的計劃吧。你應該還沒聽說?」


    「是沒聽說,不過可以猜到……大概是要討論之前探索的事情吧?」


    「哦哦,正確答案。下午要在『海鷗亭』開會,你可別遲到了。這裏麵有地圖,迷路時可以拿出來參考。」


    「好,那姬你自己要去做什麽?」


    「執政會長找我


    過去,所以我會先解決那邊的事情再去參加會議。現在時間還早,阿真你可以到處自由逛逛,或是想把時間花在興趣上麵也行。如果有什麽想要的東西,我會讓人準備。」


    「唔……」一真雙手抱胸陷入沉思。


    「興趣……我的興趣啊……」


    排行第一的興趣是閱讀,不過很遺憾,書籍在關西地區幾乎沒有流通。隻有第三國立國會圖書館坐落的東京能找到在外流傳的再現資料。


    ……況且喜歡的作者或許已經在大災害中不幸喪命,作品也沒有完結。這樣的想象導致一真不敢隨便進行調查,不過這不是該說出口的事情。


    如此一來,要說還有什麽可以在這個海上都市發揮的其他興趣——


    「……垂釣應該可以算是我的興趣之一。」


    「垂釣?就是那個可以抓到魚的垂釣?」


    「嗯,沒錯。既然現在是受到海水入侵的時代,釣魚裝備想必也流傳下來了吧?」


    聽到一真這出人意料的希望,那姬搔了搔臉頰。


    這是理所當然的反應。


    畢竟一真是特權將官階級「赤服」的成員,極東邦聯擁有的最強戰力之一。


    那姬也是為了回報他的戰功,才會詢問一真有什麽需求或期望——因此連她本人也沒想到一真居然隻要求了如此平凡的東西。


    「釣竿這種東西不需要特別準備,路邊隨時都找得到……可是,真的隻要這種東西就好?你可以提出再奢侈一點的要求喔……那個……因為我還想為之前的事情表達歉意。」


    那姬擔心地再度確認。


    她非常後悔自己沒來得及跟一真提起克莉絲汀博士的事情。所以看到一真回來後拚命工作想要忘記一切的模樣,想必滿心愧疚。


    ……這種心意讓一真有點感動。


    「沒問題,我真的隻是想釣個魚而已。我想久違地手拿釣竿放空自己,順便放鬆下來欣賞街景。」


    「是嗎……那麽阿真你可以幹脆休假半天,悠閑地消磨時間。」


    「我會那樣做……話說回來,那姬你自己有好好休息嗎?」


    「我?」


    「我來到極東之後都沒看過你休息,今天不也徹夜沒睡?」


    這意料外的反擊讓那姬支支吾吾地無法回答。


    這是一真一直感到疑惑的問題。


    他們待在東京的期間,那姬隨時都在人群中心擔任領袖。


    為了再度活用從都市遺跡挖掘出的鋼筋和有機流體物質,通常必須先經過最新式的熔礦爐處理,那姬卻能夠靠著自身的能力來對應。她擁有名為「不可逆複舊型〈irreversible〉」的特殊係統,能夠還原貴重的資源材料,也是都市生產線運作時的必要力量。


    考慮到這一點,或許那姬很忙是必然的結果,然而能力一定不是造成這現象的根本原因。


    目前的狀況與其說是以那姬為中心,給人的印象反而更像是:「一旦少了那姬,極東這個都市國家就無法運作」。


    「……也對,感覺好像真的有點累。不過阿真你這麽強大的戰力才剛加入,現在是必須堅持住的當口!而且最近還在規劃很久以前就想推行的大規模生存空間擴大計劃,我也要盡自己所能才行!」


    「……如果事情很多,要不要我幫忙做些什麽?」


    「謝謝,我這邊都是一些隻有自己才能對應的事情,你不必放在心上。」


    「是嗎……但是建議你還是要好好睡覺,睡眠不足會導致荷爾蒙失調,也會影響發育。你不是想長高嗎?」


    一真在人體力學與營養學方麵也頗有造詣。以那姬的年齡來說,如果經常削減自身的睡眠時間,必定會對身體發育造成不良影響。


    更何況那姬曾經和千尋討論過身高沒有長進的煩惱。


    雖說目前偏低的身高仍舊足以讓身體維持不錯的協調性,不過既然那姬本身對此事感到在意,應該要找出能改善現狀的方法。


    一真是基於善意才提出忠告,然而……


    ——喀噠。


    那姬突然停下腳步回過身子,臉上不帶任何表情。一真從未看過如此冷若冰霜的那姬,而且她還散發出顯而易見的怒氣。


    太陽穴上冒著青筋的那姬嘟起嘴,似乎有些賭氣地把臉用力轉開。


    「……哼,原來阿真也認為我是mini maam嗎?」


    「你是說英文的minimum?很小的意思?」(注:mini maam和minimum在日文中都寫成ミニマム)


    「雖然也有那層意思,不過一般會稱呼女性軍官為maam吧?所以我剛剛說的是mini加上maam。」


    一真點了點頭表示理解。


    歐洲將男性軍官稱為sir,女性軍官則是maam。換句話說,稱呼那姬為「mini maam」的意思是「非常嬌小的女性軍官」。


    「我大約是在十四歲時被任命為赤服。那時的個子比現在更矮,有不少瞧不起我的人會使用『mini maam』這個帶有貶意的稱呼……尤其是阿拉伯海的那些海盜。」


    那姬氣憤地瞪著遙遠阿拉伯海的方向。


    年紀很小,個子也矮,再加上還是女性……沒把她看扁的人恐怕反而比較少。


    何況海盜大部分是些粗鄙野蠻的家夥,歧視想必更加嚴重。


    「那次是我作為赤服的第一個任務……可是我一個人根本沒辦法把事情談妥,最後隻能麻煩龍次郎先生代替我擔任交涉代表。所以後來……那個……」


    那姬欲言又止,似乎有什麽為難之處。隻是講到這個份上,一真自然明白她想表達什麽。


    一真沒見過比那姬更專注於工作的人。相處幾個月下來,他也很清楚那姬非常優秀。


    ——盡管如此,那姬還是遭到歧視。


    如果其他人不願意給予正常對應的借口是因為那姬身為女性軍官,再加上年紀尚輕又體型嬌小……也難怪這件事會造成她的自卑感。


    因為能力無法與那姬相抗,就以犀利言詞來對她做出攻擊導致交涉破裂,那樣根本算不上是理性的行為。


    「……真過分,要是我在場,早就把那些家夥打飛出去了。」


    「不……不能使用暴力啦。因為那些人雖然被稱為海盜,仍舊是船上民族中勢力最大的集團。我們隻能把他們視為國力與都市國家相等的組織,保持互助互惠的關係。」


    船上民族能夠大量提供製造b.d.a時不可或缺的結晶體。


    要是極東邦聯和船上民族之間的關係惡化,對方停止輸出結晶體,顯然會演變成國家存亡的的危機。


    想必正是因為如此,那姬隻能忍耐他們的侮辱。


    「那時的事情讓我非常不甘心……後來想說至少要長高而吃了不少鈣片……身高卻一直沒有成長。看這情況,今年大概也沒辦法參加海外的交涉。」


    「……那姬……」


    看到那姬低著頭似乎很難過,一真露出不知道該說什麽的表情。


    既然無法改變性別,年齡也隻能逐漸累積,那姬想要盡可能長高並借此取得威嚴的願望相當合情合理。


    為了長高而攝取必要營養的努力不


    但讓人動容,也值得給予鼓勵。


    可是一真卻很煩惱——煩惱自己到底該不該告訴她這份努力其實並不正確?


    「……那姬,那個……這件事非常難以啟口,不過我希望你保持冷靜聽我說。」


    「嗯?」


    「人類攝取鈣質可以讓骨骼強健,這在營養學上也沒有錯誤。」


    「唔?我知道這件事。」


    「雖然沒有錯誤……但是骨質密度過高,反而會使得骨頭比較不容易發育……你懂我的意思嗎?」


    ——嗯嗯?


    那姬歪著腦袋,發出像是拒絕理解的聲音。


    一真以非常歉疚的態度搔著後頸,繼續宣告真相。


    「鈣質可以幫助骨骼強健,卻不會促進骨骼生長。如果想長高,必須攝取的營養素是蛋白質而不是鈣質,因為骨骼成長所需的材料是蛋白質。」


    「咦……可……可是!我也有攝取蛋白質!畢竟極東的所有料理都使用了大豆!例如味噌和醬油之類!」


    「那是植物性蛋白質吧?長高需要的是動物性蛋白質。歐美人以肉為主食,日本人以魚為主食,據說飲食習慣長期不同的曆史就是雙方身高差距的起因。要是不吃肉隻吃大豆,會造成隻有胸部集中發育。」


    聽到這句話,那姬立刻抱住自己前胸,臉上滿是紅暈。


    「啊……是……是嗎……難怪我的胸部會突然成長……!」


    (……是嗎,胸部突然成長了啊。)


    一真在心中連連點頭,讚歎那是值得肯定的成果。


    現在因為那姬做出抱住身體的動作使得胸口擠出更明顯的深溝,晶瑩汗珠沿著乳房往下滑落的景象堪稱絕景。在這種時候,一真忍不住打心底慶幸自己身材如此高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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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當事者本人可沒心情胡思亂想。


    依舊滿臉通紅的那姬似乎很難為情地低下頭,帶著快哭出來的表情轉身背對一真。


    「還……還是下次再詳細討論吧。畢竟這種話題不適合在外麵研究……方便的話,我想等隻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再找你商量。」


    「知道了,我也會提醒自己盡力幫忙。」


    「啊……嗯,那阿真你要趁這次機會好好休息……」


    那姬搖搖晃晃地踩著不穩腳步離開,看樣子受到相當大的打擊。


    一真反省自己沒能跟那姬提起奧爾蓋爾米爾的事情是錯失良機,不過再次執行探索任務前還有一些時間,想必有機會找她交換意見。


    隻是——一真總覺得那姬似乎過於欠缺身為女性該有的戒心,上次的腿枕事件就是很好的案例。今天他看向姬胸口的視線也很明顯,一般來說應該會遭到警告。為了至少要避免造成那姬的不快,一真先決定以後必須將自己的反應掩飾得更加完美,然後才動身準備搭上釣魚的小船。


    *


    「……好,總之先想辦法湊齊整套釣具吧。」


    獨自留下的一真聽從那姬建議,搭上小船拿起釣竿。


    今天早上天氣晴朗風平浪靜,可以說是最適合釣魚的日子。


    放眼望去,都市遺跡各處都看得到正在垂釣的居民。


    這個時代的主要食物來源包括漁業捕獲的海洋生物,以及少數農耕地區生產的穀物和根莖類蔬菜,幾乎沒有機會吃到肉類。


    由於畜牧業已經徹底瓦解,看來這個時代的食糧問題至今仍處於艱難困境。


    (釣竿、釣線、還有小船……但是少了重要的魚餌。)


    說來遺憾,一真的技巧並沒有高明到可以隻靠釣鉤來釣魚。


    他東張西望地觀察周圍,尋找可用的魚餌。


    於是,一真立刻注意到附近有一個頭戴兜帽,和他一樣坐在船上釣魚的少年。一真把自己的船靠了過去,對著兜帽少年搭話。


    「不好意思,能麻煩你分一點魚餌給我嗎?」


    「……啥?」


    兜帽少年沒好氣地回答。


    由於少年的語氣實在太差,讓一真忍不住有點訝異地眨了眨眼。他偷看了一下放在旁邊的水桶,少年顯然尚未獲得任何戰果。一真搔著後頸,心想自己開口的時機真是不巧。


    然而兜帽少年看清一真的外表後,似乎很意外地抬起眉毛。


    「那件赤服……你該不會是新的部隊長吧?」


    「姑且是那樣沒錯。」


    「是嗎,難怪你什麽都不懂。在海上都市釣魚時,都是使用攀附在路邊牆壁或柱子上的貝殼和螃蟹來當釣餌。」


    「啊,原來如此,連魚餌都可以在現場取得嗎?」


    一真確實沒有想到這個辦法。隻要把黏在橋墩上的貝類拔下來作為釣餌,不但能用來取得食物,還能順便維護市容。這正是海上都市獨有的生活智慧,也是一舉兩得的方案。


    他立刻拔下幾顆貝類,為了取出裏麵的貝肉——


    「……哼!」


    噗嘰!


    「喂喂喂你也太粗野了吧。這裏有用來取出貝肉的挖棒,不需要那樣……」


    「哼!」


    噗嘰!


    「所以說住手啊,那個聲音真的很惡心。」


    兜帽少年冷靜吐槽,同時把挖棒丟了過來。


    一真惋惜地看著手中淒慘無比的貝殼殘屍,然後撿起挖棒。或許是因為沉睡了三百年,他在進行這種精細作業時總是很難確實掌控適當的力道。


    「要是有蚯蚓或假餌就不必這麽辛苦……」


    「這什麽蠢話。像你的時代那樣從土中挖出蚯蚓或是有假餌可用的釣魚方式,在這個時代根本是一種奢侈的玩樂。」


    這次換成一真吃了一驚。


    在這個極東邦聯裏,大部分的居民應該還不清楚一真的身世。


    然而眼前的少年卻知道他的經曆。不明白其中緣由的一真歪了歪腦袋,兜帽少年卻聳聳肩膀回以帶著挖苦的笑容。


    「何必一臉感到不可思議的表情。你別看我這樣,我可是開拓部隊出身的人,所以聽說過關於你的傳言。」


    「……我倒覺得那樣也有別的問題。你看起來和日番穀姐妹差不多年紀,家裏的人不會擔心嗎?」


    一真挖著貝肉,順便閑聊起來。


    他之前聽說年幼兒童基本上不會被派去前線,不過具備才能的人員卻是例外。實際上日番穀姐妹搭乘多腳型戰車參加戰鬥的次數就變多了。


    雖說那好像是她們兩人本身的意願,年僅十二歲的少女必須對抗怪物的狀況卻讓一真感到痛心。


    或許是對一真的好意感到抗拒,兜帽少年握緊釣竿,語氣也變得比較強硬。


    「我說,你可別對雙胞胎說出同樣的話。」


    「……?這句話有哪裏不妥嗎?」


    「根本糟透了。那兩人的雙親在五年前遭到莫比迪克殺害,比較親近的親人隻剩下千尋小姐和龍次郎。」


    聽到少年尖銳的反駁,一真一時啞口無言。


    他完全沒想到總是充滿活力又天真爛漫的日番穀姐妹竟然有過那種遭遇,因為兩人從未在一真眼前展現出悲傷的一麵。


    「雖然不怎麽想提起,但我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裏去。還活著的親人隻剩下祖母,祖母卻痛恨軍人,所以我差不多已經算是被斷絕關係了。」


    「日子難過啊……」兜帽少年喃喃說道。


    一真不知道該回答什麽才好,隻能用力握緊釣竿。少年的發言讓他總算體認到自己先前的發言對現狀究竟是多麽無知。


    上次能從白鯨群的攻勢中守住東京,想必是許多好運交互作用下的結果。


    倘若走錯任何一步,或許極東作為都市國家發展繁榮的未來已經消滅。無論現在過著多麽平和安穩的生活,這份平穩都隻是建立於薄冰之上的假象。


    「算了,對原本活在三百年前的你說這些也沒意義。要說誰能把每個人的狀況都掌握得一清二楚,大概也隻有那姬小姐和龍次郎而已。既然有新的赤服願意挺身站在前線戰鬥,我們這些小鬼也能比較安心。」


    兜帽少年反省自己可能說得太過火,聳了聳肩笑著補充。


    一真再度用力緊握釣竿,對少年點頭回應。


    「……嗯。為了讓日番穀姐妹那樣的小孩不必再站上前線,我會好好努力。」


    「那真是謝了……話說回來,我們彼此都還沒自我介紹。」


    少年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脫下頭上的兜帽。


    於是兜帽下的一頭金色長發映入一真的眼簾。


    雙眼則是讓人印象深刻的清澈天藍色。


    然而這些並不符合現代所謂「大和民族」的特征,因此少年恐怕是三百年前被困在日本的外籍遺留民後代。


    (畢竟以前有很多海外人士到東京工作或旅行觀光,極東有外國人後代也沒什麽好奇怪。)


    確認一真表情沒有變化的金發少年拿起挖棒繼續處理螺貝,同時報上自己的名字。


    「我叫高耶誠士郎,你叫什麽?」


    「我是東雲一真……是嗎,原來你就是那姬提過的誠士郎。」


    「沒錯,看來你已經聽說過我會擔任你副手的事情。我和日番穀姐妹一樣,都是以將官候補生的身份隸屬於開拓部隊,以後要請你關照我這個年輕人了。」


    「沒問題。反而是我這邊可能會給你添很多麻煩,還請多多幫忙。」


    一真打完招呼後,拿起挖棒再度開始對付螺貝。終於順利挖出貝肉的他露出一點笑容,接著俐落地把貝肉掛到釣鉤上。


    誠士郎看到一真並沒有因為自己的金發藍眼而大驚小怪,心情很好地笑了。


    「哦……你果然不驚訝。」


    「驚訝什麽?」


    「沒事,我隻是自言自語。反正一真你到中午召集之前應該也很閑,又難得有機會一起釣魚,幹脆去沒什麽人知道的秘密釣場吧,有個地點在滿潮時很棒。」


    「這提議不錯,可以現在就出發。不過方便的話我想順便參觀一下市內,沒問題嗎?」


    「沒問題沒問題。那我們就邊逛攤邊移動,路上再隨便買點什麽。而且早上這個時間還有個攤子的南瓜派很好吃。」


    「喔喔……」一真發出感歎聲。


    他正好有點餓了,南瓜派這個選擇也符合他的口味。


    時隔三百年……來嚐嚐久違的派類料理應該也不錯。


    意氣相投的兩人立刻把小船劃向攤販聚集的地方。


    *


    ——幾個小時後。


    有個顯眼的紅色人影沿著海上要塞都市的浮橋不斷跳躍。


    「不妙!我睡過頭了!」


    一名少女躍出窗口,然後在一艘渡船上著地。


    她的一頭及腰長發呈現烏黑亮麗的色澤。


    若是隨風揚起以扇狀飄散開來,想必會成為能夠吸引所有人目光的美景。然而或許是睡醒之後沒有好好整理,難得的美麗長發現在卻雜亂得活像稻草。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少女的私生活過於懶散,總之實在是暴殄天物。


    在渡船之間跳躍前進的少女先隨手把長發攏成一束,接著把一件鮮紅色的夾克甩開來套到身上,瀟灑地在海上都市往前衝。


    跳過第二艘、第三艘、第四艘渡船的少女——天之宮千尋最後跳上某個攤位的屋頂,仿佛身有輕功般地衝上旁邊的大樓。


    雖說這是近路,但是屋頂被踩的攤販可沒辦法接受。


    吃了一驚的店主抬起頭對她大吼。


    「這是在幹什麽!太危險了!萬一害我的攤子沉進海裏,你打算怎麽賠償!」


    「對不起,我晚點再回來解釋!」


    天之宮千尋隨口敷衍兩句就揚長而去。


    這些攤販隻是用木板在突出海麵且已經老化的建築物上搭出店麵再綁上纜繩吊掛,強度當然經不起被人用力踩踏。


    而且有些建築嚴重風化到開始崩塌,還有些是靠著纏住建物的藤蔓來支撐。因為攤位被踩而嚇了一跳的攤販們從有點歪掉的屋頂下探出頭連連咒罵,不過少女無暇顧及他們。


    天之宮千尋頭也不回地離開現場,隻揮了揮手作為回應。


    她把長發隨便紮起,從胸前拿出懷表確認時間。


    (隸屬於開拓部隊的將官候補生以及各部隊長必須在十四點到達海岬的廢塔集合,並且帶齊裝備……連開拓部隊的文係單位也要參加的全部隊召集命令還真是罕見。)


    繼續趕路的千尋納悶地歪了歪頭。


    包括非戰鬥單位的第四部隊在內,她隸屬的海上都市開拓部隊總共由十五支部隊組成,屬於旅以下營以上的編製。既然這次要求超過一千五百人的部隊成員全部集合,想必是準備展開規模相當大的作戰計劃。


    再加上集合地點不是大阪的部隊宿舍而是海角廢塔這個位於居住區內的公共休憩空間,說不定海上都市執政會的哪個大人物也會參加。


    (遠征軍、商會和執政會的共同大規模作戰嗎?……嗚嗚,這下真的慘了!)


    隻有開拓部隊和相良商會也就算了,如果還牽扯到掌管都市國家政局的執政會,代表這場會議萬萬不能遲到。現在她必須全力趕赴現場,否則最壞的結果就是受到懲處。


    千尋在長著茂盛藤蔓和青苔的大樓之間跑跳,拚命地加快腳步。判斷隻能再抄近路節省時間的她打算直接從大樓頂端跳起,並越過都市遺跡內的空隙——


    這時,卻突然有個人影從那個縫隙竄了出來。


    「哇!糟……!」


    「——!」


    砰!現場響起聽起來很致命的撞擊聲。沒能煞住的天之宮千尋用膝蓋踢中某個人的腦袋,還把對方踢飛了出去。這下連她也不由得滿心驚慌,然而這是不可抗力的意外。


    畢竟處於滯空狀態的人體無法立即停止,這是常識。


    更何況千尋不可能預料到自己想跳過的遺跡空隙間會突然有人冒出來。


    腳下的廢塔有一半已經沉入海底,所以對方或許是踩著小船往上跳。但是要求她預測到這種突發的衝突事故根本是無理取鬧。


    而且千尋認得被自己踢飛出去的那張臉。


    廢塔下方先響起有東西落入水裏的嘩啦聲,接著傳來高耶誠士郎的說話聲。


    「喂喂,頭上腳下栽進海裏的一真你還好嗎?」


    「…………」


    ……沒有回應。


    不過,似乎可以感覺到海麵上彌漫著一股怒氣,看樣子他還活著。


    千尋抱頭心想這下闖禍了。幸好被踢飛的受害者是一真所以沒鬧出人命,換成其他人恐怕會成為嚴重事故,再怎樣也不能當作不知道並肇事


    逃逸。


    她認命接受會遲到的事實,戰戰兢兢地從屋頂探頭往下看。


    剛剛受到衝擊的水麵正不斷晃動,下方還冒出一串串氣泡。


    琉璃色的海水顯得清澄透明,讓人產生仿佛會被吸進海底的錯覺——不,現在可不是逃避現實的時候。


    千尋心想起碼要確認一真的安危,於是開口對著下方大喊。


    「喂!大樓下麵的一真!剛剛真是對不起,你還活著嗎?」


    「……我還沒死。」


    「好!還活著就對了!沒受傷吧?」


    「……被踢到的這邊腦袋很痛。」


    「好!反正還活著就對了!我要往下跳到那邊的小船上,你先等一下!」


    千尋握著拳頭顧左右而言他。


    誠士郎憋著沒發出笑聲,但身體卻一直抖動。


    一真為了甩去頭發上的海水,像隻動物一般用力搖晃腦袋。


    確認過狀況的千尋沿著攀附在廢塔上的牢固藤蔓往下爬,最後跳上停在旁邊的渡船。成為海上都市的都市遺跡裏到處都設置了用來渡過水道前往對岸的小船,這艘船大概也是其中之一。


    確定一真沒事後,待在船上的千尋用力點了點頭,臉上也露出笑容。


    「太好了,看來你沒什麽問題。真是白擔心了一場。」


    「這話未免太沒良心。就算是我也會受傷,現在主要是腦袋這邊受傷。」


    「你在胡說什麽,你的腦袋哪有脆弱到被我用膝蓋頂一下就會受傷。而且突然從大樓下方冒出來的人當然也有錯。」


    千尋以手扠腰,很不以為然地開口反駁。


    如果自己是沒注意前方,那麽從下往上跳來的一真也有沒注意上方的問題。他抱怨腦袋很痛,但千尋也覺得膝蓋很痛。


    既然雙方都受傷,表示彼此都有錯。換句話說兩邊扯平,互不相欠。


    一真雖然不太高興,不過似乎也覺得千尋的主張還算合理。他確實沒有事先確認上方狀況。


    因此他決定不再爭論,而是拿出胸前的懷表確認時間。


    「……不妙,再這樣下去不管怎麽樣都趕不上。怎麽辦,誠士郎?」


    「也不能怎麽辦,最保險的辦法就是按照剛才講好那樣串供。」


    「串供?什麽意思,你們兩個也睡過頭了?」


    千尋懷疑地發問後,一真皺著眉頭回答。


    「不是。隻是我們早上一起去釣魚,結果意外豐收才會多花了一點時間。」


    「算了,不管理由是什麽,遲到就是遲到。所以我們兩個私底下講好,就說是一真找不到正確集合地點而迷路,我是幫他帶路。」


    千尋握拳敲了一下掌心,覺得這借口真是高明。一真來到大阪都市遺跡沒多久,在街上迷路是情有可原的事情。


    換句話說,他們兩人都有遲到的正當理由。


    千尋咧嘴一笑像是認為這下賺到了,然後看了看集合地點海鷗亭的方向。


    「是嗎是嗎,原來還有這一招。那麽隻要說我是去協助迷路的新人,這邊也有合理說詞可用。」


    「……我倒是不太願意被當成遲到的借口。」


    「可是你應該也不願意無故遲到吧?所以不管怎麽做都是一樣的結果。好了,我們走吧!」


    千尋用力揮了揮手,率先開始移動。


    一真把濕掉的頭發往後梳,不滿地跟了上去。誠士郎無奈地搖了搖頭,然後發動停在岸邊的自排式渡船,讓一行人上船往集合地點前進。


    千尋坐在引擎旁邊,詢問一真近況如何。


    「你來到極東已經過了一個月,習慣海上都市的生活了嗎?」


    「稍微習慣了,對於一天的生活步調還算可以適應……不過該怎麽說……和居民之間的溝通好像有點問題。」


    一真搔了搔後頸,帶著認真表情吞吞吐吐回答。


    千尋意外地睜大雙眼,誠士郎也露出感到納悶的表情。


    這樣說好像有點自賣自誇,不過東京的居民都是些個性和善又好溝通的人們。就算剛從國外回來,千尋他們還是認為應該不會有人冷淡對待同樣身為大和民族的一真。


    千尋把身體往前靠,有點擔心地繼續追問。


    「那可不好。你願意的話,可以找我商量喔。」


    「不,不是什麽嚴重的問題。不知道是價值觀不同,還是因為有代溝……發生過好幾次我覺得自己的發言沒什問題,結果對方卻驚訝、生氣甚至吐槽的狀況……所以,我擔心自己會被當成怪人。」


    「……哈哈哈,聽起來滿嚴重的啊。」


    千尋摸著胸口鬆了一口氣,誠士郎卻在旁邊偷笑。


    大家都知道一真是個怪人,其他人肯定也是覺得他的反應稀奇才會忍不住吐槽。


    至於一真這邊,想必經常對這個時代的常識和習慣產生疑問。


    再加上雖說本人沒有自覺……不過實際上他的個性也很奇特,少根筋的率真一麵更是多次讓周遭被迫跟著東奔西走。


    「話說回來,真沒想到一真和誠士郎居然彼此認識。」


    「也沒什麽,釣魚時湊巧相遇而已。」


    「不,不隻是那樣。我原本隻是想請教如何取得魚餌,但是誠士郎卻另外告訴我販賣好吃派餅的攤位以及秘密釣場的地點,真的幫了很多忙。明明年紀比我小卻這麽可靠,很多地方都讓我深感佩服。」


    聽到一真率直的稱讚,不知為何誠士郎反而皺起眉頭。


    畢竟他擁有異於他人的金發藍眼。


    或許是因為出身於特殊的境遇,誠士郎還不習慣一真那種過於直接的正麵評價。千尋發現這是個逗弄他的好機會,帶著不懷好意的笑容看向誠士郎。


    「哎呀,誠士郎居然帶著其他人去買東西吃,實在難得。在我的印象中,你沒有輪班時總是會戴上兜帽一個人去釣魚,不然就是跟著當麻一起去胡作非為。」


    「……也沒什麽,隻不過是我被任命為一真的副手,所以提供了一些協助。還有當麻胡鬧時,我都是被迫配合。既然要說我的好話,麻煩誇獎我勤勉的態度。」


    誠士郎沒好氣地做出反擊。


    然而千尋卻換上認真表情再度開口。


    「是啊,誠士郎你一直很勤勉。還記得我們曾經一起參加過好幾次討伐巨軀種和探索遺跡的任務,但是你每次都自己一個人橫衝直撞,讓我不由自主地也隻能笑了……啊,這不是誇獎而是挖苦,可別誤解我的意思喔。你們兩個都聽懂了嗎?」


    前些日子才收過同樣忠告的一真隻能一臉苦澀地點了點頭。


    板起一張臉的誠士郎則是關掉小船的引擎,抬頭望著眼前的巨大建築物。


    看樣子他們已經到達海角的廢塔。


    這是一棟在海上遺跡中也很少見的裝飾藝術風格建築,外觀采用了哥德式的設計。一真仰望這棟還殘留著時尚景觀的大樓,有點意外地發問。


    「這個遺跡……原本該不會是購物商場吧?」


    「沒錯,三十五樓以下都沉沒了所以看不太出來,不過據說以前是大阪數一數二的大型百貨公司。經過開拓部隊整修內部後,現在被作為休憩場所使用。」


    千尋動作俐落地綁好小船,一邊說明一邊走進遺跡內部。仔細觀察後確實可以發現,停船的地


    方已經被改建成可以直接通往樓梯。


    表情沒有任何變化的一真目送千尋快步走進遺跡的背影,開口喃喃說道:


    「……過去的購物商場現在卻成了開拓民的休憩場所嗎?」


    時代的變遷果然難以預料。


    一真的低語並沒有被任何人聽見,就這樣消散於空氣之中。


    *


    ——休憩場所,海鷗亭。


    海上遺跡,海角的廢塔。


    正如前麵所述,這裏是位於都市遺跡內部的開拓民共用休憩場所。


    開拓部隊負責修複與巡邏都市遺跡,開拓民負責開山辟地並生產農作。海角的廢塔被作為雙方的聚會地點,今天也充滿年輕人發出的喧鬧聲。


    由於內部已經整修翻新到看不出原本是三百年前的遺跡,和外麵四處搭建的露天攤販呈現出明顯的時代落差。


    「……真讓人驚訝。因為叫作廢塔,我原本以為裏麵會剩下更多斷垣殘壁。」


    「十五年前是那樣沒錯。但是在海洋遠征軍進行重新編組並替換高層的時期之後,開拓部隊可以介入的範圍也變大了。由於e.r.a兵器的挖掘有了進展,防衛變得更加穩固,生活上也多出一些餘力,甚至能讓我們這樣的年輕世代開始文明複古活動。」


    「……把這些遺跡改建成人類能居住的地方也算是一種文明複古嗎?」


    「沒錯,開拓部隊的主要目的是拓展在日本群島上的生活空間,以及保存或發掘貴重的文明紀錄。也是基於這個理由,我們才能獲得海商協定的支援。」


    現今的日本群島擁有世界上最大的都市遺跡。這是因為作為災害大國的日本當初建造了強韌的城市,這些地方熬過各種災害摧殘後仍舊能維持大致的外型。


    再加上許多紀錄媒體與文化遺產都沉入海中,種類也是形形色色。


    例如沉入海中保存下來的舊時代洋酒就成為貴重的財產,有時候會在國外進行交易。畫作書籍等幾乎都沉進海底遭到海水破壞,佛像之類卻至今還能經常打撈到完整物品。


    「至於遠征軍的主要活動則是對抗巨軀種和幻獸種,這就是雙方的不同之處。開拓部隊這邊可能遭遇到的危險相對較少,因此年輕人通常會被配屬到開拓部隊來。」


    「也就是說,上次和白鯨的戰鬥真的隻是例外。」


    一真看向周圍的眾人。


    他們身穿使用含有星辰粒子體的獸皮來製成的白色皮夾克,似乎全都是隸屬於海上都市開拓部隊的成員。


    看起來平均年齡大概是十幾歲到二十歲後半,千尋剛剛的說明想必就是理由。


    既然目的是防衛都市與開拓,可以理解為什麽這支部隊的成員普遍比較年輕。


    一真繼續觀察周遭,同時低聲說道:


    「文明複古嗎?我的感想跟之前一樣,這種工作似乎很有趣。」


    「哎呀,真是讓人高興的感想。我這邊也有一大堆事情想請教你,有空的時候麻煩幫忙一下。」


    「好,晚點來對照一下行程吧。」


    一真缺乏抑揚的聲調透出一絲喜色。


    繼續往前走的千尋也開心地笑了。文明複古畢竟是她原本的工作,若能獲得一真的協助,肯定是最理想的發展。


    (話說回來天之宮也是赤服,是不是該找她商量那件事?)


    奧爾蓋爾米爾留下的遺言希望一真隻把情報透露給「真正能夠信賴的對象」。


    天之宮千尋這個人可以相信,但是還不到值得信賴的地步。因為她雖然比那姬年長,精神方麵卻不夠成熟。


    而且那件事說不定會導致身為妹妹後代的千尋遭遇危險,這種可能性也讓一真感到猶豫。


    (文明複古是很棒的工作,還是讓天之宮在那方麵對這個時代做出貢獻會比較好。)


    每個人都各有所長,像一真這種隻有戰鬥能力能上台麵的人才應該站上最前線。


    「嗯?你怎麽了,一真?」


    「不,沒什麽。我們趕快進去吧。」


    一真跟著千尋走上廢塔的樓梯,被帶往位於最上層的頂樓。


    夾雜著海鷗叫聲的海風迎麵而來,一行人到達一個特別熱鬧的空間。涵蓋整個樓層的店內拆掉了一半的牆壁,隻留下最低限度的支柱。


    室內擠滿各式各樣的人們。有些人把地圖攤在長桌上,忙著尋找下一個探索目標;有些人正在用餐休息;還有些人把挖掘到的物品拿來賭博。


    看到這種紀律似乎比想象中寬鬆的光景,一真眨了眨眼。


    「該怎麽說……這裏與其說是國家設立的公營場所,反而更像是小說裏聚集了傭兵和冒險者的酒館。難道因為極東是城邦形式的都市國家,所以紀律也特別寬鬆?」


    這種評語讓千尋不怎麽舒服。


    極東的民族性雖然豁達大度,但絕對不是紀律鬆散。


    「我不確定你有什麽感覺……總之你要知道除了緊急狀況時,大家平常都是開拓民。光是隨便浪費時間就有可能造成無可挽回的失態後果,尤其在開拓地區更是如此。因此無論是在物質方麵還是精神方麵,隨時善用空檔時間做出有建設性的行動當然是很合理的做法吧?」


    「……是那樣嗎?」


    「就是那樣沒錯。」千尋直接使用一真的發言反駁。


    話雖如此,以部隊集合前的氣氛來說,現場確實有著過度鬆懈的傾向。


    也難怪會被一真批評為紀律過於寬鬆。


    攤開地圖尋找探索路線的小組還可以另當別論,忙著賭博的那幾個家夥恐怕有必要在事後給予警告。


    「我先提醒一下,在緊急狀態下若是違反命令會遭到嚴厲處罰,你要特別注意。還有『海鷗亭』是國營的休閑設施,申請使用時必須在名簿上簽名。」


    「知道了,名簿放在哪裏?」


    「樓梯右邊。今天有召集所以不需簽名,下次你要記得寫上部隊名和自己的名字——」


    天之宮千尋正在為一真說明「海鷗亭」的使用方法,這時卻有個雙手共端了六大杯麥茶的女性店員很有活力地向她搭話。


    「哎呀!這不是千尋小姐嗎!歡迎光臨!你好久沒來了!」


    千尋也換上開朗表情回應這個端著大量沉重玻璃杯的女性店員。


    「確實好一陣子沒見麵了,比奈。我真的那麽久沒來?」


    「差不多三個月了喔!一直沒聽到千尋小姐斥責日番穀姐妹的聲音,實在讓人非常寂寞……我認為沒有海鷗鳴叫聲和千尋小姐怒吼聲的本店,就像是風平浪靜的大海!一整個舒適宜人!」


    「好,這張戰帖我收下了。你先把皮繃緊,等我幫新人介紹完以後再找你算賬。」


    「新人?」以誇張反應開口複述還歪了歪頭的女性店員——齋條比奈這時才終於注意到東雲一真的存在。


    身穿圍裙的齋條比奈往前踏了一步,舉起沉重玻璃杯對一真表示歡迎。


    「喔喔!這不是東雲隊長嗎?這是怎麽了!?難道是來欣賞人家擔任服務生的英姿嗎!」


    「不,不是那樣……齋條你為什麽在這裏?從事副業嗎?」


    「哎呀,應該說這算是本業吧?連國營休閑設施在太平洋遠征期間也會人手不足,所以我隻有白天在這裏工作。不過呢,我平常是在開拓部隊任職喔!不久之前還是千尋小


    姐的部下。」


    「天之宮的部下?」


    「比奈原本是駐紮於大阪的人員所以人手有點太多,後來才趁著第一五部隊再度編組時托給那姬安排。」


    「哼哼哼……沒想到會從悠哉的輕鬆生活被直接送往少數精銳的最前線部隊!再見了我的逍遙人生!請幫我把骨灰撒在小笠原群島的大海上!」


    齋條比奈以半自暴自棄的態度如此自我調侃。


    就算主要負責支援,在最前線的戰鬥還是伴隨著風險。她大概隻能把現狀當成是以前太好過的報應,否則很難接受現實。


    千尋帶著苦笑拍了拍比奈的肩膀。


    「沒問題沒問題。隻論數值的話,比奈高出平均值很多,還拿到新型多腳型戰車了吧?萬一碰上什麽真的很危險的任務,我也會陪著你一起參加。」


    「嗚嗚……你保證?」


    「嗯,我保證,不必那麽擔心——是說我想換個話題……那姬有來這裏嗎?還是正忙著準備?」


    「那姬小姐剛剛被叫去執政會總部了……啊,是嗎,千尋小姐還不知道召集會中止的事情?」


    聽到比奈的情報,千尋忍不住懷疑起自己的耳朵。


    「你說召集會中止……咦?等……等一下!這次不是差不多開拓部隊所有人都收到點召嗎?」


    「是的。」


    「結果召集會卻突然宣布解散?沒有延期到晚上舉行之類?」


    「yes,聽說日後會發表詳細的說明。既然連身為赤服的千尋小姐都不知道這消息,應該真的是臨時做出的決定吧。」


    比奈的意見讓千尋稍微恢複冷靜。


    她原本心驚膽寒地懷疑召集會臨時中止是肇因於自己遲到,不過現在竟然連狀況說明都安排改日發表,可見別有蹊蹺。


    平常沒有點召時,部隊成員的身份都是開拓民。畢竟都市遺跡的環境如此嚴苛,輕忽日常生活的行為當然會演變成致命性的停滯。


    因此讓眾人徒勞往返的召集命令有可能引發不滿。


    然而召集會卻依舊決定中止,恐怕發生了什麽不尋常的事態。


    看到千尋煩惱的模樣,還是氣定神閑的比奈伸手指向周圍。


    「其實那姬小姐和相良商會都直接發表了解散的宣言。另外為了對趕來集合卻白跑一趟的開拓部隊人員表示歉意,『海鷗亭』將開放一天作為補償。」


    在旁邊聽著比奈說明的誠士郎冷靜地環視店內。


    「……哦,所以現場的氣氛才輕鬆到不像是要參加召集會嗎?」


    大概是因為已經宣布解散,才會有人從容地待在店裏賭博。這番景象再怎麽說也過於欠缺緊張感,原來背後還有這番緣故。不需要為遲到找借口是很好,現狀卻有著讓人無法信服的部分。


    「看樣子比奈你應該什麽都不知道吧?」


    「是啊,我今天的工作是擔任服務生。部隊長或軍官候補生或許聽說了一些消息,但是什麽都沒傳到基層這裏。」


    「好,那我去找部隊長或軍官候補生打聽。謝謝你說明情況,比奈,哪天不需輪班時再好好聊一聊吧。」


    「當然沒問題。隻要是赤服的希望,我隨時都可以配合。」


    雙方揮了揮手,各自繼續原本的行動。


    千尋一聲不響地拉著一真開始往前走,一真也一語不發地跟了上去。他之所以沒有異議,是因為自身也不清楚該去哪裏才好。


    千尋還另當別論,但一真並沒有什麽人脈。


    說到部隊長和軍官候補生,他大概隻認識三個人。


    一真心裏暗暗希望可以找到認識的人來說明——就在這時,角落靠窗的位置傳出年幼少女的歡呼聲。


    「太棒了,姐妹〈sister〉,三連勝!」


    「太好了,姐妹,三連勝!」


    「嗚喔喔喔混賬!又是雙胞胎姐妹贏了!」


    「你們該不會是出老千吧?」


    「可惡,再來一局!再來!」


    雙胞胎姐妹高舉拳頭擺出勝利姿勢,手上還抓著像是撲克牌的東西。他們看起來是在玩牌,旁邊的男性全都是出身於開拓部隊的人員。


    千尋露出找到適合對象的表情,把視線轉往傳來勝利歡聲的方向。


    和男性人員一起圍在桌邊的雙胞胎少女——日番穀響和日番穀吹雪丟出手中的牌,互相拍手慶祝。


    「哼哼哼……要贏過我們姐妹,先去修煉一百年再來!」


    「哼哼哼……想贏過我們姐妹,必須先學會夠格的能力!」


    「哎呀,可以使用b.d.a嗎?那麽我也要參加。」


    千尋快步靠近雙胞胎,從兩人後方搭話。


    遭受奇襲的雙胞胎嚇了好大一跳,整個人幾乎從椅子上跳起來的模樣宛如貓科動物。


    姐妹倆都鼓起臉頰,沒好氣地瞪著千尋。


    「你終於來了!愛遲到的稅金小偷!」


    「是呀是呀!愛遲到的稅金吸血鬼!就算是長官也該遵守勤務時間!」


    「對,我基本上是長官沒錯,跟你們白服小兵可不一樣。要是不甘心,就想辦法被選上赤服吧。」


    千尋囂張地晃動鮮紅皮夾克的衣領。


    默默跟著過來的高耶誠士郎在桌邊坐下,撐起手肘托住臉頰後很不以為然地歎了口氣。


    「千尋小姐,講那種話反擊真的妥當嗎?就是因為身為赤服的你擺出這種調調,相良商會才會自以為了不起吧?既然是長官,不是該比任何人都更注重紀律才對嗎?」


    「這……這個,話是那樣說……」


    「沒錯沒錯!你這個稅金小偷!」


    「沒錯沒錯!你這個稅金吸血鬼!」


    「啊……真是的!我知道了啦!一切都是遲到的我不好!你們兩個別再用立體聲抱怨了!」


    「「那就換成單聲道〈monaural〉吧?」」


    「我不是那個意思,而且你們根本也不是單一音源!」


    天之宮千尋雙手環胸,對著雙胞胎齜牙咧嘴;雙胞胎也毫不畏懼,繼續吱吱喳喳地大聲吵鬧。這下不管講什麽她們都聽不進去,根本無法對付。


    另一方麵,看不下去的一真舉起右手試圖調解。


    「你們兩個到此為止吧。響跟吹雪都一樣,明明還有其他更委婉的講法,稅金吸血鬼這種指控未免太過刻薄。天之宮想必也是受到其他未完成的工作影響,所以今天才會遲到吧?」


    「是啊,我昨天製作梅田地下迷宮的略圖直到深夜。」


    梅田地下迷宮——正確來說其實是指位於大阪車站地下的巨大商店街所形成的都市遺跡。


    據說占地遼闊的梅田地下街總麵積高達七萬七千平方公裏,而且紀錄顯示當時販賣的商品從平價服飾到高級裝飾品都有,可以說是五花八門。


    因此在遺跡裏挖掘到意外珍品的案例並不在少數。


    特別是洋酒會在海底熟成,這類物品有時候能夠賣得驚人的高價。現今似乎也有許多夢想一舉發財的人潛入梅田地下迷宮。


    「我以前也去過大阪的地下街,那裏大得誇張。」


    「沒錯!根本是遍及大阪地下每一個角落的蜘蛛網!而且還有些地方成了巨軀種的巢穴!必須盡快驅逐那些巨軀種否則會造成問題,


    所以我昨天和駐屯部隊開會開到半夜!」


    「辛苦你了,那麽地圖完成了嗎?」


    一真在阻止雙胞胎繼續追擊的同時還幫忙拉抬千尋的聲勢,手段實在高明。


    然而對於千尋來說,一真如此巧妙的解危雖然讓她打心底感到佩服,無法回應期待的事實卻也因此變得更加沉重。她尷尬地搔了搔頭。


    「……地圖本身是完成了,不過還沒有確定安全的探索路線。」


    「「看吧!果然是稅金吸血鬼!」」


    「啊——反正是我不好啦,立體聲姐妹!要知道沉入海底的地下遺跡實在太深了!本來找到大概可以使用的地下水道,卻在兩天前崩塌結果不能用了!害我一個月來的努力都化為泡影!這是要人怎麽做下去!」


    受到雙胞胎的刺激,千尋也激動起來。


    三百年前大崩壞時的火山灰導致許多地下道入口都遭到堵塞無法通行。雖然散布於世界各地的星辰粒子體持續分解火山灰,探索沉入海底的遺跡仍舊是一種必須搏命的工作。


    在這種狀況下,光是能找到安全的探索路線就已經是大功一件。但是麵對自然的崩壞現象,無論人類再怎麽努力也沒有意義。雙胞胎這下才不情不願地停止批評。


    相較之下,一真的視線反而變得更加冷靜與嚴肅。


    「傷腦筋,既然必須驅逐巨軀種,絕對不能沒有正確的探索路線。要是靠著半吊子的情報進入地下街,說不定會迷失方向困在裏麵……梅田的地下就是如此危險。」


    擁有迷路經驗的受害者向眾人解說為何不能小看梅田地下迷宮。


    一旦迷路,不光是找不到出口,甚至連自身的所在位置也無法確定。而且既然有些出入口已經風化坍塌,還有可能陷入死胡同裏走不出去。


    「嗚……是啊,一真說得對。真的很抱歉,在製作地圖前應該先修理遺跡才對。」


    千尋垂頭喪氣,似乎感到很過意不去。然而那是因為海麵擴大而沉入水中的都市遺跡,要修複絕非易事。


    明白其中辛苦的誠士郎搖著頭笑了。


    「好啦,自然的崩壞現象是不可抗力。萬一派出人員卻被海底坍塌波及而造成二次災害可就慘了,在有人受傷前就已經崩毀不也算是運氣不錯嗎?」


    「沒錯沒錯,還好千尋沒事。」


    「對啊對啊,還好千尋沒有急著立功。」


    「好,這張戰帖我直接收下了!」


    「天之宮,你冷靜點。我們是來詢問召集會解散的理由吧?」


    一真冷靜地阻止千尋,再繼續把話題扯遠未免讓人疲乏。


    盡管她們這種熱鬧對話很有趣,隻是考慮到赤服這個特權將官階級的立場,現在應該把掌握正確事態作為優先任務。


    「響、吹雪,你們知道召集會中止的原因嗎?」


    「知道啊~」


    「知道是知道,不過你們什麽都沒聽說嗎?北部碼頭那裏好像鬧了很大的騷動耶。」


    「碼頭?出了什麽事?該不會是海盜來襲吧?」


    「聽說類似但又不太一樣。」


    「好像有大型戰艦突然迅速接近外部屏障的棧橋,我方這邊差點應戰並演變成交戰狀態。」


    聽到這邊,千尋的表情整個僵住。


    從雙胞胎的敘述可以推測出闖入者應該是人類,但是「差點演變成交戰狀態」聽起來倒很危急。如果是一般的海盜,通常不會挑釁屏障正常運作的國家。


    而且周遭小國和船上民族也都很清楚關西要塞都市擁有堅固嚴密的防備。


    然而對方卻強行靠港——代表背後必定是具備相當實力和影響力的集團。


    「難道……抱歉,一真你先過去執政會那邊!」


    雙頰因為怒氣而漲紅的千尋衝出海鷗亭。


    她是不是已經猜到對方的身份?雖說千尋平常的感情表現就很豐富,剛剛的側臉卻充滿和先前完全不同的激烈情緒。


    感到訝異的一真打算追上去,結果被誠士郎拉住袖子阻止。


    「等一下等一下,千尋小姐叫你去執政會吧?」


    「……可以丟下天之宮不管嗎?」


    「反正她又不是要衝上對方戰艦,隻是去確認現狀吧。畢竟千尋小姐的『眼力』在這種時候最派得上用場。」


    聽到誠士郎別有所指的發言,一真總算猛然大悟。


    千尋和藤堂相同,能夠驅使架空粒子來一口氣收集廣範圍的情報,因此不需要闖入不明戰艦就可以從外側探查狀況。


    「就是那麽一回事。千尋小姐確實如同表麵看起來那般熱血,不過再怎麽樣也不會傻到一個人蠻幹。對於那種強行侵門踏戶的家夥,我們也不需要保持什麽禮儀,就讓千尋小姐把他們看個精光吧。至於我們兩個,得去做我們自己的工作。」


    「……明白了。那麽,響和吹雪打算怎麽辦?」


    「我們要吃飯所以不去。」


    「我們不喜歡執政會。」


    雙胞胎姐妹打開菜單,開始研究今天的推薦餐點。


    既然開放一天,換言之她們想吃多少都沒有問題。對於處於成長期的兩人來說,吃到飽的活動恐怕比任何事情都更加重要。


    一真手扠腰輕輕歎了口氣,然後回頭看向誠士郎。


    「我想確認一件事。對於這次闖進來的組織,誠士郎心裏已經有答案了嗎?」


    「……唔,說沒有是騙人的。甚至可以斷言也隻有那個國家會做出如此目中無人的行動。」


    國家——沒錯,對方既然是能在這個時代動用戰艦的大組織,想必已經作為都市國家或海上國家名揚四海。


    而且還必須擁有非凡國力,否則這種不合理的粗暴行徑不可能會被接受。


    誠士郎抓著後腦,以銳利眼神瞪著棧橋的方向。


    「……中華大陸聯邦,由第三位人類最強戰力〈million crown〉統治的東亞最大都市國家。」


    *


    兩人通過熱鬧的海上都市中央大道,發現街上已經出現不自然的騷動。


    看樣子傳聞正在逐漸擴散。


    雖說一旦戰艦停泊在港口就不可能完全封鎖消息,然而要是就這樣放任謠言流竄,毫無疑問市內會慢慢被不安與不滿情緒所籠罩。


    他們來到一棟警備人員特別多的尖塔型建築物,確認過周圍警備狀況的一真低聲說道:


    「……這裏的氣氛感覺很嚴肅。」


    「那是當然。這裏是三頭同盟的議會廳,而且目前還發生中華大陸聯邦不請自來的緊急事件,警衛們恐怕都緊張到胃痛吧。」


    誠士郎快步穿過正麵大門,直直衝向執政會的官邸。


    據說這裏原本是國際著名飯店的舊址。


    原本必須辦理麻煩的手續,不過赤服有權自由出入官邸,因此兩人毫無顧慮地突破層層警戒。


    「哈哈哈,擁有權力的感覺真好。」


    「別開玩笑,警衛們也很緊張——倒是關於這次事件,那個叫中華大陸聯邦的國家未經允許就擅自闖入其他都市國家的近海,這種行為不算是侵犯領海嗎?」


    一真也明白這次是不尋常的事態。


    然而他無法理解為什麽極東會如此輕易地放行他國戰艦進入屏障內側。一般來說應該要警告侵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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