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八個月二十一天,她與他再見麵的日子。


    毫無征兆,毫無預警,毫無準備……就這樣相遇。


    那一刻,在她的眼中,全世界似乎都已經定格了畫麵,行駛中的車子靜止,行人靜止,所有一切跟她和江雋無關的事物全都定格,隻有她和江雋還是動的。


    她的身體側著,右邊的臉頰他的目光落在上麵,她的餘光能與他的目光相交,她卻隻能看到他臉龐模糊的輪廓。


    然而僅僅隻是看著這模糊的輪廓,胸口卻已經奔湧著海潮般的酸水。


    她知道……


    有些人,即使過了多少年,也永遠都不可能忘卻。


    在離開他的時候,她就知道。


    慢慢地,她轉過了身,眼睛裏帶著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情緒,對上他的目光。


    他的眼睛還像她記憶中的那樣幽深,永遠無法讓人通過眼睛去探尋他的內心,他的目光很利,卻獨獨對她溫和,那淡淡的目光卻泉水清澈,靜靜地流淌進你的眼底,你的心底。


    刹那間,她憶起了她第一次見到他的情景。


    他也是如此輕淡的目光看著她,卻教人一眼難忘。


    她不知道怎麽去定義他這個人。


    是的,有時候他像個好人,有時候他又像個壞人,時至今日,她都不知道他究竟是好人還是壞人,可是,為什麽還記得那樣深?想得那樣癡?


    然而如果現在再給她一個機會,她很清楚她依然還會做三年前那樣的決定。


    安雅如說她是全世界最愚蠢的女人,她讚同,不過,全世界像她這樣的女人一定不少,所以,她肯定不是最傻的那個。


    但至少,他比以前過得好,這於她來說,已經足夠。


    她衝他微微一頷首,算是這三年偶遇所打的招呼,然後清致的臉龐上漾起一抹微笑,“那我打個電話吧!”


    “嗯。”


    江雋幾不可聞地應了她。


    她隨即從公事包裏拿出了手機,裝作著匆忙在跟她的助理尤莉打電話。


    “尤莉……不好意思啊,我現在臨時有點事,你幫我去xx法院把今天談的那個離婚案的庭議記錄幫我拿來……”


    她猜想聽到她電話的尤莉,此刻必定是一臉的懵,因為尤莉對她說的話,她恍惚的腦子,已經讓耳朵失去了原本的聽覺。


    不過她相信尤莉此刻一定聽到了她輕輕顫抖的聲音,那是這三年來以冷靜著稱的她,從來都沒有過的起伏。


    然後,她一邊打著電話,一邊朝車子走過去。


    她假裝很專注在跟尤莉交代事情,實則隻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在避開與他相視的目光。她那樣害怕,精明的他會從她的眼中看出些什麽。


    幸好,老天時不時的總會幫她。


    這個時候,他的手機響了起來。


    他從西裝口袋裏將手機拿了出來,神色沉肅,視線投向車子前方的擋風玻璃,接聽了電話。


    她終於不用直麵他的目光,也終於不用再假裝跟尤莉說那些她自己也不知道的專業的胡言亂語,她結束了自己的通話。


    葉朔替她打開車門,她貓彎著進了車廂。


    這寬敞安靜的商務車裏,他的聲音如泉水落在石頭上的滴水聲一般悅耳,當然,那股自信和自負一起迸發的高傲和漠然,讓他的聲線裏充滿威儀,每一個吐出的沉肅字眼都鏗將有力。


    這一路,由於他一直在打電話,他們沒有交流。


    她看著車窗的時候,一直默然在思考,看起來,這幾年他還是這樣忙,可是他的時間難道不應該勻一些給身邊的人嗎?


    ……


    這是一家倫敦十分高檔的餐廳。


    一個雅座,周圍再無其他的餐客,偌大的餐廳裏仿佛隻為他們兩個人服務。


    不甚明亮的浪漫光線,蠟燭,玫瑰,紅酒,悠揚的小提琴……


    這裏所有的一切,都讓她似曾相識。


    她驀然憶起來,她和他也曾經在這樣的餐廳裏用過餐,當時她還調侃,她已經傍到他這個金主,惹得他輕笑。


    現在回憶起來,居然還甜得發膩。


    於是,她執起紅酒杯抿了一口紅酒,仿佛這樣就能夠衝淡她腦海裏的記憶,卻頗為尷尬,因為侍者還在給他倒酒。


    侍者大概也沒有看過她這樣不懂浪漫氛圍的人,用餘光看了她一眼。


    江雋的眼神是那樣深那樣利,抬了一根手指,就要侍者退下。


    葉朔見狀,帶著幾名保鏢,也退到了他們看不到的位置。


    他雙手交叉,扣在餐桌,閑適溫謙的目光朝她看過來。“看你的裝束,才知道你做了一名律師。”


    顧清幽喜好這樣的開場白,暢談理想,避開風月。


    “嗯,其實我讀書的時候就打算做律師的,不過那時候大學都沒念完,所以這個夢想一直都沒有實現……但我是個有夢想的人,所以在地產公司工作的時候,我報了律法課程,每天晚上都很用功在學,後來我在網上得到了文憑,於是就給我看中的倫敦的這家華人律師事務所發來了實習申請……可能是對方看我孜孜不倦地投簡曆,最後終於收了我。”她翩然微笑,清越說道。


    江雋似乎挺喜歡聽她提起這些,直到她說完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審視了她身上的裝束一眼,微微頷了下首,“看起來還是個挺成功的律師。”“


    論成功,她怕是在他麵前班門弄斧了吧?


    顧清幽不語,在心底說道。


    居然被江雋看穿,他在執起紅酒輕抿之前,輕聲說道,“成功不論大小,何況我如果去做律師,未必有你做得好。”


    顧清幽瞥他一眼,他是在她的腦子裏安插了一雙眼睛?


    這時候,侍者把精致的西餐端上了桌。


    顧清幽想著早些吃完這餐飯就能早些離開,於是又在侍者還沒有離開的時候,就已經拿起餐具,切割著盤裏的食物,動作雖算不得極有修養,卻也不會失禮。


    江雋洞悉一切,所以隻是看著她急速如風地吃著東西。


    顧清幽清澄的雙汪眼潭抬起,對上他深沉不見底的目光,“呃,抱歉,我吃完東西還是要趕回事務所,所以……”


    江雋頷首。“你按照你的節奏就好。”


    顧清幽窘迫地笑了笑,繼續切割著盤裏的食物,未免氣氛就這樣冷掉,顧清幽隨意打開一個無關風月的話題,“我看到新聞了,報道上說你打算並購鳴人礦業公司,似乎……這對於江氏集團來說又是個很大的動靜。”


    江雋竟沉眉凝思,認真回應了她,“一個高風險的投資。”


    “高風險?”


    顧清幽又抬起眼,才發現他凝視她的目光一直未撤離,但那黑眸卻如靜海一般平靜得毫無波瀾,她質疑地看他一眼,“可你會做有風險的生意?你應該都是穩操勝券的啊!”


    江雋聽她的誇獎,倒像是來了興致,身體後靠向椅背,唇角彎起恰到好處的弧度,“以前總是聽到你給予我負麵的評價,現在總算聽到了一次好的評價。”


    顧清幽刹那咀嚼食物的動作一怔,其實隻是隨口一言,沒想到竟會讓他又勾起了往事,她微微牽唇,“是嗎?我以前對你的評價不好?我怎麽記得我好像一直都說你很好的……”


    江雋凝視著她,深幽的黑眸逐漸內斂。


    她淡淡的語氣,仿似已經忘記了過去,每一個輕淡的字眼,都帶著時過境遷的釋然,然後,他看到她恬淡地、明朗地接著說道,“對了,n海的七星級酒店項目,據說現在直接將n海市發展成了中國第一旅遊城市,那時候你經常出差去那裏處理項目的事情,其實我一直很好奇它現在建成了什麽樣子……當然新聞上是經常能看到播報那酒店的風景的,可是我一直想去實地看看,你給酒店的人打個招呼行嗎,讓我去那裏能夠白吃白喝一趟。”


    其實此刻顧清幽突然跟江雋提起這個項目,她是為了日後帶沐沐回國所做的鋪墊。


    到時候如果江雋知道她回去看了他母親,隻會以為她是為了旅遊而順帶去見見江董夫人。


    “你隨時去,那裏隨時供你玩。”江雋這樣回答她,那聲音和煦得就像是海風舒適的輕風。


    顧清幽停下了用餐的動作,感激地跟江雋舉了下杯。“那就承蒙照顧,厚臉皮收下了。”


    江雋與她舉杯,唇邊是淡淡的微笑。


    兩人一起喝了一口紅酒之後,顧清幽抬起手看了一眼時間,然後皺眉,“真的很不好意思,我恐怕現在要走了……明天的案子對於我來說很重要,如果我不提前去公司備案,我恐怕……”


    顧清幽話還沒有說完,江雋淡如清風的聲音已經傳來,“沒關係,我讓葉朔送你過去。”


    顧清幽原是想要拒絕的,但想想她這樣著急,若是有車子卻不坐,這完全不符合常理,她於是點了點頭,“那就謝謝你了。”


    江雋動了下手,葉朔已經從暗處走了過來。“江總。”


    “送顧小姐回律師事務所吧!”


    “好的。”


    “麻煩了。”客氣地跟葉朔說了一句,顧清幽提起公事包,隨即起身。


    沒有再回頭看一眼這三年多未見的人,顧清幽頭也沒回,徑直離開了餐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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