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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欸?」


    瞳佳突然清醒過來,發現自己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躺在床上。這張床四麵被隔簾圍繞,床單和天花板都是白色。光從這樣布置來看,很像醫院或者學校的保健室。


    不過,這裏沒有醫院那種死氣沉沉的感覺。白色的色調十分柔和,空氣中也沒那種藥味,取而代之,空氣中淡淡地彌漫著甜美芳香。


    「…………咦?」


    瞳佳內心很混亂,記憶存在問題。


    她本人的意識還停留在在北樓廁所尋找手機鈴聲,和大家一起向盥洗台伸頭,聽著排水口傳出鈴聲的那個時候。


    然後,她聽著聽著,感覺鈴聲和排水口在漸漸向自己靠近似地,就好像自己的知覺被拉向排水口,然後周圍的一切越來越遠。鈴聲和排水口眼看著逐漸逼近————此時,就好像電影畫麵突然中斷一般,就看到白色的天花板。


    「咦?欸?」


    ——出什麽事了?發生什麽了?


    瞳佳不明就裏地想周圍張望,聽到隔簾外麵有幾個人在說話。


    「……如果發現淺顯易懂『盒』的話就好辦了啊」


    那是真央的聲音。


    然後還有那琴微弱含糊的聲音,以及芙美清晰的聲音。


    「那麽這次的事件中沒有『盒』……?」


    「都有一個人消失了啊!連守護所說的『盒』都沒形成,要造成那麽大的靈障豈不是很困難?」


    瞳佳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但知道是在討論倫子的事情。


    「一個人消失是事實,在那個地方什麽都沒感覺到也是事實,兩邊的情況對不上。何況學校裏更危險的地方還有不少」


    芙美正在說著什麽很危險的話。


    「但毫無疑問『存在』某種東西,或者是『存在過』。但就是要確定不是一般的事件、事故或者離家出走」


    能感覺到芙美在深深考慮。然後那琴說話了


    「一開始交給真央就好了」


    「如果沒必要,我盡量不想那麽做」


    「但最後基本都會那樣」


    瞳佳聽到這裏,起身將手伸向隔簾,輕輕用手指伸進縫裏,將簾子打開。


    「哎呀,你醒了?太好了」


    隨後,有個不認識的女人向她搭腔了。


    那名女性坐在靠近隔簾處放置的椅子上,穿著一套休閑風格衣裙,外麵披著一件白大褂。淡色長波波頭發型的發梢擺動起來,她朝瞳佳轉過身來,如聖母般溫柔地露出微笑。


    「呃、呃……這裏是?」


    瞳佳困惑地問道,真央回答了她


    「你在現場取證時暈倒,我們拜托老師把你搬到了這裏。你不認識她麽?她是我們的校醫,觀音崎老師。這裏是老師在市內的一家診所。已經聯係過宿舍和老師了,你不用擔心」


    瞳佳聽到真央這麽說,轉過頭去。這個幹淨整潔令人心情平靜的房間裏,擺著一張看起來很不錯圓桌,大概能供三到四個人喝茶。真央、芙美和那琴三個人圍坐在桌旁,都在看著瞳佳這邊。


    「我、我暈倒了?呃,那個,不好意思,給大家添麻煩了……」


    「沒關係啦,醒過來就好。你的安全更重要」


    瞳佳連忙一邊下床一邊低頭道歉。老師輕鬆地揮揮手,平靜地答道


    「我呢,正如守屋君剛才所說,我以心理輔導師的身份在銀鈴學院高中任職,名叫觀音崎空子。要是有什麽困擾,大可不用客氣找我談。說個秘密吧,其實我也和你一樣,是有點靈感能力的人,所以我能聽取你那一類的煩惱……但僅限於心理方麵的煩惱呢」


    「她也在協助我的工作」


    瞳佳一邊聽著空子的自我介紹和真央的補充,一邊手足無措地愣在床邊。空子安慰她,勸她冷靜


    「你什麽也不用擔心。話說回來,你有沒有覺得哪裏不適服?」


    「啊,我沒事……大概……」


    瞳佳回答空子,然後衝洗你看了看這個房間。


    房間之內的裝潢看上去與保健是類似。有一張用隔簾區分開來的床鋪,然後是空子現在正坐著的書桌和椅子,大夥圍坐這的圓桌,最後還有一個裝了書本等各種東西的大櫃子。


    可是,整體上的感覺又跟保健室不一樣,像一家充滿現代感與休閑感的咖啡廳。這裏色調平淡,飄蕩著香氣。然後,牆壁的一角建了個小而簡單的基督教祭壇。雖然瞳佳從未去過,但覺得心理谘詢室應該就是這樣的地方。


    坐在桌旁的芙美交抱雙臂對瞳佳說道


    「你突然就倒我身上了,嚇我一跳」


    「對、對不起……」


    「哎,被某種東西憑依後暈倒這種事,我從事這種工作之後倒是挺常見到的。姑且幫你你驅邪的也是我」


    「原來是這樣……呃,謝謝」


    「我覺得你隻是稍微沒撐住,應該不用擔心。另外,你不需要對我感到愧疚,所以別往心裏去。而且對於擁有特異能力的人,擁有為他人使用能力的義務」


    完全不知道芙美是怎麽祓除的,總之她驕傲地挺著胸膛。盡管她說不需要感到自責,但渴望誇獎的心情若隱若現,在聽到瞳佳在道謝的時候顯得有些得意洋洋。


    「……你果真有靈媒體質呢」


    「嗯……」


    然後芙美重新開口。瞳佳知道這個,剛才也聽過。


    「叫做……『medium』來著?」


    「不是,不是守屋那種有些晦澀的『medium』概念,是巫女的概念。就是容易被憑依、帶走的那種」


    芙美接著說道


    「可是,你似乎完全沒有『保護』,所以才會吸引各種東西」


    「咦……?」


    本以為說的都是完全明白的事情,結果話題的核心指向了自己,讓瞳佳禁不住愣愣地眨了眨眼。


    「保護?」


    「沒錯,就是守護靈之類的東西」


    芙美點點頭。


    「沒有那種東西,是很難跟『那邊的世界』進行交流的吧。以靈能力者的身份進行活動的靈媒,絕大部分都擁有那樣的東西。像我們『通靈巫女』流派的說法,那種東西指的就是『憑依神』,至少得有一個才能從事巫女的工作。所以巫女需要一出生就有那種東西的人來做,不然就隻能通過修行來召喚了」


    芙美豎起一根手指進行解說。真央對此進一步進行說明


    「在西洋的降靈術中,將其稱之為『支配靈〈trol〉』」


    「『trol』?」


    「用更好懂的說法就是『trol spirit』,國語譯作『支配靈』。定義為對靈媒的能力,或對靈媒本身進行支配,也就是進行控製的靈體。主要是指令靈媒發揮其能力的靈界領路人,守護靈性質的靈體。


    在過去,知名的靈媒擁有這種『支配靈』。這些靈媒與靈界通信的時候,會通過對『支配靈』提問的形式進行。『支配靈』會借靈媒之口進行透視、預言、從靈界傳遞死者的訊息、引發令物體漂浮之類的現象或現身。十九世紀英國著名的靈媒是由名叫弗羅倫斯·庫克〈florence cook〉的少女開始流行而廣為人知,但在更為傳統的宗教與巫術領域中,與『支配靈』之含義幾乎相同的概念便早已普遍存在。鹿島所說的巫女的『憑依神』也是如此。基本上,靈媒在與靈活神的世界進行通信的時候,會通過讓『支配靈』作為中介來保護靈媒的精神。心靈主義者將『支配靈』認為是引導並守護人類的高等靈體。根據英國心靈研究協會——統稱spr的見解,『支配靈』是作為靈媒發揮能力時精神緩衝裝置的靈體,或者是從靈


    媒自身分離出來的人格」


    解說流暢地從真央口中編織而出。瞳佳帶著幾分吃驚與欽佩感歎,他這個職業人士確實不是浪得虛名,但真央的口吻聽上去與其說是職業占卜師,更像是學者或是玄學家,至少不像信奉超自然主義的人。


    盡管腦子裏閃過這種類似於違和感的感覺,但瞳佳聽到自己那奇怪的『容易被卷入靈異現象的體質』的原因在於自己沒有守護靈之類的東西後,還是覺得自己的問題更為重要。


    瞳佳有些愣愣地說道


    「……我本以為,那種情況隻是因為我是那種『體質』,從沒有思考過更深層的原因」


    「你有點呆呢」


    「唔……!」


    真央的話深深地刺痛了瞳佳。


    「不過,某種意義上這或許就是正確答案吧」


    「咦?此話怎講?」


    瞳佳抬起臉。


    「如果你的是那種隻向自己之外尋求那種東西原因的性格的話,將來有人告訴你原因出在你的先祖或前世身上,你可能會真的相信,然後成為靈異傳銷或新興宗教的餌食」


    「…………哎……喂,不不不不不」


    瞳佳還覺得真央這番話很有道理,正要點頭但又連忙搖起頭來。


    她發現了自己的狀況。


    「要這麽說的話,我現在就有可能被騙吧!」


    「嗯?」


    真央聽到這話,吃驚地略微地張大雙眼,一直繃著的嘴角少見地緩和了,覺得有些有趣似地笑起來


    「……或許吧。而且錢都付了」


    「對呀,快還來!」


    「我不接受」


    真央冷漠地把臉別向一旁。


    瞳佳下意識地說道


    「守、守財奴!」


    「人在這個世道就得靠錢,衣食住行乃至誠意基本都能用錢買到。我認為,擁有財富是當下最接近幸福的形式」


    真央一臉嚴肅地予以反擊。


    「我這麽做的目的除了錢還有什麽,用常識想想吧」


    「這儼然就是黑心占卜師的台詞吧……!」


    瞳佳深受打擊。聽著大門對話的芙美撅起嘴


    「喂。要是這麽說,我迄今為止豈不是一直都在當欺詐師的幫凶,搞詐騙活動咯?」


    在旁邊一直沒之聲的那琴嘀咕起來


    「……倒也沒錯。現在還自稱什麽『通靈巫女』,可疑」


    芙美這次有轉向那琴


    「哪裏可疑了,我有好好工作的」


    「明明通個靈都不會,太自以為是了」


    「……有本事出去比劃比劃啊,『惡魔附身』」


    麻煩的火種轉移到了那邊。芙美把手撐在桌子上,氣勢洶洶地站了起來。那琴即便被咄咄相逼依舊堅持不去跟芙美對上眼,然後芙美開始拉扯那琴的臉頰。空子看著她們這樣,氣定神閑地「真是的,不可以吵架啦」出麵調解。


    真央完全不理會這場騷動,再次麵對瞳佳


    「……玩笑就開到這裏。你有什麽在意的事情或者疑問麽?」


    他深深靠著椅子,手肘放在桌麵上。


    「玩、玩笑……?」


    瞳佳顯得很疑惑,但還是泄了氣。


    「呃,後麵在吵架……」


    「不用管她們」


    麵對還在繼續吵架的芙美與那琴,真央完全持不管的態度。瞳佳看著她們猶豫了一陣子,最終將目光放回到真央身上,下定決心問道


    「……『盒』是什麽?」


    「你聽到了麽?」


    瞳佳點點頭。


    真央指的是他們在隔簾外的對話。瞳佳偷聽了是事實,她心裏這份近似罪惡感的感覺,但真央卻沒有表現的太在意,落落大方地對瞳佳點點頭,稍稍閉上眼睛思索了一番後再次開口


    「『盒〈et〉』指的是————不,你等等」


    但是真央說到一半又停了下來,然後這樣說道


    「難得事件的相關者有『靈媒』,與其口頭說明倒不如直接看看更方便」


    「……你說的『靈媒』,是指我?」


    「沒錯。我對作為『靈媒』的你有個提議」


    真央直直地看著瞳佳。


    「你如果願意協助我的工作,我就用最易懂的方式回答你剛才的提問。不僅是口頭說明,還會給你看實物」


    瞳佳下意識不知該怎麽答複。


    「呃、這個……」


    「有人負責做靈媒,正好可以幫到我的工作。當然,這並非強製要求,反倒你若接受的話,我會有很多事情會拜托你。你好好考慮之後再答複」


    瞳佳對他一場認真的態度感到困惑。真央接著說道


    「況且,你是那種沒有『守護』而且沒有自知之明的『靈媒』,我對你將來也有些擔心」


    「咦」


    「因為跟這次的工作完全沒有關係,你要是願意協助,我可以答應幫你應對你的靈感能力。照理說應該另行收費的,這次就破例給你免費好了。當然,這也隻是提議,你要是覺得不可信大可拒絕。你要是不情願我也不會繼續幹涉,我並不是那種親切的人」


    「呃,嗯……」


    真養的態度有違於嘴上說的話,態度突然出奇親切,瞳佳在困惑中將信將疑地點點頭。


    ——怎麽辦,太可疑了。


    瞳佳如此心想,但在尋找消失的倫子這件事上,她由衷地想要幫忙。


    ——但是,真的能找到倫子麽?不能肯定。眼下真央的確願意試著去找,但在此之後也會好好去找麽?怎麽能保證他之前所做的一切不是做樣子?他會不會是想通過這種方式來取得信任,繼而索取過多的錢,或者拉我加入奇怪的團體?


    真央剛才說的話就是那種套路。瞳佳搖擺不定,開始考慮怎麽辦。這個時候,其實她並不是太在乎自己的利益。


    ——我應該答應邀請,站到真央他們準備做壞事的時候能夠察覺到並阻止的立場麽?最好是站在能看清真央他們動向的位置上?既然如此,那麽協助者的身份或許不錯。當然,現在還不能信任他,有被詐騙的風險。


    瞳佳經過一番思考,最終下定決心。


    「……好吧」


    一陣沉默過後,瞳佳接受了真央的提議。


    盯著下麵深深思慮的臉猛然抬起來,直直地回望著真央,最後提出一個問題


    「我幫你。我還可以問個問題麽?」


    「當然可以」


    「守屋君接下來要做什麽?我同意你的提議,你會對我做什麽?」


    「哦,是這樣的————」


    這是核心問題。根據他的回答,瞳佳可能撤回剛才的答複。


    真央開口,然後問道


    「————你,玩過錢仙麽?」


    「咦?」


    做好準備等待真央回答的瞳佳,禁不住傻傻地驚呼出來。


    ?


    第二天早晨。瞳佳醒來後,枕邊的手機收到了訊息。


    發件人是橋見麻耶。訊息還是平時那樣。


    『那個叫守屋真央的人沒問題麽?』


    『果然又遇到麻煩了不是?』


    瞳佳一讀就歎了口氣。她完全無法反駁。


    她當然知道真央不是能夠無條件信任的對象,也很清楚自己總會很不謹慎地太過深入。


    但事到如今,瞳佳已經沒辦法改變這個性格了。


    而且她不能拋下夕奈她們不管。但就算是這樣,瞳佳也想不到其他辦法。


    瞳佳已經做出了決定。


    於是,她從床上起身。


    …………


    2


    銀鈴高中跟瞳佳以前上的公立學校不一樣,星期六並不是全天放假,上午還有課。周六的課在內容上跟平時的課程完全獨立,不過是對平時課程進行補充完善,所以實質上無異於所有人都要參加的普通課程。隻不過,一部分運動社團的社員會被批準參加社團活動。


    即便這樣,早晨全班到期進行班會,這樣的開端和周一到周五沒有差別。唯一的不一樣,就是星期六的第一節課一定會用來做禮拜。班會完後,所有人前往禮拜堂唱聖歌,聽聖經之類的。


    硬要說的話,給人的感覺這部分對於校方才是重點,上課隻是附帶的。瞳佳實現在時間表看到過,知道學生手冊上寫有聖歌歌詞,不過到了當天才總算感覺到自己真的來了一所教會係學校。


    換做平時,瞳佳肯定會對這嶄新的經曆心潮澎湃。


    瞳佳的宗教觀跟大多數日本人差不多,僅僅停留在搞搞祭典辦辦活動的印象。可遺憾的是,瞳佳在第一次禮拜時心裏對後麵要做的事情更加耿耿於懷,所以直到結束都一直心不在焉。


    ……總覺得,真的就像要去約會似的。


    瞳佳看看自己的打扮,忍不住這樣想。


    她上午上完課回到宿舍,在宿舍食堂吃完午飯後徹底將自由時間耗費完,從本就為數不多的便裝中幾經苦惱後穿上了最好的一件,勉勉強強能趕得上的時間離開宿舍前往市內,然後比意料之中早到碰頭地點,等待對方到來。


    不論是選衣服苦惱的時間,還是現在這樣等待對方到來的緊張感,都完全像在約會。


    追根溯源,讓瞳佳有這種感覺的開端,在於瞳佳準備出門時被同年級的住宿生看到打扮後,聽到人家說了句「你打扮得這麽漂亮難道是去約會?」。瞳佳失策之處在於住宿生自帶的衣服不多,而且各種方麵非常麻煩,因此穿製服外出的人占大半。這眾所周知的常識,正體現在這個時候。


    瞳佳總有種自己在瞎忙活的感覺。


    昨晚到頭來又在反反複複不停在想那天發生的種種事情,睡得非常不好。像這樣站在這個城市之中,瞳佳有種自己遊離於周圍的感覺。回過神來,麻耶來訊息了。


    『要小心喔』


    「…………」


    隻能歎氣了。


    瞳佳收起手機,抬頭對著天空呼了口氣。


    現在瞳佳所在的碰頭地點,在從校門口搭乘路麵電車前往的市中心的車站。市中心百合穀站附近是個辦公建築與商店混雜的地方,唯獨車站顯得簡約、端正。瞳佳雙手提著包站在這個不熟悉的城市裏,站在這片不熟悉的天空下,在不熟悉的風景圍的圍繞下等待著。剛好在約定時間,真央來接她了。


    「很好,你來了呢。我們走吧」


    真央身上穿著學校的製服。


    「你倒是穿的製服啊……」


    她對自己的穿著苦惱得夠嗆,最後打扮的花枝招展離開宿舍,可等的人並非寄宿生卻還是跟上學一個樣子穿著支付過來,這讓瞳佳不禁非常失落。


    「嗯,這是簡單的正裝,很方便。有什麽不對麽?」


    「沒什麽……」


    「是麽?」


    這樣有些不解,但說了句「那就走吧」毫不拖泥帶水地邁出腳步。瞳佳歎了口氣,跟在他身後。


    「……」


    瞳佳在後麵跟著頭也不怎麽回隻顧往前走的真央,快步走過一條種有行道樹的建築街道。準確地說,這個樣子更像是被領著走。不久,真央從大路轉向一條側路,然後突然停在了一棟小型建築前麵。


    「這裏……?」


    「就是這裏」


    呼吸有些急促的瞳佳抬頭一看,隻見這竟是一棟小型商業樓。


    這棟黑色的五層建築就像一座墓碑,麵朝馬路的一樓有間美容院,掛著一麵用漂亮別致的字體寫著『結城』的招牌。二樓到四樓似乎跟美容院屬同一係統,是名稱相同的租衣店。或許這裏是某種時尚消費區。不過,真央所前往的方向是大樓側麵的入口。瞳佳看到嚴謹地掛出來的金屬指示牌,在大樓外部沒有掛招牌的五樓處,樸實無華地寫著一個她曾見過的名字。


    『羅薩莉婭結社』


    又是這個名字……瞳佳看到名牌,如此心想。


    那是在學校借用空教室的文件上所寫的,疑似社團組織的名字。


    來到這裏,這個名字再次出現了。換而言之————這就是真央正在經營的占卜店的店名。


    瞳佳跟著真央承上電梯後,真央打開樓層按鍵下麵的金屬板,從自己的口袋裏取出一把鑰匙插進五樓部分的鑰匙孔中扭動。然後,他插著鑰匙按下五樓的按鈕,電梯到達後他又將鑰匙複位拔出,迅速下了電梯。


    瞳佳跟在後麵下了電梯之後,來到了一個沒有開燈的狹小門廳。


    真央打開牆壁上的開關,熒光燈點亮,照亮了無機質的大理石基調門廳,以及一扇沉重的木質雙開門。


    「噢……」


    簡約卻不失氣派,瞳佳不禁對此感歎起來。


    真央沒有什麽反應,打開門鎖後打開門半邊們,然後將裏麵的燈紛紛打開。


    門裏麵是一個單調的房間。房間沒有窗戶,四四方方,牆上掛著黑色的窗簾,隻沿牆擺著黑漆木椅。


    然後在進門的對麵一側還有一扇雙開門,然後右邊是一扇單開門。


    真央打開那扇單開門——


    「你等一下」


    留下這句話之後走進裏麵。瞳佳並沒刻意想看,但裏麵的情況從打開的門中露了出來。裏麵有桌子、床、書櫃,是一片很普通的生活區域。因為瞳佳本以為這裏隻有店鋪,所以有些吃驚。


    「呃……你住在這裏麽?」


    「嗯,沒錯」


    真央從房間裏回答了瞳佳。


    然後,他從屋子裏搬出了一件折疊式小型高圓桌,擺在這個單調的房間正中央。瞳佳忘記了一件事,直到現在才想起。那是轉校第一天發生的事情,當時文鷹說過「這家夥其實有些情況,學費之類的都靠自己來掙」。


    「莫非,你一個人住?」


    「是的,我沒家人」


    真央答道


    「他們全都死了」


    他一邊回答,一邊將夾在腋下的似乎是收藏盒的木盒擺在桌上。瞳佳對他的回答十分震驚,但還沒從震驚中緩過來,真央便毫不在意瞳佳的狀況,對自己所說的事情也毫不關心一般,淡然地將盒子打開,取出裏麵的東西。直到真央從盒子裏取出的東西被交到瞳佳手中,瞳佳才總算回過神來。


    「先把這個借給你」


    「咦……」


    這是一塊手表,是裝有紅色皮帶的女性用表。可是,金屬製的表身略有些大,而且比看上去要沉得多。一看表盤,刻度刻在邊緣部分,中間露出的部分能看到複雜的機械滴答滴答地運作著。上麵有日期和月相,還有一些在普通表上沒見過的刻著圖案的金屬板等部件,隨著齒輪聯動相互組合形成奇妙的幾何學圖形。


    「這是……什麽?」


    「是護身符,驅魔具,禦守」


    真央說道


    「我曾祖父是一名超自然道具收藏者,於是我托我認識的鍾表匠解析過他藏品中的十八世紀機械懷表,縮小之後重新製成了石英手表。西洋魔術與占星術的除魔具的最強效果會因季節、日期與時間的不同而不同。這東西會根據鍾表的機械構造以拚圖的願意將分割的護符進行組合,自動構造成適合當前日期、時間的護符,是我們這裏的商品。我借你,你拿著」


    「呃……嗯……謝謝」


    瞳佳道了謝,仔仔細細地觀察起來。雖然不像名牌手表那樣


    閃閃發光,但散發著她這輩子迄今為止都不曾感受過的莊重感。她不禁對表的價格產生好奇。


    「很、很貴的樣子呢」


    「二百二十萬日元」


    「二……!?」


    冒出個對心髒不好的數字,瞳佳嚇得瞪圓了眼睛。


    「這這這、這麽要命的東西我可不敢借!」


    「也有月租金五萬在做租賃生意。行了,叫你拿就拿著。在我工作當中沒有防禦力的『靈媒』要是出了怪事,我也會傷腦筋的」


    瞳佳連忙打算還回去,但被推了回來。她拿著表的手有些發抖。


    「難、難道你是有錢人……?」


    「我隻是個經營者,而且經營所用的資產嚴格來說也不屬於我」


    「莫非……五千日元接受谘詢對你來說會虧本?」


    「那還用說。通常要接受,光谘詢費就要收三萬,按這次的類型至少十萬。根據情況和對象,可能簡簡單單就超過一百萬」


    真央不開心地說道,扭著嘴聳聳肩。


    「在學校接受委托,在經濟上完全是誌願活動啊。連工作人員當日的費用都支付不起,還得自掏腰包。但我要說這是善意,恐怕沒人信吧」


    真央邊說邊指向自己的手腕。


    瞳佳發覺那是催自己戴上手表,但還是花了幾秒鍾才反應。她連忙把表戴在左手手腕上,這表果真不像女性用表,相當沉。


    「好,接下來……」


    真央看瞳佳戴上手表,點點頭,然後就像尋找什麽一般目光指向房間角落。


    「首先按照我們說好的,給你說明下『盒』是什麽」


    「……嗯」


    總算開始開始談瞳佳所認為的主題了,瞳佳點點頭。


    瞳佳今天被叫出來,並答應來到這裏,就是為了談自己的體質,協助真央工作,以及『盒』的事情。


    「那麽,首先————說說『降靈會』」


    真央在這個單調的房間裏走了幾步,擺著一副斟酌用詞的樣子開始講述


    「簡單地說,『錢仙』就是一種『降靈會』。類似的還有西洋的『通靈板』。最近好像還有一種用鉛筆玩的※(※注2)『查理遊戲〈charile game〉』。(※注3)『道金術〈dowsing〉』一類多被歸類於超能力,但也有人主張是靈異作用。實際還有使用振子與文字卡來接收靈體話語的方法」


    「……」


    瞳佳認認真真地在聽。真央看了眼瞳佳,看著她的眼睛點點頭,接著往下說


    「傳統的日本有(※注4)『潮來』『口寄』『寄坐』,中國有用乩筆與細沙進行的『扶乩』,歐洲有死靈占卜『死靈術』,其他的數不勝數。從知名再到從曆史中消失的,如果把廣義上的都算進來,可以說有數不清的可以稱作是『降靈會』的東西存在過。


    總之,召喚並接觸靈體的集會都算『降靈會』。


    人們通過聲音、語言、文字等手段嚐試與靈體等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進行對話的試驗,自古以來在各個時代的文化中均存在過。甚至有的時代,那種試驗爆發性地擴張,與文化、宗教乃至科學結合在一起。從十九世紀的英國到美國就是如此。世界大戰讓許許多多的人死去,留下大量遺族,於是對『死後』世界的關注度呈世界範圍的規模急劇攀升。在那個時代,為了聽到死者的聲音,為了將自己的話語傳遞給死者,數不清的小型結社用劃時代的新方法進行了嚐試。


    狹義上來說,那就是我所說的『降靈會』。


    那些『降靈會』的基本手法是這樣的。先把燈關掉創造出暗室,一群人圍坐在一張桌子周圍,人數不能太多。然後,通過靈媒來把靈體召喚到物質界,嚐試與靈體進行接觸。在對這種流程的『降靈會』進行反複大量的實踐與研究中,最終得出了有效的理論,並製造出了有效的道具。而其中最為強力的道具,就是使用靈媒的一部分製成的道具,也就是『盒』」


    真央說完,停在了房間的角落,抓住覆蓋牆壁的簾子,拉到跟前。


    「形式最簡單的『盒』就是這個樣子」


    嘩——簾子應聲從牆壁上拉開,沿著固定在天花板的軌道滑行,從房間裏分隔出一塊小小的四方區域。光這個樣子看上去就像簡易的試衣區,當然裏麵什麽也沒有。


    「……就這樣?」


    「就這樣」


    真央對激動落空的瞳佳點點頭


    「雖然也有用木箱等實實在在的東西來弄,不過簡易的這樣就行了。準備中空的容器,或通過用簾布來將空間『隔開』,將靈力貯存在內部,作為靈能電池來增強靈媒的能力」


    真央將隔簾略微打開,走了進去。


    「正式的叫法是『靈盒〈spirit et〉』,據說發明者是一對叫達爾波特的靈媒兄弟。有像這樣讓靈媒本身進入『盒』的情況,也有在外麵的情況。然後,借助『盒』的力量召喚出靈,並讓靈引發某種現象。這個『盒』誕生於西方,由於是早期遭到廢止的理論,因此很少被談及,但我認為佛教、神道或巫師用於儀式布下的『結界』或『祭壇』或許也屬於『盒』的定義範疇。西方魔法師使用的,俗話說的『魔法陣』與『神殿』也是如此。美國原住民會布置『lodge juring』,也就是被稱作招靈小屋的帳篷,然後進行召喚祖先或精靈的儀式。估計它也是跟『盒』相同的原理」


    然後,隔簾被關上了。


    「這個『盒』尤其多用於銀發物理現象的『物理靈媒』」


    真央從隔簾裏麵繼續解說。


    「物理?」


    「與靈體互通意誌、靈氣附身、或知曉本不知道的事情,進行這些的被稱為『心理靈媒』。有『心理靈媒』,相對也存在『物理靈媒』,能夠造成出現聲音、物體移動等物理現象,最極端的會讓靈體以物質形態出現。具體來說,在暗室中,靈媒開始進行交靈後,有的會從本來沒有任何人的『盒』內部傳出聲音,有的會有東西漂浮在半空中,有的會從隔簾或盒子裏伸出靈體的手或臉。或者將靈媒以束縛的狀態放入『盒』中開始交靈,放在『盒』中的樂器會響,靈體從隔簾中拋出在在房間裏走來走去————」


    「等、等一下」


    瞳佳聽到這裏,不由自主地查了最。她有句話不得不問


    「這些……不是故弄玄虛麽?」


    「……」


    隔簾打開了。


    真央的臉從裏麵露出來,嘴上帶著幾分笑容。


    「……說的沒錯。使用『盒』的靈媒非常盛行,自發明之後便如雨後春筍般大量湧現。然後因為失敗或遭受調查,大半被披露是欺詐,於是便成了偽靈媒誕生的溫床而喪失信用,轉眼間便被淘汰,消失在曆史中」


    「啊,果然是這樣……」


    「不過啊,雖然成為欺詐的溫床而信用盡失,沒有人再來光顧,但還是有很少數的『盒』靈媒的確貨真價實,因此該理論並沒有錯」


    真央斂去嘴上的笑容,接著說道


    「實際上,隻要正確使用『盒』,靈媒的靈媒能力是能夠增強的。『盒』能積蓄靈力,引發超出靈媒個人靈能的現象。十九世紀那時是科技的時代,即便在那個時代,還是有許多科學學者研究過靈媒的能力。當時製造出了不使用靈媒而得到相同結果的機械裝置,實際也存在過取得某種程度成果的裝置,而那種裝置也擁有基本滿足『盒』定義的中空結構」


    真央示意圍繞自己的隔簾——


    「然後————這個『盒』」


    然後停頓了片刻,說道


    「正是作為靈媒隻有微弱靈感能力我能夠作為靈能力者進行活動


    的原因」


    聽到這裏,瞳佳明白過來了。


    「這麽說……」


    「是的,我能使用特殊的『盒』來引發靈異現象。在十九世紀被稱為『home circle』的降靈會上,在靈媒進入恍惚狀態時會當時意識,多數情況會設置司會。當然,司會也是靈媒固然最好,但並非必須。我就是專門擔當司會——『中間人』。最不濟,靈媒可以當場安排。青春期的女孩有相當大的概率或強或弱擁有巫女的資質」


    真央指向瞳佳


    「比方說……」


    「我就是對吧」


    這一點瞳佳也明白。她微微歎了口氣。


    「就是這麽回事。在古式神道中,似乎有個叫做『審神者』的,對獲得的神諭內容進行解釋的職位。在民俗學中也是,巫女負責接收神靈話語,司與負責將內容傳達給人們,是分開的。科學時代誕生的對靈異的嶄新觀點,結果卻與自古傳承的宗教十分近似,不覺得很有意思麽?」


    「嗯……還好吧……」


    真央的表情看上去並不像很有興致,瞳佳勉為其難地對他點點頭。


    「事情就是這樣……接下來,身為司機的我要對作為臨時巫女現場調配過來的你進行一個小小的測試」


    「咦」


    突然被真央這麽說,瞳佳呆住了。


    「你看著那扇門」


    「誒……誒……?」


    真央指了過去。那裏是這間屋子入口對麵,通向更裏頭的雙開門。瞳佳困惑地向那扇門看去。


    「門……這樣就可以了?」


    「是的。你稍等一下」


    真央直接出了隔簾走到房間正中央,來到站在他搬來的小圓桌旁邊的瞳佳身旁。


    「能把手放在桌上麽」


    「這裏?」


    「行。不好意思,我要握一下你的手,可能會造成你的不快,但忍耐一下」


    真央說完,把自己的手放在了瞳佳置於桌上的手上,然後握住。


    「!」


    瞳佳的手背感受到真央掌心的溫度,稍稍有些動搖。來到這裏前對約會的想象在腦海中重現,臉頰稍稍發熱。


    「看著門」


    真央重複了一遍。


    瞳佳照他說的,看著裏頭的門


    「意識向門集中」


    「…………」


    瞳佳為了將擾亂思考的約會想象驅除掉,集中精神。


    「往門裏頭集中」


    「…………」


    她幻想自己能夠透過門看到裏麵,照真央說的集中意識。


    但就在意識向那裏集中的瞬間。


    ————咦?


    有種詭異的感覺,就好像眼前屋子中的風景就像突然蒙上了灰色躁點。這是種說不清楚,冰冷、不舒服、令人不安的感覺。仿佛整個世界被某種東西侵蝕開裂一般,而且就好像能夠感知到這種情況,是種伴隨焦躁的不安感。


    門的那邊,有什麽東西。


    感覺得到,但說不清楚,令人寒毛悚立。


    有什麽不同尋常的東西,那是極為不正常的東西。而且在感覺到那東西的瞬間,自己在感知那東西的這件事也被那東西發覺到了。有種酷似四目相交的感覺,感覺到對方注意到了自己。


    隨即——


    「!!」


    頃刻間,屋子裏彌漫起濃重的血腥味,眼前的景色變得烏紅而朦朧。


    瞳佳無法呼吸,閉不上眼睛。眼前的光景就如同用強烈的紅光通過老舊放映機投影出來的一般,能看出某種影像強烈地重疊在一起。


    這是海外的葬禮上的情景,是在如夕陽如火焰的深紅色光線下照亮的葬禮。在似乎是基督教禮拜堂的地方,安置著似乎供小孩子使用的小型棺木,棺木的一邊幾個人長長地並排站著。


    不知有多少人,男女老少全都有,少女尤其多。他們應該是葬禮的參加者,都穿著黑色的衣服,像螞蟻一樣列著隊。棺木蓋是揭開的,視野就在棺木的側邊。但因為紅光的強烈照射在棺木中形成陰影,裏麵漆黑一片什麽也看不見。


    隊列最前頭的少女登上安置棺木的靈壇台階,站在了棺木旁邊。她低下頭,注視棺木裏麵,把手放在棺木邊緣,然後硬生生地將身體沉入濃濃的黑影之中。腿和身體發出發出嘎哩嘎哩的聲音,像枯樹枝一樣折斷、扭曲,一個身體明顯大於棺木體積的年長少女,就這樣將自己漸漸塞進了那個盒子裏。待她完全進去,消失不見之後,跟在少女後麵的成年女性就如同少女剛才一樣,把手放在了棺木邊上。骨頭折斷,肉被壓扁,女性消失在棺木之中。接著,後麵一個男性同樣把自己往棺木裏塞,消失在裏麵過程中,他四肢被逐漸壓碎。然後是孩子,接著又是一個少女,然後是女性,之後是少年。人們排著隊,就像被棺木吞噬一般,就像要填飽棺木一般,陸陸續續消失在那小小的棺木中————


    劈、


    突然,冰冷的水珠猛烈地打在臉上,瞳佳瞬間驚醒,恢複神智。


    就好像從夢中醒來一般,眼前剛才的影像消失了。然後,染成鮮紅色的視野失去顏色,原本的屋內燈光顏色闖入眼中。


    「……!?」


    瞳佳混亂了。有個東西想要戳上來似地伸在她眼前,她一時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個東西。那是榊枝,嫩綠的葉片上沾著水的榊枝。她循著數值看過去,隻見芙美穿著緋袴披著千早的巫女裝束正站在那裏。不知是什麽時候過來的,她手持木水桶,正一臉嚴肅地向榊枝伸向瞳佳。


    看到這些,瞳佳才明白剛才打在臉上的水究竟是什麽。


    是芙美將榊枝浸泡在木桶的清水中,將上麵的水滴淋在瞳佳臉上。


    臉被水打濕的瞳佳和芙美默默地相互對視,眨了眨眼。


    「……欸?」


    「…………」


    瞳佳不明就地喊了一聲,隨後芙美深深呼出一口氣,將伸出去的榊枝放了下來。


    「太好了,回來了」


    「咦……發生什麽了?剛才那,是什麽?」


    那琴也在,就站在赴美身後。芙美現在是巫女打扮,那琴的打扮也與平時不同。不曉得為什麽,她在製服上披著黑色鬥篷,戴著一頂黑色的寬簷三角帽,就像魔女。


    那琴低聲說道


    「你被憑依了」


    瞳佳大吃一驚。


    「憑依?」


    「你被附身了。是我事先讓她們兩個待命,就是為了應付這種狀況。你是『物理靈媒』」


    近旁傳來真央的聲音。瞳佳回過神來,發現自己仍把手放在桌上,手仍被真央從上麵握著。


    「呀……!!」


    瞳佳還沒來得及理解剛才那話的意思便嚇了一跳,急忙躲開一般從桌上把手抽走。


    「啊,抱歉」


    真央坦然地向瞳佳道歉。但瞳佳一跳開,之前沒有進入視野的,自己所處的這間屋子的全貌便一下子映入眼中。


    「!!」


    然後,瞳佳在看到這些瞬間,差點慘叫起來,心髒被揪緊。


    房間地板上,布滿了通紅的血漬。


    「噫……!?」


    全都是血,還有腳印。


    那數量相當可怕。一隻隻腳或走過或拖行,後者又將前麵留下的踩壞,密密麻麻地在地板上形成陣列,橫跨這間屋子。那數不清的腳印自圍繞屋子的隔簾後頭,自本該隻有牆壁的牆根下麵出現,穿過屋子,最後消失在房間深處的雙開門後麵。腳印避開了站在房間中央的瞳佳等人周圍,因此瞳佳此刻被密密麻麻的血腳印重重包圍。


    然後————房間深處的雙開門,開啟著。


    門並非正常開啟,門上附著著數不清的粘糊糊的血手印,就像被強行撬開一般淩亂地敞開來,然後裏頭又出現了一扇雙開門。足跡延伸向那扇門,而那扇門同樣開啟著,而且裏頭的黑暗房間十分昏暗,隻被外頭房間的燈光朦朦朧朧地照耀出來。


    然後。


    在那裏。


    在那裏,


    有一口棺木。


    是那口棺木。就是剛才如白日夢般血紅的情景中看到的那口棺木。


    那個將無數人吃掉的小棺木,實實在在地穩穩擺在台上。而且令她聯想到白日夢中看到的情景的無數血腳印的隊列,一直延續到那個棺木前麵,在那裏斷絕消失。


    「…………………………!?」


    無法理解。


    混亂


    然後是恐懼。


    瞳佳總覺得不明白了。她身上冒起雞皮疙瘩,把幾欲脫口而出的尖叫壓抑下去。


    「……這就是我所擁有的『盒』」


    真央對愣在原地的瞳佳說道


    「那本來是我曾祖父的收藏品。是一口保管在意大利地下納骨堂的棺木,有一位曆經百年仍好像活著一樣保存完好的少女屍體沉睡在裏麵,被命名為『羅薩莉婭的棺柩』。也就是這個『羅薩莉婭降靈會』的名字來源。然後————我的家人也在裏麵。


    首先是父親。


    然後是母親。


    再然後是妹妹。


    這東西連同一封告知保管曾祖父收藏的人去世的信送到我家之後,家中便接連遭遇不幸。再然後,其他家人都在我麵前依次消失在了這個『棺柩』中。這個『棺柩』上有詛咒,而且還是殺害我家人的仇人。但是,我的家人也在裏麵」


    「…………………………!!」


    瞳佳無言以對,隻顧發抖,就連自己周圍的慘景都被拋在腦後,隻能盯著眼前這個看上去甚至覺得天真無邪,卻令人厭惡的『盒』。


    忽然。


    她在眼角看到白色的東西。


    「!」


    她身體僵硬,隻有眼睛轉了過去。在鮮血淋漓的房間角落,不知什麽時候有個孩子。


    那是個女孩,大概上小學的年紀。


    她身上穿著白色襯衣搭配百褶裙,好像是製服。可是她的襯衣上有很大的撕裂狀破口,裏麵的襯衫和肌膚裸露出來。


    她出現得神不知鬼不覺。


    不過,現在的瞳佳可以立刻察覺到。


    這個女孩,不是活著的人。


    「…………!!」


    毛骨悚然。


    不久,不等瞳佳想明白那究竟是什麽,那個毫無生機的女孩便像幻影一樣,眨眼間從視野中消失了。


    ※注2:『查理遊戲(charile game)』是日本高中生之間流行的一種通靈遊戲。首先準備一張紙和兩支鉛筆(不宜太短,最好長度相當),紙上繪製正方形田字格,每格交叉寫上no和yes。將一支鉛筆置於田字格任意中線,然後將另一支鉛筆以心點交疊置於的形式垂直置於第一支鉛筆上。這樣就準備完畢了。然後,所有參加者吟唱「harile,charile,are you here?」。提問後,所有人不觸碰鉛筆,鉛筆自行動起來,指向yes則成功。然後可以重複以上步驟隨意提問。需要結束時吟唱「charlie charlie, we stop?」,鉛筆指向yes則回答「good-bye」,便可結束。


    ※注3:『道金術(dowsing)』是一種占卜法,又稱『尋水術』『探測術』,用以尋找地下水,金屬、礦石、寶石、石油或地脈,以及各種其他物品或物質,是最近被稱為地麵輻射的ley lines,而不使用科學的方法。使用探測術時通常會使用y型或l型的棍棒(稱為探測棒),以其轉動的朝向為指標進行尋找。


    ※注4:『潮來』『口寄』『寄坐』都是通靈巫女的派係,本作中芙美的『通靈巫女』就是『口寄』。


    3


    在自己的房間裏,夕奈心想。


    ————大事不好了。


    那天,小森夕奈放學回到家,吃晚飯的時候完全吃不下去,母親見她臉色不好也十分擔心。之後,她就把自己關在了二樓的臥室裏,深深地躺在被窩裏,想胎兒一樣蜷縮著身體,在床上輾轉反側。


    盡管這樣子睡覺一點也不奇怪,但房間裏燈火通明。她的手機就放在她側躺在枕頭上的腦袋旁,維持著靠不時通過app與朋友互通信息來維係的細微牽絆。


    夕奈現在對牽絆十分饑渴。因為隻有在跟朋友交流的時候,她才能夠不去胡思亂想。


    雖然她朋友不多,但平時總能夠跟她們聊很久的閑話家常,可唯獨今天完全沒有開啟話匣子,電話一直沒動靜。不過,她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夕奈其實也不知道現在該聊什麽好。從昨晚開始一直就是這種情況。


    現在閑話家常地聊,怎麽想都覺得太不自然了。


    不論如何也難免會談到那件事。


    而那件事,正是夕奈……準確的說是正是夕奈她們所盡量不想去思考的,也是在與朋友聊天時想盡量回避的話題。


    也就是————從排水口傳來鈴聲這件事。


    夕奈在倫子消失,照理說倫子的手機遺失的地方尋找倫子的手機,打了電話。隨後,鈴聲竟從匪夷所思的地方傳了出來。


    那是連小嬰兒的手都伸不進去的小洞裏頭,黑漆漆的洞口深處。那細微的尖銳的無機質的鈴聲,就像從中流漏出來一半,又像有張嘴突然張開對你輕聲細語。聽到那樣的聲音,所有人都懷疑起自己的耳朵————然後,就在所有人都明白確未聽錯的瞬間


    「噫……!」


    在場的人倒吸一口涼氣,感覺到一陣強烈的惡寒順著背脊算上來,全身冒起雞皮疙瘩。


    隨後——


    卟、


    鈴聲消失了。


    之前仔仔細細去聽的聲音從漆黑冰冷的空間中戛然而止,變成無聲狀態的那一瞬間,異常鮮明地烙印在夕奈的意識之中,現在都能夠清清楚楚地回想起來。


    噗呲


    在那一瞬間,發出呼叫的夕奈自己的手機突然異常中斷,屏幕徹底黑了。與此同時


    嘶——


    異常的靜與黑暗,降落於這個冰冷空間。沉澱的寂靜從頭貼著皮膚一直滑到腳,在短暫的瞬間,就好像自己正身處一個別的世界的感覺侵襲全身,侵襲全體感官。


    「…………………………」


    那是漆黑、無聲的世界。


    那種感覺,就像突然被關進了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某個地方。


    在那漆黑、無聲的虛無世界中,大腦、感覺和本能至少完全都能夠認識自己的周圍。這個世界冷冰冰,空蕩蕩。聲音也發不出來,呼吸也進行不了,甚至連自己腳下的立足點都喪失了一般。在那種強烈不安感的侵襲下,包括夕奈在內的在場所有人,感官上都就像時間靜止了,或者像凍結了一般愣了許久……然而,恐怕實際上隻過去了幾秒鍾而已。


    接著。


    就在下一刻。


    突然……


    瞳佳,倒下了。


    事情來得很突然。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


    總之瞳佳就像突然一下斷了線的木偶一樣昏迷過去,倒向身旁的芙美,芙美連忙將她撐住。在這之後,就好像時間忽然重新運轉一般,亂成一團的一行人把瞳佳搬了出去,夕奈她們什麽也沒搞懂,也沒有得到任何解釋,就這樣不明不白地被要求放學離校。


    過了一天,瞳佳很正常地來上課了,夕奈心裏跌石頭勉強落了地,但並不


    知道具體情況。


    因為瞳佳這天是第一次做禮拜,她被班長美裕和其他熱心情好交際的女生們圍住,夕奈她們沒能夠接近瞳佳。對瞳佳的包圍就這樣一直持續到星期六的課程結束,而且瞳佳放學後似乎也有事,放了學就直接離開了學校,夕奈她們沒有機會跟她好好說話。夕奈發覺連跟她發郵件打電話的機會都錯過了,又覺得現在找她又太冒昧,想過亡羊補牢但最終還是選擇了放棄。自然,她們也沒膽量主動去找真央。


    她們不清楚當時大聲了什麽,現在也還是一頭霧水。隻是勉勉強強能夠明白,發生了某種不對勁的情況。唯獨有一點,她切身地明白,準確地說是由不得她不明白……當時在那個地方,發生了本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但除此之外,她什麽也搞不懂。


    不知道瞳佳怎麽了,不知道倫子的事情有沒有進展。


    不知道倫子的手機在哪兒。


    不知道為了會從排水口傳出手機鈴聲。


    什麽都搞不明白。


    她當然會在意。她很擔心,但不想去深入思考。


    她不想去正式這些問題。當然,她對倫子這個朋友確實很擔心,但越想越消極,越想越覺得不妙。所以,她不願意去想。


    要是————倫子她,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呢。


    不想去想。希望她平安無事。肯定不會有事的。可既然沒事,為什麽鈴聲會從那種地方那個傳出來呢?


    從水下?


    從地底?


    通常來想,在那種地方是不可能回響的。不管怎麽想,都隻能覺得那其實是不能夠去聽的,不屬於這個世界的聲音。


    如果是那樣————倫子她現在,怎麽樣了?


    不行了。


    不想思考,最好不要思考。


    但是,一度繃緊的思維,頃刻間便被黑暗所束縛。盡管拚命阻止了具體的思考,可模模糊糊的思維逐漸被吸入黑暗中,就好像把內心徹底染黑一般,不安襲上心頭。


    跟千璃是附屬中學認識的。


    跟愛梨花是小學認識的。


    然後跟倫子,是從幼兒園便一直在一起的朋友。


    大家性格都很文靜、內斂,缺乏交際能力,優柔寡斷。大夥在性格上都跟其他人完全相處不來,感覺自己就像沒有找不到出路的底層人,因此同病相憐聚在一起,一直在做朋友。


    大家全都是懼怕他人的人。是不擅長接觸他人,但又沒辦法如獨狼般生存的羊。


    這些太過弱小,不和人結伴便活不下去的羊勉勉強強聚在一起,形成一個小小的脆弱群體。夕奈在她們中相當於領頭人的角色,她的交際能力僅僅隻比其他三個人強那麽一點點,所以就作為代表擔當她們盾牌。其實夕奈並不僅僅隻是靠著自己來完成與人交流的任務,其他三個人姑且也在幫助她。


    這樣的群體中少了倫子……這種事夕奈沒有想過,也不想去想。


    她最弱的群體中最弱的羊。她最內向,最消極,最優柔寡斷,最遲鈍。


    但也是最為顧著的羊。


    那是她們這個群體中,最小的同伴。


    ……為什麽,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夕奈開始胡思亂想……後麵究竟會怎樣呢。


    她在床上,在不安與悔恨中輾轉,不斷胡思亂想。


    她內心越來越不穩定。


    不能去想,不要去想——這不知已是第幾次用這樣的話來克製自己,然而克製不住漆黑的想象卻無法克製在腦子裏滿溢而出,隻能拚命地繼續告誡,拚命地去壓抑。


    不可以……去想。


    就在夕奈這麽想的瞬間。


    呼、


    突然,她感覺屋裏的燈光忽然暗了下來。


    「!?」


    不是錯覺。她吃驚地抬起頭。這就像手機快進入睡眠狀態之前那樣,光線急遽變暗。屋子裏失去了光,突然整麵變成灰色一般。但在那一瞬間,還沒來得及確認熒光燈之前,房間裏的燈光就像液晶屏幕徹底黑掉一般,忽然變得一片漆黑。就如同臉被黑幕蓋住的黑暗,轉瞬間將她的視野徹底覆蓋。明亮的房間突然變得一片漆黑,眼前的一切都從視野中消失。眼睛什麽也看不見,隻有一片漆黑。然後,這片黑暗讓她有種錯覺,總覺得跟前隻要稍微有點光,眼前就會照出自己的臉。


    「…………………………」


    一片黑暗。而且突如其來的寂靜阻塞耳朵。


    隨著黑暗,夜晚的寂靜——


    嘩、


    落在床上,將眼前,乃至耳朵裏麵徹底覆蓋殆盡。


    黑暗十分沉重,瞬間壓垮了她的心。然後心髒就像被從黑暗中入侵一般,強烈的焦躁感瞬間襲上心頭。


    「咦……為什麽……?」


    麵對讓人喪失感覺的黑暗與寂靜,夕奈十分恐懼,不由自主地驚呼出來。可是在黑暗與寂靜中冒出的這個聲音,反倒讓她橋裂地意識到這裏隻有自己一個人,隻是急遽地加劇了孤獨感。


    她呼吸變得急促。什麽也看不見,什麽也聽不到。


    沒有任何人。在無比空虛的黑暗中,隻有自己一個人。


    她在這什麽也看不見的情況下還是想要去看什麽東西,在黑暗中拚命地睜大眼睛,隻是在急促的呼吸中感覺著包裹在被窩裏的手和腳還有身體上,雞皮疙瘩逐漸蔓延開來。


    「…………………………!!」


    忍受不下去了。


    不想再忍受了。


    她拚命把手伸出被我,在枕邊摸索,於是立刻便碰到了一個硬東西。


    「!!」


    她連忙抓住那個東西。那是她的手機。


    太好了!找到了!


    抓住放在枕邊的手機後,她一遍喘氣一邊想把它弄亮,就像舉起燈火一般拿到眼前,用顫抖的手死命地按下按下。


    啪,屏幕亮了,發出淡淡的光。


    光線昏沉地照亮了眼前的,黑暗。


    在那裏。


    有張臉。


    眼前的黑暗被屏幕的光線照亮的瞬間,眼前出現了一張臉。那是像空洞一樣的黑眼睛豁然張開,洞穴一樣的嘴半張著,像蠟做的一樣缺乏表情,變得煞白的,倫子的臉。


    噫、


    夕奈倒吸一口涼氣,最後。


    在痙攣的,尖銳的聲音從她嘴裏——————


    「——————————————————!!」


    溢出的瞬間。


    屏幕應聲破碎。光與慘叫同時消失了。


    隻留下一片死寂。


    還有黑暗。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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