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撞擊礁石,濺起的無數水花裹夾著西垂紅日的光芒,洋洋灑灑的鋪在海麵上,折射出一褶一褶的波紋,泛起層層疊疊的金色漣漪。


    這片禁海,布滿暗礁,旋渦,氣流,是一片非常危險的海域。


    卻因為人跡罕至,而保留了最初的天然景色,看一眼,便讓人覺得美不勝收。


    然而此刻,卻沒有人有心情去欣賞。


    不遠處,專業搜救潛水員下去一批又一批,幾艘艦艇編隊在附近二十海裏來回穿行,使用著最先進的海上搜救設備,尋找和營救墜海的兩個女孩。


    從聖尤諾教堂到這裏,正常需要半個小時的車程,而他們隻用了十幾分鍾,即便身邊的兩個男人再有實力,也不可能那麽迅速就調遣來這麽多的艦艇編隊。


    還有這些搜救人員,是怎麽發現嫣兒和紀晗兩人墜海,並趕過來的?


    一切,好像是偶然。


    又好像是刻意安排好的!


    太多太多的疑問,堆積起來,幾乎壓的人喘不過氣來。


    喬漫感覺自己的腦子很渾,像是一團毛線球,亂得毫無頭緒。


    這裏的風很大,下車後,紀雲深就將西服外套罩在了身旁的女孩身上,並伸手緊緊擁著她,在聽到搜救人員說的這句話後,刀削般的劍眉幾乎立刻蹙起。


    還沒有說話,站在他和喬漫身側的傅青山就激動的撲上去,狠狠的拽住了那名搜救人員的衣領,一雙眼睛裏,是可怖的猩紅色,像一個喪失了理智的瘋子。


    “你他媽再給我說一遍?什麽叫做幾乎無人能生還?”


    搜救人員被男人陰沉可怖的的樣子,嚇的臉色慘白,雙腿發軟,他甚至覺得,這個男人會在下一秒勒死他。


    喬漫攥緊身上男人寬大的西服衣領,隔著重重疊疊的光影看向傅青山那張英挺的俊臉,以往的淡漠儒雅,風度翩翩,早已化成了風雨欲來。


    隻是不知道,他這般瘋狂是為了誰。


    嫣兒,還是紀晗。


    搜救人員抬起雙手扶在脖子上,試圖將那雙緊勒著自己脖領的手拽開,並哆哆嗦嗦的回了句,“傅,傅先生,我們……我們一定會盡力的,請您放心。”


    男人幾乎潰散的理智終於回歸到身體上,他一把推開搜救人員,伸手脫掉身上的西服外套,扔到一邊的地上,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看向還在不斷捂著脖子咳嗽的搜救人員。


    “去給我準備一套潛水服,我要親自下去找。”


    紀雲深的劍眉鎖的更緊,拉開身邊的女孩,溫聲開口,“去車上等我們,這裏太冷了,小心感冒。”


    然後走到傅青山的身側,摘掉手上的腕表,婚戒,遞給一邊的女孩,示意她拿著。


    “青山,你有深海恐懼症,還是在岸上等著,我下去。”


    這裏的水域相當危險,如果不是經過專業訓練的潛水員,很有可能出現意外,喬漫將手上還帶著男人體溫的腕表和婚戒放進包裏,好看的眉頭微微蹙起,還是忍不住的說了一句。


    “紀雲深,這片海好像很危險,你……小心點。”


    紀雲深點點頭,正要抬腳往懸崖邊走去,卻被傅青山拉住,“她懷孕了,你在岸上陪著她,軍人不可能因為恐懼就逆行,更何況是我的女人掉下去了。”


    喬漫抿唇站在原地,一時間竟有些分辨不出來心裏是個什麽滋味。


    “你的水性一般,潛下去太危險,我會找到她們,別擔心。”


    傅青山在某些方麵,比紀雲深固執的多,他聽後,隻是輕描淡寫的說道,“老紀,別跟我爭了,快領她回車裏,海風太涼了。”


    說完,不等紀雲深反應,就邁開長腿走遠了。


    紀雲深歎了一口氣,回身看了一眼站在原地動也沒動的女孩,想跟傅青山一起潛下去的念頭,不知道怎麽就被消弱了。


    他走過去,攬住女孩的肩膀,“回車裏吧,這麽多人搜救,一定不會有事的。”


    喬漫在海裏救過紀晗一次,她知道紀晗的水性很好,那天也隻是喝多了酒,不小心失足跌落到海裏,這次,如果是有預謀的,她一定做了十分充分的準備。


    而嫣兒,她的水性非常不好,屬於很怕水的那類。


    她們會一起墜海,多半的原因是紀晗想用跳海,來打斷婚禮,最後博一下紀雲深的心。


    可嫣兒怎麽會知道,難道跟傅青山有關?


    想到這裏,她頭疼的厲害,再也不敢往深了想。


    “紀雲深,嫣兒很怕水,這裏遍布暗礁旋渦,她……會不會已經……”


    男人低頭,看著女孩那張仰起的漂亮臉蛋,用磁性又帶著穿透人心力量的聲音說道,“不會!”


    這個時候,任何安慰對她來說,都是一根救命稻草,她隻能相信,也願意相信。


    ……


    夜色漸漸降臨,煙灰色賓利車子裏。


    女孩睡著了,頭枕著男人蒼勁有力的腿,側著身躺在後排坐上。


    一頭烏黑的長發在他的雙腿間鋪散開,甚至有幾縷垂到了地上,一張尖細的小臉,在遠處燈塔和路麵昏黃燈光的明暗交錯光影裏,顯得愈發晶瑩剔透,清純的像是寒冬裏飄落的第一場初雪,晃的人睜不開眼睛。


    遠處的搜救還在繼續,傅青山上來過一次,又下去了。


    男人從褲袋裏摸出手機,點亮屏幕,距離他們趕來,已經過去兩個小時了,幾千人的搜救隊伍,幾十艘艦艇,還是一無所獲。


    是不是……兩人已經出了意外?


    他放下手機,垂眸又看了腿上的女孩一會,才輕輕的從女孩的頭下抽出雙腿,拉開車門之前,又將蓋在她身上的男士寬大西服重新調整了一下,才打開開門下車。


    門外站著十幾名保鏢,他走過去時,輕飄飄的交代了一句,“照看點太太。”


    十幾名保鏢站直身體,異口同聲的回了句是。


    他走過去時,正好碰上傅青山的第二罐氧氣用完,上岸來換氧氣。


    潛水是個很消耗體力的活,一連下去兩次,即便回到岸上,傅青山也有一種缺氧的感覺,可能是深海恐懼症在作祟,也有可能是到了體能極限後的一種潛在反應。


    “青山,休息一下,我來。”


    紀雲深脫掉身上的衣服,換上潛水服,卻聽得夜色裏,男人低的像是呢喃的聲音飄過來,“她呢?”


    “睡著了,有保鏢在,不會有事。”


    傅青山嗯了一聲,隨即仰頭倒了下來,腦海裏居然滿滿的都是林嫣的影子。


    高傲的,冷漠的,委屈的,還有害羞的,各種各樣的樣子,像是洶湧的潮水一齊湧了過來。


    他闔上眸,平複了一下翻湧的情緒,幾秒後再睜開,那雙漆黑到深不見底的雙眸裏再沒有任何情緒。


    紀雲深已經穿著潛水服走到了崖邊,卻聽到遠處有歡呼聲傳來,“找到了,找到了,還活著,醫生呢,醫生快過來……”


    從事海上救援,或者說,從事任何救援工作的人,在職責範圍內,成功的救起需要被救的人員,那意味著是一種榮耀,也是一種感動,更是一種勳章。


    紀雲深和傅青山聽見,幾乎同時邁開腳步走過去,在重重的人影下,看見了那抹嬌小的白色身影。


    她嗆了水,正昏迷著,女醫生快速的擠壓著她的胸部,不時的做著人工呼吸,兩分鍾後,女孩緩緩的睜開了眼睛。


    “青山哥,阿深……”


    傅青山嗯了聲,就趕緊轉身往懸崖邊走去,下一秒,就聽到“咚”的一聲,跳進了海裏。


    紀雲深點頭,出聲提醒,“趕緊去換衣服,別著涼,會感冒。”


    說完,也轉身往懸崖邊走去,紀晗趕緊開口叫他,“阿深,你幹什麽去?”


    “找林嫣。”


    紀晗咬唇,緩緩的站起身,委委屈屈的聲音,“青山哥不是去了嘛,還有那麽多搜救人員,你不要去了,海裏太危險了……”


    “我沒事,你去換衣服吧!”


    話落,就跟著傅青山剛剛跳下去的位置,縱身一躍,也跳了下去。


    紀晗垂在身側的一雙小手,鬆了又緊,緊了又鬆,如此好幾次,才轉身往一旁的房車走去。


    ……


    喬漫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夜裏十點了。


    懷孕後,她比從前要嗜睡太多,以至於身邊的男人是什麽時候離開,又是什麽時候下海潛水的,她都不知道。


    海風很涼,尤其是初秋的夜晚,涼意更濃。


    她攥緊身上的寬大西服外套,一步一步朝陡峭的懸崖走去。


    紀雲深的第三瓶氧氣罐用沒了,上來重新換時,便看見了站在懸崖邊,靜靜的往他這個方向看來的女孩。


    “風大,你怎麽出來了,快回去。”


    男人穿著緊身的潛水服,將他壁壘分明的腹肌和胸肌,還有腿上的健碩肌肉,都勾勒了出來,在模糊的燈影下,愈發的引人浮想聯翩。


    她緩步走過去,低頭看著他,“還沒有找到麽?”


    “晗兒已經找到了,至於林嫣……還沒有找到。”


    男人接過工作人員遞過來的氧氣罐,背在身上,又囑咐了一遍,“你現在是孕婦,生病不能打針吃藥,趕緊去車裏等著,林嫣會沒事的!”


    正要重新跳下去,卻聽得身後的女孩淡淡的開口,在深濃的夜色裏,格外的好聽。


    她說,“既然“她”已經找到了,你為什麽還會下海?是因為傅青山,還是因為我?”


    晚上的海水特別涼,即便穿著潛水服,也不足以抵抗那冰冷刺骨的溫度。


    他從前因為嫣兒使用各種手段追傅青山,就對嫣兒很不待見,不過是看在林家和林南城的麵子上,從不挑破或者說明。


    今天,在紀晗找到的情況下,他沒有任何理由,也沒有任何義務繼續找下去。


    即便她是傅青山的女人,即便她是她最好的朋友,即便她是林南城的妹妹。


    跟自己的性命比起來,這些都不足以成為理由吧。


    “都有。”


    他淡淡的回了句,就縱身跳了下去。


    腦海裏卻是她睡著時,不知不覺流淚的畫麵。


    他好像……第一次對她撒謊了。


    ……


    又是一個小時過去了,海上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


    紀晗換了衣服,又暖過身體,才手捧著一個保溫瓶走過來。


    “還沒找到麽?”


    她的聲音很輕很優雅,溫淡的像是白開水,又像是萬裏無雲的碧藍天空,隨意的讓人覺得她好像是來度假的。


    喬漫轉頭看了她一眼,便又轉回海麵,沒說話。


    “你大概會很好奇,為什麽我會和她一起墜海的吧?”


    紀晗柔皙的手擰開保溫水杯的蓋子,湊到嘴邊喝了一口熱水,才繼續說道,“是她拽我下去的。”


    喬漫還是沒說話,大概的她已經想明白了,至於細節,那麽清楚幹什麽?


    清楚了,隻會更委屈,更在乎。


    傅青山一晚上差不多都在海裏潛著,這次上來已經筋疲力盡,體能真的已經到了所能承受的極限。


    紀晗扔下手中的保溫杯,趕緊去扶,“青山哥,你沒事吧。”


    傅青山搖搖頭,抬頭,跟搜救人員說了句,“換氧氣罐。”


    紀晗聽他的語氣還要下去,當即變了臉色,“青山哥,你體能已經到了極限,這片禁海暗潮洶湧,你這樣下去太危險了,海裏還有那麽多的搜救人員,會找到的,你歇一會吧!”


    “不用,時間太寶貴了。”


    說著,他就背上氧氣罐,再次跳了下去。


    全程喬漫一句話都沒說,微微側頭,眼角餘光裏卻多了一道高大的身影。


    “換氧氣罐。”


    男人走過來坐下,看得出來體能消耗很大,胸口在劇烈的起伏,呼吸也很粗重。


    “阿深,你和青山哥都該歇歇了,這麽下去你們的身體扛不住的!”


    紀晗走過來,站到他的身邊,“洋流的速度會隨著漲潮而變化,你們每下去一次,就意味著和死神較量了一次,懂嗎?”


    “嗯。”


    紀雲深淡淡的應了一聲,在搜救員將氧氣罐遞給他後,很快背起,就再次跳了下去。


    紀晗說的很對,洋流速度的變化,暗礁和旋渦帶來隱性危險,對體能幾乎耗盡的兩人來說,簡直就是在跟生命開玩笑。


    可嫣兒會墜海,和他們每個人都脫不了關係,如果她再也回不來……


    喬漫理了理自己被夜風吹得遮住眉眼的黑色長發,渾身冰冷的打顫,怎麽也溫暖不起來。


    時間在流走,不知不覺,又是半個小時過去了。


    傅青山由於體能耗盡,被搜救潛水員拖了上來。


    紀晗看著躺在地上,狼狽不堪的男人,眼眶突的就熱了起來。


    認識他這麽多年,這好像是她第一次看見他這麽狼狽不堪的模樣,而且是為了除了她意外的女人。


    嫉妒嗎?好像不是。


    羨慕嗎?好像也不是。


    隻是有些感慨,感慨他們不知不覺中的變化。


    感慨他們的……類似深情的執著。


    又過了十幾分鍾,紀雲深也被搜救潛水員拖了上來。


    體能耗盡,讓兩人都癱躺在巨大的岩石上,頭頂是漫天星空,可此刻,卻有著莫名的悲傷蔓延。


    喬漫知道,這是絕望的氣息。


    從林嫣墜海到現在,已經過了六個小時,也就是說,黃金救援的時間已經過了,再加上林嫣不會水,掉進這片禁海,可以說,必死無疑。


    二十三歲的女孩,花開的年紀,卻被這片海給吞沒,任誰一時都接受不了。


    覺得呼吸順暢了一些,傅青山便坐起身,“給我換氧氣罐,我要繼續。”


    紀雲深也覺得好多了,跟著坐起了身,“也給我換一下。”


    “老紀,你留在上麵,洋流的速度越來越湍急,你就算水性再好,也支撐不住,我自己下去就可以了!”


    “你的情況難道不是這樣?”紀雲深精致的眉眼,在忽明忽暗交錯的光色中.愈發的深邃迷人,“我還能堅持,沒事。”.


    傅青山再次跳了下去,接著,紀雲深也跳了下去。


    即便活著的幾率很渺茫,可沒有人願意放棄,也沒有人說放棄。


    因為知道,二十三歲,真的太年輕了,年輕到所有聽到的人都會忍不住的唏噓一聲。


    又過了很久,兩人再次被搜救潛水員拖了上來,“他們兩個的體能已經到了極限,現在洋流的速度越來越猛烈,別讓他們兩個再下去了。”


    喬漫和紀晗同時點了點頭,這時這刻這一秒,好像除了放棄,什麽都做不了了。


    紀雲深本來就感冒了,又在冰冷的海水裏潛了一晚上,加一起,他又開始高燒了。


    喬漫抬手朝不遠處揮了揮了手,幾名保鏢立刻走了過來。


    她指了指躺在地麵上的紀雲深,淺聲道,“把紀先生抬走,送去醫院。”


    “好的,夫人。”


    幾個人輕手輕腳的的抬起紀雲深,喬漫也跟著起身走過去,想著送他去醫院再回來,可沒想到剛把他放進車裏,他就睜開了眼睛。


    掙紮著要起身,卻被女孩推了回去,“這裏先交給傅青山,我們去醫院。”


    “不行,老傅這會心裏難受。”


    也就是說他怕傅青山想不開,所以用這種方式陪著他?


    車裏,喬漫勸著紀雲深。


    那邊,紀晗勸著傅青山。


    “青山哥,她會沒事的,你不要這樣。”


    傅青山闔著眸,臉上沒有一絲表情,“晗兒,我想靜靜。”


    現在,所有的安慰和猜測,對他來說都是一種無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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