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秦羌坐於燈下,眉目低垂,處理著這幾日去大楚積壓下來的公文。


    雖然他很清楚都是些亂七八糟的小事,大事也到不了他這兒來,大事都在他那個獨攬大權、時刻不鬆手的父皇那裏,但是,小事也得一樁一樁處理不是。


    他始終覺得千裏之堤潰於蟻穴,往往小事見真章。


    而且,他父皇顯然是對他有意見了,下午他進宮複命,原則上,他送嫁去大楚,圓滿完成任務,未出絲毫岔子,得幾句表揚理所應當,退一萬步說,就算沒有表揚,他舟車勞頓、馬不停蹄,總應該給點好臉子。


    都沒有。


    不僅如此,還當著他的麵,表揚了其他幾個皇子,還宣布恢複秦義八王爺身份。


    他知道,這是在給他下馬威、給他警告呢。


    想想也是,前段時間,讓卞驚寒的女兒中歲歲枯那事,已讓他對他置了氣。


    此次厲竹被人推下七樓謀害,他又在樓下接住了厲竹,壞他好事,他沒有好臉色也是情理之中。


    這些他並不在意。


    在意的是,不知讓雷煙演的那一出,有沒有騙過他的眼睛?


    想到這裏,他心頭微躁,將手中文書“啪”的一聲置在桌上,身子朝後麵椅背上一靠,抬手捏向自己的眉心。


    心頭躁意更甚,他幹脆起了身。


    拉開門,夜風拂麵,他拾步走進蒼茫夜色中。


    **


    因為初來乍到,且自己還是一個下人,不想亂跑,恐引起什麽糾複,厲竹也沒有走多遠,見附近有個水榭,她便走了過去。


    水榭做得特別雅致,紅木亭閣建於水上,置身亭中,可聞水聲淙淙,可看波光粼粼,可沐夜風涼涼,可想心事重重。


    亭中本有桌凳,她沒坐,來到亭邊上,她倚著一根亭柱坐下,雙腿騰空垂下,下麵便是在星光月光的輝映下瀲灩生姿的水麵,好在亭台較高,水位還濕不了鞋麵。


    夜,是那樣寂寥,她突然又想喝酒了。


    可是,沒有酒。


    低低一歎,將腦袋靠在亭柱上,她在想,忘情之藥當真能將一個深紮內心的人徹底拔除嗎?


    夜,越發靜謐。


    不知是自己實在是太累了,還是這夜風吹得人涼爽又舒服,她竟然靠著靠著,眼睛就闔了起來。


    幽幽夜色下,秦羌等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竟然走到了下人住的地方。


    眉心微攏,他轉身,正欲離開,眼角餘光驀地瞥見遠處水榭亭台裏坐靠在亭邊的那抹背影,眼波微斂,他眯眸望去。


    因為隔得有些距離,且身影被亭台的陰影所籠,看不真切。


    似她,又不似她。


    默然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他終是拾步走過去。


    或許是他刻意放輕了腳步,又或許是對方睡得太沉,他一直走到身影邊上,對方都未能有絲毫覺察。


    果然是她!


    有榻不睡,深更半夜跑到這裏來倒是睡得香甜!


    是嫌下人的床鋪不好嗎?還是相思成災、夜不能寐,要跑到外麵來?


    是後者吧,不然,驕傲倔強如她,斷然不會跟他來太子府,甘願做他的一個下人。


    不就是痛苦至極,想得那忘情之藥嗎?


    抿了抿薄唇,他居高臨下地睥睨著她。


    雖然是在他府中,可是府裏也不都是女人,還有那麽多男家丁和府衛,就不怕出點什麽問題嗎?


    最重要的,這樣坐在水邊,稍稍一栽就會落水,這是不要命了?


    就算不落水,夜涼如水,這水心夜風尤其沁寒,如此睡著,不著涼飛天。


    心頭的躁意瞬間變成了火,他本想叫醒她,可想到,既然她甘願為了一個男人,如此不在乎一個女子的清白,如此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如此作踐自己的身子,他便任由了她去。


    拂袖轉身正欲離開,眼角餘光驀地瞥見她頭一點,他呼吸一滯,想都未想,就本能地做出了反應,眼疾手又快地傾身一伸,險險托住她的額頭。


    她似是也受到了驚嚇,大叫了一聲:“皇上!”


    皇上?


    秦羌眸光一斂,若不是夜夠靜謐,她的聲音夠大,吐字也夠清晰,自己的耳力又夠好,他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叫他皇上?


    剛生出疑惑,下一瞬,他就意識過來,她是在夢囈,因為她根本就沒有醒過來。


    嗬,夢見了皇上!


    哪個皇上?


    是她自己送上門、自爬龍榻的他的好父皇?還是她魂牽夢縈、愛而不得的卞驚寒?


    不管是哪一個,都不是他!


    眸光一寒,他毫不留情地將托在她額頭上的手撤了回來。


    驟然失去支撐,又毫無意識,厲竹的身子就驀地朝前一傾,“撲通”一聲,直直栽進了水裏,濺起一片水花。


    如此落水,猛地被嗆到,厲竹自是一下子醒了。


    驚覺自己在水裏,她嚇得不輕,撲騰著雙手本能地就想呼救,一個抬眼,陡然發現上方亭台邊上男人長身玉立,正冷冷地瞥著她。


    四目相對,厲竹一怔,剛想著方才發生了什麽嗎,男人已默然轉身,留給她一個冰冷離去的背影。


    而對於此時的她來說,比他的背影更冰冷的,是此刻包裹周身的寒冷徹骨的水。


    好在水不深,隻沒到了她的胸口。


    也顧不上多想,她趕緊伸手扒著亭台的邊緣從水裏爬起來。


    然,她發現並沒有好到哪裏去,她渾身濕透,落湯雞一般,夜風一吹,同樣凍得她牙齒直打顫,又因為嗆到了兩口水,喉嚨裏極度不適,她咳得厲害。


    不再做一絲停留,她趕緊環抱著胳膊快步回房。


    回房後換下濕衣,擦幹頭發,躺到薄毯裏麵,她還半天沒恢複過來。


    她也沒有想到自己竟然睡著了,她隻記得自己正在做夢,一個噩夢,午國皇帝一劍刺穿了她的胸膛。


    然後,她就落水了。


    是他將她推下水的嗎?


    還是她自己睡著了不小心栽到水裏去的?


    不管是哪一種,就算是後者,他也是冷漠地選擇了袖手旁觀、見死不救。


    嗬,這樣的男人。


    心口鈍痛,冰涼一片,這樣的男人還有什麽值得她留戀不忘的?


    惟願他的忘情之藥早些配出來,不對,就算配出來,他不折磨她滿一月,定然不會給她,應該說,惟願一月之期早些到來。


    **


    【嚶嚶嚶,要掛一周的水,依舊在手機碼字,晚上回去還有一更,麽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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