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說:“你在這裏發瘋有什麽用?她們為何躺在這裏?還不是因為她們無辜受死,而真凶還逍遙法外!你要做的,難道不是去抓致使她們躺在這裏的人、替她們報仇?你看看你自己的樣子,你有什麽臉見她們?”


    已然瘋魔的男人才身形一頹,手中的長劍“當啷”跌落,放棄了硬闖。


    雷塵知道,對此時的他來說,最後一句話才是一把刀。


    然後,他們便出宮回了府。


    回府的路上,男人一句話也沒有說,回來以後,便一人坐在房中,許久,一動不動,石雕一般。


    晚膳端進去,他筷子都沒執起一下,又原封不動地端了出來。


    就在他以為他肯定要頹廢一段時日的時候,他方才又突然喚了他進去,並一連吩咐了他好幾件事情。


    一件,讓他速速派人全麵尋找秦心柔,雖然凶手是否是她還未定,但是,目前的證據直直指向此人。


    一件,派人去查一樣武器,一樣看似是劍,其實比劍薄的武器。


    一件,讓宮裏他的人秘密關注皇帝的一舉一動,因為他覺得他也難逃嫌疑。


    雖然,卞驚寒在、他在、卞驚瀾在,那麽多人在,他應該不會在自己的宮裏做出這樣對自己不利的事,但是,說不定他就是故意利用大家這個心理呢。


    畢竟,他想要殺厲竹,也不是一次兩次,而且,讓厲竹給他配置骨傷藥,也是他提出來的。


    所以,他肯定在被懷疑之列。


    一件,派人密查四王爺秦毓、六王爺秦映、八王爺秦義。


    因為秦毓前兩日墜馬摔斷了一條腿,難保不會猜出,是他所為,而且,上次賞荷,飲酒一事也是由常薑和厲竹所起,積恨在心,殺人泄憤極有可能,而秦映一直覬覦太子之位,常薑乃鳳格之身,剛被賜婚於他,秦映起意,對他打擊報複也有可能,至於秦義,因為以前他都藏得太深,越是這樣的人越危險,而且,這麽多人,秦義也是最清楚他跟厲竹關係的人。


    所以,都要查。


    這些都是男人的原話,他覺得不無道理。


    將男人交代的這些事一樁一樁落實下去回來,夜已深,他發現,男人依舊坐在那裏沒有挪動過半分。


    他上前稟報,說已經都交代下去了,男人才起了身,說自己累了,要睡了,讓他退下。


    出了廂房,他覺得心裏悶堵,才想著走走,吹吹夜風。


    “塵護衛。”


    沿途遇到巡邏的府衛,都停下來跟他打招呼。


    他點點頭示意。


    腳下不停,緩緩向前。


    “塵護衛。”身後又傳來一聲蒼啞的輕喚。


    他停住腳,回頭。


    是府裏負責清掃院落的老家丁項伯。


    此人曾經救過他家太子,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當時他家太子還不是太子。


    後來聽說家裏遭遇變故,他家太子見他孤苦伶仃,便收留了他,讓他負責每日清掃前院和後院。


    因為年紀偏長,且他家太子也對其不薄,府裏的人就都叫他項伯。


    “這麽晚了,項伯還沒睡。”


    “人老了,瞌睡越來越少了......”男人笑笑,半邊臉上的傷疤在夏夜的月光下特別明顯。


    據說是家裏失火,燒毀了一切,也燒壞了他的半邊臉。


    雷塵也笑:“項伯言老,未免有些早吧?”


    男人搖頭歎息:“黃土都蓋一大半的人了,不早咯。”


    雷塵依舊笑笑,忽的想起什麽,“項伯喊我有事嗎?”


    “我聽說殿下下午暈倒了,是宮人們抬著送回來的,他,沒事吧?”


    原來又是一個擔心他家主子的。


    今日府裏已有不少人跟他打聽過了。


    “沒事。”


    “哦,”男人似乎還有些不大相信,借著夜色看著他的臉,然後才點點頭,明顯鬆了一口氣的樣子,“那就好。”


    “項伯還有其他事嗎?”


    恐他多問,他又不好多說,他便主動避開話題。


    “沒啦,你去忙吧。”


    “嗯,你也早點休息。”


    與項伯分開後,雷塵繼續在夜風中緩緩走著。


    走著走著他發現自己竟然走到了雷煙的廂房外麵。


    幾日前那個女人還住在這裏。


    這幾日那個女人回她神醫府了,他幾次想問是不是可以將雷煙召回來了,畢竟一個女孩子在外麵,他這個做哥哥的,多少是有些不放心,但男人矢口未提此事,他又不敢貿然相問。


    他想,或許他一直準備著那個女人能回太子府吧。


    廂房裏漆黑一片,他轉身,準備離開,卻驀地聽到裏麵傳來動靜,很小,可他耳力極好,還是聽到了,他一震,停住腳。


    凝神細聽。


    果然是有。


    窸窸窣窣的,似是人的鼻息。


    他眸光一斂,難道雷煙回來了?


    旋即又覺不可能,如果雷煙回來了,不可能不去跟他打招呼的,而且,這鼻息也未免有些粗重,不大像是女人的,應該是一個男人?


    男人?他眉心一跳,五指當即就攥了腰間長劍的劍柄。


    說時遲那時快,他一腳踢開廂房房門的同時,也“唰”的一聲拔出腰間長劍:“何人?”


    夏夜的皎皎月光隨著洞開的大門傾瀉而入,讓原本漆黑一團什麽都看不到的房間落入一片婆娑光影中,勉強可以視物。


    鼻息聲戛然而止,然,房間桌邊的地上卻明顯可見一人蜷縮而坐的輪廓。


    長劍如虹,在暗夜裏閃著幽藍的冷光,作勢就要直指過去,卻驀地聽到男人鼻音濃重、暗啞低沉的嗓音響起:“雷塵......”


    雷塵渾身一震,緊急一個旋身將長劍收回,雖未傷到對方,卻已是驚出一身冷汗。


    “殿下?”


    走到桌邊,掏了火折子準備將燈盞點亮,卻又聽到男人啞聲道:“別點......”


    雷塵一怔,手停在那裏。


    也就是這時,他才明白過來,那粗重不同尋常的鼻息聲是什麽了。


    不是鼻息。


    而是一個人痛哭無聲、吸氣和抽泣的聲音。


    他不是說他要睡了嗎?


    竟然一個人跑到這裏來,燈也不亮、坐在地上,哭成這樣。


    雖然光影太暗,看不到他的臉,但是,從他的聲音完全可以聽得出來。


    心中一痛,“殿下......”


    他其實想告訴他,想哭就哭出來,沒必要強迫自己哭得這樣寂靜無聲。


    “是我,都是我害了她.......”黑暗中,他啞聲喃喃,似是在跟他說,又似是在自言自語。


    雷塵沒作聲,也未上前,就站在原地,靜靜地站在那裏,聽著。


    這是這個男人第一次跟他用“我”。


    “她性格如風,如果不是我,如果沒有認識我,她或懸壺濟世、或縱情山水,該活得多瀟灑快活,又怎會跟這食人猛獸般的皇室扯上關係?”


    “她既已服下忘情之藥,跟我,以及我的一切脫離關係,再無瓜葛,我就應該放手,應該成全,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對她相逼,她說得沒錯,她說,是不是我非得將她逼死,才肯定罷休,果然,我逼死了她,是我逼死了她......”


    “如果我不勉強她,如果我不要給她什麽身份,如果我不帶她入宮,如果......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她就不會死......可是,這世上沒有如果......”


    男人說得有些語無倫次,不時停下來,呼吸顫抖得厲害、鼻息吐納聲重得讓人心顫。


    雷塵知道,他是在哭。


    聽著聽著,雷塵的心裏也痛作一團。


    **


    雖然緝拿七公主秦心柔的告示已經貼遍了午國,包括秦心柔的畫像,且,提出了重金,懸賞能提供線索之人,不僅如此,午國皇帝也派出了大量的官兵日夜不停進行搜捕,客棧、關口、碼頭,每一處都不放過,宮裏亦是搜了個底朝天,就差掘地三尺了,但是,一連兩日還是沒有秦心柔的任何消息。


    秦心柔就像是人間消失了一般,絲毫蛛絲馬跡都沒有留下。


    秦羌親自帶人查著,按照他吩咐雷塵的那樣,分幾方查著,同樣也沒有什麽進展。


    雷塵收到皇帝讓人將常薑和厲竹下葬的消息,是事發後第三日的清晨。


    他當即就稟報了秦羌,當時,男人正在給自己的腿傷上藥,聽到此,噌的就起了身。


    “凶手還未抓到,怎能就這樣下葬?”


    “聽說,是因為天氣炎熱,雖然放了冰塊,但是也不能久放,再放下去,屍體就會......所以,才......”


    “就算要葬,那也應該是由本宮來!”


    沉沉丟下一句,男人便出了門。


    他連忙緊步跟上。


    墓地是選在京師城中的一座小山上,離皇宮不遠,是欽天監挑的。


    常薑有父有母,原則上是應該葬於父母身邊,但是,欽天監說其命格與常人不同,不宜與親人一起,所以,皇帝便讓其和厲竹都葬於此地。


    畢竟死得不明不白,且凶手還未緝拿住,所以就算常薑是柱國公之女,也依舊一切從簡,幾乎沒驚動任何人。


    隻不過,皇帝親臨了,一身家居便裝長袍,並非以君王身份,而是以常薑的親人、姨父的身份參加了兩人的入土儀式,也算是對沒有將其風光大葬的一點補償。


    秦羌趕到的時候,眾人正準備掩土,而皇帝正準備離開。


    **


    【本章3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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