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班上有霸淩現象。


    不隻我,全班同學都知道。雖然別班的人可能不曉得,但在我們班上已經是常態,霸淩現場化為日常風景的一部分。就像在戰亂地區中,爆炸和槍響如同交通事故般稀鬆平常;而在我


    們班上,霸淩現象也這麽理所當然,是連眉毛都不必動一下的小事。遠方某國發生的戰事被


    抽象地報導成某種異常事態,讓居住在和平國家的人們看了,憤而撻伐為殘酷無道;但對當事者而言,何來殘酷?何來無道?這都隻是司空見慣的「日常」罷了。因此,如果我們班上的霸淩現象被媒體報導出來,全國人民一定會大肆批評「真是不像話!」可是對我們來說,這就是「日常」。


    ——我的文筆過於冗讚。


    我在講虧心事的時候,似乎都會變得嘮叨。


    用一些多餘的譬喻,寫出乍見之下令人無法判斷主語和謂語關係的糟糕文章。


    這或許是因為我下意識地想隱瞞某些重要資訊。


    好的,文電太過冗長,會讓人不想讀下去。


    言歸正傳,我的班上有一個歐美留學生。


    她是個擁有美麗金發和海藍色雙眸的女孩。


    從我這女生的角度來看,也會覺得她是個美人。


    她笑起來一定很可愛吧。


    胸圍也很雄偉………老實說令人羨慕。


    男生們的目光都會受她吸引,甚至一不小心就會喜歡上她。


    如果她想誘惑男生——


    人概百分之百可以把人拐上床。


    我不太懂青春期男生的性欲怎樣,但在我的朋友圈中,大家都把男生定義成好色的物種。


    因此,那「八卦」聽起來有那麽一絲可能性,這也沒辦法。


    『留學生睡了班上太妹的帥哥男友,橫刀奪愛。』


    八卦的內容令人不禁想吐槽:這是哪來的花係列午間劇場嗎?


    說實話,我不相信。


    而且將之認為是可笑的謠言。


    當事者們卻深信不疑。


    從這條八卦問世到那名太妹將霸淩的矛頭轉向留學生,期間不超過三天。


    自從那天起,我就沒看過留學生笑了。


    太妹和她的狐群狗黨不斷用各種慘無人道的手法霸淩留學生,內容我連寫在這裏都不敢。


    而留學生隻是麵無表情地咬著下唇,除了忍耐還是忍耐。


    一直以來,我都視而不見。


    某天,太妹將霸淩陣地轉移到教室之外。


    她們似乎厭煩了能在教室中玩的把戲,找到新的遊樂場。


    留學生每天到底被帶到哪、被逼著做什麽?


    我雖然很在意,卻隻能裝作沒事,過著我的日子。


    某天午休——


    霸淩集團一如往常將金發留學生帶出教室。


    我決定偷偷跟在後麵。


    當然,部分理由是平常一起吃午飯的朋友被社團叫走。當時我受心中深層的疑惑與罪惡感驅使……若我這麽寫,仿佛是在美化自己的醜陋,但我這份心意真實而不虛假。


    她們將留學生帶往女廁。


    還不是教學大樓,而是特別教學大樓的女廁。


    位於昏暗一樓的最底端。


    ——是整間學校裏最沒人使用的女廁之一。


    被那名太妹和她身旁嘍囉架著走的留學生,猶如被逮捕的罪犯或被賣作奴隸的難民,無力地低垂著頭行走。瞬間,她的目光似乎看向我這裏,但恐怕是我的錯覺。這就好比現在有一隻鹿,正被掠食者動物追捕獵殺,當肉被扯下的那一刻,它應該無法分神注意躲在草叢後的兔子。留學生肯定也沒這樣的心情,隻能在心中祈禱出現些微奇跡,無法冷靜地察覺到我就躲在走廊掃地用具箱的後麵。


    ——我的文筆過於冗讚。


    我似乎對那之後自己采取的行動抱有罪惡感。


    沒錯。


    我無法阻止霸淩集團的行為。


    雖然我可以猜到 ,廁所內接下來將發生怎樣的慘事,卻無法移動我的腳步。


    我像個木頭人一樣地杵在原地,也無法去叫老師來幫忙。


    不時還會聽到——


    「請住手……這是爸爸買給我的重要物品」、「製服濕掉我會很困擾」等清晰的日語抗


    議,另外還有痛苦的哀嚎與啜泣的聲音。


    就算聽到這樣的聲音,我仍什麽都做不到。


    如果容許自己找藉口——


    當時我害怕得無以複加,雙腳顫抖不已。若我為她做了什麽,搞不好自己也會變得跟她


    一樣……一想到這裏我便無法行動。


    我忘了時間,就這樣呆站在那裏。


    似乎是受到太大打擊,讓我連鍾聲都沒聽見。


    午休時間不知何時結束。


    此時——


    一陣地震突然朝校舍襲來。


    我用手搗住嘴巴免得發出聲音,臥倒在地板上。


    窗戶玻璃嘎嘎嘎動。


    房梁柱子軋軋作響。


    校舍結構具備耐震能力,應該不會倒塌——我冷靜地心想,但震動愈來愈強。


    「糟糕~!是地震喔!哈哈哈!」


    女廁中傳來愉悅的聲音,真不知道有什麽好笑,應該隻是因為欺負人而心情大好吧,那是


    霸淩集團常有的笑聲。


    她們不受劇烈地震的影響,繼續霸淩留學生,而我也依然僵在原地不敢動彈。


    在日本,地震不是什麽稀奇的事,所以我和那些太妹,甚至是被霸淩的留學生,都隻覺得


    是日常的一部分吧。


    現在回想起來,那場地震正是所有即將降臨的「異常狀態」開端。


    鏗鋃~!


    耳邊傳來高分貝碎裂聲,我不禁閉上眼睛摀住耳朵,驚訝得屏住氣息。


    聲音來自女廁。


    該不會是霸淩得太過頭,拿留學生的頭去撞玻璃吧?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一不小心,留學生可能會死掉。


    「鳴啊啊啊啊啊!」


    但之後傳來的慘叫聲不是留學生的。


    為什麽我分得出來?因為我聽過很多次她的慘叫。留學生的聲音十分清澈響亮,就算是慘


    叫,音質也一樣,如果平常找她說話,那聲音聽起來一定很悅耳吧。


    然而,剛剛聽見的慘叫,是抽煙抽到倒嗓的難聽聲音。


    幾個霸淩集團的成員,連滾帶爬地衝出女廁。


    全部都臉色蒼白。


    其中也有霸淩主犯的太妹。


    還缺了一個……應該是霸淩集團的某人,是個無法留在我印象中、有沒有都一樣的某人


    吧。


    我也沒見到留學生的身影。


    霸淩集團連看都不看女廁一眼,鳥獸散地往走廊的另一端逃竄。


    ……發生了什麽事?


    我戰戰兢兢地靠近女廁。


    好臭。


    我捏住鼻子,皺起臉。


    這不是廁所的臭味。


    搭父母的車子時,偶爾會從敞開的車窗聞到馬廊的臭味,是仿佛會糾結在鼻腔內部的「野


    獣臭味」。


    嘎鳴鳴鳴。


    一道低鳴傳來。


    我不禁停下腳步——多虧我是個膽小鬼才撿回一命。要是我再多點勇氣,是個富正義感又溫柔的人,恐怕早就因擔心留在廁所中的留學生而跨出那一步。


    我再多靠近廁所一步的話,肯定早被殺了。


    女廁入口出現一隻毛茸茸的四足步行動物。


    看


    起來像是狗或狼。


    大小卻與狗或狼天差地遠,它四肢粗壯,身軀比大鐵桶還巨大,頭也很大,張開嘴感覺可以一口吞掉人類。


    我立刻轉頭,拔腿狂奔。


    能逃掉真的算我幸運。


    那隻生物有一隻眼睛受了重傷。


    在我探頭窺伺女廁狀況時,它朝著我的眼睛正好是受傷的那一側。


    如果我的位置或它受傷的眼睛正好相反,我就會馬上被它發現、獵捕,然後被咬死吃掉。


    ——不知道留學生後來在廁所裏怎樣了?


    我希望她被霸淩時被關在個室,因而沒被那生物發現平安無事。


    話說回來,我真的很差勁。


    不論是在日常或是非日常的狀況下,我都不願犯險搭救,也沒去確認她的安危。


    但是,不論我是個怎樣自我中心的人渣,我都不禁這麽希望——


    希望留學生有一天能有段美麗的邂逅。


    當她遇上麻煩時,能遇到一個颯爽登場拔刀相助的英雄。


    笑起來一定很可愛的她,能坦率地展現笑容,我希望這一天能夠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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