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沛青尚且在撿枇杷,抬頭時見此情形嚇得麵無血色。


    樹上裏地麵有丈餘高,沛青動作笨人又嬌小,自然不可能跑過去接住葉宋。能夠接住她的,便隻有在場的唯一一個男人——蘇宸。但是蘇宸不為所動,南樞嚇得閉上眼睛不敢看時,他袖中的雙手緊了緊,沒有過去。


    葉宋砰地一下落在草地上,緊接著腕粗的那根樹枝也被她扯斷,載著累累碩果從上麵掉了下來。葉宋臉色白了一下,看起來相當害怕,當即顧不上自己摔得快成幾瓣的身體,往旁邊滾了幾圈。她拐了腳,但不是很嚴重,扶著樹幹還能勉強站起來。


    “小姐你沒事吧?”沛青急忙過來扶住她。


    南樞亦是緊張道:“姐姐,你要不要緊?有沒有摔到哪裏,不如找大夫來看看吧?”


    葉宋擺手,道:“沒事沒事,一不小心滑了一下而已。”她示意沛青提起籃子,然後一瘸一拐地走開那斷裂的樹枝旁,仍舊是笑眯眯地,“我腳可能有些拐了,不便再上樹,妹妹想采枇杷讓王爺代勞便是,王爺肯定是很樂意的。我就不相陪了。”


    蘇宸眯了眯眼睛,審視著葉宋,想知道她究竟在害怕什麽。被打得半死都還要笑的人,會因為這小小地摔一下就害怕了?莫不是這女人在做戲?


    不等蘇宸審視出什麽名堂,葉宋就帶著沛青匆匆走出這片枇杷林。經過蘇宸時,她甚至連抬起眼皮看蘇宸一眼都懶得。


    待走出了枇杷林,葉宋額頭滿是汗,一屁股坐在石墩兒上,開始揉自己的腳。沛青蹲下,幫她揉,柔聲道:“明明被摔了腳小姐還要走那麽快。”


    “我不走快點難道還等著被蛇……”葉宋說到這裏時,枇杷林裏猛然傳出南樞驚恐的尖叫,她喉嚨裏雲淡風輕地吐出沒說完的兩個字,“咬啊。”


    沛青恍然大悟。葉宋之所以會滑腳從樹上掉下來,是因為她在樹上看見了蛇。彼時葉宋走了以後,南樞見地上斷掉的樹枝上結了很多枇杷,便過去采枇杷,一尾青蛇盤旋在青枝上,顏色與樹枝相近,緩緩地縮動。南樞才采了幾隻枇杷,尚未發覺,那青蛇便突然竄起,嚇得南樞往後跌倒,臉色慘白比先前葉宋更甚。


    這回蘇宸豈能再不為所動,他動作飛快,立馬過來扭住了蛇兒七寸,一下甩遠。那青蛇經受不住力道,掙紮了兩下就斷氣。而南樞,雙眼一閉,嚇暈過去了。


    “該死!”林中爆出蘇宸一聲冷喝,然後葉宋側頭便看見他抱著南樞匆匆出來,往芳菲苑的方向而去。


    沛青望著蘇宸的背影,問道:“那南氏被蛇咬了嗎?”


    葉宋聳聳肩:“誰知道。有蘇賤人在,沒大可能真被蛇咬到,我估計是被嚇暈的。”


    沛青歎一歎:“奴婢要是有這麽個動不動就暈的柔弱女人當媳婦,可能會少活許多年。”


    林中揚來一道清爽的風,消減了不少暑意。葉宋雙手撐在後麵的石墩兒上,微微仰著身享受著這股清爽,勾著唇角道:“一般人比不上蘇賤人。做人能做成他那樣的需要境界。境界你有嗎?”


    沛青抖抖肩:“那樣的境界太變態了,奴婢不想有。”


    等歇夠了,腳也不痛了,葉宋才起來,拂了拂裙角,跟沛青一起抬著裝滿枇杷的籃子,滿載而歸回碧華苑了。幾個丫頭也圍攏了上來,在回廊上安了桌,一邊玩木牌一邊剝枇杷,愜意非凡。


    幾人玩兒得興起的時候,突然就安靜了下來。葉宋了然,抬眼果真看到蘇宸進來院子。最近一兩個月他主動來碧華苑的次數真的是多啊。葉宋笑眯著眼道:“喲,王爺過來了,吃枇杷還是玩兒牌?”


    蘇宸帶著寒氣走近,正好給葉宋消消暑。葉宋一邊剝枇杷一邊漫不經心地問:“我回來時,看見王爺抱著她離開,莫不是也爬樹被摔暈了?王爺有空到我這裏來,妹妹醒了麽?”


    “你早知道樹上有蛇。”蘇宸開門見山道,微微彎下身來,迫近坐著的葉宋,聲音清寒,“如此,你還故意讓她靠近,果然是蛇蠍心腸。”


    葉宋如若無事道:“我從樹上摔下來,是隱約看到那麽個家夥,可摔下來了之後沒再看見便以為是眼花了。”說著挑了挑眉,眉骨間韻致暗轉,“我讓南氏靠近了嗎?我自己摔了一身傷尚且找不到人傾訴,王爺自己種的枇杷林裏有蛇,又是我的不對了?”


    葉宋的話,總是讓人無可反駁。


    “那你為什麽不說?”蘇宸問。


    葉宋懶懶地看著他,勾起唇角笑:“怎麽,這個時候我說什麽你又信啦?南氏不是一向被你保護得滴水不漏麽,她有沒有危險難道還需要我及時向你匯報?你當我葉宋是什麽,丫鬟?”


    下一刻,蘇宸憤怒地一拳向葉宋砸來。葉宋連眼睛都沒眨一下,那拳風掃過她的麵門掠起她耳邊的發絲,拳頭直直砸向了牌桌,一角粉碎,木屑四散。


    兩人對峙了片刻,忽然葉宋將剝好的枇杷,送到蘇宸的唇邊。那微涼的酸甜氣息流進他的呼吸裏,他身體震了一震,沒有張口。


    那光景,蘇宸修長的身軀籠罩的葉宋的,葉宋那瘦得可憐的身子好似就躺在他的臂彎裏一般,微微揚起頭,喂他枇杷,淺淺地笑。


    這一幕,多年以後,蘇宸回味過來,早已經刻成一幅畫深深地埋在他的記憶深處。


    蘇宸不吃,葉宋又抽回了手來,道:“這麽甜,你不吃可惜了。”


    蘇宸轉身,低低冷冷道:“本王告訴過你,隻要你不傷害她,本王就不會動你,你仍舊當你的寧王妃,下次你不許再靠近她。”他強忍著沒有去舔一舔唇上的枇杷汁。


    “蘇宸”,葉宋靠在廊柱上,叫了他的名字,“我也想告訴你,一,我不稀罕當你的寧王妃;二,好歹你我也是皇上賜婚金玉良緣,你要麵子我也要麵子,我想了一下,他日等我有緣見到皇上,便向皇上請旨你我和離,從此兩不相幹,你那麽喜歡南氏就讓她來當你的寧王妃吧。”


    蘇宸腳步頓了頓,終是揚長而去。


    關於怎麽才能遇到皇上這件事,葉宋顯然有些苦惱。遇到了皇上,想勸服皇上下旨葉宋跟蘇宸和離還得先給皇上一大截台階下,畢竟當初請旨賜婚的是葉宋,現在要請旨和離的也是葉宋。


    但是既然來到了這個時代,她必須沒有一天不為自己的後路考慮。蘇宸不會是她的後路。


    沛青對這種官方場麵比較熟悉,道:“想要見皇上,平時沒有皇上傳召的話,命婦、王妃等是難以入宮的,除非等到宮宴時隨王爺一起入宮才有可能見到皇上。”她弱弱地看了看葉宋,不禁問,“小姐,你……真的要和王爺和離?”


    葉宋似笑非笑地道:“怎麽,你舍不得?”


    “奴婢才不是舍不得,隻不過便宜了王爺和那個南氏。這種聖上賜婚的婚姻誰敢提出和離,要是小姐真那麽做了,不僅對小姐的名聲不好。”沛青誠懇道。


    葉宋想了想,道:“我的名聲倒是其次,怕就怕對將軍府造成影響。朝令夕改,皇上很有可能因此對將軍府心存芥蒂。”沛青點點頭,葉宋淡淡笑著又道,“可是,怎麽說我與那蘇賤人也成親兩年有餘,聽說皇家應該蠻重視子嗣,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呀。”


    沛青領悟,沉默半晌,抬頭堅定道:“不管小姐怎麽做,奴婢都支持你。”


    葉宋笑嘻嘻地捏了捏沛青圓圓的發髻,道:“什麽時候見到皇上還不一定呢,還早啦還早。”


    一旦出去過寧王府見識過外麵的熱鬧了,葉宋就是個冷清不下來的寧王妃。王府裏再美的景色也都困不住她,隔三差五就要往外麵跑一回。


    翩翩風流的藍衣公子帶著一名小白臉侍從,搖著扇子在街上招搖閑晃。花樓裏的姑娘們見下麵街上的公子,紛紛捎首弄姿風情萬種地倚欄賣笑,更有甚者,一襲絲絹手帕從天而降,款款飄落在葉宋的腳邊。


    葉宋停頓下來,彎身拾起那絲絹手帕,微微仰了仰頭。沛青十分盡心盡力,為了掩護葉宋出門,特意以各種草木花汁相調配,弄出一種顏色較暗的汁液出來,可以代替胭脂,而葉宋的膚色則變成健康的如大部分男人都會有的小麥色。看起來像是在陽光下自然而然曬成的,葉宋對此十分滿意,街上或者樓上的姑娘們對此也十分滿意。


    葉宋雖削瘦,但身高卻不嬌小,和頎秀的蘇宸相比隻挨上大半個頭,在上京的男人群中身高還是算不上不下的。特別是她微微仰頭的動作,輪廓鮮明,那雙淺淺流光的眼睛在金色的陽光下有些冷清,像是溢滿了光輝而始終清明的琉璃珠子,而在看見姑娘們含羞的模樣後,她嘴角含著一抹似笑非笑。


    連沛青都看得不禁有些癡了,眼睜睜瞧著自家小姐將人家姑娘的絲絹手帕紈絝地塞進了胸襟裏。那舉手投足間的神態,像極了京中令無數春閨少女們幽怨相思的俊俏郎君。葉宋隻來得及對她們吹了聲口哨,就被一臉正義的沛青給拖拽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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