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宋護著蘇靜的頭,自己被河裏的暗石撞得暈頭轉向,像是一團快要散掉的墨,渾身都痛。可是她微微抬起蘇靜的下巴,讓他口鼻不至於溺到水中,手捧著他頭部受傷的地方,不管什麽都不能使她鬆動半分。


    在水匯入大江之前,又出現許多小分流。這個時候,她怎麽能和蘇靜一起隨波逐流被衝進大江裏,就是到時候還活著,蘇靜昏迷不醒,葉宋一個人也不可能把蘇靜拖上岸去。


    葉宋看見邊上有不少生長在水裏的樹,樹枝垂入到了湍急的水中,她咬咬牙,用盡全力抱著蘇靜往邊上靠,伸手抓住那些樹枝,一點點靠邊。最終隨著支流,兩人被衝到了岸。


    彼時天光微微亮。青灰色的天幕上,月色淡去,啟明星正散發著最後一絲光芒。天邊的霞光,有破繭而出的趨勢。


    在水裏泡了大半宿不覺得,一出水時冷得葉宋渾身哆嗦,牙齒打架,臉都成了灰白色。她毫不含糊地把蘇靜拖上來,岸上的沙子軟綿綿的又很細膩,蘇靜躺在上麵,衣服上的水被沙吸收得很快。他臉色比葉宋一點也好不到哪裏去。


    葉宋趕緊抱著胳膊去了樹林找了幹燥的幾根木頭回來,可是她看看木頭又看看蘇靜很是茫然。以前這些事情都是蘇靜在做,現在在她手上,她根本不知道該怎樣生火。火折子鐵定沒有,就是有也被水泡濕了還能用嗎?


    不管怎樣,葉宋還是抱著僥幸的心理去蘇靜身上搜,希望蘇靜能像現代男人即使不抽煙也能隨身帶打火機那樣隨身帶著火折子,隻可惜失敗了。她又想起了原始時候的那些人是怎麽取火的,於是蹲在金色的沙灘上,拿了一根細一點的木枝在粗一點的木頭上開始用手搓著鑽,俗稱鑽木取火。


    正當葉宋搓得費勁時,也還是一點火星都沒有,她不由伸手去摸了摸木頭被鑽出的小槽,發現有些燙,說明還是很有期待性的。


    然這時,臉色蒼白的蘇靜動了動眉頭,眼皮都沒抬一下,便嗓音略帶沙啞道:“等你生了火,可能我已經凍死了。”


    葉宋聽見他說話,看過來,眉梢一喜,問:“你說怎麽辦?”


    “去河裏摸兩塊石頭來。”


    葉宋趕緊去河裏摸了兩塊石頭,又依照蘇靜的吩咐抱了一堆幹枯的樹葉,蘇靜才慢吞吞地坐起身,拿過石頭,開始挫火。


    蘇靜力道大,沒幾下就挫出了火星,點燃了一片樹葉,然後一堆枯葉也跟著燃燒了起來,蘇靜便手法嫻熟地在火堆裏架起木頭,燃了一堆火。


    葉宋搓著手臂烤火,問他:“你的傷怎麽樣?”


    蘇靜簡短道:“頭暈。”


    葉宋不敢多耽擱,隻烤了一會兒,讓蘇靜乖乖在這裏坐好,她便進了樹林,去尋點治外傷的藥草。幸好在藥王穀看過幾本醫術,也認得一些藥草,她知道平常一些樹腳下長的最普遍的草也有它的醫藥效用。


    不多時,葉宋就找了足夠的藥草回來,卻見蘇靜仍舊是坐在原地,朝陽也已經出來了,把整個沙灘都烘得暖洋洋的,可是蘇靜卻耷拉著頭似乎是睡著了。


    葉宋走過去,把藥草嚼爛了,到蘇靜身後,想敷在他後腦的傷口上。看見蘇靜腦後的傷,葉宋心都揪了起來,似乎傷口很深,血水把周圍的頭發都黏住了一大片。這種情況葉宋根本不知道該怎麽處理,唯有先幫他包紮,出了這個不知道什麽鬼地方再詳細醫治。


    隻是,葉宋才將將碰上蘇靜的頭發絲,不想蘇靜竟十分驚覺,突然抬手,風馳電掣地捏住了葉宋的手腕,力道頗大,讓葉宋愣了一下,手腕隱隱發痛。


    “你幹什麽?”蘇靜輕抬眼簾,側頭看著她。


    不想雙目充血,表情冷清得像是一個陌生人。


    葉宋心裏驀地湧起一股焦灼,攤了攤手裏的藥草,道:“你受傷了,我給你包紮一下。”


    蘇靜看了看葉宋的手心,又看了看葉宋的臉,半晌才似終於想起葉宋是誰了一般,傷神地扶著額頭,抽氣,笑歎道:“原來是阿宋啊,頭痛得厲害,有些混亂。我還以為是敵人呢。”


    葉宋心裏一咯噔,他們被衝下來的那水,到處都是食人魚的屍體,很不幹淨,連她自己都覺得周身被撞破的傷口有些發癢,莫不是蘇靜這傷被感染了?


    葉宋手有些顫抖,連忙給蘇靜敷上了藥,找不到繃帶隻好又撕了衣服上的布條給他包紮。蘇靜顯得出奇的乖順,葉宋脫掉他的上衣時,他也不反抗,兀自垂著頭,露出結實的背脊,前胸後背都有深淺不一的傷口,葉宋小心翼翼地幫蘇靜挽了頭發,給他每一處傷口都塗了藥汁。


    其實她也是會難過的吧,蘇靜能為她做到如此地步,不僅僅是感動和感激而已。


    沒有她,蘇靜還是風靡上京的風流王爺,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不會跑到這江南姑蘇來,危險重重,幾經生死。也不會跳下滿是食人魚的江潭,不顧自己的危險,更不會為了保護她,而像如今這般傷痕累累。


    為了朋友肝腦塗地、兩肋插刀什麽的,從前都是掛在嘴上隨便說說的。


    葉宋做好了這些,輕輕幫蘇靜穿上衣服,一抬眼簾便撞進蘇靜的雙眸裏。那已經不是一雙灩瀲流光而又美麗非凡的眼眸,充血的模樣看起來有些可怕,可是安靜。


    葉宋看著他,不知不覺就紅了雙眼。清亮的光澤在眼裏流淌,似乎就快要溢出眼角。她說:“你看看你,現在像個什麽樣子。”


    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不是別人,正是自己。


    蘇靜不悲不喜道:“沒有鏡子,我看不見。”他認真看著葉宋,一遍一遍地呢喃,像是要在紛繁複雜的記憶中記住葉宋的名字,記住她的模樣,“你是葉宋。”然後就又笑了,“我剛剛怎麽就沒第一時間認出你來呢。”


    他這個樣子,讓葉宋莫名的恐慌。葉宋問:“是不是頭又痛了?”


    蘇靜道:“是太累了。”


    蘇靜躺在火堆旁睡著了,葉宋怔怔地坐在旁邊看著他,他唇微動,似乎在說什麽,葉宋附耳過去才聽清他是想要喝水。可是江水已然喝不得,葉宋連忙站起來,瞅了瞅四周,看見不遠處有一棵芭蕉樹,樹葉寬大肥厚,朝陽才剛剛升起,應該還有露水。


    這入秋的早露最是多了。


    葉宋便跑過去扒下一片葉子,把每片葉子上的幾滴早露都積累起來,費了頗久功夫才積累了一捧的樣子,然後小心翼翼地捧過來,一滴不漏地喂蘇靜喝下。


    她沒有功夫歇息,必須想辦法盡快離開這裏。而這又是一座孤島,她根本不知道是個什麽地方。


    紮木筏也不太現實,四周連個邊都看不見,誰知道木筏能夠走多久。


    隨著日頭漸高,沙灘也慢慢變得燙了起來。蘇靜一覺睡飽了,感覺頭頂一片陰涼,不禁抬頭一看,怔愣了一下之後便緩緩笑開。葉宋在他頭頂用樹枝搭起一個芭蕉葉的涼棚。


    他舉目而望,看見葉宋正去芭蕉樹上摘了一串芭蕉,光著腳踩在沙灘上朝他走來。


    葉宋很狼狽,渾身都髒,衣角也破一塊散一塊,但她挽起褲腿的腳丫子特別的白皙,還有那頭用一根藤條挽起來的長發特別的烏黑柔亮,陽光給她周身都淬了一層光。


    蘇靜睡了一覺之後,感覺好了許多。雖然腦仁會痛,但他起碼能夠認出葉宋來,雙眼的充血狀況也好了許多。他便懶洋洋地坐在沙灘上笑。


    葉宋過去拉起他,道:“太陽這麽大,不知道去陰涼的地方躲躲?”


    蘇靜道:“可能是在水裏泡太久了,要這樣多曬曬太陽才覺得暖和。”


    葉宋仔細看著他的眼睛,問:“你還有哪裏不舒服?”


    蘇靜油嘴滑舌:“看到你,哪裏都很舒服。”


    他能夠這般調笑,不禁讓葉宋放了放心,然後兩人坐到陰涼的沙灘上,吃了一串芭蕉。


    葉宋問:“我們怎麽回去?”


    蘇靜看了看遼闊的江麵,道:“可能,很快就會有人來打撈江水裏的這些食人魚屍體吧,不然水不幹淨可能會引起疫情的。到時候看看能不能等到船來。”


    到了下午,葉宋就覺得身上很不舒服,傷口癢得她想撓樹。她獨自進了樹林,找了藥,嚼爛了脫下衣服給發癢的地方敷去。幸好傷口不是很多,和蘇靜比起來是小巫見大巫,隻不過身上青紫痕跡倒是遍布。蘇靜隔了樹葉站在外麵,笑問:“要不要我幫忙?”


    葉宋也沒來氣,語氣平靜道:“好好待著吧你。”


    兩人在這鳥不拉屎的孤島上待了兩天,烏蓬小船倒是遇到了兩隻,可惜隔得太遠,不管葉宋怎麽吼叫亦或是叉著衣服當旗杆揮舞,烏蓬小船都隻是越走越遠不曾靠近這座孤島。


    更讓人著急的是,蘇靜的情況似乎並沒有得到好轉,而是時好時壞。葉宋很怕他睡覺,幾乎他一閉上眼睛就能睡著,可是醒來之後會很混亂,有時候記得葉宋有時又不記得。這種心情起起伏伏,簡直能把人逼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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