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姑娘哭得太凶,直接暈倒在浴桶裏。葉宋把她抱出來,細致耐心地幫她穿上衣服,讓她躺在床上。大夫在英姑娘昏迷期間下了診斷,沒有什麽打傷大病,但身子異常的虛。說得簡單一點,就是嚴重的營養不良。


    大夫開了一個方子,每日給英姑娘做一頓藥膳,讓她慢慢補起來。


    大將軍和葉修得知英姑娘找到了將軍府,對英姑娘均是心存感激的。葉宋想如何安置便如何安置,他們兩個大男人不會多一句嘴,況且家裏又不缺一副碗筷。


    英姑娘一覺睡飽到下午,廚房裏的藥膳燉得也差不多了,葉青給她端來,看她一口不剩地吃下,道:“唔,這個藥味雖然是重了些,可對你的身體好,大夫說了,以後你每天下午都得吃上一頓。”


    英姑娘道:“我沒有覺得難吃,我對藥又不反感,從小跟它打交道的。”


    “那,那就好。”


    英姑娘沉默一陣,仰頭看著葉青,道:“葉青姐姐,之前我說話太負氣,對不起。”


    房間裏盡管開著窗,還是有一絲餘夏的悶熱。外麵的樹蔭正濃,下午的時候英姑娘神清氣爽地坐在樹蔭腳下,旁邊堆放著一堆的木料。


    葉青也坐在她旁邊,興致勃勃地用木頭打算再做一個上午失敗了的火炮機弩。


    英姑娘瞧了一會兒,道:“你做這個是幹什麽用的?”


    葉青眉宇間流露出絕對的自信,笑道:“這是武器,你說幹什麽用的?”


    見地上的工具很齊全,後來英姑娘也撿了兩塊木材,用一柄刻刀一下一下地修理了起來。等到葉青察覺時,英姑娘已經把木塊修得有些光華,隻不過她手藝有限,有的地方還是凹凸模糊的。木板下麵她刻了笨拙的波浪紋,葉青便問:“你刻波浪幹什麽?”


    英姑娘看了看她,道:“我刻的是雲紋。”


    葉青私底下覺得,她刻的分明就是波浪嘛。


    隨後英姑娘就可是在木板上雕字,拿刻刀雕字不比拿筆在紙上寫字,要想雕得好看是要花些功夫的,結果英姑娘雕得不怎麽好看,還把手指刮破了,可是葉青看了竟啞口無言,她不能說英姑娘雕得分毫的不好看。


    因為她雕的是牌位。一個是她爹鬼醫的,另一個是蘇靜的扈從蘇漠的。


    她回房間,把兩尊牌位就擺放在窗邊的桌台上,問葉青要了一些香,鄭重地祭拜了一番。葉青還體貼地送上兩個果盤,當做貢品。


    晚飯時,英姑娘和大家一起吃飯。從前都是葉宋照顧著葉青,如今有了英姑娘,葉青渾然生起一股責任感,不僅不用葉宋照顧,還把英姑娘當成自己的妹妹來照顧。


    英姑娘才剛來,對府裏的一切都還不熟,因而話不多。但她一說話就能擊中要害,看向葉宋道:“你和蘇哥哥吵架了嗎,怎不見他在這裏?”


    葉宋頓了頓,道:“沒有,我們不是一家人,他當然在自己的家裏。”


    “那離得遠不遠,一會兒我能去他那裏看一下嗎?”英姑娘問。


    葉宋道:“你想去看什麽?”


    英姑娘便道:“蘇漠大哥,是蘇哥哥的人,我想即使他不在了,我也應該去告訴蘇哥哥一聲。還有,我要送蘇漠回家去。要是太遠的話,那就明天……”


    葉宋連送個令牌都要偷偷摸摸的人,此刻卻打斷她,道:“無妨,也不是很遠,吃完飯以後我就陪你去。”


    英姑娘眼神亮了亮,開始賣力吃飯。


    怎知,飯還沒吃完,突然夜空中響起了幾聲悶雷,看來不一會兒就要下雨了。


    英姑娘回房草草收拾了一下,便小心翼翼地抱出蘇漠的牌位,怕他一會兒淋著,在上麵蓋了一塊布。出門時,葉修遞了一把傘來,道:“帶上,一會兒路上萬一下雨。”


    葉宋接過,葉青又送來一盞提燈,道:“二姐,你們小心點啊,別耽擱,早點回來啊。”葉宋便帶著英姑娘出門去了。


    走出大門口,外麵就顯得漆黑許多,頭頂又是烏雲密布,提燈的光亮隻能勉強照亮腳下的路。英姑娘抱著牌位,陳述事實一般地說道:“葉修哥哥長得好英俊,在遇到蘇漠之前,我就很喜歡長得好看的男人。”


    “其實蘇漠長得也耐看。”


    英姑娘唇邊浮起了笑容,甜蜜,卻又一觸即破,道:“嗯,之前我都沒發現這一點。”


    “這叫情人眼裏出西施。”葉宋道,“英子,你還這樣年輕,以後漫長的生命裏會遇上許許多多美妙的事情,莫要因為一次跌倒,就否定你走路的這雙腳,還有你一路走來的人生。你並不是一無所有,以後我們就是你的親人,你應該活得越加的燦爛精彩,這樣九泉之下的鬼醫和蘇漠,才能夠安心。但是這裏沒人會強迫你哭或者是笑,畢竟能夠治愈傷痕的唯有時間,可我們想看到的是一個喜怒哀樂都發自內心的真實的英姑娘。”


    英姑娘的眼淚,順著下巴滴在了牌位上的布料之上,吸吸鼻子道:“我眼睜睜看著我爹被殺死,也眼睜睜看著蘇漠為了保護我而死。藥王穀成了一片廢墟,到頭來我刨遍了廢墟的每一寸土地都找不到他們的屍體。離我而去的,都是最愛我、我最在乎的人,我再也不會回到以前那樣了。”


    葉宋摸摸她的頭,道:“我說了,沒人會強迫你,還有很長的時間你可以慢慢來。”


    雖說賢王府離將軍府也不是很遠,可按照英姑娘的腳程,約莫需得陪她走上將近一個時辰。結果還沒走到一半,突然一聲驚雷,嘩啦一聲大雨就傾盆而至,一下澆熄了提燈。


    葉宋頗有些手忙腳亂地撐開傘,雨點打落在油紙傘上,劈劈啪啪地作響。


    這場雨來得忒猛,雨氣裏帶著不可忽視的涼意。餘夏的最後一絲熱意,也徹底在這雨裏被抹滅。


    葉宋將傘傾斜得厲害,罩在英姑娘頭上,也保護著蘇漠的牌位不被大雨淋濕。片刻工夫,葉宋自己就被淋了個透心涼,頭發也濕透,黏在脖子根上。


    不多時英姑娘裙子也被濺濕了大半,她捂著牌位跟葉宋一起在雨裏小跑起來。


    再翻牆進去是不大可能了,葉宋帶了英姑娘堂而皇之地走正大門。門衛怎會認不得她,很快進去通報,今晚這個時候剛好蘇靜已經回來了,他親自撐傘出來。


    蘇靜看到葉宋時,她滿臉的雨水,眼睫毛上也沾染了細密的水珠,眨了眨眼睛,說道:“英姑娘來了,想見見你,我便帶她來見你。”


    英姑娘是誰蘇靜不認識,他看見的隻不過是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隻不過眉目五官有些熟悉,道:“先進去再說。”


    進了大廳,蘇靜讓人給她倆一人煮了一碗薑茶,遲疑了下,道:“都淋濕了,不如在府上換身幹衣服吧。”


    葉宋依靠在窗邊,看著雨水順著屋簷嘩啦啦地往下淌,伸手把袖子擰出一串水線來,若無其事道:“不用了,待不多久我們就會走。英姑娘是送蘇漠回來。”


    “蘇漠?”蘇靜動了一下眉頭,他記得蘇漠是他以前的隨身扈從,但回身看看英姑娘,實在想不起英姑娘是誰,仔細想時,腦海中隻餘下無數殘缺的片段飛速晃過,陣陣頭疼。蘇靜揉著眉心有些神傷,道,“蘇漠怎麽了?”


    葉宋見他如此,正了正身,眸子深黑,忽而壓低聲音道:“想不起來就不要想了。”她看著英姑娘把蘇漠的牌位放在桌上,揭開蓋著的布,用那塊布溫柔地擦拭著上麵的水珠,便壓低了聲音簡單幾句與蘇靜道,“英姑娘是你在江南姑蘇有緣結識的小姑娘,她喜歡蘇漠,蘇漠卻死了。她來就是想送蘇漠回來。”


    蘇靜沉默了下,不太確定地問:“是不是在姑蘇出了什麽事,我……就是在那裏失憶的?”葉宋吃驚地抬頭看他,他苦澀地笑了笑,伸手捶了捶額頭,“隻是隨便猜測而已。”


    “你何苦勉強自己糾結這些。”


    這時英姑娘看了過來,眼巴巴道:“蘇哥哥,蘇漠好歹是你的扈從,現在我把他送回來,你能不能給他一個遮風避雨的地方?”


    蘇靜看了看葉宋,然後冒雨把她們帶去了王府的祠堂。祠堂裏擺放著的一律是蘇靜這一脈的皇室宗族的牌位,除去幾個對這一宗室有巨大貢獻的兩三個家仆能夠被安放在這裏以外,旁人根本沒有一席之地。蘇靜決定把蘇漠放在這祠堂裏。


    不僅僅是因為蘇漠是他的貼身扈從;還因為能夠讓葉宋夜裏冒著大雨也要陪同送來的牌位,他應該認真對待。


    英姑娘在祠堂裏陪同蘇漠說幾句話時,葉宋就坐在祠堂外麵的廊簷下。蘇靜實在怕她冷,走出去便將自己的外衣披在葉宋身上,葉宋回頭看見他,本能性地就拒絕。


    蘇靜道:“你不肯換衣服,披一件衣服應該不能怎麽樣吧。”


    等英姑娘絮絮叨叨地說完了,才慢吞吞地走出來,跟蘇靜寒暄幾句。隻可是蘇靜對談話的內容一概沒有什麽印象,英姑娘又是個敏感的,當即問:“蘇哥哥,你怎麽了?”


    三人一陣短暫的沉默。蘇靜想了想,才淡然道:“先前可能受了點傷,從前的事不太記得了。”


    “不記得了?是不是上次在藥王穀時被那批殺手追殺受了傷?”英姑娘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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