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色,昏沉了下來。不知不覺,這最後的一點閑暇時光就快要耗盡了。屋子裏的取暖爐子也快要燃盡了,空氣寸寸涼下,凍得徹骨。飛雪打濕了窗欞,連煙紗也似垂得厚重。


    蘇若清垂著頭,手裏握緊了一粒棋子。他低低壓抑道:“阿宋,能不能不要這樣。”


    葉宋袖子輕輕往那棋盤上掃過,手裏握緊了一顆蘇若清拿過的棋子,道:“蘇若清,我走了。你若得空,就忘了我吧。”


    “可是我一年四季都很忙。”


    就在葉宋轉身的時候,蘇若清如是說。葉宋腳步頓了頓,微微側頭,卻倔強得不願意回頭多看他一眼,隻看到窗下他落寞的黑色剪影,道:“那也正好,忙起來也容易忘。”


    最終,留下了滿室死寂。仿佛她這一走,就帶走了所有的生氣。


    她現在棋館外麵的長青綠藤下,飛雪落在了她的頭發上,她揚了揚頭,望著漫無邊際的灰蒙蒙的天空,終是沒有再往上抬頭,轉身離去。


    明明隻要她一抬頭,就能看見蘇若清現在那窗邊,正低頭看著她。


    這個時候,盡管天還沒有盡黑,尋常百姓稍微寬裕一點的家裏,都會點上盞盞微黃的燈。


    街上已經沒有了什麽行人,葉宋一個人走在空曠的大街上。她不覺得冷,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是有知覺的,隻知道機械地往前挪動著腳步。


    她的皮膚被這冰天雪地凍得透白,就鼻尖微紅。不一會兒,頭發覆蓋了一層白雪,仿佛一朝變成了一個白發蒼蒼的佝僂老人。


    後來轉過街角時,葉宋愣了愣。她看見街邊還有一個棚子,棚子裏熱氣騰騰,是一個賣湯圓的街邊小攤鋪。裏麵一位中年發福的大娘正用長勺攪著鍋裏,見來來往往的客人十分稀少,約摸再晚就不會有客人了。因而最後一位客人吃完了熱滾滾的湯圓以後,她便準備收拾著收攤了。怎想,偏偏又在這個時候再來了一位客人。


    這胖大娘熱情道:“客官請隨便坐,是要吃醪糟湯圓呢還是吃桂圓紅棗湯圓……”她說著就轉過身去,恰好看見葉宋進來,隨手抖落肩上和頭發裏的落雪。


    葉宋若無其事地坐下,道:“來一碗醪糟湯圓吧。”


    “好、好……”大娘忙轉身去張羅。


    她豈會認不得葉宋。以前葉宋是她這裏的常客。但那都是在她做了對不起葉宋的事情之前。


    大娘一邊丟湯圓下鍋,一邊臉上就浮現出複雜的神色。她穩了穩心緒,道:“天這樣冷,又這麽晚了,姑娘為何還在街上遊蕩呢?”


    葉宋道:“啊,路過,正好準備回家。”她顯然也是還記得這位胖胖的大娘的,回頭看著她忙活的身影,問,“現在你冬天也在這裏賣湯圓了嗎?”


    大娘一頓,有些內斂地笑道:“是啊,日子不好過,想著能在這裏賣湯圓多賺兩個錢也是好的吧。雖然客人少,但也總比沒有的好。”


    葉宋道:“你家裏有孩子,開銷難免要大點兒。”


    “姑娘我……”大娘把湯圓都放了進去。


    葉宋微微笑著打斷她,道:“多放一點醪糟,有枸杞嗎,也加點吧,不然吃了還是冷。”


    “好,好。”


    大娘便往小鍋裏放了兩大勺的醪糟,又撒了枸杞。


    葉宋忽然問道:“你兒子多大?”


    大娘舀湯圓的手突然抖了抖,結果滾燙的湯汁燙了手他,她又連忙擦幹淨了,把滿滿一碗湯圓送到了葉宋桌前,道:“今年十五了,在書院裏學習,預備參加明年開春的科舉考試。”


    “哦?那成績怎樣?”


    “是書院裏最好的,夫子說他將來必能有所作為。”


    葉宋拿了勺子,那熱氣撲騰起來,熏熱了她的眼。她道:“難怪……”


    那大娘見狀再也忍不住,撲通一下便在葉宋跟前跪下了,悔恨自責道:“姑娘,婦人我老老實實做人,從沒有做過任何傷天害理的事情!可是……可是我卻昧著良心坑害了姑娘,這心裏沒有哪一天是不煎熬的,我沒想到竟還能再見到姑娘,確實是老天爺開眼給了我這個現世報,也好讓我良心得安,姑娘想怎麽懲罰我都行!當時他們拿我兒子的命要挾,那就是我的命根子我不得不從,所以給姑娘下了蒙汗藥使得姑娘被壞人給抓了去!”她如泣如訴倒是令人動容,事情都過去了這麽久,葉宋是記得,但沒有打算為難她,葉宋也已經找了李如意討回,也根本沒有必要為難她,隻不過是想吃一碗暖和的湯圓罷了。可這大娘越發地哭得傷心大聲,“請姑娘體諒,就是再次發生那樣的事情,婦人也會毫不後悔地做同樣的選擇,為娘的怎麽能看著自己的兒子受到傷害啊!”


    葉宋道:“你起來吧,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


    大娘道:“姑娘大恩大德,令婦人我實在羞愧!姑娘不肯原諒我的話,我就是跪死在這裏也絕無二話!”


    葉宋喝了一口湯,吃了一隻湯圓,往事一幕幕如走馬觀花一樣不自覺地浮起在她心頭,梨園裏的偶然相遇,棋館裏的靜靜相處,還有她吃涼湯圓吃多了被人抱著去看大夫……那些就像是一汪活泉,在她快要枯竭的時候冷不防注入她的心田,和入口的湯圓一樣,帶著溫暖的氣息。


    那活泉沁出了溫熱的眼眶,滴答滴答,全部滾落進了裝湯圓的碗裏。她嚐起來,鹹鹹甜甜。


    葉宋吸了一口氣,道:“我根本就沒有怪你,起來吧。若是覺得愧疚,就把各種口味的湯圓都給我煮一碗,今日這醪糟湯圓沒有往日的可口,是加了鹽嗎怎麽吃起來鹹鹹的?”


    大娘抬起頭看向葉宋,見她不知何時起已是滿臉淚痕,眼淚掉進了湯裏,自然是鹹的。但大娘見慣了人之常情是個有經驗的,沒有拆穿葉宋,隻站起來應道:“好勒,隻要姑娘願意吃,都煮一碗!”


    夜色壓了下來,整條長街一個人影都沒有。就隻剩下街角這邊的湯圓鋪子還冒著熱氣,鋪子裏點了一盞極為微弱的燈,放在葉宋所在的那桌上。葉宋一個人悶頭吃湯圓,桌上還放了好幾個空碗。


    可是每一碗她都吃出一個共同的味道,那就是鹹鹹的。


    大娘再也看不下去了,便道:“姑娘,婦人我不是心疼我的湯圓,隻是姑娘這樣吃,糯的不容易消化,回頭當心姑娘受不住。”


    葉宋打了一個嗝,抬頭看了看外麵的天,才驚覺原來已經這麽晚了。她隨手在桌上放了一錠銀子,起身準備離開,道:“不礙事,我消化能力一向很強。隻不過今日吃傷了,往後可能許多年都不會再吃湯圓。”


    大娘見她放了銀子,連忙把銀子塞回葉宋手裏,道:“姑娘使不得,這些是我向姑娘賠罪的,怎還敢收姑娘的錢!”


    葉宋睨她一眼,卻道:“你兒子不是要準備明年開春的科舉考試麽,你不讓他吃飽穿暖?這個時候,你兒子應該是早已從學堂歸家,正等著你回去吧,我偷了你的一段天倫之樂,算是補償了。錢就收下吧。”說罷後葉宋就裹了裹身上的衣服,不給大娘再說話的機會徑直走出了棚子,走進了漆黑夜色的風雪裏。


    大娘看著她的背影,手裏握著銀子,覺得格外地燙手。


    隨後,一轉身之際,頓時又愣住了。隻見另一位客人走進了棚裏,像是在風雪中等待了很久很久,穿了一身黑衣卻渾身都被覆了一層雪白,簡直像是一個雪人,冒著寒氣。


    他坐在了葉宋方才坐的那個位置,聲音清寒低啞:“還有熱湯圓麽?”


    等他拂落了身上的雪,露出本來麵目時,大娘就又是一驚,看了看外麵的街道,葉宋早已淹沒進了夜色中尋不到蹤跡了,大娘還是指著葉宋離開的方向,道:“公子是跟方才那姑娘一起的吧,姑娘已經走了,你莫非是之前就一直在外麵看著她,為什麽又不進來,不跟她一起走呢?”


    這位公子她也還記得,正是當初提醒她不賣涼湯圓改賣熱湯圓的公子。因為那時葉宋因為吃了兩碗涼湯圓而消化不良。


    蘇若清目色沉靜,道:“煮湯圓吧。”


    對方不說,大娘也不好多問,隻好轉身去煮湯圓。蘇若清未要求說吃什麽口味的,她便煮了最常吃的醪糟湯圓,一邊忙活一邊說道:“方才那姑娘啊,老說這湯圓是鹹的,實際上她自己沒有注意,是她的眼淚滾進了湯裏了。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她一直在哭,眼淚一直在掉怎麽都停不下來,應是經曆了什麽難過的事情吧……”


    蘇若清開口,卻是問:“我聽到你說,有人拿你兒子的命威脅你給她在湯圓裏下藥,是什麽時候發生的事?”


    大娘一震,道:“公子是想為那位姑娘報仇嗎,如果是這樣我也沒有什麽怨言。大概是在今年夏天還沒完的時候,有人從書院裏擄了我的兒子,好像是曉得姑娘經常會來我這裏吃湯圓,就逼迫我給姑娘下蒙汗藥。我也是迫不得已才那麽做,後來姑娘就被他們抓走了。”


    蘇若清臉色跟雪一樣寒,道:“可知道他們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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