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蘇靜……葉宋忽然間又有些想笑,但是眼角卻泛著酸。他一定不要有事,一定不要有事。


    她一點都不怕死,如果是用她的命去換蘇靜的命的話,她覺得還賺了。


    她欠了他,不知多少。


    她不是一個沒心沒肺的人,她的心也是肉長的,會疼,會流血。


    然而後來,她眼前的光景依舊沒有變,眼前是那個微微拱起來的洞,上麵的青苔全被汙泥給刮破。而葉宋,像是被什麽東西給纏住了一般,身體被洪流衝刷著往後飄,但卻始終沒有遠離洞口兩步。


    手腕上傳來的力道很沉很沉。泥漿翻滾之際,她看見那是一隻手,正死命地握著她。


    她瞠了瞠雙眼,循著那隻蒼白的手緩緩抬頭看去,眼裏寫滿了驚愕,還有許多說不出來的情緒,顫了顫眼簾。蘇靜,不知何時醒了來,正趴在洞口,正是他伸長了手臂握著她,正一點點艱難地把她拉回來,到:“你休想,我就這麽放開你。”


    或許生的希望與絕望也僅僅是在這一瞬間。因為蘇靜的這一句話,縱使她再也使不出一絲力氣,她也要義無反顧地努力。手臂像是要被拉斷似的,葉宋靠著那唯一的力量,匍匐著身子往這邊靠。蘇靜用力地把她往自己這邊拉,她便在強大的阻力下一點點靠近石洞。


    後來終於,她成功地攀住了石洞邊緣,身體被水衝得緊緊貼著石壁,而她也終於能夠停下來喘息一口氣。這時蘇靜一鼓作氣,猛地把她拽過來,手臂得以成功地摟上葉宋的腰,然後把她扯進懷中,兩人猝不及防,相擁著往裏麵滾去……


    外麵是石流水聲,如果不親眼看到外麵慘烈的光景,聽起來就好似湍急的河流在暗石上打起來的雪白水花。顯得著石洞裏尤其的安靜。


    除了石頭縫裏溢出來的清澈水滴,滴滴答答地落在地麵上,唯一剩下的便是彼此劇烈喘息不停的呼吸。


    “阿宋……”


    葉宋唯一能做的便是抱緊他。


    蘇靜緩緩道:“是不是剛才,如果我不伸手拉著你,你就會離我遠去了?”


    葉宋安靜道:“不會。等泥石流停了,我會再返回來找你。”


    蘇靜輕輕笑了兩聲,聲音比平時清寥,道:“你騙人。要是我放手了,你就回不來了。”


    葉宋隻是把頭依靠著蘇靜的頸窩裏,沉默著不說話。


    不知怎的,她突然有些後怕,自己就那樣回不來了。大抵是不想蘇靜那麽難過。


    他一定會很難過的。


    這個石洞比想象的還要大,裏麵有一節台階通往下麵,雖然地麵濕濕的,但比外麵好太多。有可以落腳的地方,有新鮮的空氣,對於兩人來說就足夠了。


    這裏麵果然是一座墳墓。入口因為破舊承受不起洪流衝刷,所以石門被衝開了。而裏麵的正中央,卻也擺放著一口棺材,方方正正保存完好。


    葉宋和蘇靜兩人從地上爬起來,她立刻就伸手去摸蘇靜的後背,蘇靜問:“你在摸什麽?”


    葉宋手上不停,道:“你的傷在哪裏,快給我看看。”


    蘇靜道:“沒受什麽重傷,就隻是被磕了一下而已。”他反而握住葉宋的手,看了看她,她一雙手全被擦破幾乎無所完好,不由一口口往她手指上吹著氣,最後一根根手指吻遍。


    一瞬間,好似就沒有那麽疼了。葉宋低垂著眼瞼,不去看他的臉,可盡管不看,她也能想象得出此時此刻的蘇靜是怎樣的表情。


    葉宋的手指很髒,她整個身上都很髒。她和蘇靜靜坐許久,相對無言,活像兩尊剛塑出來的泥像。


    石洞壁上溢出來的水是清水,可以供他倆喝兩口,再洗把手。這裏麵的空氣潮濕而悶熱,蘇靜隻坐在原地不動,似在勉強維持著清醒,而葉宋則把自己的外衣和他的解下來,將上麵的泥沙抖落,再用很少的很少的清水淡淡泡一下擰幹。


    葉宋走回蘇靜身邊時,昏暗的光線下見他正閉目養神,輕輕喚了他兩聲,他應了一下,然後緩緩撐開眼皮,望著葉宋笑。眼裏是紅潤的睡意。


    葉宋看著他額頭冒汗,便伸手拭去,道:“很熱嗎?”


    外麵正下起大雨,滾滾洪流泛著渾濁的昏黃色,從洞前淌過。許是洪流滿到不行,竟開始泛濫進了洞口裏。


    泥漿很快就順著台階淌下來,將整個落腳的地麵鋪滿。兩人的衣角重新沒入泥漿中,又厚又重。


    蘇靜眯了眯眼睛,道:“實際上我有些冷,阿宋,你能不能……”


    話沒說完,葉宋忽然傾身過去,抱住了他,問:“這樣呢,有沒有覺得好些?”


    蘇靜短暫的怔愣之後,淺淺笑開,道:“好多了,要是再抱緊點就完美了。”


    盡管他的語氣聽起來好像是玩味,可是葉宋已顧不上去分辨這些。她隻是將自己的手臂收緊一些,將蘇靜圈在懷裏緊一些。


    蘇靜在她懷裏漸漸睡著了,安心地。似乎滿臉泥印一下,嘴角都還浸著如沐春風般的微笑。


    外麵卷進來的泥漿越來越多,這裏也已經不是一個落腳之處了。葉宋看了看外麵的大雨磅礴,又回頭來看了看地上,兩人跪坐在地上,泥水已經沒過了膝蓋。她將蘇靜的頭發往後攏了攏,下巴的水,不知是泥水還是汗水,緊緊貼著蘇靜的額頭,低低對他說:“蘇靜,你可以睡著,但是當我喊你醒來的時候你一定要醒來,知道了嗎?快答應我。”


    蘇靜閉著眼睛,道:“我答應你。”


    隨後葉宋看了看中央擺放著的那口棺材,她和蘇靜必須想辦法離開這裏,不然這裏遲早也會被洪流所吞沒。雖然這樣是對死者大不敬,可是事到如今已經沒有別的辦法了,她當即把蘇靜抱過去靠著棺材,自己站起身,將棺材上麵的老舊鐵釘拔掉,推開了棺材板。


    沒想到裏麵卻空空如也,這是一具空棺材,而這墓也是一座空墓。


    葉宋當即就把蘇靜抱了進去,自己也跟著跳了進去。


    石洞裏,水漲船高。


    最終,棺材從水麵上漂浮了起來。幾經晃蕩以後,隨著水流飄出了石洞,一路往下遊飄去。


    雨水打在棺材上的聲音,劈裏啪啦地響。在葉宋聽起來,就好像小時候的孤兒院裏,雨水打落在玻璃窗戶上的聲音。


    洪流裏漩渦暗石眾多,因而棺材十分不平穩,時不時東晃西歪,又時不時磕磕碰碰。葉宋側身躺著,將蘇靜的頭護在懷裏,手肘抵著棺材底麵,承受著磕碰帶來的壓力,整隻手臂都已經麻木。


    但是她不能鬆手,蘇靜的頭不能受一點點傷害。


    棺材裏顯得特別的安靜。良久,葉宋聲音沙啞粗糙,微微低唇在蘇靜耳邊說道:“你說,如果我們都死了,這算不算是死同穴呢?”


    繼而葉宋又搖頭,有些落寞地道:“不,這樣不好。你還是應該活著,北夏的勝利需要你去鑄造和迎接,你是不敗戰神,還要接受百姓的愛戴,還有……將來你會娶妻,找一個比娀兒還要愛你的女子,生一堆的孩子,幸福到老。但願以後,你的生命裏再也沒有葉宋這個人,一輩子無病無災,逍遙自在。沒有她在,你就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棺材飄飄蕩蕩,不知要流去何方。


    葉宋緩緩伏下頭去,靠在蘇靜的肩上。她閉了閉眼,頃刻間覺得疲憊就似這山洪爆發說來就來。她輕聲又道:“果然我還是一個人來比較好吧……你也覺得我太自私,這樣一直索取著你的陪伴。”


    她恍惚間陷入了沉沉的夢。已經很久都沒有做夢。夢到的都是一些熟悉的人和事。


    那時候,葉青的腿還很好。太陽一下山,花街柳巷裏燈紅酒綠熱鬧起來。她喜歡拉著葉青往樓子裏竄。


    葉青是個嘰嘰喳喳的小丫鬟,一刻不停地在她耳邊嘮叨,大抵是說那樣的地方去不得,這樣的地方也去不得。簡直比沿街叫賣糖葫蘆的還不讓人省心。後來她抽了一串糖葫蘆轉身就塞葉青的嘴裏,結果一回頭就跟人撞個滿懷。


    那時候晚霞給北夏的上京淬上一層淡淡的金紅,像是一個金色的夢境。


    葉宋半是清醒半是沉醉,一下子想了起來,這原本就是在夢裏。


    河邊的楊柳隨著晚風輕輕地飄,有的伸入了水中,劃開水紋一樣的形狀。


    葉青的嘴被糖葫蘆塞住了,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咕嚕嚕地睜大了一雙眼睛。


    那時葉宋對這街上的紫衣青年並沒有什麽印象,且在腦海裏搜索了一番確定之前都沒有見過他,隻覺得他長得不是那麽回事,略顯白皙的臉色配上那略尖的下巴,簡直就是上京美人的普遍標配,但這些都長在一個男人身上。那雙桃花眼似乎不該傾注過多的風情,使得他不管麵對誰都好像是笑著的,可仔細一看時,覺得他笑容又是空洞的,除了笑容就一絲情意都沒剩下。


    不行,太騷了。


    葉宋當時也屬於年輕氣盛那種類型,負手道:“你眼睛長在屁股上嗎?”


    蘇靜桃花眼一眯,道:“這位似乎有些眼熟啊……”


    夢裏葉宋想,當時他一定是認出了自己。隻是自己那時候還不認識他,每天都想著出門閑逛,要遇到很多很多的人,吃很多好吃的東西,以及從來不用擔心銀子不夠花。


    所以那時她頗有些狂妄。


    葉宋打斷他,勾起一邊唇角笑了一下,用了一句最普遍的台詞,說道:“你不會是對每個美女都這麽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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