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樞眼簾顫顫,看向蘇宸,終還是無聲淚落,她告訴南習容:“我就是愛他,我就是還忘不了他,你現在還能拿我怎樣呢?我答應他這筆交易,幫助葉宋從你的手上逃走,而他答應護我餘生……但是,你覺得我這樣的女人就算活著出去了,還能配得上他嗎?所以,一開始我就沒有想過今天能活著,我隻是開心,他給過我一個承諾……我這一生,最最恨葉宋。”她的眼神流連到了葉宋的身上,“但我還從她身上學到了,愛並不是要據為己有,而是隻要他活得好就行了。我是個南瑱戰場上的女人,跟他回了北夏,隻會帶給他負累而已……更何況他不愛我。”


    南習容在她身後喘息,手握上了南樞握著劍柄的手,叫喊出來,硬是生生把劍從他和南樞的身體裏拔出來。南樞抽搐不已,鮮血染透了她好看的粉煙紗裙,她難以忍受這樣的痛苦,就連最後一口氣也渙散了去,氣息斷去時,再最後笑著道了一句:“其實,你最愛的,不是我,也不是任何人,而是你自己。”


    南習容成功地把劍拔出來,身體支撐不知,隻好用劍杵在地上,而南樞的身體卻軟噠噠地往一邊倒去,她已經閉上了雙眼。


    南習容血手一撈,就把她撈進了懷,轉身抱在了懷裏,承受不住重量而單膝跪在了地上,以自己的後背麵對下麵的北夏大軍。


    他一句話不說,也沒人知道他到底死了沒有。禦林軍全部繳械投降。


    蘇宸最後看了一眼台上那一角染血的裙裳,腦海裏竟不受控製地浮現出以前他和南樞在一起時的朝朝暮暮。他甚至能看清那時的自己,雖說理智不清醒,但也確確實實地對南樞疼寵備至。他從來沒有為哪個女人做到那樣細致溫柔的份兒上,就連對葉宋也不曾有。


    或許這一段開始注定就是以錯誤的方式進行的。所以最後必定以錯誤的方式結束。


    蘇宸垂下冷俊的眉目,不再去想,也不再去看。他輕輕一做手勢,弓箭手齊齊準備,萬箭齊發,全部衝著南習容一個人去。


    萬箭穿心,是種什麽樣的滋味,或許他體會到了又或者沒有。


    朝陽早早就已升起,金色的陽光灑滿了整個大地,照亮了每一個角落,讓這一段段坍塌的宮牆和琉璃瓦廢墟,最終成為一段終將淹沒在滾滾長河裏的曆史。


    一切終於都結束了。


    終於有時間坐下來歇口氣,吹一吹春日裏和煦的風,曬一曬明媚的太陽,講幾個娛樂大眾的笑話,亦或是欣賞眼前的一幢幢廢墟美景。


    有不少北夏的將士們,說笑著說笑著,就禁不住哭了。


    台上的鮮血漸漸凝固幹涸,南習容的後背上,密密麻麻地插滿了箭。他在最後一刻護著南樞,不知是好還是不好。或許他潛意識裏仍然覺得南樞是他的女人,不得不一起死的話,他也不想南樞死得太難看,畢竟她美了一輩子。


    所有人都覺得他太自負。他認為是自己的,自始至終都是自己的。既然南樞選擇了跟他一起死,那他到死也不會放她自由,而是要緊緊地抓著她。


    南樞說得對,他最愛的是是他自己。除了他以外,他愛的才是南樞。隻是他的愛太無法讓人理解,有時沉重得像一道永遠也打不開的枷鎖,永生永世都要束縛著她;有時又輕得像一片隨時都會飛走的羽毛,可有可無。


    南瑱原本是一個跟北方小國差不多的民族,但是由於這裏的君王治理有方,看著自己的國家日益強大了起來便開始不安於本分,主動挑起了戰爭。


    幾年前和北夏的那一場戰爭,南瑱亦是慘白。那成了南習容腦海裏一直抹滅不去的恥辱。他是記得,他派人去刺殺過蘇靜的家人,但他後來也被蘇靜當著兩國休戰士兵的麵,狠狠地踩到了地上。


    他與生俱來的皇族驕傲不允許他受到這樣的對待。因而苦心籌謀,暗暗發誓,勢必有一天,不光將他蘇靜,還要將整個北夏都狠狠踩在腳下。


    自負如他,最終還是失敗了。


    他還記得那年,南瑱收成不好,舉國都在鬧饑荒。他在那個荒亂的時候,出京賑災送糧,遇到了南樞。南樞正要被送進青樓裏,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把他望著,很是楚楚動人。


    後來他才進青樓裏買下了她。那時她才十三歲。


    南樞成了南習容身邊的小小侍女,端茶遞水樣樣都做得乖巧周到。他得閑時,便教南樞彈琴,沒想到她天賦很好,彈得極為不錯。看到舞姬跳舞時,她便跟在一旁和著,也有模有樣。


    對於南瑱一名好的舞姬來說,練習跳舞是要從小開始的。南樞已然錯過了最佳學習舞蹈的時間,就算是學成了,舞姿也是一般。但後來南習容讓她學的時候,她竟也學得極好。


    隨著身體得到了舒展拉伸,南樞的身材也跟著長開,越來越嫵媚精致。她成功地成為了南習容身邊的第一舞姬。


    那時南習容還不是南瑱的太子。朝中大臣掌權,另有兄弟相爭,要想穩座皇位,他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他為此籌謀了很久,看著南樞越發長得成熟時,也有過猶豫。但後來,前一天晚上要了南樞的所有美好,第二天便將她送去了大臣府裏跳舞。


    從此她墮入深淵,成為了南習容獲取政治利益的工具。他知道,南樞曾天真純粹地愛過他,但愛給不了所有他想要的。


    可能從前,她這輩子都會感激,自己在陷入絕境的時候得到了南習容的救助,她以為自己從此得到了救贖,再也不用過顛沛流離的生活;到死的時候,她卻寧願他沒救過她,因為他是一個不懂得愛的惡魔一樣的男人。


    這輩子,她做過很多事情都是違心的,可能到最後決定想要徹底離開南習容的這件事是她有史以來做的最正確的一個決定,盡管到最後她還是失敗了。死亡,並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樣可怕,她反而覺得無比的輕鬆和釋懷。


    她就是想要南習容知道,並不是世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因為他的自負,最終他身邊所有人都會離他而去,包括她也是一樣。


    石台上的血跡,在太陽光的照射下顯得格外的醒目。蘇宸一步步朝那上麵走去,見南樞窩在南習容的懷裏早已無聲地死去,而南習容也斷了氣。隻不過他維持著抱著南樞的僵硬動作,微微佝僂著背脊,臉上的冷金色麵具脫落,露出一半醜陋的臉頰,那臉頰兩邊的頭發微微垂下,擋住了他那雙沒有合攏的狹長的眼眸,眼裏瞳仁早已經變得渾濁。


    最終,南習容也落得個死不瞑目的下場。


    沒想到南習容抱南樞卻抱得很緊,好似知道有人會來搶似的,蘇宸費了好大力氣才把南樞從他懷裏弄出來,抱著離開了這座殘破不堪的宮殿。出了破敗的宮門,外麵天高海闊,她便是自由的。


    南習容這一死也死得太過於簡單,將士們完完全全不夠解氣。他們把南習容的頭顱砍下來,同樣裝在一個竹簍裏,就在南瑱的皇宮內把南習容的頭當球踢。


    這場狂歡,持續了三天三夜。從此,神州版圖上,再也沒有南瑱二字。


    數月後,北夏大軍凱旋回朝,舉國歡騰。北夏皇上蘇若清親自出城相迎,慰問三軍將士。南習容的屍身被冰棺鎮著帶回了京師,蘇若清下令將他的屍身掛在城牆上,賜以百鞭,曝曬七日不得入土為安,以為那些亡去的北夏戰士們報仇。


    彼時,葉宋騎馬立於城樓下,看著南習容的屍體被綁著,一點點升上城樓,她跨馬而下,站在地麵上仰頭而望,抬眼的光線刺得她眯起了眼睛,但她還是得看清楚,看清楚南習容如今是個什麽樣的下場。


    她終於為陳明光報仇了。


    而南樞的屍體同樣也用冰棺鎮著帶回了北夏,隻不過沒有與南習容一起。蘇宸獨自把她葬在了曾經寧王府寵妾南樞的墓地裏。那裏風水很好,望得見青山綠水和夕陽西下。那是一座空墓,是屬於南樞的,也是她身份的象征。


    她永遠是三王爺府裏的人。


    北夏與南瑱的最後一戰沒有任何懸念,且成為北夏曆史上的一大傳奇。北夏出了一位軍械奇才,所製造的運用於戰場上的機括箭弩及火炮武器成為最厲害的武器,重塑北夏雄威,令周邊敵國聞風喪膽,這也徹底結束了北夏的冷兵器時代。


    從此南瑱收歸為北夏的版圖,北夏出了一代明君,在他的治理之下國運昌盛子民繁榮,北疆有數十門火炮鎮守邊防,北方諸國不敢再犯。


    曆史對於記載一個人,有著多少敬仰,便相對的有著對立一方的多少詆毀。葉家滿門忠烈,有人卻說他們功高震主;北夏第一女將軍英勇無雙,卻有人說她不男不女醜陋不堪。


    她與蘇靜的傳言在上京傳得沸沸揚揚。一個是曾經是三王妃的女人,帶著滿身男子氣,女人不像個女人,且容貌已毀;一個是風流上京的尊貴王爺,是無數女子深閨之中夢寐以求的男子。這兩人,豈會相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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