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氏生日,熱鬧了三天才歇。這天之後,麗蓉郡主又開始過府走動了。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街上不斷傳來爆竹聲。葉啟端坐幾案前揮毫寫春聯,小閑跽坐下首磨墨。


    門外,幾個丫鬟低聲說笑。


    剪秋緩步轉過廡廊,小丫鬟喜兒小跑迎上去,道:“剪秋姐姐,你跟小閑姐姐說一聲嘛,明兒晚上,去看攤戲。”


    大年三十,禦街上舉行驅攤儀式,可熱鬧了。當然,她們這些丫鬟是不能私自出府的,要去,也得隨自家主人才能出府。如果葉啟去看的話,她們就有機會了。


    是個人都知道,葉啟很看重小閑。如果小閑肯開口的話,就算他不想去,也會為了小閑,破一次例的。


    剪秋橫了喜兒一眼,道:“今兒的活可做完了?可別一到年節就偷懶。”


    喜兒陪笑道:“哪兒會呢,早做完了。”


    剪秋便不理她,徑直向書房走去。


    書琴書寧幾個大丫鬟說得熱鬧,見剪秋過來,都笑道:“怎麽這半天不見你,去哪兒了?”


    陳氏生日正日晚上,錦香被汪嬤嬤好一通訓,奪了一等大丫鬟的身份,降為二等,罰去大廚房燒火半個月。


    據說,僅僅是據說,因為她打了小閑的丫鬟袖袖一巴掌,才被罰的。


    自此之後,書寧對小閑雖然依舊不冷不熱,卻不再給剪秋臉色瞧了,偶爾也會與剪秋說幾句不相幹的話。


    剪秋明知她心裏畏懼,為自身計,不得不略做妥協,自然不會和她較真。剪秋得空去挑了明兒要穿的衣裳,姐妹們問起,自然是不會說的了。


    “你們想去看攤戲麽?”她含笑道。


    書寧笑道:“也就是這麽一說,郎君一向不喜歡熱鬧,這些年,可從沒去看過。”


    剛才是你起的頭,這會兒卻推得幹淨。書琴瞟了書寧一眼,腹誹,轉向剪秋,笑道:“我們才在說,不知小閑去不去呢。”


    小閑麽?幾人一齊望向被氈簾擋住的門。


    葉啟寫完春聯,小閑拿了硯和筆出來清洗,一下子被幾個丫鬟圍住。


    “你們想去看攤戲啊?”小閑愕然。這是她穿到這兒過的第三個年了,前年聽她們說得熱鬧,還以為是什麽新奇東西,一問,估摸好象跳大神活動,又好象巴西狂歡節,果斷沒興趣。


    說起來,書寧最為熱切,以前慫恿錦香向葉啟提,葉啟一句不去,便沒了下文。可是看攤戲一直是她的心願啊,為此,她不惜向小閑露出笑臉。


    “是啊是啊,好熱鬧,好好看的。”她兩眼放光,不停點頭。


    印象中,沒有進府當丫鬟時,曾經跟隨父母看過一次,那一次,真是永世難忘啊。


    人踩人,人擠人,有什麽好看的?小閑不解。


    “你去看了就知道有多好看啦。”書寧隻恨自己嘴笨,描繪不出攤戲的熱鬧場景。


    “你們想去看攤戲啊?”葉啟掀氈簾出來,笑眯眯道。


    難得郎君主動搭腔,書寧望向小閑,希望小閑能說一聲想去。


    小閑苦笑,道:“她們想去。”


    她們想去,不是我想去。


    葉啟道:“明晚吃過飯後,我帶你們去轉一轉,你們可別走散了,小心拐子拐了去。”


    丫鬟們拍手歡呼,真是天大的運氣,郎君也想去湊熱鬧呢。


    書寧福至心靈,拍馬屁道:“攤戲驅邪,祝願郎君在新年大吉大利。”


    書琴啐道:“郎君什麽時候都大吉大利,福星高照的。”


    葉啟隻笑吟吟聽著,指了她們幾個,道:“都去吧。”


    小丫鬟們剛才還雀躍不已,見沒她們的份,不免失望。隻是身份低微,不敢多話。


    一夜的爆竹聲,吵得小閑睡不安穩。好容易捱到天亮,推門出來,好一個晴天,太陽斜掛樹梢,天空蔚藍蔚藍的,隻是冷,卻沒有風。


    大丫鬟們腳步輕盈,隻是盼著天快些黑。


    晚上,葉房去上房和父母兄弟姐妹一起吃團圓飯,小閑和剪秋在廊下侍候。小閑安靜站在一旁,倒是書寧,話特別多,細聽,卻是與暖冬顯擺等會兒要陪郎君去看攤戲呢。


    “可惜十郎君還小,夫人是一定不肯讓他去看的。”暖冬鬱悶地道。


    要是別的人家,父子一同去看,孩子小些也不妨事,可是葉德整天流連花街柳巷,哪裏顧得上幾個兒子,又怎麽可能陪兒子去看攤戲呢。


    書寧笑著安慰:“再過兩年,夫人一定允的。”


    再過兩年,不知十郎君身邊服侍的是誰呢。書寧也隻是嘴上說說罷了。


    書寧不停數著上了幾個菜,酒吃到哪一步了,旁邊掃雪看不過去,道:“還早呢,你急什麽?”


    葉邵是早就說了不去的,她沒機會去玩,心情正不好呢。


    書寧望了一眼天色,道:“天快黑了。”


    可不是,天色漸漸暗了,已經有丫鬟手持火撚子開始點燈籠啦。


    小閑低聲道:“別吵,郎君自有主意。”


    早知道她這樣急不可耐,就讓剪秋來了。


    小閑開口,書寧不敢多話。


    好在一柱香後,葉啟出來了,道:“走吧。”


    小閑接過書寧臂彎裏的鬥蓬給葉啟披上,道:“現在就去嗎?”


    葉啟點了點頭。天黑了,小閑瞧不清他眉眼舒展,如沐春風的神態。其實他比書寧更迫切,更盼著能早一點出府,所以席未散,便告了罪,離開了。


    陳氏想著他現在有官職在身,子時還得進宮陪皇帝守夜,想來小孩子心性未泯,才想偷空玩會兒,便準了。


    街上人來人往,越往禦街走,人越多,到最後,人擠人。剪秋東張西望走得慢了,被踩了好幾次腳。


    前麵一個賣麵具的,攤前圍滿了人,葉啟丟個眼色,離得近的侍衛擠過去買了好些個回來,人手一個。小閑的是一個笑容可掬的老翁,巧得很,葉啟的是一個笑容可掬的老婆婆。


    剪秋幾人都笑得直不起腰。


    葉啟微微一笑,把麵具戴上,道:“走吧。”


    轉過街角,已經望見不遠處燈火明亮的禦街。


    一對男女,頭戴老翁、老婆婆的麵具,在前頭邊跳邊舞,這是攤翁、攤母。圍在他們身後的,有近千個戴小孩麵具的,叫護僮僮子,另外的人就是戴各種鬼怪麵具,當反麵角色。大家邊跳邊吹邊彈唱,圍觀群眾以湊熱鬧起哄為主。


    整個場麵亂哄哄的,各種嘈音匯聚在一起,前麵攤翁攤婆唱的什麽,小閑愣是沒聽清。


    隨人流匯入禦街,從四麵八方湧來的人,擠得連站的地兒都沒有了。要不是侍衛們手挽手拚死護住,隻怕他們的腳會被踩腫了。饒是這樣,小閑還是幾次跌進葉啟懷裏,又幾次掙紮著站起來。


    打死下次也不來這地方了。小閑淚奔。


    第N次跌進葉啟懷裏後,小閑依然奮力掙紮想要站起來,身子卻突然離地,耳邊一個溫柔的聲音嗬著熱氣道:“別動。”


    每一次,溫軟的身子被人潮擠得站立不穩向懷裏跌來時,葉啟都伸臂抱住,心跳瞬間加速。可是他還來不及品嚐這甜蜜滋味,懷裏的人便推開他,奮力站了起來。


    幸福總是如此短暫。


    而當他悵然若失時,那個人又立腳不穩,再次向他的懷抱跌來。


    就這樣,周而複始,得到複失去,幸福複失望。再後來,周遭的一切已不重要了,他唯一在乎的,便是身邊那個溫軟的身子什麽落入自己懷抱。當他被撩/拔得快發瘋時,再也顧不得什麽了,雙手把小閑抱了起來。


    她的身子好輕啊。


    葉啟隻希望時間靜止,湧洶的人群,長長的隊伍就這樣永遠走下去,沒有停止的時候。


    “放我下來。”小閑用力要把葉啟推開,可是他的手臂像鐵箍一樣,把她緊緊箍住。


    葉啟炙熱的呼吸噴在她脖頸上,癢癢的。


    “再不放我下來,我可生氣啦。”小閑道。


    話一出口,便啞然失笑。她還以為這是在二十一世紀嗎?現在的她,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丫鬟,生不生氣的,誰會在乎呢。


    嬌嗔的語氣,讓葉啟心弦一顫,不由自主地,把小閑放了下來。


    小閑落地,發覺站在葉啟腳背上,忙往外挪了一下,身邊的侍衛硬是擠開一步,為她爭取那麽一丁點地方。


    偷偷瞧一眼同來的剪秋書寧幾人,不由嚇一跳,她竟與書寧四目相對。敢情剛才的情況,她全收眼底啊。


    不對,為什麽她走在自己左側,能走得如此穩當?難道說,自己多次立足不穩,是她推的?小閑回想一下,隻覺得是有人推自己,卻沒有去看是誰。周圍都是人,一股股大力湧來,哪裏能去理會是誰呢。


    如果不是她所為,侍衛們手挽手圍成一個圈,把他們護在裏麵,斷然沒有跌倒的道理。


    想到她跟錦香一向是好姐妹,小閑肯定了幾分。可是,她為什麽要這樣做呢?如果是錦香跟葉啟出來,她為錦香製造機會,還說得通。


    又一股大力湧來,這次小閑留了個心眼,發現最終推得她站不住腳的,果然是書寧所在的方向。


    小閑怒了。這次要能站穩,一定回擊。


    葉啟再次用懷抱歡迎小閑的到來,把她緊緊抱住,在她耳邊道:“我喜歡你。”(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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