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漸深了,推倒兩次食案,摔壞無數杯盤碗盞後,陳氏總算冷靜下來了。


    “唉,你並不是尋常婦人,怎能學那起無知婦人,來這一出?”葉德坐在一旁,不停唉聲歎氣。老婆鬧脾氣,兒子不怕,他可是心驚膽戰啊。


    陳氏橫了他一眼,葉德打個寒戰,不敢再說。


    “你們母子有話好好說,我還有事,先去書房了。”


    三十六計,走為上啊。指責老婆小題大做,那是取死之道。葉德決定不趟渾水,臨走前還拍拍兒子肩膀,以示同情。


    陳氏咬牙。這個男人,真是沒有半點用處,年輕時候如此,老了依然死性不改。自己當初怎麽就瞎了眼,貪圖他盧國公的爵位,義無所顧往火坑裏跳呢。


    葉啟起身送父親,見父親向他擠眉弄眼,無奈地搖了搖頭。


    “說吧,那賤婢,什麽時候開始勾引你?”陳氏的聲音冷得像冰。


    葉啟道:“兒子已為她脫了奴籍,她是我大周百姓,可不是什麽賤婢。”


    “什麽?!”陳氏一驚,接著嘩啦啦一聲響,麵前的幾案再次被推倒,幾案上的點心和碟子,以及熱茶、碗,灑了一地。


    葉啟微微一笑,並沒有解釋。


    陳氏卻明白,兒子羽翼已成,不要說小小的京兆尹,就是當朝三品以上大員,大都當他是子侄輩。可別以為人家是看在葉德以及她的麵子上,完全是因為葉啟太年輕,跟人家的孫子輩,曾孫輩年紀相仿,人家才托大。


    那完全是高官們與他親近的方式。


    “你膽敢為她脫籍,可有問過我這個娘親的意思?”陳氏胸膛不停起伏,隻覺陣陣眩暈,若不是明月在她後背墊上大迎枕,隻怕她此時已經倒下了。


    葉啟平靜地道:“兒子查過了,小閑原是犯官之女,並不是賤民。為她脫籍雖然費了不少功夫,卻也不難。”


    “犯官之女?誰的女兒?”陳氏瞪大眼問。


    壞了,這種犯事的官員,沾惹上可是會倒黴的。她的兒子此時前途一片光明,哪敢沾惹上這些。此時,陳氏顧不得與葉啟置氣,一疊聲追問小閑的來曆。


    犯官的家眷有賣到青樓,成為官妓的;也有發賣為奴仆的;更有發到掖庭,成為宮中的雜役。這些人的命運,全然在辦事官員一句話,真正的身不由已。


    發賣為奴仆的,都是年幼的孩子,一般會成為勳貴以及官宦人家的奴婢小廝。


    小閑進府時已經十歲,卻不知為何沒有賣去青樓?陳氏發誓,若是被她查出哪個混蛋官員經手此案,絕不會饒過他。


    葉啟臉上閃過一絲黯然,道:“兒子還在追查。”


    他已經查了幾個月,小閑對以前的事沒有印象,連住的地方都不大清楚,調查起來難度很大。


    還好,什麽都沒查出來。陳氏冷哼一聲,道:“既是犯官之女,料來不是什麽好東西。你不要以為為她脫籍,便能娶進盧國公府,你想都不要想。”


    堂堂盧國公府,怎麽能為嫡長子娶一個犯官之女為兒媳,就算納為妾侍,她也斷然不會同意的。


    葉啟微笑道:“雖然不知她的生身父母是誰,但出身書香門第總是不錯的。如今,鄭國公又認她為義女,她的身份,可不低。”


    陳氏大怒,丫鬟們剛抬上來的一張幾案再次被她掀翻。


    “把幾案劈了當柴燒。”她對上來收拾的丫鬟怒道。


    丫鬟們不明所以。


    “怎麽,連我的話都不聽了嗎?”陳氏全然沒了以往的優雅舉止,一腳踹在倒翻在地的幾案上。


    丫鬟們忙抬了下去,走得急了,一人腳在門檻上絆了一下。


    “一群笨蛋。”陳氏隨手抓起小泥爐上的銅壺扔了過去,冒著熱氣的沸水灑了一地。


    “娘親,過幾天鄭國公府會派人過來議親,還請娘親應允。”葉啟誠懇地道。


    雖說女方向男方提親沒麵子了些,但要讓陳氏出麵過府替葉啟提親,更是難上加難。葉啟與周川商量後,決定不要麵子,隻要裏子,先把親事定下來再說。


    丫鬟們剛抬了新的幾案上來,還沒放下,便聽陳氏大叫一聲:“休想!”然後從壁上抽出寶劍,一劍劈在幾案上。


    這下好了,廚房可以省些力氣。


    …………………………


    陳氏又暈了過去。這次,薄太醫施針後,對葉啟道:“病人還須靜養,不可大動肝火。”


    葉啟點了點頭。


    這一晚,他通宵守在母親身邊。


    小閑聽說陳氏又暈了過去,心裏內疚,在房裏坐了一夜。天蒙蒙亮時,來到上房,有幾句話和葉啟說。


    剛到院門口,葉標的聲音遠遠傳來:“……你身為長子,卻不孝不悌,一天之內把母親氣得暈倒兩次,枉為人子。”


    接著葉馨的聲音響起:“你指責三哥,難道就兄友弟恭了?三哥平素對你那麽好,你可曾念他一點好處?明明是那個狐狸精迷惑三哥,你為什麽總是指責三哥?”


    聲音裏還帶著哭音兒,想來是邊哭邊反駁。


    小閑一聲歎息,狐狸精的美稱,除了自己沒有別人了。卻不知大清早的,兩人怎麽會吵起來。


    “都閉嘴,回去。”葉啟的聲音跟往日並沒有什麽不同。


    葉標大叫:“你還我娘親。”


    可是很快,兩個仆婦便抬了葉標出來,往錦繡軒方向走。


    葉標瞥見小閑站在路邊,掙紮著要下來,卻哪裏掙紮得開那兩個力大無窮的仆婦,隻好扯著嗓子大叫:“小閑不要怕,我來救你。”


    到現在為止,他還認為小閑受葉啟脅迫,不得已才與葉啟相好。


    叫喊聲越來越遠,一行人轉個彎,看不到身影,叫喊聲依然遠遠傳來。


    小閑心中五味雜陳,實是不知說什麽好。


    “盧國公府混亂如此,是不是如了你的意?”一個陰森森的聲音在身後冒出來。


    小閑飛快轉身,看清眼前的人,吃了一驚。不過一個月多月沒見,錦香便如老了十歲。她怨毒地盯著小閑,道:“如你意了吧?”


    “錦香姐姐……”小閑苦笑,在這樣怨毒的目光下,什麽話都懶得說了。


    錦香得知樂氏前來接小閑,又聽丫鬟們各種羨慕妒忌恨,怎麽這麽好的事沒有落在自已身上,喉頭一甜,生生把到嗓子眼的一口血咽了下去。


    這一天一晚,於她如一個世紀那麽漫長,幾年在葉啟身邊侍候的點點滴滴,如放電影一般,在腦海中回放。


    她的郎君自然是最好的,隻是太善良了,輕易受小閑那個賤人所騙。


    想起小閑初進啟閑軒時人畜無害的模樣,她便心如刀割。當時就該該找個由頭把這個賤人打殺了,怎麽能留她在院子裏魅惑郎君呢。


    又恨又悔中,她在院前青石板路旁一株槐樹後候了一夜,等待小閑的到來。


    “夫人……”就在小閑開口想問陳氏的病情時,錦香突然撲了過來。


    小閑下意識退了一步,初升的陽光下,亮光一閃。


    小閑大駭,蹬蹬蹬連退三步。她已看清,錦香手中握著一柄短刀。


    錦香若是像平時一樣走近前,小閑斷然不會警覺,但她麵部猙獰,小閑嚇了一跳,退了一步。這一步,為她爭取到活命的時間。


    “來人啊。”小閑轉身就跑,邊跑邊喊。


    錦香在後緊追不舍。


    從上房跑出來的丫鬟站在台階上,青石板路旁,看兩人一追一逃,不停驚呼,卻沒有人上前奪下錦香手裏的刀子。


    這裏是後院,若沒有召喚,隨從小廝斷然不敢進來。丫鬟們與小閑交情不錯,卻還沒有到以命相幫的地步,自然不會以身涉險。有的為小閑捏了一把汗,有的暗暗為錦香加油,驚呼聲起伏不停。


    葉啟守在母親身邊,突然聽院門口嬌呼聲不斷,問候在旁邊的明月:“出什麽事?”


    明月出來一看,唬得魂都沒了,跌跌撞撞跑進來道:“錦香……錦香追殺小閑……”


    “小閑”兩個字剛出口,眼前一襲靚藍色的道袍一閃即逝,床邊的氈毯上已空無一人。


    錦香從昨天中午到現在沒有進食,又在寒風中站了一夜,體力精神都不濟,哪裏跑得過小閑。


    一柄在陽光下閃爍著寒光的刀子就在身後,饒是小閑活了兩輩子,也嚇得手腳酸軟,不停對自己說:“跑快一點!跑快一點!”可是腳像灌了鉛,哪裏跑得動。


    她不停回頭看,台階上站滿了人,她嗓子都喊破了,卻沒有人過來製止錦香。


    難道我平時人緣差到這地步?這一刻,小閑深深地懷疑自己。


    就在這時,台階上的人被人推得東倒西歪,一條靚藍色的身影兩下起伏,掌緣如刀拍在錦香頸後。錦香的身子軟軟倒了下去,刀子叮當一聲掉在地上。


    小閑一口氣鬆了,再也支撐不住,向後便倒。


    葉啟搶上一步,把小閑撈在懷裏。見她雙眼緊閉,氣若遊絲,不由心中大痛,一彎腰,撈起她的腿彎,把她抱了起來。


    一挨粗壯仆婦鬆手,葉標馬上趕了過來,這時來到院門口,剛好碰到葉啟打橫抱著小閑走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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