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沁眺望著那處的燈光,站在最暗的這處護欄邊。


    風吹得她有點冷。她不禁雙手抱臂。


    耳中捕捉到身後傳來的極其細微的動靜。


    應聲回頭,但見晦暗之中,模模糊糊有道人影倚靠在牆壁上。


    “哢嗒”一聲,打火機聲響,淡藍色的火苗照出男人沉篤的輪廓和冷漠的表情。


    火苗於海風中搖搖晃晃,眼看就要消失,他抬起另外一隻手虛握,將火苗圈在掌心,低頭,把嘴裏叼著的煙湊近。


    轉瞬,打火機熄滅。周圍恢複漫無邊際的晦暗,他的輪廓也重新融入黑幕,隻餘煙頭的那星紅色,和飄散在海風中的香煙的氣味。


    藍沁定定地注視著那星紅色,須臾,輕輕地笑了一聲:“我以為你一見我,就會對我動手。比如像掐汪裳裳那樣把我也丟海裏。看來阮小姐在你心中的地位也沒有表麵上的那般重要。”


    傅令元深深吸一口煙,又緩緩呼出來,聲音毫無溫度:“你這麽想下海,我不介意現在馬上送你一程。”


    “不了。我們好不容易見一次,話還沒聊夠,我怎麽舍得?”藍沁單手支在護欄上,駐著下巴,撩了撩迎風拂動的發絲,動作帶著滿滿的風情,“收到你的來訊,直到現在都好像錯覺。這種時候,傅先生不是應該寸步不離地守著自己的嬌妻,好好安慰她受驚的身心?怎麽有興致找我出來夜會?”


    傅令元沉默良久,順著風口沉聲吐出四個字眼:“適合而止。”


    簡潔,但落音很重。


    藍沁好似並聽不明白他的意思一般,狐疑:“什麽適合而止。”


    傅令元眸底凝聚了寒意:“別再對她動心思。”


    “誰啊?我對誰動心思?阮小姐?”藍沁佯裝無知,“我對阮小姐做什麽了麽?”


    話音尚未完全落下,便見他原本與她隔了一小段距離的身影如閃電般忽地到了她跟前,手肘一抬,瞬間抵上她頸處的喉嚨,將她的半個身體推到了護欄外。


    重心在外,仿佛下一秒就要掉下去。藍沁卻十分淡定,連條件反射的抓人動作都沒有,雙手自然地垂著,偏頭輕飄飄地瞥了一眼下方黑漆漆的海麵,再從容地重新轉回臉。


    對視上他眼眸深處的濃墨,她笑了笑:“撻酥那件事,不是應該感謝我?如果不是我,你得什麽時候才會知道阮小姐對辣椒過敏?瞧,你也有百密一疏的時候。”


    傅令元冷眸。


    藍沁撥開拂到臉上的亂飛的頭發,緊接著道:“c’blue那晚也真是巧,剛好我就碰上了阮小姐。她可是你的太太,既然碰上了,我當然要招呼她去包廂一起玩,才是合乎情理的。”


    傅令元神色冽冽:“看來我給你的警告你沒有收到。”


    “警告?什麽警告?”藍沁先佯裝不解,然後作恍然狀,“你是指散播我吸毒被抓的消息,讓我差點身敗名裂?”


    她沒有笑意地笑笑,“原來你也有份?我以為單純隻是陸少驄在試探我,在給我小懲大誡。他告訴你他在懷疑我是當晚舉報c’blue有人聚眾吸毒的內鬼了?嗬,他還真是拿你當兄弟,什麽都掏心掏肺的。”


    “不過你是要借此警告我什麽?”她又擺出一副不明情況的表情,繼而似才記起什麽,“噢,對,我都還沒有機會問你,後來阮小姐是生氣你和其他女人調情了,還是生氣你和一群毒鬼廝混?是因為她生氣了,所以你警告我?說起來阮小姐的運氣可真好,提前離開包廂了,否則和我們一塊組團去警察局,多有意思?”


    傅令元一凜眉,猛地把她往護欄外又移出去一分。


    藍沁已然是三分之二的身體都在懸空,神色間卻仍舊未起波瀾,一點兒都沒有露出膽怯。


    “不要把她牽扯進來。”傅令元一字一頓,字字清晰,“否則我不會再對你手下留情。”


    話落的同時,他的手臂一收,將她從護欄外拉了回來。


    乍然被鬆開,藍沁腳下沒站穩,搖晃了兩下,才扶著護欄定住身形:“我可並沒想你對我手下留情。傅老大本來就該心狠手辣。我惹你,你反擊,那才正常。我敢做,就不怕你治我。”


    “隻是,你說不要把她牽扯進來,是在講笑話嗎?還是故意無視?”她譏嘲,“從你決定和她協議結婚的那天開始,她就無法置身事外了。你還指望著自己能一直將她護在你的羽翼之下?嗬,你以為你的羽翼很豐滿嗎?”


    淡淡的煙霧之後,傅令元的眼睛如黑洞:“這是我的私事。”


    “私事?你又是在講笑話嗎?”藍沁一把揪住他的衣領,仰頭看他,“當初讓我最終同意你更改計劃的原因,是她作為陳璽的私生女的身份。恰好陸少驄對我有興趣,所以我順勢跟了他,而你留她在身邊,取得她的信任,接觸她的母親,調查兩億的下落。現在呢?你還真和她每天錦瑟和弦。”


    “若非要說牽扯不牽扯,真正把她牽扯進來的人是你,不是我。我做的這些小動作,不夠警醒你麽?你能有辣椒過敏那件事的疏忽,就也能有像今晚這樣護不了她周全的意外。呆在你身邊的女人,本就是眾矢之的。將來還會有更多威脅她生命的突發狀況。可她不僅無法支援你,還會拖你的後腿。”


    “陸家父子那邊呢?他們隻是暫時不知道陳璽當年有另外一個人女人,可自從兩億的消息被傳出去後,你也知道他們一直在查。你以為她的身份能瞞多久?等陸家父子察覺她的身世,你想過你要怎麽解釋了麽?怎麽解釋你明明早就知道卻不告訴他們?”


    “汪裳裳確實是我挑撥的,可是把她從阿東手裏救下的人是陳青洲身邊的那個榮一。陳青洲為什麽會救她,這件事你心裏應該有數了。”


    “當然,我知道我所說的這些,你肯定都已經有你的考慮你的打算和你的準備。但你的這些考慮這些打算這些準備,大概統統都在試圖維持平衡。”藍沁冷笑,“想魚和熊掌兼得?你做夢。再這樣下去,大家都得死。”


    整個過程,傅令元一句未語,折著眉頭盯著她看,眼睛黑漆漆的,靜而沉。頃刻,他麵無表情地拂開她的手:“你該知道,你現在已經沒有資格插手這些事情。先處理好你自己吧。”


    藍沁應聲脊背一僵,隔兩秒,略微頹然地鬆開手,往後靠上護欄,任由風吹得她的頭發飛舞,而她的雙目浮出一絲空洞:“是啊……我沒資格插手了……如果不是為了阮小姐,你今晚怕是根本不會冒險找我……都那麽久沒有聯係了……”


    傅令元不置與否,臉龐看上去平靜從容。


    轉瞬,藍沁的目光重新聚焦,麵露嘲弄:“在你眼裏,我現在很可笑是不是?”


    海風吹得傅令元的風衣獵獵作響,夾在指間的煙燒到頭,他將煙蒂直接彈出海麵,淡淡道:“沒有。”


    “是麽……”藍沁語音幽幽,“可是我覺得自己相當可笑……”


    頓了頓,她偏頭看他的身形若竹,低聲:“我後悔了。我後悔當初不聽你的勸,堅持要到陸少驄身邊。”


    傅令元聞聲轉眸,安靜地與她對視。


    藍沁眸光輕閃,別開臉,有點躲避的意思。


    傅令元重新摸出一根煙,塞進嘴裏,但沒有點燃。


    海浪拍打船身的聲音清脆,靜默在兩人之間流淌,壓得人的心沉沉的。


    不多時,傅令元用聲音重新將自己從晦暗的光線中勾勒出來:“找個機會脫身。我會幫你。你自己聯係好了,做好準備,再找我。”


    始料未及,藍沁愣怔。


    傅令元未再多言,轉身邁步,遁入黑暗。


    藍沁突然問話:“你知道我什麽時候進的娛樂圈麽?”


    傅令元滯了滯。


    藍沁撩了撩頭發,又是一個滿滿風情的小動作,嫵媚地笑了笑:“連我自己都不記得了。隻記得還在上學的時候,就有各種角色需要扮演,畢業後,直接簽了經紀公司。運氣不錯,從一開始接的電影票房就很好,很快從配角變成了主角,不知不覺間,有了好幾千萬的粉絲。”


    她絮絮叨叨地講訴:“之前的兩家經紀公司,在我離開後,都因為高層犯事兒被揭發舉報而遭遇查封,所以粉絲們都在說,哪家公司敢簽我,就得有自信永遠留得住我,否則好運勢會跟著我一起離開。”


    “但這樣的傳言,絲毫不影響我的星途,相反,它讓我更受歡迎。璨星接手我之後,很捧我,給我提供各種資源,讓我從國內走向國際,也走向了高端。恍恍惚惚的,原來,我已經很紅了。”


    說到這,她停了有一會兒,不知道在想什麽。


    傅令元仍然保持沉默,靜待她的後文。


    須臾,才聽她重新開口,卻未再繼續方才的絮叨,聲音定了不少:“我做事從不喜歡半途而廢。況且已經到這地步,更加不能脫身,也……沒有辦法脫身了……”


    傅令元背對著她,湛黑的眸子微微眯起:“隻要你想,就可以。”


    藍沁笑出了聲:“是因為安慰別人,所以你才能不痛不癢地說出這種樂觀的話?”


    “不是。”傅令元口吻確信。


    “是麽……”藍沁的尾音拖得長長的,拖出質疑,旋即道,“難怪……難怪你天真地妄圖兩全其美。”


    這話嘲諷之意滿滿。


    傅令元抿唇,不予辯駁。


    藍沁的手指握緊護欄:“尼采說,‘與惡龍纏鬥過久,自身亦成為惡龍;凝視深淵過久,深淵將回以凝視’,有時候半夜從夢中突然醒來,我要花好久的時間才能晃神,晃神我自己到底是誰。傅先生是否也經曆過這樣的困惑?”


    傅令元沒有第一時間作出回應,保持著背對她的姿勢,始終沒有轉頭,叫人看不見他的表情,更探不到他的具體情緒。


    緘默了許久,他才於黑暗中出聲,但並非答她的話,而是道:“還有另外一句話,‘要想打敗惡魔,必須先成為惡魔’。”


    藍沁於唇齒間靜默地重複這句話,不明意味地笑了:“你該清楚,現在我之於你而言,是多麽危險的存在。”


    “你不會。”傅令元淡聲。


    藍沁呆怔,待她再晃回神來時,傅令元的蹤跡已完全消失。


    逆著風站定片刻,她轉身眺望漆黑的海麵。


    依稀有抹燈塔的亮光,十分地昏暗,昏暗得叫人忽視它的存在,且遙不可及。


    ……


    阮舒是在熟睡中被吻醒的,睜眼就近距離地撞進傅令元黑湛湛的眸子裏,像是要把她整個人吞了似的。


    他壓在她身上,身上穿著浴袍,渾身冷冰冰,溢著清爽的沐浴露的味道,頭發也是濕的,她猜測他應該是剛衝過涼水澡。他的氣息拂過,卻是仍帶著叫人戰栗的溫熱。


    呼吸不過來,她難受地推了他一把,沒推開,反而被他桎梏住手腳,唇舌則糾纏得愈發厲害,他的手亦開始四處遊蕩。


    沒一會兒,阮舒便被他撩出了按捺不住的躁動。


    吻得快要窒息的時候,他總算鬆開了她的唇,往她的耳邊和脖頸移去。


    阮舒喘息兩口氣,抗拒著提醒:“我大姨媽。”


    “我記得。”傅令元的動作沒停。


    阮舒明白過來,他這又是要自己給自己找罪受。


    少頃,過完幹癮,她也沒好受到哪裏去,躺在他的懷裏呼著氣調整呼吸。


    他一聲不吭的,手指攥著她的手指,一根根地掂量,似無意識的動作,屋子裏就這樣維持了好一陣子的靜悄悄。


    數多小細節,足夠她察覺他情緒上的異樣。


    阮舒從他的懷裏抬頭。


    他的頭發濕漉漉的,鬆拉下來,緊鎖著眉頭。


    “怎麽?出什麽事了?”她狐疑。


    聞言,傅令元原本落空的視線收了回來,低眸凝在她的臉上,伸出手指摩挲她的眼,沿著她的眼簾若有似無地描繪過去,再勾勒回來。


    他看著她,她也目露詢問地看著他,誰都沒有說話。


    不多時,傅令元驀然又俯身,吻下來。


    這回阮舒可沒繼續任由他,別開頭,按住他的臉,堅決阻了他的動作。


    “你怎麽了?”她重新問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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