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舒以為彼時哭了那一場之後,對陳青洲的死訊已能淡然處之。此時榮一的“在天之靈”四個字,令她的眼睛不自覺又浮出絲潮意。


    不過很快她就控製住,充滿歉意地看他:“對不起,我失蹤太久,也因為某些原因,無法及時與你們取得聯絡,讓你們擔心了。”


    話雖如此說,但她非常後悔,後悔那幾天莊爻給她用帶網絡的pad時,她考慮得太多太理性,隻聯係了馬以,以致於現在,她看到的陳青洲的最後一麵,是他湮滅在大火之中。


    榮一對她的反應是訝然的:“大小姐,你……你知道二爺他……”


    “嗯。”阮舒點點頭,眼簾低垂,沉一口氣,淡淡道,“我當時……看見了……”


    榮一訝然之色更甚,約莫也重新回憶起陳青洲死掉那一刻的場景,表情哀痛,確認著問:“所以,大小姐您知道,向二爺親手開槍的人是傅令元?”


    心髒應聲微微緊縮,阮舒有一瞬不做聲,然後點點頭,回答的依舊是:“我看見了。”


    榮一眼神複雜地注視她,似要和她說什麽話而尚未斟酌清楚措辭,嘴唇輕輕抖動片刻,終出口,向她確認:“那麽請問大小姐,您現在是什麽想法?您現在是怎樣的立場?您是否值得我榮一繼續喊您大小姐?”


    想法……立場……阮舒嘲弄,避而不談,隻回答他最後一個問題:“榮一,陳家已經沒了,以後也沒必要喊我大小姐。”


    “不!陳家還在!”榮一倏地傾身過來,握住她的雙臂,“隻要您還願意當我的大小姐,陳家就還在!”


    阮舒以為他單純地在指她身上屬於陳家的那部分血緣。


    但聽榮一道:“即便您從未親口承認過,我們也都看得很清楚,您其實早就拿二爺和榮叔當親人!您就是我們陳家的大小姐!二爺去世之前,才剛和我說過,他說,大小姐您也是我們陳家的青山!”


    “青山……?”阮舒喃喃。


    “是!青山!留得青山在,何懼無柴燒!”榮一雙目錚錚地凝注她,“二爺雖死,但陳家的下屬還有!陳家的舊部還有!二爺十年來在外所掙得產業更還在!這些統統需要大小姐您接手!陳家的希望在大小姐您身上!陳家的仇必須由大小姐您來報!”


    “我……”阮舒第一時間搖頭,“我……我不行的。”


    “是不行,還是不願意?”榮一犀利地質問,“是真覺得不行,還是連殺兄之仇都沒能讓大小姐您放下傅令元,不願意和傅令元為敵?!”


    “不是!不是因為傅令元!我和他現在沒有關係!而是我真的不行!”阮舒有點生氣地掙開他的手,不瞬壓下自己的暴動,稍緩了口吻,解釋道,“我沒在青門生活過,我不懂怎麽經營陳家的生意。而且,對於一個我這樣憑空冒出來的私生女,如何服眾?”


    “這些都不是問題。”榮一拍了拍他自己,“有我在,大小姐。您那麽聰明,就算真的不懂,肯定也能一學就會,很多事情我也可以告訴您。至於您的身份,您是陳家的長女,是二爺唯一的親妹妹,怎麽就不能服眾?”


    阮舒沉默住,不知該如何接話。


    榮一則對她的沉默生了憤然:“大小姐,您太令我失望了!您對不起二爺!您一點兒不值得二爺為了您而丟掉自己的性命!”


    “為了我……丟掉性命?”阮舒怔怔,“你……什麽意思?”


    榮一情緒激動:“二爺為了保護您,找了一對假母女來當替身。傅令元那個卑鄙小人!明明知道這對母女是假的,還拿她們來當人質逼二爺就範!二爺為了坐實那對母女的身份,主動站了出去!最後還費了勁,用當時被我們要挾為人質的陸少驄換回了那對母女!”


    “大小姐,做人要有良心!二爺一向如何待您,您心裏清楚,可還有很多看不見的事情,您不知道!那會兒您被譚飛綁架,二爺為了找您連和大長老聯姻都要顧不得了。後來有人早幕後操控拿大小姐您當作誘餌,要找出在背後幫您的人。傅令元忙著去給陸振華當走狗,根本不予理會。二爺無計可施,險些要出麵,是被我大不敬地強行阻止。”


    “可是這一回,我們被陸振華和傅令元逼上了絕路!二爺自知幸免於難的幾率渺茫,卻仍舊沒有忘記您!用他自己的死來將大小姐您徹底保護起來!”


    “大小姐,您是二爺最放心不下的人!如果您連二爺的仇都不願意為他報,您捫心自問,您的良心過得去嗎?!”


    榮一嗓音洪亮而沉痛,一句接著一句,句句入砸進她的心裏,到最後的質問,令阮舒的腦袋完全嗡嗡嗡,心肺都死死絞在一起似的,渾身凝滯得如同石頭一樣僵硬。


    陳青洲,他……


    ……


    房門外,走廊下,聞野掏了掏耳朵,衝一旁的呂品撇撇嘴:“你確定這個家夥受了重傷差點死掉麽?講話的中氣還這麽足,都飄到院子裏來了,吵死人。”


    呂品覷了覷自家boss臉上分明帶著的喜聞樂見,隻當作沒看懂,回應他字麵上的抱怨:“他確實傷得很重,但我們的阿婆醫術好。”——語氣諳著一股子驕傲,拍馬屁的技巧一如既往地順溜。


    聞野聽得心情愉悅,愉悅地摸了摸自己的大光頭,雙手交叉著籠進僧衣袖子裏,還是沒忍住感歎:“果然,救這個家夥,比救一個半隻腳邁進棺材裏的老頭子要劃算。”


    “那是,”呂品伸出大拇指,手動點讚,“boss的決策從來都是最英明神武的。”


    “莊假臉呢?”聞野倒是記起來問,抬起頭看天光,抽出一隻手稍加遮擋刺目的太陽,“磨蹭到這個點沒見人,他是舍不得他的親爹,還是又出什麽意外失了手要被警察逮去蹲監獄?”


    莊爻不知道此時聞野的烏鴉嘴,因為注意力全在跟在他後麵的那輛車上,懊惱不已自己的疏忽,竟未曾察覺自己從醫院出來的時候遭人尾隨,且尾隨至現在已上了南山,他才發現。


    真是在黃金榮的病房裏呆恍惚了……


    幸而前方馬上遇到分岔路口。


    莊爻隻繼續當作毫無察覺,拐向路標指示的別墅區。


    後麵的車子裏,焦洋跟著他轉了方向,目光狐疑地瞥了眼另外一個方向,是通往臥佛寺的。


    沒太多慮,他收住視線,眼睛盯回前方——


    淩晨下了飛機趕去醫院,本是為了查明陸少驄的傷,揭開陳青洲的真正死因是否為傅令元所效力的陸家所為。


    由於不湊巧不在探病的時間範疇,而且他暫時也沒有理由以警察的身份強行見陸少驄,又琢磨著再幾個小時就天亮,於是本打算在醫院裏幹等著,到點了去陸少驄的病房找點貓膩,不經意間,卻發現了一名和林璞極其相像的男人。


    他立馬尾隨,奈何對方戴著頂帽子,進電梯的速度也快。


    而出於他狼一般的敏銳嗅覺,他判斷對方就算不是林璞,行跡鬼鬼祟祟,也特別可疑。遂,沒有第一時間跑上前去揪住對方確認。


    便一路從醫院的停車場跟來了這裏。


    看著行車駛入湖邊別墅區的範圍,焦洋不禁皺眉——這片地方好幾年前就全都被劃給了臥佛寺,早已無人居住,隻時不時還有好釣之人來此。那麽林璞失蹤如此長一段時間,原來是躲在這裏?


    可他想不通,林璞為何要自己失蹤?他躲在這裏幹什麽?多大的原因才令得他連自己的父親犯事兒了要被判刑都不管不問?


    再次出於他狼一般的敏銳嗅覺,其中的蹊蹺太大,非常值得他追查推敲,即便這事兒其實壓根不該歸他管……


    不多時,焦洋留意到前麵的車子減緩了車速,很快停住,旋即戴帽子的那人迅速從駕駛座上下來,雙手作勢要解褲子拉鏈的樣子,邊急慌慌地鑽進路邊的樹叢裏,連車門都來不及關。


    “……”


    這明顯是要去解決尿急的問題……


    焦洋沒有停車,假裝自己是來湖邊垂釣的人,以一個恰當的車速慢慢行駛過那輛車的旁邊,開到前麵去,而他緊緊盯著後視鏡,捕捉對方的最新動向。


    一分鍾過去了,沒有反應。


    心底暗呼一聲不好,焦洋即刻停車,飛快地跑回去查探那片樹叢,卻是空無一人——艸!尿遁!


    ……


    阮舒從房間裏走出來。


    陽光白燦燦,退了暑氣的微涼的風飄蕩。


    她的腦袋沉甸甸,雙腳亦像灌了鉛。


    環視一圈熟悉的院落,最後視線定回到正麵對的那堵寫了個大“佛”字的舊牆。


    好像昨天早上就是這個時間點離開這裏的。


    今天,差不多的時間,她重新回到這裏。


    中間仿佛曆經了一整個人生。


    陳青洲……


    陳家……


    陳青洲所留下的,陳家的擔子……


    不管十年前,和傅清辭離婚逃亡海城之外;抑或十年後,選擇放棄傅清辭另娶他人,陳青洲的選擇都未曾改變過。


    陳家,他用了他的整個人生來堅守的,如今,卻夙願未嚐身先死。


    夙願未嚐……


    神思恍惚,耳朵裏尚回響著臨出門前榮一提醒她的話——晏西,還有晏西,晏西還在傅令元手中。


    晏西是陳青洲唯一留下的血脈,陳青洲一直也在找,她必須得幫陳青洲把晏西搶回來。


    而今的她才切身感受到,陳青洲當初的顧慮是對的。她根本無法再如彼時,堅定而信誓旦旦地認為傅令元不會傷害晏西。


    傅令元什麽事都做得出來的……他連陳青洲都殺了……


    陳青洲……榮叔……


    她享受了兩人那麽多的關愛,卻像隻白眼狼一樣,沒心沒肝。


    她更是連一句“哥哥”都沒喊過陳青洲,便再也不能有機會。


    現在,能為他們做的,隻有這些了……


    眸光從“佛”字往上移,阮舒盯住高遠的藍天,瞳仁烏烏,神色漠然。


    那就……接手吧……


    救榮叔,搶晏西,滅陸家,給陳青洲報仇,成為陳家的希望……


    一隻男人的手掌忽地伸到她的眼前,遮擋住她的視線。


    阮舒轉回臉。


    但見聞野一身西裝革履,頭發梳得整齊油亮,兩撇小胡子飛揚,其中一隻手拿著頂禮帽,


    阮舒:“……”


    換裝的速度倒是快……


    看太久他假和尚的模樣,此時突然變回“衣冠禽獸”,她真心不適應……


    不過瞧他這身打扮,難道是——


    “要走了麽?”她問。


    聞野沒直接回答她,而把手裏拎著的服裝袋用一根手指遞到她麵前:“你們話癆,講太久,現在隻剩五分鍾的時間給你換衣服。”


    “boss,”呂品也在這時前來通報,“莊爻回來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看透愛情看透你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平方繆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平方繆並收藏看透愛情看透你最新章節